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倒是本本分分的,干活也卖力,是哪个村的?叫什么?姐姐给你去打听打听。”
河三娘被她们几句羞红了脸,犹豫再三才小声吐出一个名字,末了又叮嘱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家中爷奶偏心叔叔家,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只怕这门亲事要被堂妹抢去。
众人连声答应,还有人说:“那个村子就在我弟妹娘家的隔壁,回头我让她帮你回去打听打听。咱们女人嫁人可不能只看男人,还得看他家里怎么样。家里若是不好相处,那男人再好,日子也是过得跟黄连水似的。”
众人边说边聊,转眼就到了天光大亮之时。
往常在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开始动手干活,但今天得了管事的消息,可以休息一天。
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平常干活一直分开的夫妻,这时候也站在了一起,低声盘算起全家人这次能拿多少月俸。
有些人孤身一人在这里干活,拿的倒不算多,但有些人家拖家带口的,家中适龄的人多又赶得巧,那可就多了,一个月就赚回了半年的口粮。
河三娘站在爹娘的身旁,身边还有她两个哥哥,人高马大的胳膊上,肌肉隆起一看就是有一把子力气。
他们家算是基地里的大户了,一家五口人在这里干活,大哥又学了点手艺,一个月能拿三斗粮。
他们站在一处,有最擅长算数的大哥,来来回回的算了好几遍。
“多少粮食?”河三娘的父亲河问道。
“八斗。”河大不厌其烦地回答。
这是他第九次回答这个问题,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有快咧到耳边的嘴角。
“阿父,今天发完月俸后,咱们带三娘去城里扯几尺布吧。商量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尺布回去做身新衣裳,给她当嫁妆。”
河三娘的母亲草儿敏锐地察觉出隐藏的意思:“你有看中的人?人品好不好?别什么阿猫阿狗都介绍给你妹妹。”
河大低声叫屈:“阿娘,是妹妹自己看中的人,跟我一块做活,肯卖力气。上回涨潮还是他把我给捞回来的,别的不说,就这份冒死救人的心,也称得上一个好汉子。”
像河三娘这样的人还不少,便是微生雪也不曾料到,这基地还成了一个变相的相亲角。
要是让她知道了,一个红包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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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们日夜期盼发月前,微生雪等人就对建起来好些天,等待填满的鸡舍、猪圈的鸡仔猪仔们翘首以盼。
盼望着,盼望着……
踩着六月的尾巴,早就从咸阳城出发的车队终于到了。
这群人从微生雪他们第一次抵达东海郡的时候就已经出发,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在七月份前赶到了东海郡。
作为新加入的成员,萧何被王离领着在城门口接人,同行的还有努力刷存在感的刘季。
迎着金色的余晖,扬着黑色玄鸟骑的车队,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暮色残阳下,一道黑影如闪电般的奔袭而来。
“吁——!”
马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姑娘一身红衣,肆意显露着张扬的眉眼:“哥哥。”
王离一脸牙酸的迎上去,狠狠磨了磨牙,声音勉强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你怎么过来了?”
身后萧何看着这全身上下都写满了张扬娇惯的姑娘,扭头看向刘季,以眼神示意:这是谁?
刘季回了他一个眼神:明知故问。
话虽如此,他却也率先上前打招呼,拱手客套道:“王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令在下佩服。”
王离伸手扶了妹妹下马,转身正式介绍:“这是我妹妹,王虞。”
王虞道:“小女不才,被陛下任命为本次押运队总负责人,暂领督邮之职。”
都这么说了,人精刘季哪还能听不懂,从善如流道:“王督邮。”
萧何也跟在他身后打招呼:“小吏萧何,见过王督邮。”
“我知道你。”王虞笑着道,“微生老师传消息回去的时候提到过你,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内政人才。”
萧何略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仙人还曾对人夸过我?真是三生荣幸。”
王离眼睛一眯,脚步一跨,挡在了两人中间。
“这么大一车队堵在城门口妨碍别人了,我们赶紧进城,进城啊。”
王虞奇怪的看了她哥一眼,暗道:这一趟果然没走错,他哥这么一个霸道的人现在都知道为别人考虑了。
萧何也看到了王离反常的举动,他瞥了眼正当是妙龄的王大小姐,自觉退开几步,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说话间一匹马飞快冲过来,马背上的人急急勒马,语速极快:“王督邮不好了!之前用您教的方法抑制住的鸡瘟,好像又开始蔓延了。现在已经有好几窝的小鸡仔出现异常!”
