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瑟尔直视她,语气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心灰意冷:“我确实从未听过你的名字,更谈不上恨你入骨,不过我倒是好奇,我要恨也恨不到你一个陌生人身上吧?”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吉斯:“陌生人?你居然说我是陌生人?我是你丈夫唯一儿子的亲生母亲,是他爱了十几年的女人,你明明就应该在无数个日夜念着我的名字辗转反侧,因为他本来要娶的人是我!你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玛德琳找来的保卫已经到了,为了所有宾客的安全他们扣住了有严重攻击倾向的吉斯。海瑟尔看着歇斯底里大叫着不愿意离场的女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原来你是伯爵的情妇啊,不是什么代替姐姐抚养侄子的未婚小姐。”
周围人的鄙夷之情更重了,不少人对海瑟尔被蒙在鼓里十年莫名多了个9岁的私生子表示同情,甚至还有老夫人走过来要给她介绍个人品靠谱的新对象,帮助她走出失败的婚姻。
克莱顿夫人完全接受不了自己像个傻子一样白忙活半晚上,她推开前面挡着的人,走到海瑟尔面前。
“劳伦斯夫人,刚刚是我被那个骗子蒙蔽了,还连累您受了惊吓。”她咬牙切齿的挤出意味不明的道歉,然后话锋一转:“不过,那个吉斯不值得同情,这位利奥少爷却真真切切是伯爵唯一的血脉啊。如今伯爵不幸遇难,即使为着伦理道义,也该把他从那个可怕的女人身边解救出来吧。”
海瑟尔看着被拉出来仍一脸迷茫的孩子,严肃怀疑他是否有什么注意力集中障碍,哦,也可能是英文太差。
克莱顿夫人看海瑟尔没有言语更是得寸进尺,她可不满足于让海瑟尔抚养这个孩子,她要帮这个孩子拿到属于他的东西。
克莱顿夫人目光一转,看向左边的角落:“虽然私生子理论上来说没有继承权,可是个别情况应当另当别论嘛。别说这位小先生是个男孩儿了,就连威尔斯利小姐听说都能继承不少的财产呢,这件事当初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体面绅士求娶?”
“劳伦斯夫人,你作为威尔斯利小姐的好朋友,应该很认同这样的安排吧?”
克莱顿说完差点忍不住为自己的灵机一动鼓掌,这样一来劳伦斯夫人要么忍着恶心分私生子财产,要么不在乎名声坚决不给,总之她和她那个好朋友今天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和好如初了。
海瑟尔皱起眉头,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把安娜也扯进来,克莱顿夫人到底是有多恨安娜。安娜一直把自己
当作真正的朋友,海瑟尔上前一步就要开口。
“等一下。”
海瑟尔转头,居然是安娜先一步主动站出来。她前面的人自动给她让出道来,使得她毫不费力就来到克莱顿夫人面前。
“玛莎,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父亲在遗嘱上加上我的名字,因为你除了少的可怜的嫁妆,什么都得不到,所有东西全都会是你哥哥的。”
克莱顿夫人就要骂人,安娜抬手制止了她,她昂着头冷静的说道:“你绕了这么大一圈为难劳伦斯夫人,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你是不是嫉妒总有人喜欢我,愿意和我做朋友呀?”
克莱顿夫人脸色难看。
“私生子本来就不该有继承权,这才是真正符合公序良俗的约定。我父亲因为只有我一个唯一的孩子,不顾约定把我加上遗嘱,这是他的爱,我却不应该心安理得的接受。”
海瑟尔惊讶的望过去,克莱顿夫人也呆住了,好像突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安娜平常总是嘻嘻哈哈不太靠谱的样子,这会儿却异常冷静沉稳,比真正的老牌贵族教养出来的大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
“今天的事确实让我深有感触,所以我决定放弃遗嘱赋予我的继承权,把它转移给邦尼威尔斯利夫人。”
克莱顿夫人不相信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东西居然就这样被安娜轻易的放弃:“你在开什么玩笑啊,那可是你几辈子都积攒不来的财富!”
