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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与我神合貌离(此年岸上)


上官栩故作意外地轻啊了声:“可是徐卿不是武功也好么?进出大安国寺犹入无人之境,杀几个人应该也信手拈来吧?”
徐卿安撑在榻上的手紧攥着锦被。
可是他面上神色不变,还缓缓倾身往她逼去,手指落在她的脸上:“说到这个,娘娘就不怕臣对您……”
“所以你会吗?”她打断他,任由他的手指抚在她的下颌。
他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那些事情他当然想过,甚至当暴戾气息止不住时他真的很想一把插住她的脖子!紧紧施力不放手,不问为什么,就只是想以同样的方式把她曾负他的讨回来。
他视线停在她的下颌,手指在上面打着圈。
上官栩安静地看着他,自从他上次来过大安国寺后,她便觉得他比现在她所看到的还要复杂。
一个学子纵是出身书香世家但若想成春闱铨选双元,那必然需要在读书学文上付出远多出常人的努力,但他除此以外,却还有时间去习武?而且也并非是泛泛而学,他不仅精通骑射,身法上也极有造诣,能够他绕过羽林卫的防守直奔入她大安国寺的卧房而来。
要知道大晋朝文武分明,抛却君子六艺必须所学外,家中若无从武背景,家主便鲜少会让后辈去习武术,只会花更多的精力在培养读书上,就算他因病而需习武健体,也不至于达到这样的武术水平。
对!他家中还有为他治疑难之病的神医。
上官栩心想,他背后定然有她所不能查到的背景。
而他还没回她的话,只缱绻地抚摸着她下巴上肌肤,再慢慢往上到她的侧脸位置。
伴随着触碰的移动,他的眼帘也慢慢掀起,与她视线再度相接时眼底笑意意味不明,上官栩迟疑片刻,可是待到反应过来时刚想后撤就被他突然摁倒在了榻上!
上官栩惊目仰望他。
而他呼吸声中带起笑,手也落到了她的眉眼间,却也没有多余冒犯的轻柔地抚着她的蛾眉。
“娘娘,您之前说我不信您,可您又何曾信我呢?”他撑于她的上方,仔细描摹着她的眉形,流连又爱惜,“我既然将自己当下的能力都展现在娘娘面前,自然就是为了娘娘更好地了解我,娘娘又何必担心我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他若真有其它心思,那便没必要将他的底牌都漏出来。
徐卿安:“说到底还是臣的运气太好,幼时身子差,旁人都说臣连弱冠都活不过,结果没想到遇到一位神医救臣于危难中,不仅施药帮臣养好了的身子,还极力帮臣寻了习武的老师,让臣的体魄也强健了不少,故而才有了臣的今日。”
他不让她多想,说回了之前的事:“娘娘想要杀那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他们都凑到一起了也方便下手,而江南那边也因之前的事闹得百姓对他们怨声四起,所以就算他们真死在哪条路上,也完全能够找个遭人报复、被替天行道的理由应付过去。”
“只是难点在于他们如今有苏氏的人看顾着,便不是很好下手。”
上官栩仰面望着上方的人,如今她已完全适应了房中的昏暗,能够借着外面散进来的夜光看清他的神色。
她说出那话并非是真想杀那几人,而是想看看他的反应,看看他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他:“你有想法了?”
徐卿安无声笑了笑:“没有,臣只是在分析娘娘此举的合理性,然而合理归合理,实行起来确实很麻烦,娘娘总不能真指望臣孤身上阵行一场谋刺之事吧?”
上官栩道:“也可以不孤身啊,找旁人做不就行了?”
“哪个旁人”徐卿安离她更近,“要不娘娘借臣几个羽林卫,让臣来安排?”
说着,他犹如被骤然点拨一般,突发奇想道:“既然都要安排谋刺之事了,何不干脆些,直接把那谋刺对象定为这所有事情的矛盾中心——那位苏相公……”
“不行!”一直平静的上官栩在听到这话之后立马反应,“不能这样杀他。”
“为什么?”徐卿安对她的一反常态感到奇怪,“杀了他,娘娘最大的对手不就没了么?”
