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满足了加德纳太太持续了几周的好奇心,她私下里对海瑟尔说,“宾利先生虽然仪表堂堂,但看
起来还是有些孩子气。”
海瑟尔告诉她,她这已经是经历磨难后沧桑了不少的宾利先生,如果她早一个月来朗博恩的话,能看到一个看起来仿佛刚成年不久的宾利先生。加德纳太太因此对宾利先生的能力持怀疑态度,她不喜欢不太稳重的男士,甚至开始思考简和宾利先生是否合适的问题。
加德纳先生赶在平安夜晚餐之前回到了家,他受到了所有家人热情的欢迎。
“这笔生意做的很成功,客户非常满意。”加德纳先生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往里面走:“我给你们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礼物,现在我们可以开始晚餐喽!”
孩子们难得忘记了平时被教导的礼仪,纷纷开心的欢呼着冲向早已准备好的圣诞大餐。
海瑟尔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平凡而简单,似乎没有值得特别铭记的某一个点,像每个劫后余生的故事结尾,最后一笔不是走上人生巅峰的画面也没有节外生枝的疑点,就是最让人安心的俗套圆满结局,仿佛故事结束后的每一天都能这样幸福的度过。
刚到十一点钟,孩子们就被催促着爬上床准备睡觉了,每个大人都会向他们送上晚安吻,并许诺他们明天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枕头边上的礼物。
简和玛丽也各自去睡了,这是她们在伦敦过的第一个圣诞节,虽然难免会怀念远方的家人,但新奇和期待在她们年轻的心脏画上了未完待续的音符,让她们对明天保持着无限的想象力。
海瑟尔和哥哥嫂子互道了晚安,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这里同样也是她在伦敦的第一晚住的地方,在这样特殊的团圆时刻,她难得想起她曾经的宿舍还有毕业后租的那间单间。那里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必须要再见一面的人,但她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那里,又或者是想念那个和现在完全没有一丝关联的自己。
她有家人、有朋友、有钱、有自由和期待,但她无法和任何人毫无保留的分享她整个完整的人生。这种不必要的倾诉欲在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排在很靠后的位置,但是它偶尔也会冒出来,尤其是在她感到孤独的时候。
没错,在这样合家欢乐的圆满时刻,她难得的感受到了孤独。
海瑟尔靠在床头,屈膝把头埋进胳膊里,无法自拔的渴望随便什么人过来和她说说话,哪怕只是分散一下注意力也好。
海瑟尔猛地抬起头望向窗户,她抖着手一把拉开窗帘,窗外居然不是一望无际的黑夜,取而代之的是被一根细细的树枝支起来的,毛线兔子口袋。
第43章 重返伦敦5
或许伦敦的其他街区还在狂欢,午夜的格雷斯丘奇街却早已陷入沉睡,偶尔才有短暂的一阵马蹄声传来,不过很快就会渐行渐远。
海瑟尔缓了几秒,才弯着腰挪到窗户边上,小心的探出头往外看去。
兰开斯特站在巷子里唯一的煤气灯下,灯焰在玻璃罩里不安地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揉碎。他举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树枝,树枝的长度略有不足,他只能踮起脚用力把胳膊延长,才勉强让顶上挂着的袋子碰到二楼的窗户。
海瑟尔扑哧一声轻笑出来。兰开斯特向来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何曾像现在这样左支右绌、勉强支撑,还要时不时担心被巡逻的士兵抓到。可这意料之外的狼狈,却让海瑟尔觉得更加真实亲切。
海瑟尔站起来,打开窗户。楼下的兰开斯特看到她出现终于呼了一口气,小心的把树枝缩回去,取下毛线兔子放进西装口袋里。
海瑟尔这才注意到,兰开斯特今天的衣着格外精致考究,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蓝色燕尾服,里面的马甲是银灰色的,上面的暗纹刺绣在路灯的照耀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让他看起来像是十二点钟声响起从舞会匆匆逃离的王子。
兰开斯特没敢大声说话,只是做手势让她下楼。海瑟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上了窗帘,打开房门仔细聆听了一会儿,确定整栋楼已经完全没了动静,才随手拽了一件毛绒斗篷、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摸黑往楼下走。
