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又如何呢?
天地茫茫,除了江照雪他没有去处,他从山崖上召出他的神明那一刻开始,他人生从来只有江照雪要与不要,而不是他选与不选。
他茫然往前,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性疾步往前走,新罗衣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前往的方向,不由得焦急起来:“她从一开始对您好,就是看上了天机灵玉您还不清楚吗?她陪在您身边,跟在您身边,就是希望拿到天机灵玉解开同心契……”
话没说完,裴子辰脚步顿住,敏锐回头:“同心契?”
新罗衣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然而话出口,便已来不及收回,裴子辰盯着她,继续追问:“什么是同心契。”
“同心契,是蓬莱秘术。”新罗衣咬咬牙,干脆道,“常用于蓬莱妖修道侣之间,给出同心契之人,会无条件分担另一人所有致命伤,若另一人死,给出同心契之人会率先死亡。”
听到这话,裴子辰瞳孔一紧,新罗衣仔细道:“当年在沧溟海,沈玉清濒死,她用同心契将人救回来,从此她的生死就与沈玉清绑定。沈玉清其实不想娶她,但因为这道同心契,蓬莱向灵剑仙阁施压,他不得不娶,因而冷落她两百年,两百年后,她与沈玉清起了龃龉,就想要天机灵玉让她成为九境命师,解开同心契。她对您不是爱!”
新罗衣言辞恳切:“江照雪爱一个人,就是全心全意,倾力以赴,她对您所有的好,只是对于工具的怜悯。她连害您杀您,起点都是沈玉清,她的爱恨都给了这个人了。您没必要坚持在真仙境。抢,才能把人抢回来。”
“可是……”裴子辰听着新罗衣的话,慢慢反应过来,“她想走。”
她要天机灵玉,不是她说的什么成为九境命师,逆转真仙境的气运。
她的理由,就只是想要解开同心契,想要离开沈玉清。
“锁灵阵……”裴子辰喃喃,“开启之后,会如何?”
“一般的法器是吸取被施法者的所有灵力。”灵虚听着,解答这灵器相关的阵法,叹息道,“但若是神器,那就是死。”
“那你觉得,是死更可怕,还是登高问鼎后,功亏一篑成为凡人更可怕?”
“蜉蝣朝生暮死,蝉虫七岁春秋,人能有几十载天地可观,已是大善。若还能登高问鼎,再功亏一篑,如此波澜壮阔一生,与死亡相比,怎还会需要选择?”
当初在水牢中,还不识江照雪身份的对话响起,裴子辰慢慢明了过来。
她要天机灵玉,她以为锁灵阵只是要他的灵力,可她不忍杀他,于是让他自己选。
他选了活下去,哪怕被吸食灵力,当一个凡人活下去。
于是她想尽办法,就只是为了让他活命,可到最后,她应当才意识到,神器要的是他的命。
所以她放弃了天机灵玉。
意识到这件事,裴子辰感觉有什么从心上翻涌而上,又酸又痛。
她努力了这么久,一路布局,一路拼命,但走到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两百年前她为沈玉清结下同心契,将自己置于险境。
两百年后她为他放弃了九境命师的机会,再将自己置于险境。
她总是付出那一个,爱也好,怜悯也好,走到最后,她终究是放弃了她想要的东西,保全他的性命。
想到这一点,裴子辰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一笑,又觉水汽翻涌在他眼里。
她终究还是在意他。
怜悯也好,爱也罢,他终究在她心里有了一份分量。
而他不是沈玉清。
他之性命,微不足惜,他想把这世界上她要的一切给她。
神器是她抢的,路是她走的,她有多想成为九境命师他知道,她有多渴望自由他清楚,他怎么可能让她又为了他,放弃她唾手可得、应当所得的一切。
“新罗衣,”裴子辰抬眼看向旁侧一直满怀希翼等着他的女子,笑着颔首,“多谢。”
新罗衣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裴子辰已御剑离去。
等意识到裴子辰做了什么,新罗衣急急出声:“不要!主上,灵剑仙阁已布下天罗地网,您不能去——”
然而裴子辰早已消失无踪,他去得太快,新罗衣根本阻拦不住。
等裴子辰离开,周边走出几个魔修,急道:“大人,主上现下去灵剑仙阁,出事怎么办?”
