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月又瞥了眼周围,高声询问:“谁手机还能用?给警察打个电话!”
周围人纷纷低头查看手机,然后接二连三地摇头:“不行,手机没信号了。”
林见月暗了暗眸色,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处理起手上的活。
三人合力推石块时,林见月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顺着皮肤向下游走,滴在石块上,洇出小小的红痕。
她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抱住石块的力道反而更重了,手臂绷得死紧,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有人找来断钢筋当撬棍,有人用石块垫着发力。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石块搬动的摩擦声,在昏暗的光线里交织成一股拧在一起的劲。
石块终于错开一道缝隙,露出个穿保洁服的中年女人。她脸色惨白如纸,额角的血已经半凝成果冻状,嘴唇哆嗦。
“能说话吗?哪里疼?”林见月凑近问,声音放得极轻,怕惊着对方,“别慌,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腿……腿动不了……”中年女人声音发颤,眼泪混着灰尘簌簌往下掉。
“别怕,机动队马上就到。”林见月露出个安抚的笑,凑过去仔细检查女人的伤势。
突然,壁灯滋啦一声响,像濒死的飞蛾最后的挣扎,随即彻底熄灭。
黑暗瞬间涌上来,裹着浓重的烟尘味,吓得人连连尖叫。
“冷静!大家都冷静下来!”林见月拔高音量,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人心的力量,“谁的手机还能用,打开电筒光!”
一道微弱的光柱刺破黑暗,晃悠悠停在她面前。是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校服裙沾着泥:“姐姐,给你。”
林见月接过时,触到对方冰凉的手。那双手在抖,却把光稳稳递过来。
“谢谢。”她攥紧手机,光柱扫过四周,照亮一张张沾着泪痕的脸,像蒙尘的星星。
越来越多的光亮起来,星星点点,不足以驱散黑暗,可聚在一起,却组成了能顶住坍塌的脊梁。
“还有力气的人继续参与挖掘,其他人负责打光。”她的声音混在光影里,比刚才多了几分底气。
众人默契地应和,钢筋撬动石块的声响里,再没人发出恐惧的呜咽。从四面八方照过来的星星点点的光,正顺着每个人高举的手,凝聚成滚烫的温度,流进彼此滚烫的心脏。
挖掘的工作再次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钢管撞在石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至少他们在做事,不是坐以待毙。
黑暗模糊了林见月对时间的感知,她甚至不觉得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金属切割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锯子锯在神经上,却让人狂喜。
一束光骤然贯穿黑暗。
“是机动队的人!”靠外面的女人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的笑。
欢呼声响起,林见月直起身时,才发现膝盖处也被划了一道口子,一动就扯得生疼。
“见月!”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的声响闯进来,林见月猛地抬头,光柱恰好扫到那个冲在最前面的身影。
半长发被头盔压得有些乱,防暴服上沾着灰,防弹玻璃做的面罩被从头盔上放下来,挡住飞舞的尘埃,露出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动队架设的探照灯骤然亮起,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废墟上投下大片暖黄。
和手机微弱的电筒光不同,机动队带来的照明设备亮得能看清尘埃在空气里翻涌的轨迹,连钢筋断裂处的凸起都泛着金光,像把锋利的刀,生生劈开黑暗。
萩原研二站在最前面,逆着光的身形挺拔如松,映出半透明的轮廓。
他直勾勾盯着林见月,下垂的紫眸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后怕、庆幸,还有某种被强行按下去的急切。
周围是其他受困者们此起彼伏的喘息声、欢呼声和低低的啜泣声。
在这一双双或疲惫或惊悸的眼睛的注视下,萩原研二定在原地,目光像带着温度的网,无声地扫过林见月周身。
“还好吗?”他低声问。
林见月轻轻摇头:“我没事,只受了一些皮外伤。”
萩原研二紧绷的肩膀骤地放松,他从胸腔里涌出一声长长的、几乎要耗尽力气的叹息。
“抱歉。”
他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低语,字词间是散不尽的自责。
林见月刚要开口,他已经转过身,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一头扎进废墟深处。
林见月定在原地,声音还悬停在喉咙里。她怔怔地看着萩原研二,仿佛刚才那缕带着他体温的气息还缠在她耳后。
“东南角有伤者,报坐标叫医护!一小队清理积石,二小队用热感应设备搜寻其他被困者!动作要快!”
“是!”跟在萩原研二身后的机动队队员迅速散开,各司其职。
金属切割的尖啸声响起,萩原研二的声音混杂其中,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是和平日里慵懒甜腻的嗓音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小心一点,不要造成二次坍塌!”
他弯腰,和另外一名机动队队员一起合力搬开压在中年女人上方将她死死卡住的断梁。
林见月站在原地,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视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身影。
他动作利落,指挥声透过烟尘传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高桥和清水带能走的人先走,剩下的跟我清西侧碎石堆!”
