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六旬万寿,办的热热闹闹,风光无限。
钮钴禄甄嬛对着热闹的歌舞、珍贵的珠宝,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享有一切,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她现在唯一想要的,就只有两个女儿承欢膝下。
只是每每问起长女端淑,皇帝总是顾而言他,这让钮钴禄甄嬛不得不提心吊胆,长女别是在准葛尔遇到了不测。
老臣子已经被皇帝陆陆续续的清出朝堂了,她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
太后不是多想,前朝已经传出准格尔内讧的消息了,作为王妃的大清公主会变成什么样,那就真是天晓得了。
明明公主的前途是这样没有保障,娴贵妃却一脸淡然的说起自己这胎极有可能是个女儿。
嘉妃不信:“是哪位太医说的,准不准?”她认为娴贵妃很可能是想借此转移众人对她这胎的注意力。
娴贵妃未将她的怀疑放在心上,“连着几位太医都看过还能有假么。”
生儿生女,太医未敢笃定,但娴贵妃自从显怀后就一直嗜辣,民间‘酸儿辣女’之说总还是有些道理的。
太医们见此便含糊其辞,说是女儿的可能性大写。如此一来,倒没人惦记娴贵妃的肚子了。
只有乾隆每每看着如懿渐渐隆起的肚子,便慨叹:“若是位皇子……”
若是一位皇子,是不是立在前头的儿子就不重要了。
在皇帝没注意的地方,苏明月露出阴冷的眼神,她现在不惦记娴贵妃的孩子了,她惦记皇帝的位置。
娴贵妃孕中既要承受流言缠身,又要瞒着腹中孩儿的性别,实在辛苦。
只是这一切辛苦,待到瓜熟落地后,就都值得了。
在众人或嗤笑或疑惑的目光中,乾隆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寅时,娴贵妃在阵痛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诞下了一位皇子。
皇帝闻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向列祖列宗敬香后,即刻赶到翊坤宫,为新生的小阿哥取名‘永璂’。
会读文解字的人,钻研起这个‘璂’字。
所谓‘天子皮弁饰十二璂’,这个字却与端慧太子的‘琏’字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怕皇帝很看重新得的十阿哥呢,还特许娴贵妃养在了自己宫里,并不曾送到阿哥所去或是另寻养母。
这些话还动摇不了苏明月。就算是被当做对照组,也轮不到她已经成年的儿子。
倒是另一个人才该在意这些话。
很快,另一则流言火速传遍六宫。
“虽然都是满洲大族,但毕竟是有根基高低之分。且看娴贵妃与舒妃便是了。”
“可不是,舒妃出身叶赫那拉氏,其祖先发下过‘必灭爱新觉罗家’的诅咒。若非皇上宽宥,岂能容她至今。”
“没福气就是没福气,九阿哥病歪歪的,连个名字都没有。哪像咱们十阿哥健健康康,又得皇帝喜欢。”
假山后,几个宫女议论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荷惜疼惜的看着自家主儿骤然煞白的面色,“您别往心里去,这一定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否则怎么偏巧就让您听见了。”
“我当然知道。”舒妃惨然一笑,可这些话轻而易举地就突破了她心里的防线。
即使理智上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怪到娴贵妃身上。
可舒妃没法完全对那些嘲笑声置之不理,只能待在储秀宫里自我排解,渐渐没再去看娴贵妃,连八月木兰秋狩都没去。
只一遍又一遍的整理着皇帝御诗。
皇帝每年秋天都要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
大清是在马背上打得天下,秋狩,意在保持八旗官兵传统的骁勇善战和醇朴刻苦的本色,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侵蚀,做到安不忘危、常备不懈。
是以这里除了浩瀚林海、广袤草原,再无其他。
十九岁的三阿哥永璋,十四岁的四阿哥永珹,十二岁的五阿哥永琪,还有一众亲贵大臣,正准备逐鹿围场,行一场尽兴的秋狩。
