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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小月(耳东兔子)


俞津杨看她一眼,还是把伞递给她,下巴指了指她脖颈处的红砂:“中暑别淋雨,放车里备着吧,下次再还我。”
李映桥愣了片刻才接过,“其实,喵,我是想找你帮个忙来着。”
俞津杨斜倚在吧台上,低头看着她,表情并不意外,反倒是默默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回来就直接来找他,这么主动的李映桥,多半是真有事求他。
不然这么多年没见,她真犯不上这么对他。
他点头:“你说。”
李映桥眼神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嘴唇却始终被一根穿针的线紧紧牵着,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俞津杨没有催她,单手抄兜,人靠在吧台上看她,耐心地等她下文。
“你现在没有女朋友吧?”
“没。”他言简意赅,但有不少亲戚鼓动他爸妈给他相亲,这句他没讲,“你想说什么?”
他眼神像一片澄澈而温吞的湖,望进她的眼里,平静也温柔。
李映桥忽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对他讲出那些话,虽然她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但这么多年没见,他们如果是这样的开场,俞津杨恐怕是真的会生气。
于是她话锋一转,随便找了个借口,笑笑说:“没,我随便问问,那明天能陪我去吃个饭吗?李书记要说给我接风,我不是很想一个人去。”
当年他们几个高考成绩一放榜,李伯清还大张旗鼓在镇里要给他们几个摆升学宴,李伯清作风很老派,自从商人转型成功后,也开始整官僚主义那套,李映桥那顿饭吃得她浑身难受。
哪怕在外面磨历过这么些年,和李伯清这样的人周旋多少也需要些耐心,李映桥显然没有,她和梁梅在某些李面确实很像,至今他们几个都非常理解,当初梁梅为什么会找上她。
俞津杨迟疑几秒,宽阔挺拔的身形在酒吧昏昧的灯光下笼着她,人只是静静立在那,像棵生了根的树,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始终没作声。
这也不愿意吗?李映桥只好说:“喵,你当我没讲。”
俞津杨垂下眼皮,说:“好,等会儿地址微信发我。”
“哇,俞喵喵,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好说话呀!”李映桥笑嘻嘻地在他肩上拍了下,又开始后悔自己或许多虑了,刚刚就应该直接跟他讲,我能不能蹭一下你的上海户口,我想在上海给姝莉按揭买套小房子。
他率先推门出去,伸手去按电梯,没讲话。
“你这人怎么这样,夸你还不高兴了?”
“哪不高兴了?”他看她一眼。
“你要也烦李书记的话,就别陪我去了,我自己可以的。”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没事,”他说,“明天正好没事。”
李映桥冲他嘿嘿一笑,“喵,还是那句话,见着你真很高兴。”
鸦雀无声,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只听俞津杨声不着调,又回了句:“你少哄我了。”
再没搭理她。直到两人走到停车场,李映桥解开车锁准备上车,回头和他说明天见的时候,俞津杨仍是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说明天见。
其实李映桥也高了不少,她从小就漂亮出挑,初中的时候很瘦,看着有点营养不良,但因为她的脊背永远挺得笔直,即使套件灰扑扑的校服也在人群中很扎眼,唐湘和他说过很多次,小时候接他们放学,李映桥永远最好找。
如今她早也不梳那种紧绷勒头皮的大光明马尾,头发很随性地披散在颈间,唯有额前的碎卷胎毛还透着些少时的俏皮,尤其笑起来,和小时候其实没什么两样。只是从前她整个人硬得像根旗杆子,眼神带着股不服输的锐气,如今她饱满而舒展,也柔和很多,像一片包含春情的树叶,她身上有着崭新的精致和成熟,也有儿时不服输的少年锐气。
李映桥扶着车门,见他没回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嗨~俞喵喵,说再见。”
“李映桥,”他叫住她,声音不算高,但停车场空旷,像石子掷入深水湖面发出的闷响,俞津杨双手松松地揣在裤兜里,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外面没碰上什么事吧?”
