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一点高兴。
但还是有些怅然。
江照雪一怅然,就想起裴子辰,她趴在床上,想给裴子辰发消息:“今天我哥回来啦,听说你去北线啦?”
“我哥打算明天就去找孤钧老祖宗把婚书给烧了,然后大家一起离开灵剑仙阁。云浮山要挪很麻烦,得提前挪走,免得出岔子。”
江照雪写完,裴子辰没回消息。
她想了想,继续写道:“明天我也走了,我在清水城有一间院子,到时候我在那里等你。”
“要离开灵剑仙阁啦。”
她一笔一划写,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终于离开了。”
看见这句“终于离开”,江照雪感觉心头有什么尘埃落定,她等着裴子辰回话。
过了许久后,她终于看见裴子辰回了一句:“嗯。”
“嗯??”
江照雪看着这个字,有些震惊。
她说这么多,他就回这么一个字?!
但一想裴子辰说不定是在战场上,想尽办法给她回一个字,她顿时又气消下来。
算了,她还是睡觉吧。
一觉睡到大天亮,江照雪神清气爽,她特意给自己选了件颜色喜庆的绯色长裙,稍作打扮后,带着青叶和一干侍从走出大门。
推开大门时,江照雪感觉阳光落下,她抬手用扇子遮住光线,抬头看向高处浮云白鹤,叹了口气道:“这破日子总算是到头咯。”
“女君。”
话音刚落,江照雪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错愕抬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个白衣广袖绘墨云纹路的青年。
银冠束发,手扶长剑,松立鹤停于不远处,眸中带了几分温和瞧着江照雪。
江照雪愣了片刻,错愕出声:“裴子辰?”
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提步上前,裴子辰抬手行礼,江照雪高兴停在他身前,上下打量他:“你怎么来了?”
“昨夜夺回清水河后,仙盟暂做修整,我便从北线临时折回。”
真仙境地域宽广于凡人境数倍,从北线回来,哪怕是裴子辰有鸢罗弓不断破开空间缩短路程,那也需要好几个时辰,而且体力消耗巨大。
江照雪不由得有些茫然:“你回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裴子辰笑起来。
如松雪一般的人,温和道:“昨日收到您的消息,这一段路,无论如何我都是得来陪您走的。”
江照雪一愣,就看裴子辰侧身恭敬道:“女君,走吧。”
江照雪听到他的话,左右看了看,轻咳了一声上前。
青叶见状立刻明白过来,在众人试图跟上江照雪时,抬手拦住后面所有人,压低声道:“离远一点!要有节奏!远一点!”
裴子辰听见青叶的言语,看向青叶一眼,礼貌颔首道谢。
青叶惊住,等裴子辰跟着江照雪上前时,青叶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可置信道:“他刚才是不是看我点头道谢了?!”
其他所有侍从赶紧点头。
青叶倒吸一口凉气,捂住胸口,忙道:“可以!他可以!”
说着,青叶想起来,忙道:“必须再远一点!”
于是江照雪领着裴子辰,带着一批离得老远的人,往正殿走去。
到了正殿山脚大门前,江照月早已等候在哪里,看见裴子辰,江照月眉头一皱,正想开口训斥,就听裴子辰平静道:“少主,北线正在休息,并无战事,今日情况特殊,我来送女君下山。”
江照月一听,便明白了裴子辰的意思。
他和江照雪都是法修,虽然也带了一些像青叶这样的剑修刀修护身,但终究不如裴子辰过来妥当。
思及裴子辰也是为了江照雪安慰,江照月把话都压了下去。
淡下脸色道:“行吧,走吧。”
江照雪少见江照月这么好说话,暗暗给旁侧裴子辰竖了个大拇指。
裴子辰看她一眼,压着笑,跟着她一起进了大殿。
正殿中众人早已站定,七峰峰主皆在,孤钧坐在高处,平静看着一行人走进大殿。
江照月带着人上前,先同孤钧行了个礼,江照雪带着裴子辰跟在身后,行礼过后,孤钧将目光落到裴子辰身上,神色淡了几分:“时苍不在北线,竟然回来了?”