加德纳家的男仆会在晚上十一点钟锁门后完成最后一次巡视,此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五点都不会有人守在门口。
海瑟尔轻手轻脚的靠近大门,她想了想,没有直接打开门走出去。而是从旁边的暗格里找出钥匙,打开了嵌在正门右侧的信件投递口。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兰开斯特听到声音后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隐蔽的黄铜小门。
“嗨,晚上好。”兰开斯特靠在投递口旁边,用气音说道。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先生?你不会是在什么宴会还是化妆舞会上喝醉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吧?化妆舞会好玩吗?”海瑟尔时刻关注屋子里的动静,快速说道。
兰开斯特拿出那块眼熟的怀表:“11点39分,女士,还来得及。化妆舞会?我可没去什么化妆舞会,只是去了某个肥猪的酒席,喝了一杯不足30ml的杜松子酒。”
海瑟尔疑惑地问道:“来得及什么?而且肥猪是什么?”她已经觉得兰开斯特一定是喝多了,不然他绝对说不出肥猪这样粗鲁的词语。
“唔,你居然不知道肥猪吗?或者肥胖的乔治?假发里的蛀虫?”兰开斯特一边从门洞观察海瑟尔的神色一边继续说:“那你真该和我一起去看看考文特花园排的新剧。”
海瑟尔放松的靠在门上:“考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吗?你这么晚就是来邀请我看歌剧的啊?那行啊,哪天你说的那个剧上演记得叫上我。”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它12点整准时开始,从这里过去也就15分钟不到的路程,正好可以赶上。”
海瑟尔半垂着的眼睛倏地睁圆了,她差点控制不住音量:“现在?你在开玩笑吗先生?你是说现在?”
“没错,就是现在。”他不再靠在门上,而是直直的看过来,压低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12点开场,我真诚的邀请您一起观赏新上演的那出木偶戏,你愿意来吗?”
海瑟尔觉得她大概率是疯了,她明明是那种期末考试周或者节假日都会在12点前按时回宿舍绝不会有任何违规举动的乖孩子。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尚且不能放心深夜在外面游荡,她怎么敢在十九世纪的伦敦干这种疯狂的事。她应该立刻严词拒绝眼前这个人的,以免被骗的身无分文或者家破人亡。
但没有人知道,这种出格的邀请对于一个从来都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多么有吸引力。
海瑟尔一把抓起钥匙塞进袖子里,系紧斗篷,轻轻的打开了大门。门外的冷空气把她吹得一激灵,海瑟尔开始怀疑她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兰开斯特隔着厚厚的斗篷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跑起来。“马车在前面的大道口,跟我来。”
11点55分,马车在考文特花园广场停下,这里显然比格雷斯丘奇街热闹很多,东侧的果蔬市场已经开始出现动静,西侧的咖啡馆仍旧灯火通明。穿着艳红裸露长裙的女人站在侧街招揽客人,剧院门口的石阶上随处可见被踩扁的橘子。最后一辆贵族马车驶离后,皇家歌剧院看起来已经停止营业,售票口空无一人,正门也关上了。
兰开斯特从车夫位上跳下来,打开了后门,向海瑟尔伸出了手。
海瑟尔有些犹豫:“真的要去吗?我都没换一身正式的衣服,好像不太合适进剧院吧?而且它看起来已经关门了,你确定今晚还有演出吗?”
兰开斯特没有收回手:“待会进去你就知道了,没有人会在意你的着装。”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着《胖子与乞丐》的简陋的宣传海报:“你看,12月25日0点,如假包换。”
海瑟尔将信将疑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兰开斯特一把把她拉下来:“放心,跟着我走就行。”
11点58分,海瑟尔惊魂不定的坐在了二楼包厢第一排中轴的位置。她环顾四周,兰开斯特说得没错,这里确实不会有人在意别人的着装。那是因为此时,能容纳上千人的剧院里只零零散散的坐着几十个人。所有人似乎刻意坐得稀稀拉拉,在昏暗的
光线下根本看不清其他人的模样。
幕布拉开,舞台上方降下一组提线木偶,它们的做工看起来十分粗糙,其中几个的脸甚至是用剧院海报糊成的,依稀还能看到残存的“《李尔王》周四上演”的字样。舞台上的煤气灯忽明忽暗,一个戴着滑稽假发的胖子木偶从天而降落在舞台上夸张的跷跷板上,它圆鼓鼓的肚皮上画着英国地图,每块领地上都标上了价签。
一个威尔士口音的旁白念到:“天哪,我的餐桌怎么在倾斜?一定是那些穷鬼在偷吃我的面包屑!”