安娜冷笑到:“是啊,可那又怎么样?没有这笔钱我也过得够好了,我从来没有为此沾沾自喜,是你,玛莎,我敢说全伦敦最在意别人的荷包的人是你。”
克莱顿夫人用目光在全场搜寻了一圈,终于看见了在边缘站着一言不发的邦尼威尔斯利,她是安娜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将军唯一的女儿关系很不亲近,安娜曾经拒绝了她看好的婚事。
“威尔斯利夫人,你听到了吗,安娜亲口答应放弃遗产。要是我是你的话,现在就会叫律师拿纸笔过来当场签下转让协议,不然过了今天有人说不定就不认账了!”
威尔斯利夫人自己出身老牌贵族,她没有孩子,性格严肃又不爱交际,可就算是这样,她活了四十多年在伦敦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亲友。
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位子爵夫人:“克莱顿夫人,你这样未免太失礼了,你们年轻孩子们之间的恩怨何必扯到长辈。”
克莱顿夫人不理她,只依旧固执的看着威尔斯利夫人。
威尔斯利夫人和她对视了几秒,终于如她所愿开了口:“遗产的事由她父亲说了算,我决定不了,她自己也决定不了。如果凭旁人几句话就随意更改,还立遗嘱干什么?”
她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安娜却诧异的看过去。继母是个固执严格的标准贵族夫人,向来看不惯安娜被父亲纵容的无法无天,谁能想到她居然对那么多财产都丝毫不动容,还在这种场合帮她说话。
克莱顿夫人在她们这里找不到突破口,又转向海瑟尔继续胡搅蛮缠:“既然如此,更应该向威尔斯利夫人学习,那些银行的财产就算了,毕竟那位也有法国的信托。只是我听吉斯说劳伦斯伯爵在英国还有一座庄园,那房子因为限定继承本来就只能由男性继承,不如直接由小劳伦斯先生继承。”
海瑟尔要被她气笑了,说了半天这样尽心尽力好像她才是孩子妈呢。
宴会厅里正僵着,忽然,二楼传来一声:“庄园的事恐怕由不得劳伦斯夫人做主。”
这话引起了舞池中央分不清胜负的两派人的注意,她们都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二楼栏杆前已经站了一群带着面具的绅士。他们本来因为前面俗套的剧情无趣的回到牌桌,又被后续的反转吸引,放下牌在二楼围观。只是绅士们自持身份一直没有发言。
那声音继续:“那房子没有正当的男性继承人,唯一沾得上边的不仅是私生子而且父母均为法国人,帝国法律绝不可能为他专门网开一面。要我说,无论怎么争都应该收归国有。”
说话的人站在楼梯口的阴影处,戴着一副最朴素的黑色面具,半倚着栏杆,身形在水晶灯的余光里明明灭灭,声音也带着一股飘忽的疲倦,仿佛已经厌倦了无尽的争执。
那些刚刚还嚷着无趣的先生这会儿聊到国家和法律就起兴致了,一位身形肥胖的绅士说:“是这么个道理,那女人不是说自己也出自法国大贵族家族吗,说不定风头过去了就要把庄园卖了再带钱回国呢,那我们可就亏了。”
斯托克夫人的丈夫也跟上一句:“那这还不如给劳伦斯夫人呢,好歹还是在英国人手里。”
角落里的面具先生接着补上:“劳伦斯夫人被隐瞒了十年,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不能剥夺寡妇的财产。若是提请救济委员会重审,把收回的庄园按低价转售给她,更能体现帝国对子民的接纳。”
就有在救济委员会供职的先生附和,区区一栋庄园还算不得什么,正好近来委员会在处理一群难民的时候惹出了些争议,帮助一个在上流社交圈有些人脉的女士能帮他们挽回不少名声。
海瑟尔瞥了一眼功成身退悄悄离开的面具先生,闻弦知雅意,对那位救济委员会成员说道:“如此就太感激了,先生。我必定亲自去救济委员会表达感谢,并以委员会的名义组织一场慈善救助活动。”
至此,双方都满意于这个结果,只有克莱顿夫人气得直咬牙,却再也没能找到别的漏洞了。
海瑟尔在顶层天台找到兰开斯特,他已经把面具摘下来,正面对通往天台的楼梯静静等待着。
海瑟尔瑟缩着把手揣进袖子里,眯着眼睛故意问道:“你是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不在下面呆着,我还准备邀请你跳舞呢!”
