骆峋下意识问。
槛儿喉头发哽,是这具身子的本能。
它本能地在自卑,在害怕。
“因为妾出身低微,妾不会认字,不会吟诗作对,不会画画,同您下不了棋。”
“您,不嫌弃吗?”
这些话,上辈子在槛儿心里藏了好多年。
奈何她没那胆子。
也是不想自取其辱。
后来年纪大了,她会看书写字了,这些念头渐渐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是很显然。
重活回来,身子的本能提醒了她。
也算是一种执念吧。
槛儿就是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骆峋不明白小昭训眼里的悲伤,但他看出了她的忐忑、自卑和羞耻。
沉默片刻。
他道:“不嫌弃。”
“高者未必贤,下者未必愚,世人出身固然有高低之分,但人的才能与品性从来都不是以出身来定论。
好比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清贫人家衣食问题都难以解决,又如何追求华服美食?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乃文人雅士修身养性的必由之径,而非人生存必备之能。
你会刺绣洗衣,会烹调佐膳,足矣,孤不嫌你的出身,不嫌你不会识文断字,你亦大可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
“明白?”
他的脸还是那么淡漠威严,宽慰的话从他口中出来也带着浓浓的压迫感。
像是在命令她必须听他的。
可他替她拭泪的动作很轻,掌心很暖。
槛儿便笑了,抱着他的手。
“明白了,谢谢殿下。”
骆峋不是很懂她眼中的感动,但想到她被金承徽欺辱,想她比他小六岁。
他似乎又有些能明白。
稍顷,骆峋略显僵硬地将人拥入怀中。
“别哭了。”
书房这样的地方本不该儿女情长。
看她如此可怜,便纵一回吧。
下不为例。
两刻钟后,卧房。
大抵是顾虑槛儿不久前那般伤怀,今晚的太子没有像前两回那般蛮横霸道。
不过不知是屋中太黑,不便于他视物。
还是因为别的。
他难得温柔的行举中似乎夹带了几分生疏,杂乱。
反倒是槛儿被吊足了胃口。
左右屋里一片黢黑。
加上难得听了他那么多宽慰话,在这种谁也看不清的环境中槛儿的胆子也变大了。
帐中充斥着太子愈发急促低沉的喘声,偶尔伴随一句不成调的“放肆”。
但每回都很快被转移注意力,然后太子便充分发挥了他敏而好学的能力。
等到终于停歇,谁都不想动。
槛儿趴在太子肩头,他抚着她的长发。
偶尔一个抬首,一个低头。
嘴唇碰到一起。
最后还是槛儿受不住给打住了。
她可没忘了正事。
得趁他还没走,赶紧说。
“殿下,您明日要参加射柳吗?”
经她一说,骆峋忽然想起。
郑氏说明日带小昭训出席宫宴,不久前离开时却没听她向她提及此事。
是觉得他会告知。
还是……
“嗯,参加。”
昏暗里,骆峋的眼神藏着凉意。
槛儿抱紧他,故作天真:“那殿下一定很厉害,是不是每回都拔得头筹啊?”
“没有每回,孤有时不会参加。”
“那就是参加的时候每回都拔得头筹咯,殿下比话本里的男主人翁都厉害。”
骆峋微不可闻地哼笑了声。
只当她刻意讨好。
槛儿刚起了个头呢。
感受到他的鼻息也浑不在意,继续道:
“那话本里的男主人翁武艺高强,力可拔山举鼎,射柳时把葫芦射得粉碎。
里面的鸽子都被射成了重伤,殿下,你们射柳也会射伤鸽子吗?”
“不会。”
骆峋听着她的稚语。
难得心情好,也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射柳意在祈福,多考验骑射技巧,装鸽子的葫芦经特殊工艺处理,箭矢也有经钝化,不会轻易伤到鸽子。”
槛儿恍然:“那是不是就算射柳的人力气很大,射破了葫芦后箭碰到了鸽子身上,箭头也不会重伤鸽子。”
“可能会伤到,但不会重伤。”
槛儿琢磨似的点点头。
“鸽子受伤的程度大概类似于妾身夜间睡迷糊了起来,脚趾撞到了床脚。”
骆峋:“……也许。”
他没被撞过,体会不到是哪种痛。
这时,怀里的人呢喃了一声。
“难怪呢……”
骆峋:“嗯?”