胖子木偶猛地一压跷跷板,另一头一个衣衫褴褛的木偶被弹飞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
另一个声音念到:“飞起来喽!多谢老爷的提拔!”
一楼观众席上突然扔来一块橘子皮,精准的把胖子的假发砸飞出去,这让它顶着光秃秃的脑袋大呼小叫的站起来,又啪的一声被跷跷板绊倒,滑稽的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观众席上响起零散的笑声,海瑟尔也被木偶精细的表演逗笑了,它明明没有表情变化,却把这样一个丑角演的笑料百出。
海瑟尔忍不住靠近旁边的兰开斯特:“所以肥猪指的是台上这位?”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兴奋的说:“我明白了,这出戏是在讽刺摄政王的贪婪虚伪是吗?”
兰开斯特低头看着海瑟尔红扑扑的脸颊:“完全正确,你真聪明,女士。”
海瑟尔转瞬又担心起来:“它们演的这么直白,不会有官兵过来抓人吧?”
兰开斯特学着她的样子歪着头凑近说:“不会,那位可没工夫管这种小事了,给他寄讽刺画的人都不少,他可管不过来。而且这出戏只会在午夜12点的幽灵剧场上演,不公开售票,参演人员也都是些被开除的老演员、逃亡的法国艺人或者剧院的清洁工,知道这里的贵族少之又少,几乎不可能传到正主耳朵里的。”
“让我猜猜,所以你是支持辉格派的吗?”海瑟尔对时/政根本不了解,但架不住加德纳先生逃不过中年男士的通病,经常在起居室念报纸或者小小点评一番皇室的事,所以海瑟尔知道辉格派是反对摄政王的第一大派。
兰开斯特短促的笑了一声,他的嗓音透着漫不经心的鄙夷:“啊,不是,我想他们比摄政王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些贪得无厌的蠢人罢了。相比支持,我还是更喜欢戏弄他们,看着他们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只能把气撒到对方身上才是最有趣的。”
海瑟尔不是很相信,怀疑兰开斯特是喝了酒之后就开始克制不住的吹牛。“怎么戏弄?你一个普通律师应该见不到他们两派中的任何一个重要人物吧?”
兰开斯特结巴了一下:“呃…谁都可以戏弄他们,诸如给泰晤士报投递一篇嘲讽稿件,或者去文化沙龙匿名展出一副能让他们暴跳如雷的画。”
海瑟尔对此将信将疑,不过她更好奇的是兰开斯特这样一板一眼的精英阶层怎么会知道这种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民间戏剧,按理说他应该只会在黄金档坐在包厢看莎士比亚呀。
“我还以为你每分钟都在研究法律条文或者有用的信息,不会浪费任何时间在这种自娱自乐的事情上呢?”
