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天骄(瓜子小丹)

提到金如润，雨梦面色变了变，不再接这个话茬。
她将头上的簪子摘下来，交到小青手里，小青也已过及笄之年，却因为一路照料自己而没有时间梳理发式，可惜自己不会盘发，不然一定能让她漂漂亮亮的离开扬州。
小青这次没有拒绝，乖乖收下了。临走时，她嘱咐雨梦，“不要靠近薛贞，也不要碰薛贞给的任何东西。”
雨梦心下疑惑，正要发问，却发现马车已经走出了十丈开外了。心中一荡，对着前方的马车喊道，“小青——我在云州等你——”。
小青的事情是两年后在云升的口中得知的，她走的很安心，临走前用她赠送的簪子绾了一个别致的发髻，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雨梦觉得自从竹屋出行以来，自己似乎总是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今天只过了短短半日，却也经历了如此多的事，难道真的如当初无名说的那样，她真的命犯孤星，还是注定屡遭劫煞吗？
那日之后，金如润、云升、慕容枫和慕容谦就犹如消失了一般，宅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雨梦撑着下巴，听着白卿抚琴。却有些心不在焉，总觉的没有将金如润的事情告诉他就好像恶意欺骗他一样。
至于慕容枫，她那日当晚便收到了他从窗外递来的警告信，威胁她不要把那件事说出去，否则他便对神仙哥哥动手。还是一样招人生厌的口吻，可是她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脑海中全是那个大侠的身影。
好在两日后便是神医出关之日，若是能见到他，一定将他绑了去，也请神医细细诊治一通。说不准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
似乎所有的人都发生了变化，连薛贞都对她更加热忱，只是她牢记小青的话，虽然不知为何，仍是不碰薛贞送来的东西。倒是每次都把薛贞气得牙痒痒。
白卿的琴声中也隐隐透着离别的伤感，怕是也在伤感小青的离去吧。雨梦心道，小青也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同自己匆匆作别，对别人却是一声不吭。
又向回廊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是小青没走，此时应该在那里听琴吧。这样想着，雨梦的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失落。
又听了一阵琴曲，许是因为琴声通透，旋律便可直达人心，不多时，雨梦心中的担忧又随着琴弦的声音而升腾起来，待一曲完毕，她终于按耐不住，问白卿道，“神仙哥哥，你恨毒君吗？”
却是许久都听不到回答，抬眼望去，只见他呆呆的望着绝殇琴，手指轻轻的抚摸着琴弦，默默的叹了口气。
雨梦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心中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问到敏感的问题了。神仙哥哥将将去拜祭了母亲和姐姐，她们虽说不是被毒君所害，却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她虽然希望神仙哥哥能有些人味，但并不希望看到他露出这般忧伤的表情。慌乱之中也不知要做些什么，忙将他紧紧抱住。
他的身体一直这般冰凉，真想就像现在一直，用自己的身体来温暖他。
那一晚，雨梦见他一直愁眉不展，似有心事的样子，猜测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而勾起了他的伤心事，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便一直赖在白卿床上。
白卿洗漱完毕，从屏风后绕了出来，见茶桌上空无一人，便以为她已经离开了。谁知刚进里间，便看到雨梦只着中衣，小猫一样所在床榻上。顿时又惊讶又羞愧，想着方才雨梦一直闹着不走，说是要同她一起就寝，还以为她在胡闹。现下见她将外袍脱下，这才意识到她说的都是认真的，可是屋中只有一张大床，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去宅院中另寻一间客房睡下。
不想雨梦见他要走，便着了急，忙从床榻上跳起来，三两步来到茶桌边，道，“不要走…我不在这里睡便是了。”