“把所有人调过来,”新罗衣咬咬牙,盯着裴子辰的方向,“伺机而动,若实在情况危机。”
新罗衣说着,眨了眨眼,露出几分无辜:“我也只能,犯上噬主了。”
裴子辰急奔向灵剑仙阁时,江照雪已经落轿。
沈玉清扶着她走出轿撵,提步往前。
红毯一路往里铺去,尽头是一个圆台。
孤钧站在圆台中央,还是平日那幅笑眯眯的模样,但眼中却不见笑意。
江照雪扫了周遭一眼,周边仙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江照雪颇为满意,随后轻声询问:“天命书呢?”
“稍后师父会将它请出来。”
沈玉清低声解释,看她一脚差点踩到红毯洒的吉祥石上,立刻提醒:“小心。”
江照雪应了一声,抬眼往前,走到圆台之上,孤钧笑着颔首,同江照雪打着招呼:“女君辛苦。”
江照雪行礼不言,孤钧转头看向众人,扬声道:“今日请诸君在此,是为一件大事。在座诸君应当一直有所感知,近些年来,真仙境灵气日益枯竭,尤其是这半月,九幽境结界破损之后,灵气衰竭之势比前十年,快了不止百倍,以此速度,不足三月,真仙境亡矣!”
这话出来,一些不知情况弟子骇然。各宗高层倒是早已接受,面无表情。
“半月前,本座问询天命书,得三法救境,其一,有一位九境命师,其二,得五神器逆转天命,其三,便是出现一对受天道眷顾的天命姻缘。这些时日,这三法我等逐一尝试,九境命师非一日之功,五神器虽然想办法夺回,但因神器未曾真正认主,也无法逆转天命。好在,三日前,我徒玉清与江女君因误会争执和离之后,天命书便发现,此乃天定姻缘。于是在老夫力劝之下,二位怨侣重修于好,愿再次结契,以挽回真仙境气运,救苍生于水火。此等喜事,老朽不敢私藏,想着,独乐了不如众乐乐,特邀各宗前来,以观结契盛典。”
“孤钧老祖客气了。”
客座中有人大声道:“此等喜事,我等当然要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江照雪脸色冷然,淡道:“可以开始了吧。”
孤钧得话,笑着回头:“自然。”
说着,孤钧抬手结印,地上法光亮起,江照雪紧盯着他,听他高呼:“众弟子听令,恭迎天命书!”
听到这话,沈玉清率先恭敬跪下,灵剑仙阁和各宗信奉天命书的弟子继而起身,当即跪了满地。
满堂宾客跪下,就算没有跪的,也会迫于压力低头行礼。
唯有江照雪平静站在原地,待孤钧冷眼看过来,她才装模作样低下头来。
等江照雪低头之后,孤钧抬手一斩,高处灵气瞬间震动,天命书如一只金色凤凰,展翅于高空。
金光泼洒,灵气奔涌外溢,众人抬眼看去,纷纷被这纯正的灵气熏得如痴如醉。
江照雪冷眼看着这高处的天命书,计算着她与天命书的距离。
孤钧不知她的打算,转头看她,解释着流程:“江女君,现下由玉清向天命书请愿,待他向天命书请愿之后,您再上前,将一滴血滴入天命书,便算结定了与我徒之间的契约。”
听到要上前将血滴入天命书,江照雪便知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也就这一刻她能最近距离接触天命书。
江照雪点头,似乎极为顺从道:”是。”
说话间一个透明的球形结界倒扣在圆台之上,隔绝了他们的言语,只有他们能听到外面的声音,而结界外的其他人却无法听到他们的声音。
孤钧先同天命书行了一礼,念念有词,似是吟诵一段法咒之后,便同沈玉清道:“泽渊上前吧。”
沈玉清顺从走到天命书面前,取过旁侧高台上早已放置的金制匕首,听孤钧道:“请愿吧。”
“弟子有两愿。”
沈玉清一开口,孤钧就皱起眉头,正要开口阻拦,沈玉清已经划破手指,将血滴了上去,平静道:“一愿吾江照雪,与裴子辰命侍契约于此断绝。”
说话间,江照雪便见天命书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漩涡,而沈玉清周身灵力顿时暴乱起来,争先恐后,疯了一般奔向天命书。
江照雪立刻看向旁侧孤钧,冷声道:“他怎么了?”
