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咱们太太有心,你出力,还不快去洗洗脸,想想怎么办太太的差呢。你可把我吓坏了。”紫鹃笑着,推她去打理自己。
内院一时波及不到,外头却早已是狂风暴雨一般,从上到下,无不紧紧盯着大人们的动作。
通判杨烨平一路扬鞭纵马,几乎从马上摔下来,终于找到了知府贾环。
堂堂知府,一府主官,这时候却没有老实在衙门里待着,反而跑到了田地里,卷了裤腿挽起袖子查看秧苗。
“大人哎!您怎么还在这儿呐,下官们到处找您,就等着您议事呢!”杨烨平急眼了,不及下马,就出声喊道。
贾环皱着眉瞥了他一眼,直起身体从田里出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平淡地道:“不用议什么事,大旱是天灾,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别给老子添乱,就是有功了。”
一听一向讲究风度的知府大人连平日绝不会说的市井粗话都冒出来了,杨烨平忙垂了头,装作没听见。
粗话可以当作没听见,可迫在眉睫的事儿却是要办的。他踌躇了一会儿,尽管知道知府心情不好,还是说道:“大人,今年的税粮该递交总督府了。您看?”
他掌的就是税粮转输诸事,这是他的本职工作,本来也不需要知府同意。但这个年轻的知府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不知不觉,他,还有其他同僚,竟然已经被他掌控住了,以至于连他这个六品通判都要争取他的许可之后才能做事。
“先不交,能拖一天是一天。”贾环断然道,看见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微眯了眼,“这样大的天灾,朝廷是一定会免税的,咱们急什么?圣上和老大人们都是明理的人,体谅小民艰辛,绝对不会搞强征的。”
说完,他径自上马,看也不看这个一心媚上的家伙,催马回城去了。
杨烨平之所以那么积极,不就是因为他的姐姐是总督的第四个小老婆,他自诩是总督的小舅子么?跟这种人多费唇舌,他是傻么?
可是不管怎样忧心如焚,老天爷就是不肯下雨。在众人的煎心中,又旱了半个月,这一季的农事是彻底完了。
下面的几个县令来府里述职,老实憨厚的孙县令甚至提议,叫知府开坛祷告,求龙王施惠降雨。孙县令出身荆楚,受家乡文化影响,颇为信服鬼神。眼见得天灾害人,立刻就想到了祭祀,已经在治下跳了好几场大神。
贾环觉得荒谬,直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没想到其他几个县令立刻附议了孙氏的建议。连幕僚胡师爷也劝他说:“祈雨不为求雨,为的是定人心哪!东翁治政以来,颇得民心,下民愚顽,易被人趁乱生事,有东翁出面,可保一地安靖。东翁不是求鬼神,实是定人心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贾环立刻采纳了孙氏的建议,不仅同意祭祀祈雨,还把这件事搞得大张旗鼓,给每一县都分派了任务,或是选人助祭,或是选童子参加仪式,或是提供一头活猪,或是提供一头活羊,总之,就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这一招果然有效,不仅疲乏的民众振奋起了精神,连躲在暗处的阴谋家都暂时停下了小动作开始观望。
郑重地查历法挑了良辰吉日,贾环一身大礼服站在临时筑起的土台上,稍低一点的左右两侧各站着一位德高望重的本地士绅,也是衣冠端正。先念了祭文,文章是贾环亲自动笔写的,他是个认真的脾气,不做则已,做就要做好。为照顾听众的水平,用的是半白话文,大意是百姓无辜,如果无意间得罪了龙王,也该他这个官员请罪,请上天将罪过都算在他身上,不要罪及百姓等等。念完后,投入火盆烧了,又现宰了活的猪羊,血流了一地。
宰猪羊的场面很血腥,两个助祭帮忙按着捆好的牲畜,也许是感到大祸临头,猪吼羊叫,差点就挣脱出去,幸好贾环下刀稳,一刀子下去就切开了血管。见了血之后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剩下的自有屠夫处理。然后就是提起小孩子们的脚,假装投进河里。小孩子觉得好玩,还咯咯的笑起来,欢快得不得了。
也许贾环真有几分鬼运气,就在他祭祀完的第三天,午后一道惊雷响过天际,很快就哗哗的下起雨来。这一场大雨酣畅淋漓,直下到了次日早上,把地都浇透了,彻底解除了旱情。
人们啧啧称奇。后来这件事还衍生出了很多段子,比如把三日后下雨改为贾环话音一落上天震动,当即下雨,加入了许多迷幻色彩。后来还编成了一部戏,在当地广为流传。