“没想到五阿哥年纪最小,跑起马来一点儿都不输给两个哥哥呢。”苏明月夸奖了几句。
愉妃露出适当的腼腆道:“小孩子家的,哥哥们让着他罢了。”
嘉妃不肯示弱:“是么?怎么我瞧着四阿哥跑得最快呀!”她跟在几人身后,望着皇子们策马而去的方向,露出期待的笑容。
她们母子被皇上冷落了这么些年了,这回骑射一定要好好在皇上面前表现。
苏明月一笑置之:“四阿哥也是个健康的孩子,等下怕是老虎也打得死。要好好儿在皇上面前显露一手呢。”
嘉妃母子想出风头,好,她就给这个机会。
苏明月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一掌权就往各处安插人手。
这不,作用就显出来了。
启祥宫里伺候的太监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嘉妃母子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派人布置木兰秋狩了,让人备好会让马匹发狂的体液,等到适时的时候吸引皇帝的马走进森林,他们再乘机制造混乱,好让四阿哥永珹‘临危不乱’、‘救驾有功’。
这个主意虽然老套,一旦成功却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于嘉妃母子是、于她也是。
苏明月的眼波越发温柔,领着众人去营帐休息。
皇帝猎兴最盛,跟随的侍卫和亲贵们心下明白,便故意越跑越慢,扯开了一段距离,前头尽数是围场上放养的各色禽兽,以鹿、麋、羊、兔、獐为多,更有几头蓄养的半大豹子混杂其中,以助兴致。
那些温驯的动物如何能入皇帝的眼,唯有那金色的奔窜的半大豹子,才让皇帝热血沸腾,策马疾追。
然而追到半途,突然横冲出一匹不知名的马匹疾奔而过,马匹鬃发油亮,身形高大。相形之下,连御马也被比得温驯而矮小。
乾隆眸中大亮,兴奋道:“哪儿来的野马?真乃千里驹!”他手中马鞭一扬,重重道:“此马良骏,看朕怎么收服它!”
乾隆素来爱马,又深感御马温驯不够雄峻,眼见此良驹,怎不心花怒放,众人深知他的脾气,亦不敢再追!
皇帝着急将他驯服,也顾不得后头随从,加紧扬鞭而去,闯入林深处。
这一去,皇帝再没能活着出来了。
话说皇帝一心想驯服野马,策马奔跑飞快,不料进入森林后胯下御马像是受了刺激受惊狂奔。他一下子没坐稳,连缰绳都来不及拉紧就被马带走了。
激烈的颠簸,颠得他头晕眼花,已不辨东南西北。
惊慌间,一根横里刺出的树枝勾住他的领子,巨大惯性下,他整个身体腾空而起,接着重重摔在地上。
等侍卫发现,皇帝已经摔断了脖子,气绝身亡。
林场官员连连告饶,可是皇帝死了,已经不是磕头认错就能了结的,起码在新帝永璋面前不可能。
皇帝一死,围场大乱。
皇贵妃母子火速接管大权,彻查林场。严查之下,果然查出野马是有人安排的、森林里有刺激御马发狂的体液、甚至还找到人为安放的弓箭。
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刺王杀驾。
皇贵妃一边让傅恒等人追查是谁这么胆大包天,一边开始着手新君人选。
先帝汲取了历朝历代的储位争夺教训,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秘密立储’制度。
皇帝写出储君之名,密封于匣内,放置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另书一份密封于闸内,随身携带,以备不虞。其实不管这里面有没有写、写的是谁的名字都不要紧,苏明月都会让这份传位诏书上只有永璋的名字。
乾清宫那份太远,皇贵妃在朝臣、宗亲面前打开皇上随身携带的鐍匣,宣布自己儿子继位的诏书。
三阿哥是皇帝所有儿子中唯一封爵的,且其母皇贵妃又掌握着内廷,压下了所有议论的声音。
让永璋尽快以新帝身份,就护送乾隆帝的灵柩回北京。随后八月末,永璋正式在太和殿登基。
乾隆一朝后宫们乱成一团。没孩子、但与皇贵妃关系和睦的晋嫔、婉嫔、秀嫔等人尚且可以自我安慰,在后宫这么久,如今也算能安享晚年了;有孩子、且真心实意爱着皇帝的娴贵妃、舒妃则卧床不起,皇帝一死,她们也跟着丢了魂。
而颇有野心的嘉妃、愉妃却难以接受。皇帝一死,她们所畅想的未来全部都幻灭了,嘉妃还想再争取一把,但傅恒查出来那些物品全都来自她的母族。
“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胆敢谋害天子!”
