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回头想跑,站在门后的裴子辰却已经“啪”一下关上房门。
丹大娘僵在原地,江照雪摸着粗糙的茶杯边缘,朝着前方女人笑了笑:“丹大娘,我来找问些事儿,您别害怕,坐下聊聊?”
丹大娘听着,不敢出声,江照雪喝着茶,慢慢悠悠:“来,我们说说,您女儿庄燕——怎么死?”
听到这话,丹大娘瞳孔急缩,她整个人颤抖起来,江照雪盯着她,继续追问:“我之前让你把她尸体找出来,安置供奉,你办了吗?”
丹大娘不敢说话,江照雪便知答案:“没办是吧?”
说着,她笑起来:“那完咯,”说着,她抬手指向丹大娘,“你大祸临头咯。”
听到这话, 丹大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慌忙跪下, 疯狂叩头:“仙师救命!救命啊!”
“你同我说救命, 至少要和我说清楚, 救什么吧?”
江照雪摩挲着粗糙的茶碗边缘, 笑着道:“你做过什么,得说啊。”
丹大娘得话僵住, 不敢出声。
楼下传来她儿子的高唤声:“娘, 娘你怎么还不下来?”
说着,她儿子便小跑上楼, 丹大娘骤然反应过来,慌忙道:“别——”
只是还没喊出声音, 她那五大三粗的小儿子便已经打开大门,随后被裴子辰一掌击倒。
江照雪扬了扬下巴:“绑……哦不,吊起来吧, 方便打。”
“不要!”丹大娘惊慌出声,急道, “仙师有什么事儿您冲我们夫妻, 孩子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那你说呀。”江照雪撑着下巴, “你要再这么和我兜圈子,我可就动手了。”
话音刚落, 裴子辰的剑已经配合出鞘, 抵在丹大娘小儿子手指头上。
他这么专业,江照雪都是一愣,但很快收起惊讶, 轻咳了一声继续威胁:“庄燕到底怎么死的?”
“我说。”
丹大娘毕竟只是个普通百姓,前些时日早就被江照雪的阴阳散吓破了胆,慌忙道:“我说。庄燕儿是我的大女儿。”
她一开口,就红了眼眶,沙哑道:“生下来后,她爹嫌弃她是个赔钱货,不愿意养,刚好有人要给儿子买个童养媳,就一吊钱把她给买了。”
听到这话,裴子辰皱起眉头,江照雪神色冷淡不少,扫了一眼周边:“所以你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只是觉得不划算,所以就把人给送走了。”
“是。”
丹大娘眼泪落下来:“我是不愿意的,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可那时候刚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我躺在床上,一觉睡醒,孩子就被抱走了。寒冬腊月,我出去找,她爹回来把我打了一顿,同我说,孩子已经扔到城头桥下,尸骨都透了。”
江照雪听着,语气缓和几分,只道:“之后呢,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我一直以为她死了,心里过意不去,每年给她烧点小衣服。直到后来……十五年前的新年,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有个小姑娘坐在我们家门口。她就穿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鞋都破了,我以为她是来要饭的,想赶她走,结果她就问我说……庄平家是不是这里。”
丹大娘说着,哽咽起来,仿佛是回到了那一个新年,抽泣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我就知道是她。是我女儿回来了,我就把她带回来,我给她洗澡,她全身都是伤,脚上都是水泡。她说那户人家打她,对她不好,以前她不明白,她一直想,亲生父母怎么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直到今年,她听别人说,她是被买来的。一吊钱……”