王虞闻言脸色一变,急声道:“下午查看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
“加快速度,抓紧进城!”她吩咐又转头看向王离,“哥哥,速速带我去求见仙师。东海郡的养鸡场能不能顺利开起来,就看这一遭了!”
王离也知道事态紧急,翻身上马就在前领路。
“两位我先走一步,这些物质与人就交给你们安顿了。”
说完鞭子一扬,就冲上城中开辟的跑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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埠宁城内的主干道上伫立着一座城最大的酒楼,二楼靠窗的包厢里,几个身披绫罗绸缎的男女正围观着车队进城的场景。
“这一车车的,好东西可真多啊。”满头白发的老人靠在窗边,眼神阴冷的看着板车上的笼子,被灰布蒙着的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叫声不断,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顶好的鸡仔。
他家庄园众多,各大酒楼饭店、甚至是高门富户都要到他这里定每日的肉食,如果是让这些秦国人的养殖场开起来,被抢财路的可就是他了。
白夫人戴着珍珠手串的手轻轻抚过鬓角,笑道:“哟~老爷子急了?前些日子还说我们年轻经不住事儿,怎么现在刀子割在自己身上知道疼了。”
白发老人心情本就抑郁,此时又听到她的冷嘲热讽,转身怒目而视:“白寡妇,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少给我挑事!”
眼看着两人就要起了冲突,旁边挥着折扇的青年连忙插进来圆场,“不管他们运来多少东西,只要咱们的计划成功拿捏住了人,再好的东西不还是我们的。”
“但若是此计不成,这埠宁城里头可就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了。”
两人互相又瞪了几眼,才偃旗息鼓,各自坐下。
“七月份开始,就要准备秋收了,再忙的地方也得放人。七月份基地里的人手空缺得厉害,对还愿意留在基地的人肯定信任有加。”
“我们潜伏在里头的人七月份再下手?”
“不,就六月底。七月份基地缺人,只怕他们也会提高警惕,反而不容易下手。”青年摇晃着折扇,一副万事皆在我算计之中的模样。
“而且六月的最后一天是他们发月俸的时候,得了钱大家都高兴,这防备心自然也就松懈了。”
青年环视一圈,迎着众人的目光,自信道:“六月三十,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其他人纷纷点头,说的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就确定下手的时间。
剩下的就是如何下手,要下多重的手,几人有位在一起商量起阴谋诡计,为了以防万一,还用了多线操作,只要成功一次就能重创基地。
当天晚上,微生雪召见了刘季。
“听说你又跟卧底交上朋友了?”