一滴汗从他额角滑落,混着脸上灰扑扑的尘粒,顺着下颚线滑进衣襟。
林见月应该跟着高桥他们撤离,但清点被困人员需要一时间。而且唯一的出入口略小,他们需要弯着腰一个个排队钻出去,也需要时间。
林见月只能现在队伍最后面,安静地等待。
萩原研二转身时,视线偶尔会像风一样掠过她。
他的目光里藏着未散的担忧,会在她胳膊的血痂上顿半秒,像在确认伤口有没有再渗血。可下一秒,他已经收回视线,对队员下达准确且正确的指令,目光沉得像深潭,将所有情绪压进救援的专注里。
林见月忽然笑了,下意识摸了下胳膊上的读交收血痂。
她没有半点被冷落的委屈,反倒像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连呼吸都变得踏实。
这才是她喜欢的人。
他就该是这样,把正义和责任扛在肩上,哪怕初看到她时眼里翻涌过慌乱,迅速冷静后,也能立刻沉下心投入工作。
远处传来高桥催促撤离的声音,林见月又回头看了眼正俯身检查支撑柱的背影。
萩原研二黑色防暴服的后背沾着大片灰渍,他和队员一起用身体抵住一块摇摇晃晃的石板,腰被压得沉沉弯下,却扛起了千斤重的责任。
笨蛋,一定不要受伤啊。
唇瓣翕动,林见月留下句无声的叮嘱,转身汇入离开的人群。
身后萩原研二的声音越来越远,混着石块落地的闷响。
队伍走得很静,只有压抑的脚步声在废墟里回荡。他们跟着机动队的人往前走了约莫两百米,忽然有敞亮的光顺着墙体上被破开的大洞涌进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有人加快了脚步,有人甚至小跑起来,朝着光的方向涌去。
林见月跟着人流走出洞口时,晚风卷着火|药和灰尘的味道扑在脸上,有些呛鼻。
市政大楼外的空地上挤满了警车、消防车和救护车,红蓝交替的警灯转得人眼晕,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忽明忽暗。
穿制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白大褂们推着担架车来去匆匆,消防员正抱着水带往楼里冲,奔跑的声音混着此起彼伏的对讲机声,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工藤新一!你出来!”一道尖利的嘶吼突然划破混乱。
林见月循声望去,空地上的警车旁,森谷帝二被铐住双手,扯着脖子冲天空呐喊。
“工藤新一,别躲躲藏藏的,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工藤新一!有种就出来和我正面对峙!”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像在搜寻猎物。
高木涉几步冲过去,扣住森谷帝二的肩膀,将他死死按在警车引擎盖上:“不要乱动!”
年轻警官的声音里带着急,似乎头一遭面对这种乱糟糟的情况。
“你放开我!”森谷帝二把手铐挣得铁铐哗哗响,他弓起背,脖颈上青筋暴起,“让工藤新一出来!”
林见月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个曾经在宴会上侃侃而谈的建筑师如今沦为歇斯底里的阶下囚。警灯的红光落在他扭曲的脸上,狰狞,可怖。
“森谷先生。”林见月的声音忽然响起,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却带着股凉意,瞬间压过周遭的嘈杂。
森谷帝二猛地转头,看清来人后眯了眯眼:“是你啊,斋藤的弟子。”
他忽然长舒一口气,肩膀都松了半分,仿佛在荒漠里找到了同类:“你一定能懂我吧?艺术被亵渎的那种愤怒!他们怎么敢……怎么可以用那些粗鄙的改造,玷污我完美的设计!”
“是的,我明白你对艺术的追求。”
林见月的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认同:“我也一样,期待能做出绝对完美的作品。昨天的宴会,我也确实受到了您的鼓舞。”
高木涉不由一愣,表情微变,苦笑道:“林小姐,您就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你看!”森谷帝二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眼里燃烧着愤怒与仇恨的火焰,“果然真正追求艺术至高之美的人都是能理解我的!他们都是懂我的!”
“但是!”林见月突然开口,骤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了森谷帝二。
她抬眼,眸色沉得像深不见底的潭水,看向森谷帝二时,眼底燃烧着愤怒和鄙夷:“从今天起,您的名字会和这些塌掉的钢筋一起,烂在东京的地基里。”
森谷帝二静了一瞬,骤然暴起:“闭嘴!你这种半吊子的家伙没资格和我聊我的成就!”
他人高马大,高木涉险些没压住。
伊达航及时赶到,他往森谷帝二膝窝踹了一脚,将欲起身的建筑师重新按回警车上。
森谷帝二被压得动弹不得,但他还在怒吼:“你根本就不懂绝对的完美对一个艺术者而言意味着什么!是生命!是信仰!”
林见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渐冷:“我当然明白。我的老师就是个严苛的完美主义者,我也秉承老师的教导,一直以高标准要求自己。”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扭曲的脸:“但我自读书时就明白,再惊艳的设计,也比不上一个人鲜活的心跳。人命,从来都比任何完美都值钱。”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拖沓的踉跄,像踩在棉花上走路,每一步都透着不稳当。
林见月转身,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老师斋藤雾子。
斋藤雾子穿着件皱巴巴的衬衣,看上去像是从床上跳起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就出门了。她第一颗纽扣扣错了位置,导致一整排纽扣全部错位。
斋藤雾子头发乱糟糟的,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眼睑红肿得像核桃,分明是刚哭过一场。
林见月连忙快步走上前:“老师,你怎么来了?”