“我叫他回来的。”
江照雪扬声回应,笑眯眯道:“老祖宗不是说,我走时可以带走十位弟子吗,北线如今暂时休战,我便让他回来,收拾一下东西,等战事结束,他便直接去蓬莱,也免得折腾。”
“江女君当真绝情,”管修书闻言冷笑出声,“泽渊对你也算不薄,你如今说走就走,倒是半点颜面都不留他。”
“不薄吗?”
江照月冷声开口,管修书立刻想要反驳,旁侧柳冥秀忙笑起来打圆场:“都说好的事了,何必争执呢?两个孩子的私事,他们自己心里明白。”
“行了。”孤钧打断众人,看向江照月,“江少主,婚书带了吗?”
婚书是两宗定下亲事时所写,因为江照雪和沈玉清二人身份特殊,事关两宗之谊,故而婚书都在长辈手中。
江照月闻言面色稍霁,颔首道:“晚辈已让人从蓬莱送达,如今就在手中。”
“行吧。”
孤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从高处走下,领着江照月走到中央宝鼎香炉前,叹息道:“泽渊的婚书也在我这里。如今泽渊还在病中,老朽身为长辈,便由老朽代替他与少主共焚婚书,了结了这段姻缘吧。”
听着这话,管修书面露不忍,忍不住道:“师兄,要不还是叫泽渊……”
“修书。”
孤钧声沉下来,管修书一僵,知道孤钧已经打定主意,挣扎片刻,还是将话压了下去,捏起拳头,看着江照月走到香炉另一边。
孤钧见江照月从袖中拿出婚书,有些遗憾抬眼看向江照雪:“江女君,婚事并非儿戏,你与我徒两百载夫妻,就此分别,可当真想好了?”
听着这话,站在江照雪身后的裴子辰抬起眼来,有些紧张捏起拳头。
江照雪没有言语,她看着孤钧和江照雪手中婚书,想起当年自己也是站在这大殿之内,凤冠霞帔,满怀欣喜签下婚书的时刻。
想起那一刻,她心上带了些许酸楚,有种委屈细细密密泛上。
委屈之后,又生了几分松了口气的向往和坦然。
她抬眼迎向孤钧,平静道:“想好了。”
“好罢。”
孤钧无奈,抬手一转,一个法阵落在宝鼎香炉之下,法阵运转而起,孤钧看着江照雪,认真道:“本座代天问女君三次,若烧婚书,至此便与灵剑仙阁再无瓜葛,女君一切与灵剑仙阁无关,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江照雪答得毫不犹豫。
“若烧此婚书,女君至此便与我徒沈玉清夫妻缘断,各自婚配,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
“若烧此婚书,女君与我徒沈玉清,从此生死陌路,前尘尽断,再无相干,女君可会后悔?”
“不悔。”
江照雪连答三次不悔,孤钧脚下法阵亮起。
他看着法阵亮起,轻叹出声:“女君心意已决,天道已明,这婚书再无意义,江少主。”
孤钧抬眼看向江照月:“你我共焚此书,我徒沈玉清与令妹之姻缘,便算了断。”
说着,孤钧将婚书一扔,江照月同时扔入炉中。
原本黑漆漆的香炉突然爆出火焰,将婚书吞没其中。
婚书被吞噬那一刹,天命殿中的沈玉清骤然惊醒。
他心跳飞快,急促喘息着,看着天命殿大殿顶端黑漆漆的屋顶,感觉有什么从自己身上流失。
江照雪……
他无端端的,就想起她,想起她那刻,他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明确知道,一定是与江照雪有关。
他要见她。
他浑浑噩噩起身,这才意识到不对。
他周身灵力被人彻底封住,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从回到灵剑仙阁,他似乎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睡了多久?
他想不出来。
这件事立刻让他察觉异常,哪怕他绝对相信灵剑仙阁不会对他做什么,可是理智也告诉他,这绝对不对。
尤其是他明显意识到有什么与江照雪有关的东西在改变时,这种异常更令人心惊。
他甩了甩有些沉重的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后,便立刻从旁侧提剑下床,开门冲了出去。
只是刚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弟子便露出错愕之色,赶紧拦住沈玉清,急道:“阁主,您怎么醒了?老祖宗说让您好好休息。”
“我休息够了。”
沈玉清盯着两人眼中有些慌乱的神色,冷声道:“让开。”
“阁主。”两个弟子露出难色,试图搬出孤钧压他,“是老祖宗让您……”
“让开!”