白卿轻叹口气，他怎能不明白她的意图，她是怕今日出言伤了自己，担心自己情绪不稳定，半夜发病罢了。
便不再出去，让雨梦去床榻上休息，自己坐在茶桌边。怎料雨梦固执起来，也是谁也劝不住的，只得作罢，将自己裹进锦被之中。
她今日突如其来的问题已让他隐隐猜到了什么，心中百感交集，竟是睡不着。又过了许久，听到雨梦轻轻唤自己的声音，不知她向做什么，便闭了眼，将呼吸放缓，由着她做。
不想等来的却是一阵静默，又过了片刻，感觉有什么偷偷摸摸的钻进了锦被中，不觉后背僵直。又听到她在耳边唤了自己一句，吐气如兰，丝丝痒痒的感觉自耳后袭来，没想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正想出声，却感觉到她伸了手臂，将自己紧紧的抱住。
她将头抵在他的后背处，只觉的后背一片濡湿，知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但她白天不说，想今晚也不会告诉自己，便放松了身体，由着她哭，心中一阵唏嘘。
翌日，雨梦在他之前醒来，偷偷溜下了床。白卿昨晚倒很是稳定，许是自己多心了。不过昨晚发泄的那么痛快，今日醒来，顿觉舒服了不少。想着明日便是神医出关之日，心中不由暗暗高兴。
回到自己的房中，见桌上摆放着一盘杏花酥，只是慕容谦回来了，那么他一定知道慕容枫在何处，况且有他在，也方便将慕容枫绑进云中寺。
想到这里，顿时觉得困扰了自己好些天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拿起杏花酥大口大口的啃了几口，这才出去寻慕容谦的身影。
见慕容谦在一旁和薛贞拉扯不清，正想着上前将薛贞气走，余光却瞥见书房的窗户后面隐隐立着一个人影，看身形大小的确是慕容枫。心中一喜，也不去找慕容谦了，径直冲进了书房。
到了慕容枫身旁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明日随我去云中寺！”
见慕容枫似乎怔了片刻，便转过身来，正对着她，狐狸状的桃花眼中似乎有疑问闪过。又道，“神医明日出关，他一定可以治好你身上的毒。”
话音未落，眼前又是寒光一闪，雨梦见惯了他用剑指着自己，面无惧色的朝他看去。
又听他厉着声音道，“孤的死活，用不着你来关心。”
若是在以前，雨梦听他如此，定会气得跳脚，可现下却平静的面对他，道，“不管你的毒是否和我有关，你的闲事，我肖雨梦管定了。”
就凭他三番两次的救了自己，也不应该放任不理，更何况也许这件事情真的和她有关。
怎料他听到这番话后竟开了出来，还是不顾形象的大笑，倒是让雨梦摸不着头脑。又听他道，“日后无论你有什么事情，哪怕是要死了，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
不由一怔，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竟是在重复自己在肖府说过的话。
想他贵为一国之君，竟也会这般拾人牙慧，用别人的话来噎人。
那一瞬雨梦真的有一种不再管他的冲动，但想到大侠那即使带着刀疤也依然透着坚定的眸子，又将这种冲动生生压了回去，闷着声音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明日你必须要随我去云中寺。”
不想他竟再一次笑起来，笑声里透着轻蔑。他将她逼到墙角，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道，“真是可笑，我算计了你这么久，你不但不知道，居然还想救我。”

雨梦被他说愣了，不明白他再说什么。
慕容枫将手从她脸上拿了下来，两只手撑着墙面，对她狡猾狠戾的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省得你将我阴差阳错的救你性命当了真。”
他一件一件的和她数着，“第一次救你，在十五的军营，那时我和金如润正打算分头去十五和副官的帐篷中偷战略图，谁知你也在营帐外，还险些惊动了十五。若你死了，肖丞相便不会答应我的请求，因此我才不得不放弃计划选择救你。”
“第二次救你，是在郁金国大臣的马蹄之下，那个大臣是我的离间信招来的，想要招降十五，他手中的圣旨必不可少。若是你死在他的马蹄之下，让他被官府盯上，就耽误了我的计划，因此我只能救你。”
见雨梦似乎要说话，他伸手堵上她的嘴，又道，“最后一次救你，是因为我不仅要十五，更要他手中的精兵，你如此大声的叫着，若是惊动了城中的探子，我的计划也要失败。”“多可笑，我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救你，相反若是你死了，阿谦便能了无牵挂的登上皇位，何乐不为？”