上官栩平复下来,让自己如寻常神态那般柔声道:“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护卫之人,你此举能不能成功,就是成功了,杀了他也没用。他是我当下最大的对手,但我面对的却不只是他,而是他所建造起来的苏党,他若就这样死了,他背后的苏党只是更为气愤、混乱,那样的乱局比当下来说更糟。”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若对他行了谋刺之举,他没死,你说他会怎么做如今朝廷上表面的平和那时还会存在么?”
其实说再多都不是上官栩现在不杀苏望的理由,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苏望不配以贤相的身份去死。
其实在她才知晓当年上巳夜沉船的始末时,她是真的曾想过找人杀他,甚至曾无数次地想直接近身杀了他,将刀剑插于他的心脏,再一寸一寸地捣入。
她如何不想杀他呢?她当然想杀他!可是细想之后觉得那样又能如何呢?
他死了她自是会快意一时,然而上巳夜沉船被定为意外那这也是只是仅她自己所知的复仇,而他贤相之名扬传四海,他若遇刺而亡,天下百姓乃至后世之人对他的评价只会更高,更尊崇。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配!
所以上官栩一定要……一定要让他亲眼见证自己所搭建起来的所有伪装被拆下!
她就是要将他自认为的最为重要的、最为引以为傲的那些名望、声誉全部毁掉!
她要当着天下的人面,她要在他生前,要他没有任何遮掩的借口去拆装他的真实面目。
徐卿安望着她,昏暗下也挡不住她眼底生起的愤恨。他不知她愤恨从何而来,便猜测或许是对苏望那座挡住她去路的大山的苦恼吧。
杀也不能杀,绕也绕不过,缘何现在你就活得这般累呢?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的手腕还被她握住,而她在他身下,不施粉黛,中衣简装,这其实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她的样子,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时候便是二人两心最近的时候。
可是如今心是真的隔得近了,但是彼此设防,这般的虚情假意,心意又隔得那么远了。
他将手撑在她身边,浮起笑道:“娘娘考虑得极是,事情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试探到他或许真的没有旁的势力,她便暂时卸下防备,说道:“刚才我细想之后自觉谋刺之事风险太大,那几个人你便先别急着动,江南那边有人接应,他们来京城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更重要的是那里面还有人和阿
筝有关,为了阿筝,上官栩也不能在现在动他们。
“哦?江南那边有娘娘的人。”徐卿安察觉到她施在手腕上的力道渐轻,移开手去帮她掖了掖被子,声音放软道。
上官栩轻轻笑一下,许是刚才梦中之事让她伤神,也许是半夜醒来和他周旋实在太费心力,现下她只觉心神不济,眼皮也重了起来,她便也不管他话中到底有没有探究之意,只闭上眼道:“既然说了要拦了苏相的水运之路,那就总得有人去接手吧。”
“时辰实在太晚,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徐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看出她的疲累,便也不再和她多话。
他往下看了眼因她刚才起身而被掉落在腰腹间的被子,两手往下将其牵过,拉到她颈下又将她周身都盖好,动作柔和,倒真让上官栩感受到了几分恍惚的安全感,然而她已睁不开眼。
他带的香中当真是掺了令人心神舒缓的安神香,他知道现下是起效了。
可是他偏又说:“看来是臣与娘娘说话让娘娘耗费太多精力了,可娘娘就这样睡下未免也太……”他压着声音,“大胆了。”
好歹他也是一个外臣,她就这样安心地在一个外臣面前闭上眼。
他咬了咬牙,有些恼,没忍住俯下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又慢慢移到她颈间嗅了嗅,带着挑逗般哑声:“还好臣能把持得住自己,不然……”
可是上官栩依旧并不管他。