这下,官府和民众都高兴起来,不高兴的只有看准了旱灾屯了大量的粮食准备发黑心财的粮商地主。一开始他们还只是哀叹倒霉,谁知没过几天,腾出手来的贾知府秋后算账,施展雷霆手段,将一串子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抓了起来,不仅抄没了粮食,还巧立名目,按情节轻重都给惩治了,轻的罚钱,重的抄没家产。最严重的朱善直接抄了家,连祖传的大宅子也没入官中,更别说别的产业,整个人只剩了条命。
用这些抄没的粮食,贾环发放了救济,大大缓解了火药桶一样的局势。看着那些泥腿子欢天喜地背着空麻袋去官府领粮食,又背着满满的袋子回家,嘴里不住的说知府的好话,还处在受观察阶段的粮商地主们只敢在心里默默地骂娘,问候贾知府的十八代祖宗。
其中最愤恨的朱善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要气炸了肺。这会儿他们夫妻正在街上,张纤娘跟在他身边,和个受气小媳妇似的低着头。朱善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虽然狠辣有手段,实在是没吃过苦头的,而张纤娘虽说出身不好,但内里的这个芯子却是过惯了好日子的,穿过来又被朱善捧在手心,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一经变故,几乎傻掉了。
她还想凭着老乡的身份去找贾环讨情,或是哀求,或是威胁,总要帮助心爱的男人得回一切才行。谁知人家一听她是朱善的老婆,连门都不让她进。
这会儿她才明白,她一直以来沾沾自喜的未来人身份,根本就什么用都没有。
对贾环而言,朱善张纤娘夫妻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真正让他惊骇的事情刚刚发生。
上半月,山东、江浙百姓揭竿起义,与此同时,义忠亲王世子伙同平安州节度使造反。
流民、叛军声势浩大,瞬间将战火几乎烧遍了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第98章 98
在贾环的安抚下, 泽阳府的情况尚可, 逆贼也想在民间煽风点火, 可惜应者寥寥, 十几个混混的造反,当地的大家家丁就拿下了。
这一小伙反贼扯了块破门帘当旗子,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集市上吆喝着要造反, 正好当地大户王家的老爷带着人路过,顺手就把这群不知死的东西抓住,绳捆索绑送去了县衙。
当此多事之秋,当地的县令不敢怠慢, 一面派人飞马与贾环传书, 一面就把这伙反贼就地□□。上午送进去, 下午人头就挂了出去。
贾环面上带笑,镇定地为该县令背书,嘉奖了见义勇为的王大户,回家就抬手砸了杯子。
砰的一声!屋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不知他发什么邪火。黛玉瞄了他一眼, 见他面上的火气隐忍不发, 眼睛里却几乎要喷出火来,缓缓地道:“有事说事, 胡乱摔什么东西。想那东西是个死的, 你就是把它摔碎了,它也不觉得疼,倒是碎瓷片溅起来划了手怎么好?”说完也不管贾环的反应, 便示意紫鹃收拾碎片。
紫鹃偷眼溜了上首的贾环一眼,不敢发一句话,默默地寻了箕帚来收拾了。
“因着前些日子的旱情,大家都无心理会小鬼头们,他们可撒了欢儿了。你那学堂一直没开课不是?正好这会子也闲了,再把孩子们叫回来罢。”听了黛玉的话,贾环的怒气倒是退了些。头脑一冷静,他立刻就有了主意。
“行,我备的课都有那么一叠了,也该把他们叫回来上课了。”黛玉心领神会,立刻接道。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贾环叹道:“多亏有贤妻相佐,不然哪,我真是没办法了。”
“哄我开心呢?你做县令的时候可没我。你不会对三位先生也都这么说吧?”做了这么久的夫妻,黛玉可不会被他耍的花枪糊弄住,立刻就回以犀利的一问。
“呵呵,我前头还有事,这就过去了。”贾环微窘,忙胡乱搪塞了她,起身逃开。
身后追来一串银铃轻响似的清脆笑声。
大雨只是解了旱情,可以开始种庄稼了,但农家此时多没有存粮,幸好先前朱善之流贡献了一笔,贾环下令受灾农民持户口黄册,到当地衙门按口数领取口粮。
一般这种福利政策,大头总是被当地的胥吏和相关士绅吞没,下头的百姓能剩一点残羹剩饭就是经手的人积德了。贾环也做过临民官,这种小手段见过不知多少。为治上下人等乱伸手这个弊端,他特地在衙门里择选积年老吏若干成立了巡查组,派往下头监督,承诺若工作尤其出色的事后会举荐他们为官。
国朝吏与官的地位是天壤之别,中间隔着一道巨大的分水岭,吏不可以为官,位置世袭不变。开国之初,这条规矩还没被那么定死,如今却是难以打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