槛儿:“妾身忘了是在哪听的这个故事了,大致就是男主人翁是某个高门大户里的庶长子,他射柳时重伤鸽子,鸽子最终救治无效。
事后坊间有流言传出,说那少爷命中不详且心怀不轨,鸽子一事便是上天预警。
若他们家执意留他在家,整个家族今后都会遭受牵连,最终家破人亡。”
骆峋并没有因为槛儿说的是话本故事便爱答不理,听到此,他很配合地问了句。
“然后?”
槛儿就继续了。
“那家人表面看似没理会这些流言,但实际他们的当家人,也就是那少爷的爷爷,却把这事记在了心上。”
她没敢说爹。
怕指代得太明显,太子会起疑。
“过了一段时间,大少爷做了一件有利于家族的大事,很受族中人拥护。”
骆峋:“随后有人暗中构陷于他,家主心中更生猜忌,鸽子事件再次被提及。”
槛儿差点没被口水呛到。
装出吃惊来:“殿下您怎么知道!”
骆峋一低眼对上一双在黑夜里也亮晶晶的眼睛,他不由暗觉好笑。
高门大户。
最不缺的便是此等争权夺利之事。
皇家是其中的翘楚。
而他身在局中,对这些门道再熟悉不过。
“继续,还有吗?”
骆峋愿意听她说,便问道。
槛儿点头:“然后大少爷就开始各种调查,这段剧情比较长,妾记不太清了。
反正鸽子事件被调查出来了,原来葫芦里装的那只鸽子本身就奄奄一息。
是有人买通了负责安排射柳活动的人,往葫芦里装的伤鸽!”
骆峋猜到了。
槛儿语调气愤:“可没有证据您知道吗?最关键的人找不着!家主就觉得所谓的真相是大少爷自导自演。
鸽子事件最终成了给他定罪的一项把柄,家主偏听旁人,认为大少爷命中不详,有弑亲夺权之嫌,便打断大少爷的腿,将人逐出了家门!”
说完,她似是格外义愤填膺。
说到激动处还“腾”地坐起来,像是忘了自己此时身上什么遮挡物也无。
骆峋伸手将人拉回来,让她趴到他胸口。
“著书之人刻意将故事写得如此跌宕起伏,方才有人买账,无需较真。”
槛儿顺着他的话平复了会儿情绪,随即抓着他的手,终于步入了正题。
“殿下,宫里的射柳活动没事吧?”
骆峋感受到她微微瑟缩,像似在怕什么。
他不禁心思微转。
“怕孤遇上类似的事?”
槛儿搂紧他的脖子,依赖般蹭了蹭。
“宫中护卫森严,妾知道,可妾不知道以前听谁说的,说坊间的很多话本是根据发生过的事编撰的。”
槛儿想了两个法子来提醒太子此事,其中首选的便是由话本引出这一段。
太子向来行事谨小慎微,上辈子会中招,当真就是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从来就不是自负的人。
不会轻易对旁人的言行掉以轻心。
所以槛儿能肯定。
只要让太子对射柳一事有了印象,他之后就一定会暗中叫人调查,防范。
心思转得飞快。
槛儿没有直接告诉太子该怎么做,而是很小声道:“妾愚钝,对很多事都不懂,妾只不想殿下有事。”
骆峋自然没有觉得小昭训是对他有多用情至深,才会如此忧心于他。
但她的想法,他能理解。
只有他好好的,她才有倚仗,才能好好的。
“知道了,明日孤会确保万无一失。”
她的小心思他明白。
但她的好意,他也会承。
何况她确实提醒了他。
最近四处奔波忙得晕头转向,加上要谋划的事,明日的射柳的确被他忽视了。
槛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事情稳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等确定明日的宫宴全程没有发生任何变数的时候再稳吧。
男人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再度响起:“明日,你随太子妃一同赴宴。”
槛儿:啊??
