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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小月(耳东兔子)


他从没见过唐湘这一面,唐湘性格很爽快大咧,向来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的长辈还批评说唐湘是个心大能让大象翻身的女人,对儿子也是散养居多,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爱他们家津杨。
俞人杰是知道的,唐湘的父母是非常传统的中式家庭,中式父母就像旧时代的保温杯,不管心里多热,到嘴边的话都是凉飕飕的。
所以唐湘在对于表达“爱”这件事上,她是有羞耻感的,不管是爱他还是爱儿子。这是唯一一次,唐湘露出属于母亲的柔软。
“桥桥,你吃了吗?”
李姝莉刚从美容院回来,最近跟着师傅学手艺,下班都很晚,回到家就看到女儿就胡乱扎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正伏在桌案前写卷子写得沙沙作响。
“吃啦!”李映桥直起背,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把昨天考完的卷子翻过一面,如同阅兵一般视线在卷子上细细梭巡着,一边用吸管喝着奶,一边同李姝莉又喊了句,“对了,妈妈,我明天晚上就搬去梁老师那边,我和妙嘉的考场都在三中,刚好就在梁老师家对面,梁老师让我们考试那几天住她那里,免得来回跑浪费时间。”
“行,”李姝莉随手将包扔在玄关处,径直走向厨房检查冰箱里的饭,确定她吃过了,这才转身走进她的卧室,替她挽好耷拉在脑袋上的发髻,“怎么样,桥桥,有把握吗?”
“看!”
李映桥放下酸奶,献宝似的把试卷撑开,举到她面前:“厉害吧?”
李姝莉正在帮她扎头发,抬头扫一眼,由衷地感叹道:“厉害厉害。三位数,比妈妈的体重还多一位。”
李姝莉这个年纪倒不是刻意保持体重,她早年双相障碍,暴饮暴食导致肠胃出了问题,吃什么拉什么,也可以说是焦虑引起的肠胃紊乱,后来给累瘦的。
李映桥嘿嘿一笑,又忍不住开始得意,用小拇指打了个比方说:“……虽然距离潭中还差那么一小截,但是我们数学朱老师,他说我社科好,可以弥补一小段分数,同时,中考的数学卷子难易题的比例是七比二比一。”
她又变了个手势,快速比了三个数字,把没上过学的李姝莉哄得一愣一愣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女儿,听她滔滔不绝地科普:“朱老师说啊,七成都是基础分,两成是难度题,剩下一成他让我们别浪费时间了,那是用来筛选数学天才的。他说我现在基础分完全都没问题,那两成发挥好的话,能答对三分之二,潭中就稳咯。”
李姝莉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若有所思地频频点头,让她别太累,注意休息。
李映桥迫不及待要复习,推她出去:“好啦,不说了,我要复习了。”
夜色已深,唯有几家有要中高考的学生窗子里亮着彻夜奋战的灯火。日以继夜也好,临阵磨枪也罢,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先砰砰砰往自己的枪里上子弹,能干死一个是一个。
李姝莉再次感叹时代的不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从前是吃不饱的肚子,如今是光吃墨水就能饱的肚子,谁更苦?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桥桥很努力,她当然也不能拖后腿。
李姝莉刚转身要出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给她递过去:“对了,桥桥,我这几天忙得都没时间看手机,今天提示手机内存满了,删垃圾短信的时候看到一条信息,奇奇怪怪的,这是不是你的朋友?”
李姝莉原本想给她买个手机,李映桥自己说考试前不想分心,等考完试再买。所以她手机里都是妙嘉、小糕点这种小朋友的号码,偶尔妙嘉还会给她发消息说李阿姨我想吃立夏饭,李姝莉才知道,梁梅这货把她女儿骗走,却不会做饭。
“你们最近在梁老师家都吃什么,不会还玩那个披萨游戏吧?”她问了句。
“玩啊,多好玩啊。”李映桥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每次看朱老师嫌弃的表情最好玩,他说只要我们想出最优解就换个别的游戏,新游戏肯定更折磨人,我们又不傻,朱老师好单纯的,我们说什么他都信。他心智上感觉比高典还想个初中生,姝莉啊,你说搞学问的人都这样吗?”