“他在用自己的灵力供奉天命书,以便天命书为你斩断命侍契约。”
孤钧脸色极为难看,但供奉天命书这件事,明显开始就不能停下,孤钧也只能看着沈玉清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直到最后,江照雪明显感觉到他修为至少失去两成之后,天命书才终于归于平静。
也就是天命书平静下来那一刻,江照雪觉得有什么在自己心上松开,她感觉沈玉清转眼看了过来。
外面似乎是喧闹起来,江照雪心上空落落一片,感觉自己和裴子辰的命侍契约似乎悄无声息散去。
她一时有些怔愣,沈玉清注视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不曾多看自己一眼,便垂下眼眸,转过头去,继续道:“弟子第二愿,便请天命书见证,弟子愿与蓬莱女君江照雪,结为道侣,天地公证,命书为契。”
说着,第二刀血痕划开,血滴落在天命书上。
这一次请愿格外简单,血落上之后,天命书毫无反应,沈玉清转头看向江照雪,走下台阶,将匕首交给江照雪,轻声道:“去吧。”
江照雪颔首接过匕首,深吸一口气,走向前方。
虽然做了许多心理准备,但真正走到这一刻,面对这与天同寿的神器,江照雪还是觉得,似如仰看高山,沉溺深海。
她一路缓步上行,一手拿着金色匕首,一手暗中握住化作匕首的鸢罗。
天命书在高处闪着金光,仿佛是有一双眼睛从高处俯瞰着她,江照雪手上沁出冷汗,她心跳砰砰,不由得想这些冷汗会不会影响她这一刀。
又想这一刀后,她会如何。
她父母、她兄长,会如何。
裴子辰,又会如何。
只是这些事她都不敢深想,她心知这是唯一的出路,用天命书积攒的气运改变真仙境气运衰竭之格局;
重伤天命书,亦或是逼出天命书中器灵,打破天命书的神话,裴子辰才有生机。
沈玉清是天命书的猎物,而天命书一直追逐的另一个猎物,是裴子辰。
她不能再让这妖物玩弄众生,也绝不会让这妖物再伤害她身边人。
她怕死,可她怕的是无意义的死。
若是能宰了这狗书,她竟就觉得,倒也没这么害怕。
只是手还是克制不住发抖,她呼吸也有些控制不住急促起来,她一步一步往上,外面喧闹声越来越大。
众人察觉异样,转头看向大殿之外,沈玉清皱起眉头,就在江照雪踏上最后台阶,准备朝着天命书伸手刹那,大殿外突然传来“轰”一声天雷巨响,魔气宛若狂风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孤钧立刻往天命书前一立,天命书飞高拉远,管修书率先起身,忙道:“我去看看。”
管修书一动,所有人呆愣片刻一眼,便立刻跟了出去。
江照雪和沈玉清对视一眼,沈玉清低声道:“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
江照雪扫了一眼身后高悬的天命书,知道自己现下已经错失机会。
而来人气息是九幽境的气息,如今九幽境留在真仙境还有什么人?
江照雪心中隐有猜测,心跳砰砰,她跟着沈玉清疾步冲出大殿,便见远处山门外登天梯上,天雷一阵阵轰下,而那天雷之中,似是有一个青年,带着满身魔气,却是跪在台阶之上,展袖将手交叠于额顶,对着高处江照雪沈玉清方向叩首而下。
青年白衣染血,长发散披在侧,额间带着血色神印忽明忽暗,魔气环绕周身。
然而他叩首的动作却是标准的仙家动作,举止风雅,挑不出半天错处。仿佛用矩尺丈量,完美雕刻出的一个人。
“裴子辰?!”管修书率先反应过来,你竟然还敢来?!”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确认了来人身份,低低议论。
“裴子辰?他来做什么?”
“仙盟不是下了通缉令吗,他都跑了这么多日了,怎么今天回来了?”