兰开斯特把视线从舞台移开,对于这一点他必须要郑重声明:“不,当然不是,我绝非那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人。事实上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很长的一段叛逆期,伦敦藏在街头巷尾的那些不为人知的活动几乎没有我没看过的。只是时间久了,这些新鲜事也变得不那么新鲜了,我只能用工作来打发时间了。”
海瑟尔忍不住哈哈大笑,兰开斯特顶着这张脸说着“年轻的时候”莫名让她觉得格外有趣,她突然觉得一步步揭秘兰开斯特这个人比观看戏剧要有意思得多。
她的笑声太让人猝不及防,掩盖在谢幕的掌声中听得不太清楚,但兰开斯特能清晰的看见她眼角闪着的笑出的泪花。
兰开斯特一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在笑台上胖子木偶荒诞的结局,还是在笑他刚刚那段话的用词。
幽灵演出结束,他们起身混在人群里往外走,直到剧场所有观众都站起来,海瑟尔才发现刚刚隐藏在黑暗中的看客比她想象得多不少。
海瑟尔和兰开斯特在拥挤的人群中挨得很近,在衣袖的摩擦中,他们默契的没有再说话。
直到坐上马车,兰开斯特的声音才从车厢前方传来。
“不过你最近都没交给我什么可以消耗时间的工作了。”兰开斯特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一个变态的工作狂。“遗产的事暂时没什么需要花时间做的了,房子也找好了。所以劳伦斯夫人,我发自内心的想问,你还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海瑟尔靠在车厢上看着外面的街道,转过考文特花园广场的拐角,繁华如同一场突然落幕的戏剧。煤气灯越来越稀疏,月光给逐渐空旷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寂静。短暂的热闹已经结束,不过她心中的孤独却没有再卷土重来。
海瑟尔放松的说道:“是吗,那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你帮忙。达西先生的好友宾利先生最近深陷一桩找不到源头的官司,你可以帮忙查一查它背后的原因吗?达西先生说他去找过你,不过你没有空见他。”
“我又不是那位达西先生的小兵,没有兴趣为他的事忙前忙后。不过既然是你提出来的,我会在一周之内把事情的真相回复给你。”
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加德纳家不远处,兰开斯特从车上下来陪海瑟尔一起往门口走。
“不过,达西先生居然还来这里拜访过吗?”
海瑟尔摇摇头:“没有,是偶然碰见的。因为他的好友宾利先生和我侄女有一些交情,而且宾利先生的妹妹之前也帮过我一个大忙,所以拜托你好好帮我查一下,行吗?”
兰开斯特没想到居然是这层关系,他还以为海瑟尔是因为达西的缘故才找他帮忙呢。“既然如此,我会尽快搞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的,你不用为此担心,这想必不是什么棘手的麻烦。”
加德纳家门口静悄悄的,那最后一盏路灯似乎因为什么故障也熄灭了。
海瑟尔在黑暗中一时玩心又起,她尽量一本正经的说:“那么兰开斯特先生,我特地这么晚陪你看了你喜欢的木偶剧,你帮我做的这件事是不是就不应该再收取报酬了?”
兰开斯特停在了大门口,沉默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可以一直选择这样的报酬形式,那么我希望我的工作量可以再加几倍。”
这次压力给到了海瑟尔这边,海瑟尔佯装平静的说了声晚安,然后飞快的打开门头也不会的跑进了家门。
她以最快的速度躺回床上,许久之后,才神思不属的看向床头的时钟。
“天哪,居然已经一点钟了,明天早上还要去教堂!”
她无声的哀嚎了一下,猛地拉起被子盖住脸。
兰开斯特魂不守舍的在楼下站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往回走。
马车前方已经凭空出现了一位车夫,是助理奥立弗。
奥立弗等上司坐稳才问道:“先生,请问是去邦德街还是回公园巷。”
过了五分钟,车厢里才传来声音:“邦德街。不过我有个问题,你说怎样才能含蓄的引起某个人的注意,才不至于让对方被吓跑?”
奥立弗正专心的让马头调转方向,闻言严谨的问道:“请问某个人是指男士还是女士?”
车厢里彻底没了声音,奥立弗也不在意,勤勤恳恳的驾着马车朝前方驶去。幸运的话,或许他还能在一点半前进入梦乡呢。
就已经轻松的坐在新家的沙发上了。
在这之前,兰开斯特花了一天时间审理好购房合同并协助完成全款支付,而之前一直赋闲在家的詹森管家夫妇则承担了实际操作过程的全部指挥工作。
帕丁顿的这间房子本来就保养得很好,即使有必要在入住前再进行一次全面的大扫除,也只花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大件家具目前暂时都沿用原房东留下来的东西,等住进去再根据需要慢慢更换添置也不迟。
本世纪伦敦已经有了好几家成熟的搬运公司,詹森先生事先看好了一家有一百年历史的老字号,这家搬运公司提供带蓬货运马车和壮工,收费仅需要3先令每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