丹大娘抬手捂住眼睛,哭得说不出话来:“他爹一吊钱就把她卖了……但她很高兴,她说,她知道自己爹娘不是欺负自己的人,她很高兴。于是她想尽办法,她才五岁啊……她就从百里外的张家村,自己一个人,一直走到泰州城。”
“后来呢?”江照雪垂下眼眸,看着杯子里的自己,不敢多看面前人。
丹大娘似乎也是第一次同人说起这件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极为激动:“我想留下她,所以我把她藏在屋里。我每年都给她做小衣服烧下去,那一年正好还没烧,我就给她穿上了。本来我是想把她藏起来,找个机会和她爹好好说说,没想到……就在大年初二那天,我太忙了,我忘记了她,她肚子太饿,从床底下爬出来找我,就遇到她爹。”
丹大娘说着,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擦着眼泪,眼里带了恨意,沙哑道:“也是她不听话,我让她别说自己身份,结果没想到,她开口就叫她爹,她爹知道她是找回来的,便要打她,我听见动静,上楼去拦,她看见我被打,过来护我,就被她爹一脚……”
丹大娘有些说不下去,她捏起拳头,忍了又忍,终于才颤颤抬手,指了外面的楼梯:“她就从那里滚下去,当场没了气。”
说完这句话后,丹大娘闭上眼睛,仿佛终于解脱:“我那时候,也想和他拼命,可耀儿被我们吵醒,跑出来,就站在一边哇哇地哭。燕儿死了,耀儿还活着啊。我一个人又养不活孩子,我自己都养不活自己,能怎么办呢?怪也只怪她命不好,怪她不听话,怪她蠢。爹娘就不会害她了吗?她怎么会觉得爹娘就不会害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慢慢道:“她毕竟大了,和小时候那些婴儿不同,被人发现报官,也是一门官司。所以我们趁着晚上,把她抬到城头桥下,找了个泥坑,挖了将她埋了。埋下的时候,她还穿着我给她织的新衣服,他爹还骂我,说我浪费钱。”
“她死后,我也忐忑了很久,我怕她来索命,到时候耀儿怎么办呢?于是我找了个道长,道长在我们家门口撒了一把米,说这样她就看不见我们家,以后也回不来。之后便安安稳稳过了,一直到前些时日,我见到仙师。回去那天晚上,我就在我们家门口附近看到了她。”
“什么样子?”
“一身红衣服,”丹大娘回想着,“打了一把红伞,长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
说着,丹大娘笑起来,眼里带了怀念:“就和当年她回来时一样。”
“第二日你来找我,我让你挖她的尸身去供奉,你为何不去?”
江照雪追问,丹大娘想了想,迟疑道:“她爹觉得……是我的幻觉,觉得您是骗子。至于我……我想了一晚上。”
丹大娘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子,慢慢道:“耀儿已经大了,我觉得,要是燕儿真的回来,那就回来吧。我和她爹欠她,她要找我们索命,也是应该的。”
江照雪听着,没有多做评价,只道:“那她尸骨埋在哪里?”
“城头桥下,”丹大娘回忆着,“具体的地方,我说不出来,到那里自然能指给你。”
江照雪听着,思考了片刻,暗中给陈昭传音。
“陈先生。”
“江仙师?”
“天机院的人什么时候到?”
“昨日我传了消息,今日中午第一波增援便到了。”
“我找到她的尸身了。”江照雪盯着跪在地上,麻木看着地板的丹大娘,思考着道,“我现下带人去挖她的尸体,把她尸体找到后,明日为她超度,然后将她入土为安。杀她的是她父母,交给官府,劳烦陈先生和官府说一声,明日处斩。”
将庄燕生前怨气了结,砸毁“庙宇”,便能重创她。
再从她的尸体上拿下头发白骨任何东西,便可做法斩断她和叶文知的联系。
届时,天罚降临,他们才有十足把握杀她。
江照雪梳理了一遍,陈昭应声下来:“我去安排。”
和陈昭沟通完毕,江照雪抬眸看向丹大娘,平静道:“那走吧,带我去找她。”
“你们……”丹大娘疑惑抬眼,“你们想做什么?”
“她已经成了祸害人的鬼仙了,我得将她超度。”江照雪走到丹大娘身前,弯腰抬手扶起她,安抚道,“放心,是让她去轮回,不是让她烟消云散。”
听到这话,丹大娘有些惊讶,小心翼翼道:“仙师……不觉得我有错?”