“姝莉不懂啊,姝莉这辈子搞不上学问,你自己慢慢研究吧。”
李姝莉毫无负担地把手机给她,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李映桥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到手机上,是俞津杨的号码没错,不过信息还是两三天之前回的。
这小子终于知道回她信息了,哼哼,李映桥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咦?这发的啥?
——“3364”
——“626”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4个霸王票、888瓶营养液~
下一更是双更,后天见,正常时间哈~
两百个红包~
第十六章(二更合一)
“我刚问我那正在上高中的侄子了,他说数字六就是溜的意思,如果打游戏夸一个人很厉害,就用六六六,现在很流行的。”
四十平米不到的屋内乌烟瘴气,一个花臂男瘫坐在掉皮的沙发上,将刚抽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碾,抬起小青龙胳膊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挥两下,然后同隔壁穿着件黑夹克的平头男说:“他说他女朋友的小名叫鳝鳝,黄鳝的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六啊六,鳝鳝六死了,就夸她数学很棒的意思。”
平头男一只袖管空荡荡,正在用牙齿咬开一瓶啤酒,闻言转过头,空空如也的皮夹克袖口晃了晃,将信将疑说:“最好是,反正等涛哥回来,你自己跟他说这事儿,谁知道这小子耍什么花招。”
“一个初中生能耍什么花招,再说,就这么几个数字你能看出来什么?”花臂男嗤笑一声,又点了支烟,好不容易散开的烟雾又重新笼罩起来。他叼着烟,说话也不拿下来,烟头跟着一上一下,一把搂过平头男的肩膀,不当回事地说,“你不是自诩上学时数学都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吗?一个初中生你怕个毛?”
“小心使得万年船。”
花臂男不太耐烦:“你少给我讲这些!不然老子能怎么办,他说他女朋友比他爸难搞,联系不上他肯定直接报警,他爸说不定还能顾及一下他的人身安全选择不报警,但他那个小女朋友可不会管他死不死的,绑架了无所谓,主要怕他在外面勾搭别的女孩子,我才答应给他机会让他表表忠心,至少别节外生枝。”
“你又怎么知道俞人杰没报警?涛哥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定就是被警察抓走了。”
“你盼点你哥好吧,”花臂男深深吸了口烟,火星子都要蹿到嘴边,只听他不屑一顾道,“主顾那边也说了,大不了就撕票。这小子要是真敢耍花样,直接做掉他就行了。再说消息发出去这么多天,都没动静,说明人根本也不想理他了。而且,我那数学贼好的侄子也说了,这两组数字看不出什么猫腻。说明这小子真也就没什么花样。”
“真的假的?”平头男疑惑,“你们家还有读书好的?考几分啊?”
“七八十吧。”
“……高中数学满分一百五,七八十连及格都差一截。”
“是吗?”
平头男没再吭声,心头仍有疑虑,仰脖灌了口酒,又掏出手机查了下这几个数字的经纬度,发现相差十万八千里,又用九宫格输入法打了一遍,发现也是云里雾里。
“是不是?”花臂男这次把烟扔进没吃完的泡面盒子里,滋啦一声响,“俞人杰那蠢货能生出什么聪明蛋啊,这不妥妥随他爹是个恋爱脑吗?”
“行了行了,你不搭理他就没这破事,你非要搭理他干什么。我管他们父子俩是不是恋爱脑,倒是你——你不会还想着我姐吧,我告诉你,你俩不可能。”
“笑死老子,想也犯法?犯法的事儿老子干少了?”他猛地淬了口唾沫,“再说,你这么阻拦我和你姐,你自己又是个什么货色?绑架你是第一次参与还是赃款你没分?老子早几年进去哪次没把钱留给你姐?”
说着,花臂一把抄起茶几上的机械胳膊,用平头男的手指猛戳平头男本人:“当初花老子卖命钱给你装假肢的时候,没见你不同意我俩在一起,现在跟我装人五人六的,你姐现在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跟老子睡过她嫌脏了——”
“砰!”
