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水汷不寒而栗。
若是宝钗嫁了自己,又嫁了旁人,只怕他也恨不得置那人于死地,又怎么会与人和平相处?
南安王府传来消息,说南安太妃很中意宝钗做的衣服,王爷也喜欢得紧,去王府的婆子们受了重赏,回到薛府,喜笑颜开的,笑着向薛母回话。
薛母道:“可曾见到王爷?他的病情如何?”
婆子刚在王府得了赏,又心想在薛母这也讨点赏,尽管只看到了水汷的一片衣角,上下嘴皮子一碰,便开始信口开河:“见到了,见到了!”
“王爷穿着姑娘做的衣服往那一站,天神似的模样,看着比大爷还要结实呢,哪里瞧得出一丝病容?到底咱家姑娘是有大福的人,婚事刚刚定下,王爷的伤便好了七七八八。您老啊,只管等着享福吧!”
薛母闭眼念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王爷的伤好了,我这心才能落回肚里。”
又叫丫鬟,重重赏婆子。
婆子见了钱,眉飞色舞,又夸了一番宝钗方离去。
莺儿传来婆子的话,宝钗听了,默不作声。
文杏听了宝钗的吩咐,找来了她前些日子绣好的手帕,放在匣子里,犹豫道:“姑娘,这些都烧了?”
莺儿道:“什么东西?让我也看看。”
说着便打开匣子,里面尽是一些帕子、络子之物。
莺儿拿在手里,有的帕子绣的是三月牡丹艳压百花,有的是六月荷花才露尖尖角,有的是九月绿枝重重藏着数点红的海棠,有的是腊月一枝白玉条上寒梅,又有兰竹菊各种,最下面的,是一副鸳鸯戏水。
林林总总,各式各样,却都有着一个特征,帕子边上,金线绣着祥云,银线绣做海浪。
莺儿道:“好好的帕子,姑娘熬了多少夜,才一针一线绣成的,烧了做什么?”
宝钗道:“留着做什么?烧了吧。”
文杏懵懂,挪来炉子,捡起一块帕子,扔进炉子里。
火光瞬间将帕子吞噬,帕子无力地化作一堆灰烬。
火光跳跃,宝钗的睫毛颤了颤。
她曾暗暗留意,水汷前来找她,身上总没个帕子,汗水经常顺着他的鬓角落下,他满不在乎地用手一抹,像个大花猫似的,然后再冲她傻气一笑。
水汷与其他世家子弟不同,身上也不喜欢带金银玉佩,玉带一勒,连个香囊都不坠。
宝钗曾偷偷不着痕迹地问过薛蟠,薛蟠道他的香囊帕子络子都是香菱做的,走到哪带到哪,别人见了,他也有面子的很。若是男子身上没带这些东西,必是没有妻妾的,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开口问人要,便索性什么也不带了。
宝钗不知水汷是没人做,还是不喜欢带,夜里睡不着时,她还是做了帕子香囊。
从狩猎场回来之后,湘云时而发呆,时而兀自傻笑,宝钗问时,湘云一脸羞红,怎么也不说。
少女心事,宝钗如何不懂?
她以为她和湘云探春一样,遇到了对的人,她也一直以为,水汷待她是特别的。
世间能有几人,能冒死去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子?
水汷待她的好,她心怀感激,只是不知如何去表达。
她这一生,为家族筹谋太多,却不曾在爱情里为自己筹谋。
她做得来大家闺秀,端庄持重,却做不来湘云的小女儿态,甚至连探春的果敢与孤注一掷,她也做不来。
她与探春湘云不同,她有着日薄西山的家族,她需要日夜筹谋,甚至步步为营。她的家族,她的皇商出身,不允许她有丝毫差错,她是这个家族最后的希望。
所以面对于水汷炽热的眼神,她什么都不敢做,也什么不能做。
但她还是绣了这些帕子,做了这些香囊,她告诉自己,这是谢水汷的救命之恩,没别的意思,她这样想着,也是这样做的。东西做了一大堆,却从来没有送出,她不知如何送,也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那夜左立来访,三言两语,击碎她所有幻想。
她突然想起在宫中得知的秘事,天家的人,是最敢于冒险的,她不确定水汷是不是也是这样。
感情就像小心翼翼地堆着积木,一点一点搭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做成华丽而又梦幻的城堡。
然而破坏这个来之不易的城堡,往往只需要轻轻一推。
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便不可自制,明明知道左立的话有多么的不可信,但她还是信了。
梦醒了,雾散了,少女粉色的幻想也随之飘散。
她是南安王的王妃,但也只能是王妃了。
她会尊他敬他,为他操持家务,举案齐眉,但再也不会夜夜窗户不上闩了,那个曾与她畅谈的少年,注定只能尘封在记忆深处。
火光仍在跳跃,吞噬着一条又一条绣好的帕子。
莺儿急了,把帕子搂在怀里,道:“姑娘不要,我要!”