“你当然有错。”江照雪冷眼看她,随后又道,“但错得最重的不是你,走吧。”
至少,她还曾在寒冬中拖着刚刚生产完的身体冲出去,跪在地上乞求过留下她的孩子。
这件事里,最面目模糊之人,才是最面目可憎之人。
江照雪提步往下,裴子辰将一直昏迷不醒的庄耀扶起放到一旁床上。
丹大娘看了一眼床上庄耀,听江照雪道:“走吧,你已经看了他这么多年了。”
听到这话,丹大娘骤然清醒,仿佛才反应过来。
她慌忙回神,赶紧跟上江照雪。
裴子辰扶剑跟上她,江照雪领着丹大娘往城外走去。
丹大娘一路走在街上,都在和战战兢兢和人打招呼,泰州城大多都是熟人,大家看她跟着江照雪,便调笑起来:“老丹,你家又闹鬼了?”
丹大娘面露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跟着江照雪快步往外,三人走出城门,便见叶天骄早已带着人等在城门外,扛着锄头等着江照雪,看见江照雪,叶天骄赶忙迎了上来:“仙女姐姐!”
江照雪见他周边并没有庄燕的怨气跟着,放心下来,笑着将他一打量:“你怎么来了?胆子这么小,还去挖尸?”
“想你了嘛。”叶天骄有些不好意思。
裴子辰扫他一眼,压着不满道:“叶二公子慎言。”
“哎呀你好古板啊。”叶天骄对裴子辰极为不满,埋怨了一句后,赶紧拉上江照雪的袖子往外走道,“仙女姐姐我们走,别搭理他!”
说着,他压低声道:“您不知道,昨天您一走,府里鬼气森森的,吓得我写了一晚上的符,我可太想您了!”
江照雪被叶天骄逗笑,不由得道:“那昨晚不来找我?”
“那不还在看情况嘛。”叶天骄嘟囔,“陈先生怕庄燕盯着我,不让我去。”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裴子辰逼着自己挪开目光,转头丹大娘颔首,礼貌招呼道:“丹大娘,请。”
城头桥在城外三里地左右,一行人走到一半,天便下起雨来。
雨势不小,裴子辰怕江照雪淋湿,赶忙从乾坤戒中取了雨伞,给江照雪撑着,领着大家一起躲到旁边一座庙宇。
今日出门者甚众,庙宇里面早已经躲了人。江照雪一行人多,也就没进去,站在门外等雨停。
裴子辰从乾坤袋中取了帕子递给江照雪,让她擦脸,叶天骄在旁边看着,好奇道:“他怎么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掏出一把伞,一会儿掏出一块帕子的?”
裴子辰听着没理会他,叶天骄有些尴尬,伸手道:“喂,还有没有帕子?我也想擦手。”
“没有。”裴子辰果断拒绝。
叶天骄嘟囔了一声:“小气。”
随后赶紧看向江照雪:“仙女姐姐,你有没有帕子给我啊?”
一听这话,裴子辰动作微顿,不自觉紧张起来。
随后便听江照雪笑道:“那可不巧,今日我手帕丢了。”
裴子辰听着,感觉胸口被他洗过烤干的帕子变得异常灼热。
他有些想还回去,又觉这帕子已经被他弄脏,不能再还。
可不还……又能放哪里?总不能扔了。
他心中天人交战,进退两难,便只能低头假装没听到,从江照雪手中接过她擦过雨水的手帕,收入袖中。
这时屋中突然传来一个人声,有些犹豫道:“江仙师?”
江照雪闻言疑惑回眸,就见庙里的中年夫妻站起身来,男人抱着孩子,见到江照雪,面色大喜,赶忙上前道:“江仙师,竟真的是您?!”
江照雪闻言一愣,上下打量,裴子辰在一旁低声提醒:“师娘,是那个叫李念念的孩子。”
听到“念念”,江照雪反应过来,赶忙笑起来,行礼道:“李老爷。”
李氏夫妻看见江照雪和裴子辰,颇为激动,连忙邀请江照雪入内。
江照雪见是熟人,便也就跟着进了庙宇,一进庙中,叶天骄便开口道:“咦,这相怎么这么像仙女姐姐?”