沈玉清拔剑而出,两个弟子惊得跪下,但依旧不退,只叩首道:“阁主,老祖宗说了,若是您强行要走,弟子只能动手。”
“你们……”
话音未落,一阵冷风从沈玉清身后拂过,正在说话的弟子眼神一直,就倒了下去。
沈玉清错愕回头,便见天命殿中央悬浮着的天命书正散发着光亮。
而后天命书上写出一个字:
沈玉清看着那个走字,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天命书继续写:“婚书已毁,江照雪将下山。”
这一行字是黑色的字体,这代表天命书日常交流。
沈玉清看见这一行字,骤然睁大眼,随后毫不犹豫,便疾冲而下。
他没有灵力,身体也还残留着迷药,沉重得像是拖着一池污泥。
可他还是拼了性命,就像在时空镜中,奔向天空中宛若神祗的江照雪。
江照雪。
他的妻子江照雪。
他疯了一般从后山狂奔而下。
而这时,江照雪看着婚书被火舌吞噬。
等婚书彻底焚尽,孤钧抬眼看向江照月,冷淡道:“等二位下山,灵剑仙阁便会将此时昭告仙道。”
“多谢老祖。”江照月客气回应,随后客气道,“父亲让晚辈告知前辈,他二人婚事虽然未成,但蓬莱与灵剑仙阁之谊不变,望前辈宽心。”
“那是自然。”听到这话,孤钧笑起来,转头看了一眼裴子辰和江照雪,想了想,轻声道,“泽渊如今还在睡着,你若是要走,便走吧。”
“是。”
江照月应声下来,带着众人出去。
等到了门口,江照月看了一眼裴子辰,淡道:“我先去收拾东西。事情已了,你将人送回云浮山,该走就走。”
裴子辰知道江照月是埋怨他擅离前线,也不敢多说,应声道:“是。”
江照雪听着,偷偷看了一眼江照月,想说什么又不敢。
江照月仿佛是知道她心思,冷声道:“灵剑仙阁体面,你也别太过,回云浮山,就让人走。”
江照雪知道这话有理,摸摸鼻子,应了一声:“哦。”
江照月似是不耐她这番模样,瞪她一眼便离开。
裴子辰跟在江照雪身后,恭敬道:“女君,走吧。”
江照雪知道现下该赶紧走,以免夜长梦多,也不多说,领着裴子辰便往云浮山走去。
江照月既然下令,她也不好多留,裴子辰似乎也是做好了送到云浮山就走的打算,江照雪不免叹气,只能借着这么点时间,好生询问:“你见到叶天骄了吗?”
“未曾。”裴子辰摇头,实话实说道,“我甚至没见到他手笔的符箓。”
“那有抓到的魔修吗?”江照雪好奇,“审问出什么没有?”
“亦不曾。”裴子辰继续道,“九幽境魔修要么死要么跑,没有活口。”
江照雪听着,倒也不意外,没两句话就到了云浮山,裴子辰把她送到门前,两人见走到终点,裴子辰也不能再留,心中虽然惦念,但还是行礼道:“女君现下便可启动法阵,让云浮山脱离灵剑仙阁仙峰离去。弟子不便多留,便先行告辞。”
江照雪听着,知道裴子辰是赶时间。
而且就最后一日,裴子辰大约也是不想落人话柄,没有跟着她进屋。
毕竟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保护她,可以说是尽命侍之责,跟她进屋,怎么都是说不清的。
理解裴子辰的意思,但心中总有那么些遗憾,便转着扇子,轻声道:“行罢,来一趟就说说话,也是你厉害。走吧,我不留你什么。”
裴子辰闻言,抬眸看着面前人。
好几日不见,面前人比起在时光镜中,明显精致了许多。
金簪步摇,宝石项链,光彩照人。
他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人,只觉指尖发痒。
他这么着急赶回来,除却担心她的安危,想在关键时刻陪她,最重要的……
就是想她。
原本来之前,只是想看看她,然而此刻看她活色生香站在眼前,他便又生出几分冲动,想着是不是可以上前一步,抱一抱她?