见她睡容安详对他的举动这般放任,他撑在被角上手握紧,又气又怜:“夜色尚长,那便祝娘娘做个好梦吧。”
上官栩亦不回应。
他立身直接站起,不再多说地愤愤而去。
而他走后,她当真是有了一夜好梦。

第38章
上官栩在大安国寺里待了近半月,比往年时间多了一倍,她心知万事过犹不及,若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而在大安国寺待得太久其实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反正江南之事最关键的那一环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这个时段正是回宫的好时机。
上官栩回了宫,再将近日江南之事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
而苏府那边,几大船商的家主还在京城为水运之事焦头烂额。
被发现刻意囤货太高货价的问题本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按照江南水运以前的格局——几乎由他们几大船商垄断坐镇,江南民众买货便是不喜他们也得在他们这里买,可是谁知这次事之后竟有些二线甚至不知名的商家敢出来相争,又以飞快的速度崛起,竟生生将他们的生意抢了去,而且数量之多,不是可以直接利诱摆平的。
几大船商本就因为囤货一事今年账本上早早画了赤字,若在这般下去失了江南的市场,那以后更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苏然这段时间没少和他们周旋,而苏尚自也同行其中整日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的诉苦和抱怨。
这日又是一日完全没得出任何有用对策的议事会,苏然将几位家主安抚一番后就先让他们先回去歇着,待事情有了转机再请他们来商议。
但唯独留下了一个人。
苏尚走在最后,见状不免问了句:“五哥这是还有事情要聊?”
苏然扬唇笑笑:“不是我,是叔父请这位家主过去坐一坐。”
苏尚看向他身侧的那个人,苏尚是苏望之子,那人见他看来自然是笑脸相迎。
苏尚轻轻笑了下,不甚在意:“行,那你们便快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七郎,”转身出去时,苏然突然叫住他,他应声回首,听苏然说道,“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苏尚观他们神色,大致能猜出他们此次的议事方向,婉拒道:“五哥知道的,你和阿爹聊的那些事我从不参与。”
苏然便了然了,苏尚的确从不参与,甚至最初还因抵触和他们大吵过,也就是近两年才……而叔父也不想他参与太多,苏然便不强求了,他笑了笑:“好,那我们便去了。”
苏尚颔首,转身先离去。
回宫之后,徐卿安果然寻了个理由到立政殿中的禀事。
待事毕,上官栩轻嗯一声:“刑部近日确实劳苦功高,徐卿今日既代的刑部诸卿而来那便也把吾赏的赏赐一齐给他们带回去吧。”
徐卿安应是。
青禾招手,一列宫女便捧着托盘入殿,她上前,代为传达太后之意。
“徐大人,这几物是尚书和侍郎大人的,这几物是刑部其它大人的,而这一物是徐大人您的。”
她将木盒交至他的手中。
徐卿安垂眼看。
木盒精致,质感沉稳,应是由上好地檀木制成,刚外面的盒子都是如此,便不用说盒中装的东西了。
然而徐卿安却也能猜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之前说过要赠他香,那这盒中多半就是熏香之类的了。
只是到底是哪种香,他还不得而知。
他先端着盒子躬身谢过。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问,上官栩便先道:“我大晋上下皆有熏香习惯,尤其是官场之中熏香被认为是一种修养和身份的代表,是交际的一种礼仪,徐卿如今任职刑部也该把这些习惯培养起来,否则以后出席重要场所却不配香恐会被认为是在轻视别人。”
“我赠你的是兰香,清淡馥郁,当是适合你的。”
话落,徐卿安猛地抬眼。
她赠他的竟是兰香!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双手紧紧地扣在木盒上。
夜间,徐府内,沈恒刚从外面回来,一路走进院子却见荀阳无所事事地站在书房外。
他一时好奇,凑过去问:“干什么呢?无聊啊?”