兰开斯特知道她不是真的想在这种时候再成为焦点,不过他确实也不太能见人,在场至少有一半的男士都见过他,甚至有一两个议会要员估计单看身形就已经怀疑了。他本来以为进来后看见的是昏暗的灯光和拥挤的人群,说不定真能趁乱跳支舞,这下彻底死心了。
兰开斯特呼出一口白气:“难怪派去法国的人没查到他们的行踪,原来是已经偷偷跑过来了。幸好你早有准备。”
海瑟尔笑容稍敛。
早有准备?不,关键的准备实际上是昨天才完成的,而且九成还是别人直接送到手上的。
那个面具盒里不仅有信托登记书,还有一封巴林登银行宣布信托不成立的证明,显然是有人事先就捅了出去,让这份信托作为劳伦斯的财产一并被没收了,这会儿都不知道进哪个权贵的口袋了呢。不过这消息,就要等吉斯回到法国后找上门才能知道了。
清晨,海瑟尔是被烤曲奇浓烈的香气弄醒的。
“天哪!玛丽,你怎么能在我的床上吃这么香的饼干!”海瑟尔重新闭上眼睛:“而且还不给我留一块。”
玛丽举着最后半块饼干,看了看只剩碎渣的盘子,深深反思了两秒。
“抱歉,昨天芙洛拉告诉我,伦敦的女孩儿经常在床上吃早餐,像这样放一个架子在被子上,小心一点就不会弄脏被套,我想尝试一下。姨妈,请你相信我,我本意是和你一起分享詹森太太新研发的奶油夹心曲奇的,没想到你比我预测的起得还要晚。”
海瑟尔有气无力的偏过头:“谢谢,不过我想我无法在洗漱之前吃下任何东西,我宁愿直接错过早餐也不要在床上享用。”
玛丽遗憾点头:“好吧,我觉得还不错。哦对了,夏洛特的回信送到了,你要现在看看吗?”
海瑟尔精神了,小心的爬起来以免弄脏最爱的床上四件套,接过信一目十行看下去。
“…亨斯福德的生活平静但无趣,在成功争取到一间小书房的唯一使用权后,读书便成了我最主要的娱乐活动,幸好莉齐、父亲还有妹妹及时到来,暂时能缓解我的孤独。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我第一眼是不敢相信,随后是巨大的惊喜,您果然在走一条特别的路。我无比荣幸能加入这个有趣的
计划,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牧师宅后的花园期待您早日派人尽情改造。”
海瑟尔从床上下来,眼睛还没离开手上的信:“太好了,夏洛特同意了,那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最近一周玫瑰园老板又有涨价的迹象了。”
玛丽也很高兴:“安装温室的公司随时可以派人出发,种子和幼苗也都准备好了,不过是不是还得找个园丁去指导一下?”
“当然,要找一个专业的园丁,此外还要一个熟悉我的操作的人一同去,不然可能理解不了我写的种植指南。蕾娜现在在哪?”
“蕾娜吗,倒是可以,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她在厨房。”
海瑟尔随手拿过一件披风裹上,就匆忙下楼去了。
“蕾娜,蕾娜!”
海瑟尔走进厨房,就看到詹森太太在教蕾娜做新曲奇。
“蕾娜,有件事要你帮我去做。卢卡斯小姐要和我们合作种植温室花卉了,我需要你去亨斯福德帮忙指导一下那里的园丁,以免他们领会错我的意思。”
蕾娜两手还沾着湿乎乎的面粉,眼神里透着清澈的迷茫:“我吗?我好像只会浇水,还有检查温度计上的数字。”
海瑟尔把她推到水池旁边让她洗手:“放心,你在培育植物上的天赋可比厨艺强多了,刚开始只有十几个陶盆的时候你就参与进来了不是吗,待会我会再好好给你讲一遍这次的步骤的。”
蕾娜听话的打开水龙头,但仍强调她的厨艺已大有进益。
“好了,坐车过去就大半天时间,一个星期不到就能回来继续学做曲奇了。”
说话间蕾娜洗干净手,把围裙挂好出去了,詹森太太全程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她们的对话,直到厨房只剩下两个人,她才抬起头来。
海瑟尔给自己到了一杯温着的热茶,尽量轻松的说道:“所以,那个什么吉斯带着那男孩先来找过你,对吗?”