半个时辰后。
目送太子离开,槛儿同瑛姑姑他们说了明儿要随太子妃参加宫宴的事。
几人闻言先是一愣,旋即一个个笑开了花儿,简直比收到了赏银还高兴!
宫宴啊。
后宫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加宫宴的,按他们昭训主儿的位份就没有,但他们主子明天却能去赴宴!
能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脸!
连瑛姑姑都没控制住高兴劲儿,忙着替槛儿挑选明日穿戴的衣裳首饰。
“得亏明儿个没大礼,用不着穿礼服,没啥典礼规矩守,省了不少事儿,若不然这个时候肯定来不及!”
端午为民间节俗。
宫廷活动以节庆娱乐、祈福驱邪为主,所以来参宴的人用不着像除夕宴那样,向帝后行三跪九叩朝拜大礼。
如此就简便许多。
槛儿听着瑛姑姑的咕哝,笑而不语。
直到准备歇下。
槛儿才单独留了瑛姑姑,告诉她,她能去参宴是郑氏主动向太子提起的。
不过,槛儿也就是跟瑛姑姑说一声。
她不会因为机会是郑氏为她争取的,就矫情地不想去,亦或者感到膈应。
郑氏很显然是在借她,来向太子和外人展现她这个东宫主母的贤淑。
既如此。
她们便算是各取所需。
所以没必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瑛姑姑见槛儿这么想得开,不禁也放宽了心,“在这后院待了这么久,您明天终于能出去透透气儿了。”
宫宴对槛儿来说并不稀奇。
但举办端午宴的西苑风景如画,能到那边去放放风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心情好,槛儿夜里便睡得格外香。
次日一早起来红光满面。
有昨晚的家宴在前,今儿跳珠她们也没想着把槛儿打扮得多花枝招展。
但到底要到皇后娘娘和其他人前露脸,真什么都不讲究也不行。
没得被人说寒碜。
所以瑛姑姑与寒酥、跳珠给槛儿穿戴时,在小细节上花了很多心思。
譬如槛儿底子好,五官娇媚。
瑛姑姑就还是没给她上妆,只在右眼侧粘了几粒细小珍珠,中和了媚态。
上上下下一番打扮下来。
跳珠、喜雨就差没把槛儿夸上天,望晴也笑着,眼底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槛儿的视线落在镜子上。
第40章 太子爷:她可真不知羞!
参加宫中的宴席低位妃嫔可以有两个随行宫女,槛儿不能被称作妃嫔,但规制是按照这个标准来的。
跳珠机灵,嘴皮子利索,适合在外走动,槛儿便还是带了她,此外还带了银竹。
银竹此前曾作为太子的随行宫人经常在东宫外来往,对宫宴也熟悉。
槛儿不在,永煦院要留能主事的。
自然当属寒酥和瑛姑姑。
收拾好交代了几句,主仆仨便出了门。
嘉荣堂的人先前出于对太子妃的敬畏,和对槛儿做了主子这事的复杂情绪,待槛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今儿个倒是出了奇。
见着槛儿个个儿脸上都堆着笑,就像是槛儿同他们主子有多亲近似的。
槛儿心知肚明,心安理得地受下了。
还不到辰时。
今儿不用请安,秦昭训自然没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曹良媛到了。
看到槛儿。
曹良媛一愣,旋即注意到槛儿的装扮,她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良媛有所不知,宋昭训一会儿要与您和太子妃一道出去过端午呢。”
从内室出来的霜云一脸喜笑颜开,不知道的还当她同槛儿关系多好呢。
槛儿侧首看她一眼。
霜云掩掩唇。
“瞧奴婢这嘴,真是没个把门的,抢了宋昭训的话,宋昭训不会怪罪奴婢吧?”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可看不出丁点儿对槛儿的尊重和认错的态度。
她抢这话,无非是想激起曹良媛对槛儿的不满,挑拨两人打起来罢了。
槛儿笑得温婉:“霜云姑娘好心替我答话,我如何能怪罪于你,有劳姑娘了。”
霜云讨了个没趣。
敷衍地扯扯嘴角,出去使唤人做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
曹良媛落座,重新扬起笑。
“宋妹妹要去赴宴,什么时候定下的?我都不知道呢,可是殿下的意思?”