他放肆的嘲笑着她，缓缓将覆在她唇上的手放下来，等她的反应。
雨梦这一路经历了这么多，已不是他两**话便能随便激怒的了，他说了这么多，无非也就是让她放弃罢了，先不说他话中的漏洞有多少，即便真是如此…，“不管你是否愿意，你都救了我的性命，我岂能撒手不管？”
她缓缓道，“你无须多费唇舌，明日便随我去云中寺吧，即便你不答应，我也有办法绑你去。”
慕容枫听到她的话后顿时吃了一惊，没想到她不知何时也变得成熟起来，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来，“我的事不是你能管的，从我出生起，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何曾听过慕容枫心平气和的说话，正要继续发问，却见他突然贴着墙滑坐在地上，用剑撑着地面，身体不住的抽搐，竟比白卿毒发的时候还要让人心惊。
雨梦不知他这是怎么了，但见他唇角渐渐溢出了血迹，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要做什么，就那么傻傻的看着。
过了片刻，才突然想起神仙哥哥是大夫，正想去将他唤来，忽然听他用明显虚弱下来的声音道，“…阿谦。”
当即没有犹豫，应声道，“我这就去叫！”
迅速赶到了方才见到慕容谦和薛贞的地方，却是不见他们的身影，心下又是一阵慌乱，一路找到了大堂，竟发现白卿、楚楚、罗无缚、慕容谦等人都在，这才算松了口气。
罗无缚和慕容谦合力将他扶上床榻，他只是虚弱的喘着气，嘴角仍是有血溢出。雨梦见白卿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这时又听到慕容枫的声音，却是对慕容谦说的，他低声道，“阿谦…你答应我的事…”
慕容谦眼圈已是通红，耳畔回响着他的话。
“我要你答应的事情是，如果有一天我突然遭遇不测，不管三个月的限期有没有过完，你都要放弃肖雨梦，第一时间回到京城登基，肖牧会助你上位。”
紧紧握了他的手，慕容谦道，“你不会有事，你不会有事的。你知我是闲散惯了的，怎么坐得起你的位置…”见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又道，“母后、母后临走前要我辅佐你的，你这样走了，叫我如何跟母后交待…”
罗无缚险些要听不下去，许是护住心切，他冲过去拎起慕容谦的衣领，狠狠道，“他有今天，还不是你那母后所赐！”
罗无缚比他大个几岁，幼时随母亲进攻，说是要带他去看看将将满月的小皇子。罗无缚见他脚丫白嫩嫩的，顿时就喜欢上了，母亲去御花园赴宴，他便偷偷溜了过来，逗小皇子玩。
见小皇子似乎对鹦鹉感兴趣，便将鹦鹉从笼子中取出来，小心翼翼的搁在他的小胖手里，不想他年纪小，竟是没抓住，鹦鹉跑了出去。他心中一惊，想着若是弄丢了鹦鹉，免不了要挨父亲一顿板子。
等他好容易逮到鹦鹉，要将鹦鹉放回时，见两个人站在小皇子的摇篮面前。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这时进去，这偷鸟的行为也便坐实了，忙在一旁躲了起来，所幸他身子小小的，缩在那里都不容易被人发现。
可恰恰就是这一躲，让他见到了可怕的一幕。
只见方才还在宴席上彬彬有礼、温婉大方的皇后娘娘，此时却如厉鬼一般将小皇子抱出，挟在手里，示意身边的御医为他灌药，那药味出奇的难闻，饶是他隔了那么远都闻得到。
又听皇后道，“药量够了吗，我要他活不过弱冠。”
御医道，“够了，再多味道便散不去，迟早要让人发现。”
皇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小皇子放到摇篮里，带着御医偷偷走了。罗无缚没见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母亲，被惊得手一松，竟连鹦鹉什么时候飞走了都不知道。他跑到小皇子身边，那股胆汁一样的味道又再度涌了上来，鼻子一酸，觉得小皇子甚是可怜，不想小皇子还对他笑，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偷偷赶去御花园，贴着母亲的耳朵将此事告知母亲，不想母亲却警告他不要乱说。
他没有乱说，却遭母亲的一阵训斥，正要吵闹，母亲却突然堵上他的嘴，借故身体抱恙，匆匆离开了皇宫。
没想到到了家里，父亲也同母亲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他的板子，他心里叫屈，却不敢辩驳父亲，这件事便一直压了下来。