所有人闻言抬头,除了裴子辰和江照雪,大多面露疑惑。
这是一个极其粗糙的石像,只隐约能看出是个男仙,根本看不出和江照雪有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裴子辰却知道,这的确是江照雪父亲的神相。
叶天骄有仙缘,又入了道,他看到的石像和凡人不同,江照雪父亲神相,他看在眼中,就是江照雪父亲本人模样。
裴子辰仰望着面前的神相,静默不言,仿佛是看到江照雪后世的神像一般。
旁边李念念的父亲抱着婴儿走过来,笑着解释道:“这是蓬莱圣武真君神相。”
“这神仙我倒没怎么听过。”叶天骄打量着神相,琢磨着道,“不过既然和仙女姐姐相像,那应该是有些本事。”
听着这话,江照雪和裴子辰瞟他一眼,裴子辰正欲开口,旁边李父便道:“那可不是吗,求子可灵验了!”
“啊?!”
江照雪闻言震惊回头:“什么?求子?”
“没错,大家都向她求,送子观音庙都没人去了,要不是江仙师您守寡,今个儿您也拜拜。”李父认真开口。
“不可能!”江照雪闻言立刻道,“他不管这个,不可能的。”
“我们家念念就是在这儿求的。”李父信誓旦旦,“绝对可以,不信您现在求一个,下个月包怀!”
“老李。”一旁李母见丈夫说得离谱,赶紧打断他,上前同江照雪道歉道,“江仙师,我家相公说话惯来没谱,还望见谅。”
江照雪体会到了,笑了一声,上下一打量,见他们背了行礼,便道:“你们这是要出行?”
“是啊。”李父闻言,终于正经起来,眼神里带了几分温和,“我们打算换一个地方居住,泰州城太冷了,想去江南暖和一点的地方。”
江照雪得话点头,倒也不甚在意,只又看了李父怀中的李念念一眼。
相比上次见面,孩子好像又长大一些,一看到江照雪,就咿咿呀呀,颇为可爱。
或许是大气运者的原因,江照雪一看他就喜欢,忍不住想要逗逗。
李父和李母对视了一眼,犹豫片刻后,李父斟酌着道:“那个……江仙师。”
“嗯?”
“这次我们一家人能好好的,念念能在族内安稳度日,全是托了仙师的福。在下不甚感激,如今这个孩子还没有名字,在下斗胆,想请仙师为孩子赐个名字,不知可否?”
江照雪听着一愣,裴子辰看了江照雪一眼,正打算帮她拒绝,就听江照雪道:“我……我胸无点墨,取名怕是不好听。”
“无妨,”李父见状,赶忙道,“只要是仙师取名,都是念念的福气。”
“那我就取一个吧。”
江照雪说着,垂眸看向这个孩子,想了想,慢慢道:“你是大气运之人,仙缘颇重,修仙路上,前途无量。可修天修地修仙修道,皆不如修己。修己心,得正道,你就叫李修己吧。”
听到这话,裴子辰看向江照雪,指尖微蜷,似是想说什么,又没出声。
江照雪敏锐察觉,也没多言,旁边人听到江照雪取名,都纷纷称赞名字取得好。
大家交谈了一会儿,大雨渐消,江照雪转头同李氏一家告辞,走之前,她突然想起来:“说起来,认识这么几日,还未请教李先生、夫人尊姓大名?”
“在下李贵真,内子裴书兰。”
“记住了。”
江照雪把名字过了一遍,确认未来没听过,便点点头,挥手道:“有缘再会。”
说着,两拨人道别分开。
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走出庙宇,面色微沉,裴子辰不由得道:“师娘,您在忧心什么?”
“我在想……”江照雪思考着,“未来你听过李修己这个人吗?”
裴子辰闻言,认真想了想,随后摇头:“不曾。”
可这个孩子按理气运这样惊人,又仙缘颇重,未来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不过这修真界人才济济,许多修士都只知道号不知名字,还有就是可能这个李修己一直留在了凡人境,没有去真仙境,这倒也能解释。
江照雪寻找了一番理由,想明白过来。
见裴子辰闷闷不乐,转头道:“刚才你就有话想说,是想说什么?”
“哦,”没想到江照雪这么敏锐,裴子辰心上一跳,忙道:“弟子一直在想,我们去寻庄燕的尸体,庄燕会不会提前藏匿。”
“这倒不会,”江照雪平静道,“她只会跟着我们。”
“跟着我们?”裴子辰不明白,“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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