刘季嘿嘿一笑,“侥幸,侥幸。”
微生雪没有多问,直接下命令:“五天之内,解决他们。”
“赖在这里多年的狗皮膏药,也该清一清了。”
第94章
六月三十晚上,足额领到月份的工人大多进城采购了一番,印着的东西太多,又逛的太晚,走夜路不安全,所以大部分人都决定再待一晚上,等明天一早再回家。
原本基地每到晚上都会燃起烛火加班加点,在黑暗的夜中犹如被阳光笼罩的璀璨堡垒,现在大部分都已经收工,只剩下住宿区还有零星的烛火,但也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渐渐消失黯淡。
今夜正是一个月中唯一没有月亮的日子,天上零零散散的点缀着星子,却照不亮地面的黑暗。
等到最后一抹烛光被吹灭,整个基地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夜黑风高,杀人放火干坏事的好时间。
海带养殖基地门口,原本以为没有人的黑暗角落里,挤到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
他们连火折子都不敢打,摸黑吹了几声口哨。
海边常见的海鸟叫声响起,几长几短,对应上了暗号。
“就是这儿?”其中一个瘦小的身影,看着眼前高大的建筑,压低声音询问在这里干了一个月的同伙。
“没错,这里就是整个基地最核心的所在——海带幼苗培育池。”
“隔壁的仓库中是这个月搓出来的所有麻绳,二者只要有一个出了问题,这批海带就成不了。”
“你们两个望风,我们进去。”为首的黑影简单分配了一下,就要带着人进入仓库和培育池。
“我觉得应该去烧粮食!”
另外两人一想,有道理,于是临时改变策略,分出一人来去了粮仓。
“等等。”那道瘦小的身影一把拉住两人,“你们还没说养鸡场和养猪场,还有养兔场在哪里呢?”
他主家可是专供肉食的,这海带成不成对他影响不大,但若那些厂子办起来可就要断了财路。
后边望风的两人连忙把他扯开,骂道:“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咱们几家联合起来都是为了对抗秦国来的外人,怎么反倒掀起了内讧,咱们先把这里的事办了,立刻转到去肉食厂,然后帮你把那些鸡仔猪仔兔子一起带走。”
瘦小的身影想了想,这样一来,自己家也没有亏,就同意了。
不过他却是趁着这个机会,慢慢的缩到后头的黑暗里,这会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不值得冒险,溜了溜了。
当然他没有真的单独跑路,只是躲在一旁没有冒头。
一刻钟后,望风的两人奇怪的挠了挠头,怎么还没有出来,这都这么久了,成不成的总得有一句话吧。
“哎,我怎么觉得后背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其中一个望风的人摸摸后背冒出来的白毛汗,搓了搓手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另外一个人用手肘推了推他,“咱们干的这种缺德事,你有不好的预感也再正常不过了。”
要不是全家都捏在主人的手里,他才不想来这里呢。可没办法呀,他一个世代为仆的,全族都依附主人而生,自当为主人而死。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这里太安静了,总让我觉得不安心。”
“行吧,行吧,就你事多。”
刚走出一步,一张异常结实的渔网兜头罩下来,两个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人立刻就被网住了。
常年望风的反应让他们马上就要张口警示,但我嘴巴刚一张开,一块特别特别臭的破布就塞进了嘴巴里。
“唔唔唔!”
“老子特地留了三天没洗的袜子,才打了两个补丁,便宜你们了。”
“唔唔!yue!”
嘭!嘭!
有人扛着手臂粗的木棍,砰砰两声就给他们敲晕了。
“队长,这里都已经搞定了。”
“队长,外头接应的人都被拿下了。”
“队长,培育池中想投毒的人人赃俱获。”
“队长,进仓库想烧麻绳的人人赃俱获。”
“队长,有人想进入食堂的水源中投毒!”
分散各处守株待兔的护卫队们一个接一个回来汇报,基本都是预料之中的行为,只除了最后一条。
“你说什么?”队长惊讶起身,“我们的水源还安全吗?被他得手了吗?”
压着人回来的队员急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的粮食和水都非常安全。”
说着他又忍不住狠狠踹了去食堂投毒的人一脚,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毒啊,别人只是要我们的财,你却要我们的命。”
谁不知道海带养殖基地会免费供应三餐,为了节省一顿饭,他们和工人们肯定是要在食堂吃了早饭才走。
如果真被他得了手,都不用到中午,基地为了赖账把所有工人都毒死的消息,即刻就能传遍整个埠宁县。
背着这样恶毒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他们基地找活。
底下的人只能想到这样浅显的事情,但负责给这件事压正的王离一听,就知道其人用心险恶,远超出他们想象。
“此事一成,莫要说招工了。连大秦在东海郡好不容易改善一些的名声,立马都得跌入谷底!”