荀阳白他一眼:“我吃撑了?无聊我也不在这儿站着啊。”他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生闷气呢,这不怕等一下气急攻心把毒给激出来了,这才在这守着。”
沈恒长长地哦一声,又啧啧地目露怜悯道:“辛苦你了。”
荀阳叹口气,望着书房摇了摇头:“离鸾有恨,别鹄无情啊。”[1]
沈恒打趣道:“哟,你一个看医书的大夫还会念这些诗呢。”
荀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沈恒挑了挑眉,转移话题道:“只是恐怕你说反了。”他同样望向书房,轻声叹,“到底是谁有恨,谁无情呢?”
廊下二人心知肚明。
“心舟。”
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沈恒一个激灵:“诶!”
书房内,几人落座,沈恒汇报了当下江南的形势。
“手下的那几家船商已渐渐占据了几条线路,将那几大船商完全挤出江南水运的格局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徐卿安目光从桌案上的盒子移开,抬眼向沈恒望去。
沈恒道:“只是除了我们的人外,还有其它势力也在瓜分原几大船商在江南市场的占据。”
徐卿安面色微沉,但表情没什么起伏:“应该是太后那边的人。”
那夜在大安国寺,她说过她在江南亦有部署。
可沈恒道:“太后的人和军队有关?”
“军队?什么军队?”徐卿安骤然醒神。
沈恒如实道:“另一批在江南活动势力我遣人去跟踪过,发现他们和安北都护府有来往。”
安北都护府,治所设于丰州,管理漠北一带,其下有数千护军在册。
徐卿安奇怪,怎么还会和安北都护府扯上关系?她手当真伸得这么长,连边军都有她的心腹?
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年之事若无军队支持她哪敢行事。
而就在这边徐卿安沉吟
之际,沈恒却将目光锁在了那个打开的盒子上。
他悄悄仰着颈,看清了盒中的物件,心道,难怪这么生气,原来是前夫人把自己以前的爱物就这般拿出来送给外臣了。
不过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比起两人之前的恩怨纠葛,这又算什么呢?
沈恒再看一眼徐卿安,无声地笑了下,心底叹道:看来那诗呀应做‘离鹄有恨,别鸾无情’才对。
另一侧坐着的荀阳也看着那盒子,同样想着那些事时与沈恒默契地对上一眼,个中想法都心照不宣。
就这般叹着时,府中的下人突然匆匆来报:“不好了郎君,张公来信,说朝里出事了。”
三人同时偏头看去,又惴惴地对视几眼。
徐卿安问:“出什么事了?”
下人:“洛州桥梁在暴雨中坍塌,当年负责监造的上官大人被指贪污公款,现如今被大理寺带走了。”
徐卿安一怔。
上官栎被下狱了……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同样是焦灼一片。
上官栩又恼又忧,声音气颤:“可恶,苏望竟然越过陛下直接让大理寺拿人。”
上官栎近年来虽退居闲职,但他任的秘书监也是从三品的职位,官阶在这儿摆着,三品大员岂能大理寺说拿就拿,毫无章程!
青禾:“大郎君被带走时留下话让府中人不必慌张,他知娘娘会派人回去问事由便也留下话说娘娘一切照旧便好,只待事情查清楚他自会无恙。”
“不会……不会这么简单。”上官栩心跳迅速,呼吸控制不住地加快,她心知苏望的手段,绝不会如上官栎说得那般轻松。
甚至她隐隐生出一些令她恐惧的不安。
许是动气太多,担忧太多,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一下跌坐下到榻上。
“娘娘!”青禾赶忙上前扶住她。
“没事。”上官栩摇摇头,又支手撑住额头,想要镇静,然可是她刚一闭上眼却是又猛然一惊,“阿筝呢?阿筝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城外,阿筝轻步跟在一人身后。
那被跟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她在苏府见到的那个,让她想起往事的船商家主。
自那日见到他之后,阿筝每天都关注着他的踪迹,上官栩也替她查过那人生平的一些交际,然而她还是没能因此想起更多的事,而且也因他的出现,脑海中被刺激到的将想起却又想不起的画面也将她的头折磨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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