平头男一脚将面前茶几混着泡面的汤汤水水踹了个四脚朝天,两人瞬间跟绞肉机似的在沙发上胡乱扭打成一团。
“滚你爹的!你特么再拿我姐说事儿,我直接送你进去吃枪子儿。”
俞津杨被捆在椅子上已经整整两天,对方怕他借着上厕所耍花招,两天硬是一口水没给喝。
此刻他胃里像只被人一脚踩瘪的易拉罐,隐隐作痛。喉咙更是像块失去黏性的苍蝇板,干涩又泛着尸体横陈的血腥气。
他觉得自己内脏已经开始烂掉了,当然表皮也好不到哪儿去,虽然他看不见,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会儿他去演个丧尸导演都怕家长投诉的程度。因为他不太安分,没少挣扎,粗粝的麻绳在他身上磨出无数道血痕,浑身上下应该没剩几块好皮,除了几根手指还能动弹,冲这群恶棍竖个中指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他是不屑干这么没品的事儿。
俞津杨现在最担心还是自己的眼睛。被捉来第一天,对方生怕他看出蛛丝马迹,刚被人用黑布罩上车,就有人往他眼睛里喷辣椒水,眼皮当即被呛穿,火辣辣地抽着疼,烫到极致他已经分不清冷热,眼睛彻底失去作用,好像变成俩漏风的窟窿眼,疼得他连气都来不及喘匀。
下一秒就被人用布料死死蒙住眼睛,热气完全散不出去,全捂在里面灼烧着他的眼球,即使这样,他也忍着没吭声,只是没多久就疼晕过去了。再醒来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拷在椅子上。
看不见的世界是可怕的,他觉得自己的视网膜应该已经脱落了,最可怕的是,小命儿都不保了,他竟然还想着中考。就算这会儿被救出去,他马上去学盲文,也赶不及考了。咦?盲生有考场吗?
不过这几天,他靠着耳朵弄清楚了他们这次绑架的规模,三个男的,一个穿夹克的,有一只手臂是残疾,皮夹克咔吱咔吱的摩擦声在这个季节很引人注意,手臂是因为同伙时常把他机械臂拿下来挠痒,两人隔三差五要因为这个事儿打架。另外俩男的,一个叫涛哥,是夹克男的哥哥,还有一个就是帮他发信息的,脑子稍微笨点,他是最好忽悠的一个。
他时常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没办法,人的大脑就是如此神奇,眼睛瞎了耳朵就是灵,他们以为他听不见,但其实每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涛哥出去买饭,那俩男的留下来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他俩闲聊的时候百无禁忌,或者说完全无视他,脑子笨那个明目张胆就说拿到钱要再去纹个背,夹克男沉默很久,才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等这边结束他要去剪头发。
他话很少,大多是花臂哥忍不住开始找话题。花臂哥一听,立马劝他别去新开那家,那家不正规,搞色情的。
俞津杨忍不住见缝插针:“叔,绑架很正规吗?”
花臂哥立马拿袜子要把他嘴堵上。
俞津杨一听见对方脱鞋,赶紧以死明志:“你敢塞我嘴里,我敢死在这里。”
他想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见得真敢撕票,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地弄他眼睛,果然,对方把鞋扣地上用力拍两下,又穿回去了,和夹克男冷嘲热讽说:“公子哥就是矫情,一个个都拿洁癖当生死状。”
夹克男一声不吭。
花臂哥又自言自语:“懂懂懂,公子哥嘛,肯定嫌我们乡下人的脚臭。”
俞津杨也蛮无语:“你要不嫌臭,你怎么不塞自己嘴里。”
花臂最容易激怒,果然气跳脚:“闭嘴,再叨叨揍你了!话这么多,别的公子哥怎么没你这么多话!”
这不到四十平米的逼仄空间,他们连空调都不敢开,闷热黏稠得像一锅烧糊的火锅底料,反复炖煮着。
俞津杨活像是被一条等着他们开锅待宰的鱼,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他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将后脖颈挂在椅背上,蒙着眼睛仰面朝着天花板,脖子上的血渍和汗水顺着锁骨蜿蜒着一道道流进几天没洗的T恤衫里,假装生无可恋的口气:“她……没给我回信息吗?”