斋藤雾子未答,反而扑腾一声,膝盖重重砸在水泥地上,直挺挺地朝她跪了下来。
“老师!”
林见月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赶紧手忙脚乱地跟着跪坐下去:“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啊!”
斋藤雾子二话不说就要磕头,她的额头差两寸就磕到地面,却被林见月死死架住。
“老师你快起来!”林见月试图扶斋藤雾子起身,后者却固执地把头埋低。
林见月被逼急了,随口撒了个无伤大雅的谎:“万万不可啊老师!我那边的文化习俗里,老师给学生磕头,是在折学生阳寿!”
斋藤雾子猛地顿住动作,石化般僵在原地,蒙着泪的眸子里透出茫然。
过了几秒,她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呜咽:“见月,是老师错了。老师不该一而再地把你往火坑里推,更不该质疑你的直觉。你说得对,森谷帝二确实有问题。”
远处的警车边上,森谷帝二还在疯狂嘶吼:“斋藤!你该懂我!我们都追求极致的完美!”
“工藤新一!都怪工藤新一!都是他的错!”
森谷帝二的话像根毒针,猛地扎进斋藤雾子紧绷的神经。林见月清晰地看见她胳膊上瞬间炸开一层鸡皮疙瘩,肩膀抖得更厉害了,声音都在发颤:“我是追求完美……”
她语无伦次地摇头:“但我不杀人!更不赞同用这种方式销毁失败品!”
斋藤雾子死死攥住林见月,指甲几乎陷进她的胳膊里:“见月,你信我!”
她的眼睛里满是惊惶和恳求,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我安排你去岛上度假,让你今天来市政大楼,真的只是巧合!我从没想过要害你!”
“老、老师……”林见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闹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老师攥着自己的胳膊。
她拍着老师的背安抚几句,但关于「推理漫画」的真相如鲠在喉。她暂时不打算对萩原研二和他的四位同期以外的人说这件事,其他人也不会信。
看着斋藤雾子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样子,林见月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隐隐有种强烈的预感:老师欠下的救命之恩的债,怕是要越滚越大了。
侧面突然响起鼓点般密集的快门声,闪光灯的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林见月下意识转头,警戒线外挤满了举着长枪短炮的媒体,可他们镜头对准的方向既不是被按进警车的森谷帝二,也不是她这边。
顺着镜头对准的方向看过去,林见月看到一个漂亮到惊艳的女人。
她很美,美到让人过目不忘,却让林见月瞳孔骤缩。
金色长卷发,漂亮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黑色丝绒长裙,裙摆撕裂了道口子,露出的脚踝处沾着血污。女人披着件宽大不合身的男式黑风衣,脸上沾着灰。
红蓝闪烁的警车光落在她身上,像淬了血的蓝玫瑰,狼狈里透着股惊心动魄的美。
擦肩而过时,林见月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种冷调的香水,混着未散的硝烟味。
女人的视线笔直朝前,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林见月半分,只把她当作可有可无的路人。
直到被工作人员扶上黑色林肯,车窗缓缓升起的刹那,那双猫儿般漂亮的蓝眸才漫不经心地扫过来。
车里的助理探头朝林见月这边瞄了两眼,用带着讨好的语气小心翼翼问:“熟人?”
“不是,但见过她的父亲,是个享誉世界的大音乐家。”
林见月扶着老师从地上站起来。
她三心二意地说着宽慰的话,视线却怔怔地落向远处被摄像机疯狂捕捉的女人,脑子里蹦出一个名字:贝尔摩德。
“克里斯温亚德!”高木涉刚把森谷帝二的头按进警车,转身就看见了那抹耀眼的金色。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惊叹声里带着点激动:“听说后天东京电影节的开幕式,她是特邀嘉宾!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
伊达航把胳膊搭在警车车顶,眉头拧成个结,话里有话道:“真是个麻烦的大人物。”
高木涉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顾着点头附和:“确实。克里斯要是在这场爆炸中受伤,她的狂热粉丝说不定会冲了警视厅的推特账号。”
林见月没接话,目光还黏在那辆黑色林肯的车尾灯上。直到车子汇入车流,红色的光点消失在街角,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上,带着点痞气的力道,却把林见月吓一激灵:“听说你当英雄了?”
松田阵平叼着根快燃尽的烟,他眉梢挑得老高,说话时,烟卷随着嘴唇的动作上下晃:“我果然没看错人。”
林见月疲惫地长舒一口气,垂下眼睫:“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松田低笑一声,把烟扔在地上碾灭。他冲身后闪着红蓝光的救护车挑了挑下巴:“那位被你徒手从石堆里刨出来的女士一直念叨着要向你道谢,说如果没有你,她可能就死在里面了。”
林见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两个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正推着担架往救护车上走,担架上躺着先前被困在石堆下的中年女人。她脸上还沾着没擦净的灰,眼底却闪烁着光芒。
松田阵平继续道:“我猜,过两天各大电视台的记者就会堵到你学校门口。”
他顿了顿,泄出一抹微不可察的担忧:“做好被话筒怼到脸上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