“放一百二十颗心,一点事没有。”她关门上车,降下车窗和他挥手道别:“明天见。”
俞津杨人仰着坐在驾驶座里半天没启动,拿着手机划拉着微信来回翻了下,又泄气地扔进扶手箱里。
他刚刚应该问的,其实问一句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
尽管她给出的答案一定会是我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其实,考上大学那年,他俩是同一天的车离开丰潭。他是十二点十五分的火车去上海,而她则是十二点整的班次去北京。他俩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看了彼此很久。
俞津杨身边很热闹,除了太奶奶和爷爷没来之外,家里能喘气的几乎全来了,就连他高中时养的拉布拉多都屁颠屁颠跟过来要给他送行,俞津杨抱着它亲了又亲,哄了好久才给它哄回车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姝莉那天没有来送她,唐湘和俞人杰也没有发现人群中的李映桥,他们光顾着急赤白脸地和姥姥吵架。
因为姥姥偷偷往他的裤兜里塞了一个红包,被眼尖的唐湘女士扫见,立马就给没收了,还劈头盖脸地说了姥姥一通——
“津杨都这么大了,您别再动不动给他塞红包,这孩子就是被你们给宠坏的。再说,我们都提前给了他半年的生活费,您别再背地里瞒着我们给他钱了,再让我抓着一次,他生活费就减半……”
姥姥重新把红包从他妈手里夺回来,明明平时看着那么弱不禁风一老太太,那一刻力量却出奇的大,他都推不开,干枯的手掌牢牢禁锢住他的手腕,怎么都要把这个红包塞进他的口袋里,边塞嘴里还喋喋不休地保证道:“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以后保准不给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这里,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一个人在外面有点钱才能傍身……”
“您每次都说最后一次。”
“好了好了,这事儿我说了算,妈,咱听湘湘的,咱疼孩子不是这么疼的。”俞人杰也就这时候不痛不痒地插句嘴。
俞津杨就这么听着姥姥和他妈各执一词地争辩着,不远处大姑和小姑脚步匆匆地从进站口跑过来,塞了两盒玉米饼让他带车上吃,还有一大袋零食,小姑不会说话,给他打手语,让他一路上好好照顾自己,俞津杨还没来得及道谢,大姑一上来也急赤白脸地又给他裤兜里塞一红包,他哭笑不得,于是他妈又劈头盖脸说大姑,同一番话连词都不带换的。
那时,他也马上要检票,就在这样闹哄哄的气氛中,他静静地看着对面站台上的李映桥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毅然踏上那趟北上求学的列车。
在没有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们隔着人山人海的站台,彼此最后对望一眼,那时候丰潭还没通高铁,李映桥坐在绿皮车厢内冲他笑了下,眼神挺坚毅,却莫名令人发酸。
他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不是再见,不是道别。
那时她一定说的是——
俞喵喵,我要去改变世界咯,你别太想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6个霸王票、2287瓶营养液~
今天出了点意外啊啊啊码字的时间被耽误,抱歉来晚啦!
后天争取爆个双更的字数~后天见。
这章也全部都有红包!提前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捂脸笑哭捂脸笑哭
第二十八章
李映桥毕业入职第一家公司就是晟之美生物科技,在面临清盘之前,她其实就已经被“裁员”了。那几年公司效益每况愈下,她深知公司优化的必然性,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好歹当年也是和大boss在街边撸过串的交情。
后来她才知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偏就和老板撸过串的那几个都无一例外地被优化了,她们组里一敏锐的姐们参透这件事的真相,立马搞清来龙去脉,两人抱着箱子准备打道回府,刚走进电梯,赵屏南还没等电梯门合上,就靠在电梯厢上仰天长叹一声,和她讲八卦:“你才是无妄之灾呢,你那天接了个客户的电话走得早,不知道后来的事。”
李映桥侧头看她,好奇道:“这里面还有什么内情吗?”