“回了,让你去死。”花臂说。
“……”俞津杨一愣,撇开头,“我不信。”
“不信就别问!”花臂一脚踹翻他面前的啤酒瓶子,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唏哩哐啷掉了一地,“你不是说她是你女朋友吗,怎么连名字都没备注,你小子要是敢框我,我真能做掉你。”
“吵架了不行吗?”俞津杨面不改色,也很难改色,锅底灰都比他脸色好看,下巴朝花臂的声音方向微微一扬,但凡这会儿洗干净,露出眼睛,多少是有点欠扁的,“你没看她正找借口要跟我和好呢?”
花臂这辈子最恨五种人——一种是有钱的,一种是长得帅的,一种是学霸,一种是受女人欢迎的,还有一种是眼睛长在鼻子上面的。
俞津杨在花臂这里就是一个长在他雷点上的公子哥儿。
俞津杨当然也逮着机会就一个劲儿的攻击花臂:“叔,你们流程到哪了,你们还没给我爸打电话吗?商量好要多少钱没有,我明天就要中考了!”
“……闭嘴,你再催一下?”
花臂拿夹克男的手臂指着俞津杨。
夹克男动作粗暴地把自己的手抢回来,眼神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凶神恶煞和狠劲儿:“都特么的给我闭嘴!你再和他说一句话,我看你是真没脑子!把他手机和屏蔽仪拿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耍什么花招。”
俞津杨默默将脸转正,面上平静如水,其实他心脏快蹦出来了,在他空空荡荡、无依无靠的胸腔里如擂鼓一般疯狂地跳动着。他不敢呼吸,生怕带动胸腔的起伏引起他们的怀疑,他只能竭尽全力、生生压抑着每一下喘息,压到最后整根肋骨开始抽疼。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死死咬住牙,绷着一张冷脸,喉结却不自觉地滑了下。
如果他真死在这,他希望老爸老妈不要看到他最后这么扭曲狼狈的样子。
也有点后悔,他其实不该发那条信息,想起她提到斐波那契数列,他脑子一热就去忽悠花臂了,万一她没能解开,他真的真的不会怪她。
但是以她爱逞英雄的性子,恐怕这辈子都要跟那几个数字死磕到底了。
夜色匍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城市霓虹闪烁,彼时不过临近九点,却破天荒地陷入沉寂,马路上偶尔有车轮辚辚压过,也都仿佛踩着最小码的油门从城市中心滚过去。
明天是丰潭县一年一度的中考日,政府部门已经发了最近三日禁鸣喇叭的消息,城市也提前熄了灯,等待这场全城中学生大阅兵的降临,最后一夜饱满的精神状态最为重要,考生们都不约而同提前钻进被窝找周公去了。
俞人杰的别墅区还亮着灯,警察在他们的家的各个楼层都埋了电话收听器,绑匪在早上八点和中午十二点都来过电话,要求是——三千万,现金交易,明天就准时放他儿子回去中考。
俞人杰和唐湘这么多天没见着儿子,神色憔悴到完全看不到昔日的神采,两人形容枯槁,此刻竟能从他俩身上看出一丝当初高典爷爷奶奶的模样,衣服全是皱皱巴巴,头发凌乱如杂草,还止不住地隔一会儿就抓,隔一会儿就挠,两人此时像两根风一吹就倒的空心秸秆。
他们想过对方可能要五百万,一千万,但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要三千万,还是现金。关键人被抓走了好几天,还故意卡着中考前的最后一天给他们电话。
俞人杰尽量让自己听上去镇定地说:“先让我确保我儿子的安全,你们没有欺负他,没有打他对吗?我要视频,让我们看看他。”
当然,对方没有让他如愿。
“如果让我们知道你报了警,那你就别想见到你儿子了,准备好现金,等我交易电话。”
一个流程走得非常传统的绑匪,电视剧里上演过无数遍,他都甚至怀疑这段是不是提前录好的,对面根本没人。
“啪——”
俞人杰浑身发着抖,第一次失控,狠狠将电话掼在地上,砸了个底透。
唐湘也在无声抹泪。
警察们也只能老生常谈的安慰几句,继续见缝插针地分析音轨和收讯的信号位置,好在这通电话没有白接,他们调查通话区域内的天网系统,综合前两天的线索,终于能锁定其中一名嫌疑人——董涛,有过前科,五年前因为绑票入过刑,但他很有反侦察意识,第一张电话卡被他扔进了不知道谁的车里,此刻正开往省城的高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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