詹森太太昨晚就听说了宴会上的事,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平静的回答:“是的,伯爵在伦敦留了几个人,不过他去世之后这些人基本都散了,只剩下一两个还和我们保持联系,刚来伦敦的时候詹森先生就是通过他们寄存过一批箱子。这次那人也是先联系的他们。”
海瑟尔不想谴责自己的智商,不过确实有一种噎住的感觉。刚穿过来的那会儿,因为不知道伯爵还有私生子,她轻易的相信了詹森夫妇对于主家的忠诚,那箱子还是她特地提出要存一部分在别的地方呢,以免全放在哥哥家被一锅端了。好家伙,为了分散风险差点送到敌人手上了。
“咳,好吧,那你前天果然是故意提醒我找面具的对吗?詹森太太,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和她接触过后还是选择站在我这边吗?”
铃声响了,是新的一炉点心烤好了,詹森太太有条不紊的转头把烤盘拿出来,再丝毫不乱的分装起来,就好像她面对的不是主人对忠诚度的质疑,而是午饭还要多久能做好。
她手上不停,低声说道:“她确实不如您,她更浮躁,偏执,沉不住气。”
海瑟尔满意的把茶杯送到嘴边。
“您也不像原来的夫人那样果敢,决绝,思虑周全。”
“咳咳咳…”一口热茶卡在嗓子眼,呛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詹森太太递上纸巾,走过去替她顺气。
海瑟尔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瞪大眼睛见鬼似的看着她,不抱希望的问:“不是…原来的夫人指的是伯爵的第一任夫人对吧?”
詹森太太用眼神否定她的幻想,她的目光随即变得深邃,仿佛在透过眼前的人怀念着什么。
“进入伦敦的那个晚上我就发现了,夫人明明只是疲惫的睡过去了,一醒来就好像换了个人。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总是像一头筋疲力尽但一刻也不打盹的老虎,冷冷的盯着一切想要冲上来分一块肉的敌人。在法国的时候她没有软肋,没有顾忌,满眼都是野心和欲望,多可笑,伯爵阁下居然从未真正把她放在眼里。因为这个,我们夫妇决定换一个跟随的主人。”
即使说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詹森太太的语气仍然稳得像一块石头。
“但您不一样,您会被噩梦吓到,会毫无负担的大笑,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攻击性的,除非必要总是以善意对待周围的人。”
海瑟尔无话反驳,环境会塑造一个人的性格,生活在安全的环境中就很难时刻保持警惕和攻击性。
“也可能是因为回到了家人身边,所以放松下来了。”海瑟尔提醒道:“詹森太太,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你相信巫术的。”时下对巫术的警惕可是很高的,一经发现后果无法承担。
詹森太太没有继续坚持,只是说:“我从没有和任何说过,包括詹森先生,他只是按照我的要求办事。此外,我并非因为对比吉斯小姐的能力才重新选择了队伍,很早之前,在所有的箱子平安无事的搬到新房子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您有着别人无可比拟的感染力,这种感染力或许来自于对每一天的日常生活的新奇和热爱,而我也是被感染到的一员。也许今天过后我会失去您的信任,但我更相信坦白能从您那里换来安稳的后半生。因为您有能力,有人脉,也有善心。”
詹森太太的目光真诚且坚定,海瑟尔无法确定这是否仍然不完全是实话,不过她做不到提前把所有不确定的危险因素抹杀,詹森太太毕竟帮了她一个大忙。
海瑟尔深吸一口气:“好吧,希望我没有再次判断失误。你只是做了保障自己生存的选择,也没有害过我,但我暂时还不能毫无芥蒂的把你留在身边。”
詹森太太垂下眼睛,等待着接下来的审判。
“那个庄园不出意外下个月就会转到我的名下,我听说那里只经过简单的修整建设,且多年没有认真维护过。詹森太太,你和詹森先生就先替我去那里监督庄园的改建吧,希望我们早日在那里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