“这是要掘我大秦的根啊!”
王家是依附大秦起来的武将功勋,一旦大秦崩塌,他们第一个跑不掉。
使用这恶毒计谋的人,是要他们全部人都死绝了!
王离恨得牙痒痒,若那人在眼前,恨不得把他抓起来,千刀万剐。
“此人单独压下去,背后之人是谁给我问清楚了。吐出真相之前不准他死。”他压低的眉眼,显露出与父祖相似的狠厉。
一直站在他身后护着的男人走出来,抱拳应道:“是。”
王离对他很放心,这是父亲王贲派给他的人,最擅长的就是问情报,像这种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连在他手里,一轮都走不过。
“少将军,暗处的小老鼠果然如仙师所料,已经偷偷摸去鸡舍了。”
王离抚掌而笑,“好。”
“按照计划实行,装作没看到,必要时帮助他逃出基地。切记,一定要让他以为是靠自己跑出去的。”
片刻之后,刘季进来,看着被打晕的一排贼人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凑近了一个一个看过去,从最左边看到最右边,“齐了。”
王离看到这熟悉的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季啊刘季,这过去了大半年,怎么你干的还是一样的活?”
“要我说啊,等大秦跟匈奴开了互市,你不如就随商队过去好了。往匈奴派那么多细作,指不定还没你好使。”
刘季知道他在开玩笑,也不生气,拱手笑道:“那就谢过武城侯为我筹谋高官厚禄了。”
言罢看向一旁站着的护卫队长,“赶紧的,把火点起来。火再不烧起来,所有人都要睡死了。”
没有了目击证人,他们发难时就没那么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了。
护卫队长踢了放火的贼人两脚,“这可不能怪我,这两个没用的东西,连火石都不会用。”弯腰从他手上掏出两块火石,“我来帮他们一把。”
带着火石走进黑暗中,片刻后门外响起刺耳的尖叫声,“着火啦!”
“仓库找起来啦!快救火!”
早就在一旁候着的打更人立马就敲响了铜锣,呼救声,哭喊声,奔跑声,还有被突然吵醒茫然的询问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基地夜半遇贼图。
被这过于喧闹的声响惊醒的还有刚才被打晕的贼子,他刚想抬起头看看什么情况,一根儿臂粗的木棍迅速在眼前放大。
梅开二度。
那贼人刚醒,就又被闷头敲晕,脑袋磕在地上砸出好大一个包。
王离提步迈出房门,被刻意放大的火灾映亮了漆黑的夜,等确保城内也能看到后,他下令:
“收工,救火。”
工人们披了件外袍,揉着眼睛走出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怎么了?哪里着火了?咱要不要跑?”
一名医师正提着药箱匆匆跑过,张口就把事件放大化:“放粮食的仓库被人烧了!”
问话的人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随即嗷的一声跳起来,残存的睡意被彻底吓掉,连跑带跳的扑进屋中,“别睡啦!咱们的粮食被人烧了!”
这一嗓子直接把整幢宿舍楼的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什么?粮食被烧了?
谁的粮食被烧了?
是他们的粮食被烧了!
怒气瞬间上涌,随意裹了衣袍的黔首们拿起所有能拿的武器。
粮食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谁动了粮食就跟谁拼命!
“哪个杀千刀的放火!”刚刚才领了一斗粮食的女人,连做梦都在畅想着发财过好日子,闻言不由悲从中来,气得连脑袋都有点晕乎乎的,“那些粮食我本来月月都能领到一斗,他动的是我的粮食啊!”
“我忍不下这口气,我去叫人,这该千刀万剐的纵火贼别想好过!”
次日,埠宁县的城门才刚一打开,就涌进来一大群气愤填膺的黔首。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在基地中工人们摇来的人,还有从各村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