如今已贵为太后的苏明月,冷笑着将证据甩在金玉妍身上。
金玉妍吓得瞪大了眼睛,狼狈的膝行上前磕头,“太后息怒!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皇帝一死,她没了护身符,事情真相是什么全靠新帝母子说了算。
虽然她的确有做过这些事,但本意只是想让自己儿子‘救驾’得到皇帝看重,她真的没有想过要刺杀皇帝。
永珹才多大,皇帝要真死了,对他才没好处。
只是这些话不敢直说。
“罔顾人伦,你还敢喊冤?你跟你的母国在我大清搅风搅雨,你有什么好冤枉的。”
一旦牵扯到母国,金玉妍如同五雷轰顶,不断磕头辩白,额头都磕破了。而前朝的北国使臣也跪在御书房外,向大清的新帝表忠心。
事情是金玉妍做下的,无论北国知不知情,在世人眼中他们就是一体。
第186章
乾隆十八年,帝崩于木兰秋狩途中,终年四十二岁。皇贵妃取出谕旨,宣布皇三子永璋即位。
取号‘光裕’,以明年为光裕元年。
新帝登基,当行仁孝之道。
除却免民欠丁赋及额赋,布“宽严相济”的为政之道外,还尊生母苏氏为太后,奉养于寿康宫。
因为原先的太后钮钴禄氏还未去,因此她虽升为太皇太后,但仍居住慈宁宫。
而乾隆一朝的后妃也各有所得,要开始搬进寿祺、宁寿等宫室颐养。
乌拉那拉如懿位至贵妃,仅在苏明月之下,被封为娴贵妃太妃。她领旨谢恩的时候,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仿佛随时要追随先帝乾隆而去,但她毕竟还有年幼的儿子放不下。
当日最伤心时未死成,想来是不会再死了。
而同样伤心欲绝的舒妃,也现在也是舒贵太妃了。看在前朝叶赫那拉氏的份上,苏明月也一并晋了她的位份。
同理,家世较好的晋嫔富察氏、庆嫔陆氏、秀嫔徐氏也都提了一级,尊为太妃。
剩下的嫔位、贵人、常在、答应倒没多少变化。
算来算去,也只有金玉妍是因为争夺圣宠,却误害了皇帝性命被赐死。
无论金玉妍怎么示弱、怎么为自己辩驳,先帝死在秋狩总要有人背锅。
最终,为了孩子、为了母族,金玉妍只能选择交出自己的性命,来为这件事情画上句号。
寿康宫被重新修建了一番,唯恐让圣母皇太后住的不舒服。
园中亭台楼阁,山石树木,将江南秀丽景致与北地燕歌气息融于一园。
“还请皇额娘示下,巴林氏该如何安置?”
永璋将事情简短说了。今年六月,蒙古巴林郡王之女将要送入宫,虽然未指名是以嫔御身份、还是旁的身份入宫,但按先帝的意思应该是会以嫔御之礼抬进景仁宫。
可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先帝骤然离世,已经在路上的巴林氏又不好送回蒙古。是以,永璋还是来问问自己母亲的意思。
苏明月喝完一碗甜羹,道:“巴林氏只比你大四岁,你若是不介意,不妨便以嫔礼迎她入宫。”
先帝只是有那个意思,又没往外说。巴林氏自然可以是先帝想要赐给儿子的女人。
永璋思量片刻,首肯了,“巴林氏是为满蒙联姻而来,不好冷待。那便依从皇额娘的意思,封个嫔位吧。”
他让自己的皇后准备好新人进宫的事项,预备等先帝孝期一过就正式册封巴林氏为景仁宫嫔主。
乌雅氏才与皇帝成婚不久,皇太后对儿子的后院把持的比较严,不许他与侍女嬉闹伤身,至今皇帝身边就只有自己,和另一个教导人事的宫女王氏。
整个后院几乎是乌雅氏一人的天下,只是专房之宠还未享受多久,就骤然听闻要册封新人的消息,心中难免酸涩。
只好安慰自己,满蒙联姻是旧俗、巴林氏不足为惧……
蒙古那边没有什么意见,反正都是联姻,对象是小皇帝还更好。
听说小皇帝的后宫只有一后一贵人,他们的女儿入宫必然是高位。
天色将晚,渐渐清凉。
进忠捧了花房里新供的大蓬淡红蔷薇来插瓶。那样娇艳的花朵,带露沁香,仿若芳华正盛的美人,惹人怜爱。
先帝去世后,他就调来寿康宫来伺候了。不是没有议论,先帝身边的太监,如今却来来到宫斗胜利者——皇太后身边伺候,是不是二人以前就有来往,所以皇贵妃才能此次体察圣心,保证自己长盛不衰。