后来封了将军，常与慕容枫对弈，却仍见每隔几日便又人给他呈上一样的液体。心中不忍，便将此事告知给他，要他不要再喝，否则便真的会只有二十年寿命可活。
哪想他知道后却没有露出半分惊讶，反而警告自己不要管他的闲事。怔了片刻，心下顿时明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默默接受了自己母亲安排好的一切…在场的人无不唏嘘。雨梦没想到慕容枫竟也会有这般坎坷的身世，想她穿越而来，命格却都好过他们几人，心中也是唏嘘。
最不能接受的怕是慕容谦了，他紧紧抓着兄长的手，喃喃道，“…母后，这是为何？”
他明明记得母后临走前是如何一番景象。
那日的母后再没有了上妆的机会，只是静静的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她将他和皇兄都唤道身前，先对皇兄道，“枫儿，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
见慕容枫点了点头，她笑了笑，随即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她伸出苍白无力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静看了他半晌，这才道，“好好辅佐你皇兄，做一个好皇帝…”
他当时竟以为母后中间的停顿是虚弱所致，现在想起来，原来母后一早便为自己铺好了路。只是…他和皇兄，有什么区别吗？
这样想着，听慕容枫弱着声音道，“我…是母后与人私通诞下的…”

第七十九章 真龙天子
雨梦始终记得，那天的慕容谦竟也难得的作出一副祥和的神情，轻声道，“能为倾安国做的，我已经全部做到了，现下心愿已了…待我死后，便在这扬州城将我水葬吧…”
慕容谦还沉浸在方才的悲痛中没有出来，此刻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懵了，没想到他骨子里对皇室厌恶至此，竟连归去也不愿意再回京城。
他这是…连祭拜的机会也不留给他么？
同他安静祥和的眸子对视，慕容谦竟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了请求之色，如此…他还能说什么？只得强忍悲痛点了点头。
慕容枫淡笑着回应他，又示意罗无缚将众人请出去，只留下雨梦一人。
雨梦不知他这是为何，但见他安详的面颊，竟隐隐与大侠的脸重合到了一起，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心里暗暗自责，若是她当初努力一些，一直将他带去无常山庄，也许结局便不会如此。
忽然听他道，“我方才的话还未说完…雨梦，我的确利用了你…我打探到了你上街游玩的时间，便打发去云州视察，摔伤你的那个屋檐，也是我提前做了手脚…要、要扶阿谦上位，肖丞相是重要的一环…若是阿谦救过你，事情便好办的多…”
他静静的望着雨梦，似乎在等待她的谩骂和斥责，“…往后的事情，你想想便会明白…我确实对不起你，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一样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一刻，雨梦突然间看懂了他，他阴险狡诈也好，心狠手辣也罢，全是为了整个倾安国的大局着想，他…是个好皇帝。雨梦想到很久以前，还是在京城时他说过的话，“在下做事，无需向任何人解释。”她想，他的画外音怕是，“也无须征得任何人的原谅”吧。
他现下对自己说这些，无非是让自己不再自责，也让他走的安心。
雨梦咬了咬牙，对他骂道，“慕容枫！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命关天，也是能够用来开玩笑的？！今天若是你死了，也是咎由自取，不要指望有谁会去祭拜你！”说罢便甩袖冲了出去。
在外面的廊柱上静静靠着，不多时便听到里间慕容谦哀嚎的声音，心中怅然，也不知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
几人将慕容枫放在竹筏上，让他在扬州城外的护城河上安然入梦，心中皆是五味杂陈。白卿奏起了琴曲，空灵的琴音自山丘上飘起，让人觉得无限感伤。
就在这琴音之中，慕容谦翻上马背，对众人做了一个无声的告别，又望了雨梦一眼，便向着京城的方向走去。雨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再没有了往日的放荡潇洒，却多了几分坚定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