“是不是为了蓬莱女君?”有人猜测,“听说他与那江女君关系匪浅,今日又是蓬莱女君与沈阁主结契大典……”
“那他在这里跪什么?”有人奇怪,辩解道,“他这是为了膈应他师父吧?”
周边议论纷纷,雷霆消散之后,裴子辰喘息着抬头,看向高处。
江照雪分不清他在看谁,他似是在看沈玉清,又似是在看她,她想传音问他来意,然而远高于她的大乘期修士就有五位,她不敢贸然开口,只能收起鸢罗,用江照月的符箓隐匿了自己灵力波动,开始绘制阵法。
江照月的符箓,他自然有所感知,江照月立刻朝她看来,用眼神警告她不要乱来。
江照雪心上杂乱,也知自己此刻若是为裴子辰动手,怕是牵连蓬莱。
她一时不敢多言,只听孤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冷着声道:“裴子辰,你今日为何而来?”
“弟子裴子辰,承蒙灵剑仙阁抚育七年,受恩师庇护七载,然,灵剑仙阁不问是非,污蔑弟子串通九幽境打开结界,杀弟子好友于审命台,对真凶不闻不问,迫使弟子流落时空之中,幸得蓬莱女君相救,虽因生死际遇被迫修九幽境功法,然弟子受女君感化,一心向道,如今却被再污勾结魔修,将弟子逼入穷巷,以天命胁迫女君。所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如此不公不仁之师门,不道不义之师长,恕裴子辰不能相从。故而今日裴某今日前来,有两事相请。”
裴子辰抬手平举在身前,仰头看着高处众人,坚定又平静道:“一请,剑碑除名,与尊师沈玉清断绝师徒因果,再无瓜葛。”
“二请,”裴子辰抬头看向天空,冷着声道,“逆天命,斩姻缘。”
“放肆!”
一听这话,管修书大喝出声:“天命乃天命书掌管,它二人乃天定姻缘,命线相许,岂是你能小小化神能改?!”
“能不能,”裴子辰笑起来,“试一试就知道了。天道在上——”
裴子辰冷静扬声,双手交叠放在额前,他身体中一道白衣魂体拔剑而出,天上乌云翻涌,裴子辰恭敬叩首在地,坚定开口:“灵剑仙阁不肖弟子裴子辰,自请剑碑除名,叩谢师恩!”
音落刹那,雷霆轰响而下,再一次砸落到裴子辰身上!
而从他身体中分出那一具分身却是一剑往前,剖天劈地!
他身前仿佛成了一面透明的冰墙,随他分身一剑扎入,寸寸碎裂。
碎裂刹那,可浩瀚星海,宇宙洪荒,而星海之中,无数命线纠缠,一点点显于人前。
“因果界!”有人惊呼出声,“他劈开了因果界!”
因果界乃命师独能窥伺之地,它是整个背后的基础,可谓天道法则存在之地。
这世上所有人的因果命线,都单独存在在这里。
而裴子辰这一剑,居然劈开了这从来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地方,露出里面无数命线悬丝。
而这些命线都归于核心一个光点,那光点只中,包裹着的是一本无字之书。
看到那本书,孤钧浑身一震,抬手一剑飞去,急道:“命线链接天命书,拦住他!”
孤钧一开口,所有人便知深浅,水沉渊急喝:“天命书若毁,天道不存,吾世危矣!”
“拦住他!!”
众人高喝之间,无数法光剑意倾覆而下,跟随着裴子辰朝着因果界中疾冲而去。
江照雪急得瞬间开阵,却觉一股力量突袭而来,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惊恐睁眼,听见一个熟悉声音响起,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在她身后轻轻拥抱着她,请求道:“不要去。”
“不……”
江照雪整个人颤抖起来,动弹不得,她看着远处青年,一步一叩上前。
登天梯是灵剑仙阁开阁招收弟子时最后一道测试,三千台阶,磨炼心性,能爬过三千台阶者,才最后能走到灵剑仙阁,于灵剑仙阁剑碑之上,刻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灵剑仙阁所有弟子的来处,故而若要离去时,也是要爬过这三千天阶,受五雷轰顶,才能彻底抹去剑碑上的名字,断去与灵剑仙阁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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