宝钗垂下眼睑,淡淡道:“那便赏你吧。”
晚间,薛母过来宝钗屋里,后面跟着捧着嫁衣的丫鬟。
薛母道:“你瞧瞧,还有什么要改的?”
本朝风俗,嫁衣料子要由男方所出,女方裁制成衣。
薛家一介皇商,自然是不需要宝钗亲自动手的,薛母请了京都最有名的绣娘,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制,方成了这华贵异常的嫁衣。
宝钗细看一番,指着衣缘与袖口,道:“海浪与祥云是王府标志,还是要麻烦一下众位绣娘,用金银线交接绣上。”
薛母笑道:“到底宝丫头细心,我回头再交代一下。”
收了嫁衣,薛母又与宝钗说着话:“你的婚事定了之后,与你哥哥说媒的人也多了起来。今日又来了一个官媒,说的是“桂花夏家”,与咱家一样,也是皇商。你父亲又不在了,我身边也没有个可以商议的人,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这婚事成得成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笔力不够,不过我会努力的~!
☆、封王
“按理讲,我身为弱妹,是不能过问哥哥的婚事的,但妈妈既然这样讲了,我也说一些我的看法。”
宝钗道:“只是不知这夏家姑娘是什么样的性情呢?家里又有些什么人?若是皇商,想必家底是与咱家一般。娶女娶低,咱这样的人家,也娶不来高门大户的女儿。这样说来,还是性情最为重要,妈妈别怪我多嘴,哥哥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若夏家姑娘与哥哥性格相同,只怕以后有的闹了。”
薛母为难道:“官媒的话,你不是不清楚,从来都是说出花来,又怎么会真说姑娘家的性情?我只知道,夏家姑娘跟咱家情况一样,也是没有父亲的,她又没有个兄弟,被她母亲教养大的。”
宝钗听此,便觉得不妥。
父亲在一个家族里的重要性,宝钗比谁都清楚。
母亲一味溺爱,子女自然难以成才,父亲太过严厉,子女又难免畏首畏尾,难堪大任,严父慈母,相辅相成。
薛蟠便是慈母溺爱太过,所以才成了今日的纨绔。
宝钗自幼被薛父教养,本性大定,薛父仙逝之后,她也只是性情变了些,但本性仍然未移。
薛父去世之后,薛家的生意远不比从前,那个夏家小姐,宝钗不敢赌她是否如自己一般,薛家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宝钗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宝钗道:“妈妈先别着急定下来,好生打探打探才是。”
想起香菱的模样性情,又待薛蟠颇为用心,忍不住叹息道:“我觉香菱就很好。”
香菱素来孝顺,薛母也极为喜欢她,听宝钗夸赞她,薛母道:“香菱的好,我怎会不知?我从来把她当女儿看,只是她身世...”
宝钗道:“她的做派,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人物,改日派了人,去她家乡寻一寻,看家里还有什么人,一并接过来。”
宝钗知薛蟠的性子,惯能惹事,且又欺软怕硬,出身好,又有才能的,自然是看不上他的,性格泼辣的,他又降服不住,娶回来也是给薛母找气受,倒不如娶了香菱做妻。
香菱的性格模样自然是没得挑的,与她相处的这段时日,宝钗发现她对理家之事也颇有见地,不过是身份尴尬,不好开口罢了。
宝钗道:“妻贤夫祸少,香菱又能规劝哥哥,这样的品格,若她是大家出身,只怕我们求也求不来的,不过是机缘巧合,人伢子卖她,才让哥哥把她抢了回来。”
薛母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人,宝钗的一番话,又想想香菱的好,便熄了给薛蟠说亲的心。
香菱的家乡亲人,宝钗也曾细细讯问,年久日深,竟也让她问了出来。
只是薛母不提薛蟠娶亲之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好插手兄长的婚事,把此事搁置了下来。
今日薛母提及此事,宝钗复又上了心。
次日清晨,宝钗便让丫鬟把薛蟠请了过来,道:“哥哥当初废了那么大力气,妈妈才把香菱给了你,如今日子久了,你又厌了她,倒不如仍把她给我,我们在一处玩闹,好胜过她在你那受气。”
一番话把薛蟠说的满面羞红,他有时候脾气上来了,也曾说过香菱几句,脾气下来了,也就没什么了,仍然是把香菱放在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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