但是苏明月心意既定,肯定不是容人说三道四的。
进忠将插着蔷薇花的白瓶捧到跟前,“主儿,巴林部的格格已在外候着了,预备为您侍膳。奴才要不要去请。”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位来自蒙古巴林部的格格会是新帝嫔御,但一日未行册封,便一日妾身未明,宫人都还是以‘格格’之名称呼。
苏明月颔首:“让她进来吧。”
进忠后退几步,珠帘一打,只见一个模样陌生的女子盈盈而入,俏生生行了礼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女巴林氏,叩见太后娘娘。”
她一抬头,果真生得极是妍好,活像一枚红儿饱满的石榴子,甜蜜多汁,让人忍不住去亲吻细啜。
苏明月含笑道:“快起来吧。在外头候着本就热,一进来又跪又拜,哀家可要心疼了。”
巴林湄若立即笑道:“太后娘娘慈爱,便像是台上供奉的观音。臣女多拜一拜才好呢。”
苏明月听她言语俏皮,侍奉膳食时虽然出身大家,却无一点儿娇矜之气,活泼爽快之余也不失了分寸,心中愈发满意。
一时饭毕,苏明月兴致颇好,便道:“你才从蒙古过来,怕是还不习惯宫中饮食,哀家拨给你几个厨子,专门做草原上的吃食。”
巴林湄若接过侍女递上的茶水漱了口,乖巧道:“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其实臣女早年随阿玛也去过江南,淮扬菜系还是吃得惯的。”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太后就是江南人士,如今谈起自己也去过江南,也是想拉进和太后的关系。
这位太后可是皇帝生母,在皇帝面前分量极重。若是能入她的眼,自己入宫后的生活也会好过许多。
听到巴林湄若接连说了几个江南名胜风景,苏明月笑道:“哀家一直在南边长大,听你这么说起,十里荷香仿佛就在眼前。”
又絮絮说了会儿话,巴林湄若见时候不早了,太后怕是要休息,便起身告辞。
“这位格格可真会说话,奴才没去过江南,都能想到那里荷花会开得有好呢。”进忠道。
苏明月浅浅一笑,“她的确有可爱之处。”
巴林湄若虽然比皇上要大上几岁,但胜在容貌甜美、性格活泼。永璋应该会喜欢的。
之后,借着侍奉膳食的机会,巴林湄若好好在皇帝永璋面前露了脸。
看那眉来眼去的样子,巴林氏真的很得他的欢心,连封号都想好了。
苏明月微微侧目,凤头金步摇的流苏轻轻打在耳边,“哀家也看看,是什么好字。”
永璋微微一笑,取了红纸,纸上用金漆描了一个‘颖’字。
“聪慧出众曰颖。封号不错,是你自己想的?”
“这几日与巴林氏说话,对方的确聪明可爱,才想以此为号。”
巴林氏的册封礼预备是在光裕元年的四月。
得益于后宫里人少,此事并未掀起太多波澜。而真正的不安静,是在前朝。
准噶尔老首领有三子,长子多尔札、次子纳木札、三子策妄达什。老首领去世后,位置由多尔札继承,朝廷也将太皇太后钮钴禄氏的亲女——端淑长公主嫁给他,以维护在边地统治。
怎奈多尔札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前几年还为了防止兵变再现,杀了弟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
准噶尔内部再也不想忍耐了,转而拥立边地另一亲贵——达瓦亲。
达瓦亲是巴图尔珲台吉之后,大策零敦多布之孙,他率兵绕道入伊犁,趁多尔札不备,将其趋而斩之,抚定部落,自此,达瓦齐自立。
这一来。朝野惊动,连许久不过问朝堂政事的太皇太后都从慈宁宫出来了。
多尔札是她女婿,但是与端淑的夫妻关系并不和睦,甚至公主下嫁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有出。他死不死,太皇太后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