赵屏南说:“老板那天喝多了发疯,干了些蠢事,被组里的人录像了,他自己喝断片了是不记得了,我估计有人把视频传出去了,其他组的人知道了呗,谁让咱们手里最近合作的面膜又刚好爆了大雷,Lucas再一煽风点火,咱们这个组直接咔掉了。”
这事儿李映桥倒是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被裁掉倒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她确实没和老板谈拢,这些资本家手段层出不穷,就裁员这事儿,他早一个月之前就背地里搞小动作,连门禁卡都消磁了,好几个人没刷上卡真就溜号了,立马被记旷工。
他又找主管部门各种谈话,提出全员降薪,降薪就降薪吧,现在工作多不好找啊,大家愿意干的也就留下来了,不愿意干的就主动离职了。
但这个老板比较没人性的是,他联合所有部门主管签下的降薪协议,全体降薪百分之三十,只要部门主管配合优化部门人员,哪怕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让员工主动提出辞职,就会在这次优化结束后把百分之三十作为奖金的形式补回去。
因为他不想赔付N+1的裁员补偿。
李映桥和老板单独谈完话,她不想为难组里的同事,关键她组里就没几个人,赵屏南是个钝感力很强的乐天派,哪怕你点名道姓地指着脑门骂她,她也只会慢半拍地指着自己反应不过来,啊?我吗?
而至于其他人,也就剩下个小关,林小北,何姐,每个都难搞,何姐的母亲还在重症病房,每个月还房贷都捉襟见肘,医药费都还是她和小关凑的。
李映桥没签合同,摘下脖子上的工牌交回去了,她决定自己走。
只是她没想到,那么阴险狡诈又抠门的资本家,竟然也会恼羞成怒,直接把她们整个项目组给砍了,比预料之中好点的是,至少他们几个都拿到N+1赔偿了,赵屏南说这是封口费啦,买断小北手里视频的。小北怕他不愿意给N+1,把视频都发给我们了。
李映桥无法理解,一脸不可置信,要不是手上抱着箱子,她真想掐着赵屏南的脖子摇她个天昏地暗:“小北为什么没发给我?有这么重要的把柄,他竟然不!发!给!我!”
赵屏南不好意思:“……小北以为你应该不会被开。映桥姐,你接下去打算去哪?”
其实那时候有不少猎头来挖过李映桥,她不着急,打算留在北京慢慢找工作。
“你呢?”她反问赵屏南。
“我嘛,”赵屏南早已经做好了打算,所以她这次走得也痛快,“我回老家,我妈刚承包了一座茶叶山,我准备回去卖茶叶了。”
说来惭愧,两人同事快两年,她也不知道她老家在哪,这会儿也不好再多问,只好说:“那祝你一路顺风。”
赵屏南却靠在电梯轿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李映桥被她笑得心里发毛,干什么这个表情,不会要卖她茶叶吧,不要啊。
李映桥抱着箱子,也提前冲她抱歉地笑笑——
对不起了,等会儿上地铁就删掉你。
等两人抱着箱子走出公司的大楼,正一言不发地往地铁站走的时候,赵屏南却又突然开口说:“映桥姐。其实我也是S省的,我知道你是丰潭人。”
“……”
S省也没用,微信还是要删。不过李映桥这几年已经很少接触到和丰潭相关的事或人,这俩字在她听来都有些陌生,乍一听见,还有些恍惚,也微微讶异:“你也是S省的?你哪的?”