只是这个念头乍起,他便被自己惊住。
他自己什么身份,众人盯着,哪里能做这种事?
他又不是沈玉清。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泛酸,但他面上不显,抬手行礼后,轻声:“那弟子先行,愿与女君……”裴子辰声音放轻了些,带了几分温柔,“蓬莱再见。”
江照雪听着,转着手中折扇。
她看着面前青年依依不舍行礼,转身往外。
走了没几步,江照雪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裴子辰。”
裴子辰疑惑回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江照雪朝着他猛地扑了过来!
看见她张开的双臂,裴子辰瞬间睁大了眼,惊讶惊喜惊慌同时冲出,在被她保住刹那,心跳砰砰不停。
他本能性环在她腰上护住这个来得莽撞的人,说话都有些结巴:“女君,你……你……”
“你刚才是不是想抱我?”江照雪环在他耳边,笑着道,“我看出来了。”
这话一出,裴子辰感觉心上慢慢定下来,他在结界里拥抱着这个人,感觉这一趟仿佛终于有了重点。
江照雪靠着他,闭上眼睛:“我很想你。”
“嗯。”裴子辰红了耳廓,“我也很想您……”
话没说完,利刃呼啸而来,裴子辰江照雪往前一护,抬手从腰间拔剑急挡,“叮”一声撞在一把毫无灵力的剑上。
这剑他本可瞬间拂开,却在看见来人刹那,惊在原地。
沈玉清死死盯着他,一双眼带着血气杀气,咬牙低问:“你在做什么?”
裴子辰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沈玉清提声:“你在对你师娘做什么?!”
第103章
听见这话, 裴子辰眼眸骤沉,他抬眼看向对面沈玉清,平静宣告:“她不是我师娘了。”
沈玉清不知自己是不是用药太久, 拿剑的手在这一刻竟是颤抖起来。
他眼里瞬间浮出水汽, 咬牙出声:“让开。”
裴子成静默不动, 整个人如山一般挡在江照雪身前, 只留她衣角从他身后隐约露出,用眼神安静逼退沈玉清。
这样强势的姿态急得沈玉清杀意顿生。
只是现下他灵力被锁, 拿裴子辰无可奈何, 甚至于他能破开云浮山的结界进来,也不过是云浮山感应到同心契的缘故。
但越是实力悬殊, 裴子辰越不敢妄动,于是两人僵持下来, 裴他静默看着自己曾经的尊长,眼中带了歉意,冷静劝道:“师父, 既已分开,不当纠缠。”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沈玉清一刹崩溃怒喝, “若是无你, 我与她会有今日?!”
裴子辰闻言, 眼皮微垂, 恭敬却无半点悔意,只认错道:“弟子知错。”
“知错就让开!”
“弟子不能。”
“裴……”
“时苍, ”江照雪听不下去两人来来回回车轱辘, 抬手落到裴子辰肩头,裴子辰动作微僵,就感觉江照雪在他肩上用了力, 轻声道,“让开吧,我与你师父说。”
虽知江照雪大约只是打算和沈玉清说清楚,然而在江照雪按住他肩头那一瞬,裴子辰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当有的阴郁。
估计是这些时日江照雪对他放纵太多,他便有些忘形,把自己那些一直压着的本性放出来,在这种关头,首先生出的念头,竟是不让。
他仿佛是呆住一般没动,江照雪有些疑惑:“时苍?”
沈玉清也冷眼看去,那刹裴子辰只觉自己似乎方式棒打鸳鸯的恶人。
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对,逼着自己回神,仿佛一个普通弟子一般恭敬侧身让开,将江照雪暴露在沈玉清视线之中。
看见江照雪一刹,沈玉清瞳孔微缩,明明是自己要见的人,却又在触及这个身披霞光的女子时,心中生出了恐惧。
不来,他好似还能一直停在那段尚未结束的关系里。
来了,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他不由自主捏紧了剑,江照雪上下打量他。
他外衣未披,发髻未束,周身灵力全无,气息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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