太子昨晚好不容易来趟后院,为了这姓宋的罚了金承徽也就罢,还当着她们几个的面单独将人留下。
之后更是又去了这人屋里!
如今这姓宋的一个区区七品小昭训,就要跟她们一道去参加宫宴?!
曹良媛不信这里面没有太子的意思。
就算没有。
太子也是应允了的!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都是做妾的,凭什么她能这般得宠!
想到这些,饶是自诩沉得住气的曹良媛,此时眼里也难免闪过一丝嫉妒。
槛儿看见了。
微微垂眸,装出羞涩来。
“太子妃宅心仁厚,特许我参加今日宫宴,没能及时知会曹姐姐,请姐姐见谅。”
郑氏准的?
曹良媛不显地皱了皱眉。
郑氏此前对宋槛儿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
搞得她都看不懂郑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如今却准许宋槛儿到人前露脸?
曹良媛想到了半月前郑氏和太子闹的那场矛盾,她脑海里猛地一激灵。
但很快,她又把念头给按住了。
不不不。
以太子的性情,不可能单纯为了这么个小昭训落了郑氏这个发妻的脸子。
所以两人矛盾的根源不是宋槛儿。
那会是什么呢?
郑氏抬举宋槛儿的目的是什么?
难不成是要将人立起来。
让对方跟她打擂台?可她是太子立起来,太子会允许宋槛儿同她作对?
曹良媛越想越乱。
也没了做戏的心思。
说了句“那恭喜妹妹了”,便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兀自喝起来,站在她身后的抚琴则暗暗瞪了槛儿一眼。
狐媚子!
槛儿轻飘飘看她一眼。
气得抚琴暗暗跺脚。
郑明芷讥诮地嗤了一声。
“他倒对那小蹄子挺上心,轻易就点了头,也不嫌那贱婢在外给他丢丑!”
她把事情拖到昨晚才说。
一来太子忙着正事,她确实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拿后院的事去扰他。
省得让人觉得她分不清轻重缓急。
二则,也是她心里不舒坦。
终究还是不想那小蹄子轻易得逞,想看她临到赴宴了才着急忙慌地收拾。
是时她随便寻个借口把自己摘出去,也算坐实了那贱婢上不得台面。
反正有金承徽的事在前。
她被金承徽气得忘了这事儿也正常。
她打算半夜了。
或是到了今儿一早再派人去传消息。
谁知太子居然把事给那小蹄子说了,插手该主母管的事,他也不嫌跌份儿!
庞嬷嬷替郑明芷顺着气儿。
“您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蹄子再是不好,出去了就代表着东宫的颜面,她自己丢丑无妨,您……”
郑明芷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她虽想那小蹄子当众丢丑,最好是能让她今后都没脸出去见人的那种丑。
但如今她和东宫共荣辱。
她不仅不能动手给那小蹄子下套,若那蹄子真被人羞辱或是做了落东宫体面的事,她还得帮着遮掩。
只有东宫好了,她才能好。
一刻钟后。
郑明芷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今日打扮得比昨晚家宴还要雍容端庄,满头珠翠,通身的东宫主母气势。
槛儿和曹良媛向她请安时,她的眼神就审视地在两人身上打了转。
然后象征性说了两句要恪守规矩,小心行事之类的话便领着人打头出去了。
曹良媛和槛儿有序地跟上。
一路无言,到了东宫大门口刚及辰时。
门前停着储君的仪仗队。
十六抬的朱漆轿辇,辇身上八条四爪腾云龙在晨光中威风凛凛,另设有华盖,以金银线绣着云鹤、麒麟。
轿辇前侍卫举幡开道。
东宫属官各个身着官袍,分两列站于后,偌大的东宫门前一片静默庄肃。
槛儿她们为内宅女眷,自然不能就这么出去同这些属官们直接碰面。
她们便在距离门口四丈远的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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