“我是庆宜的。”赵屏南仍是那个神秘兮兮的笑容,“你不知道吧,我一进公司就知道你和我一样来自S省,但我很少提,怕你觉得我想跟你套近乎。”
李映桥这个项目组刚成立时,她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也没少和组里的人聚餐,每当酒过三巡,同事们一个个眼里流光溢彩就开始提自己的家乡,但她一般都沉默。久而久之,大家也很少同她聊起家乡,以为她对家乡没有什么感情。
赵屏南和她顺着人流往地铁站走,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她看着李映桥说:“映桥姐,其实你是不是也很想回老家?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聚餐吗?那天你喝了也不少,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后就一直在哭。小关问你怎么了,你说你想回丰潭,你特别想回丰潭。”
同事两年,赵屏南其实和她不算太熟,李映桥好像没什么朋友,在公司里也是独来独往的,但她性格其实很开朗,他们不愿意和她走太近的原因,不过也是因为她是上级,所以一直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赵屏南其实心里一直很佩服她,B大出来的高材生,无论什么项目交到她手里,他们还跟脑雾大战的时候,她都能得心应手、有条不紊地把方案写得一笔不苟。起初刚进入公司,她还算是她的师傅。
李映桥那会儿也抱着箱子站着等红绿灯,目光有些失神,直到一台柯尼塞格从她面前的街道上呼啸而过,她才像是想起什么荒谬绝伦的事情,笑出声来说:“我真忘了。”
“那你还记得,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你带着我做NYI的干细胞项目,半夜十二点老板突然通知我说我们的方案临时入围,但是作为备选入围的。因为其中一家公司突然深夜爆雷,我们才有了这个备选名额。那时候我作为实习生加完班,还没睡半小时你电话就打来了。对方要求我们明天早晨七点之前到NYI的总部做方案讲解,可他们总部在石家庄。”
李映桥听到这,这才将目光挪过去看她,缓缓点头说:“记得,还是个雪天。”
“是啊,老板都说算了,对方是故意在为难我们,”赵屏南说,“可你做了个疯狂的决定,连夜自己开车到石家庄,我们一点半出发,开到人集团楼下正好早点六点,我们俩还蹲在旁边的公共厕所里灰头土脸的洗漱化妆,扫地阿姨看咱俩太可怜了,还特意给咱俩多留了一包卷纸。但有个男的一直在厕所门口徘徊盯着咱俩,你还记得吧。”
“记得,你说你在车里睡得不太好,担心影响等会儿的方案讲解,直到收拾那个男的的时候,我完全放心,我觉得你脑子很清醒。”
“对,我记得我要报警。”
“不是,是你在咱俩混作一堆的化妆品里,你准确无误地抄起我的粉饼当作武器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天NYI的方案必定是我们的。”
赵屏南:“……”
这样的李映桥突然变得灵泛,赵屏南其实觉得有些陌生。公司里她多数时候是过于冷静和理智,出去聚餐又是个很散漫的性子,或者说相当随和,任凭他们闹得人仰马翻,自己只窝在沙发的角落里,看他们玩得找不着北,看他们笑得沸反盈天,然后她悄无声息买了单就走,一个很让人有安全感、却也不怎么想亲近的上司。
李映桥见她无语,再次笑出声来,下巴指了指前方的灯牌,“绿灯了,走。”
直到两人走进地铁站,赵屏南鞋跟把台阶踩得噔噔作响,继续讲:“我们拿下方案后,你跟我说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哪句?”
“哇,映桥姐,”赵屏南觉得伤心,看她一眼说,“咱俩同事这么久,总共也没讲几句真心话吧,你竟然不记得了,难道你是个满嘴跑火车的人?”
李映桥慢悠悠地下台阶,从容笑道:“那是你不太了解我们丰潭人,我们丰潭人讲话就喜欢满嘴跑火车。闲着没事儿还爱给人编顺口溜儿——”
“拿下方案后,我们去报警,把那个到处窜的厕所男缉拿归案后,你说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一定是第二个站出来支持我的。我问你为什么不是第一个,你说,第一个永远是我们自己。我说这个的意思是,我现在打算回去卖茶叶了,你也支持我不?”
李映桥:“……”
就知道她在这等着。
赵屏南哈哈大笑,笑得端着箱子的手都酸了,她转身朝她自己的站台走,背对着李映桥猛猛挥手说:“别删我微信啊!我知道你一离职铁定要删我,但咱俩是老乡,有空来庆宜找我玩。”
李映桥至今没删赵屏南的微信,甚至还被赵屏南缠着加了她那个纯情屎壳郎蹦恰恰的私人微信。李映桥刚回刮痧馆,李姝莉问她吃饭没有,李映桥机械点着头说吃了吃了,兜里的手机一震,赵屏南的微信刚好蹦出来,问她是不是在丰潭。
李映桥刚回完她,紧跟着,又跳出一条微信,是俞津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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