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样的做法是不是民主自由,大尉朝能开创并且维持现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不容易,还不到全面民主的时候。
甄宝玉进不了官学,只能上民学,甄应嘉倒是上过两年官学,当年家道还不错的时候交钱进去的。但是学堂里教的那些回家便被推翻重塑,年纪还小的他很是混乱了一阵子,后来家里就不让他去了,请了先生回家教他,只教读书写文章做学问,不谈为人处世,所以,甄应嘉还是长成了彻头彻尾的甄家人。
甄家人不喜欢官学,认为那是朝廷“愚民”的手段,而对于民学,他们也不喜欢。因为民学收学生不讲究身份,只要交有限的学费就可以入读,家道稍微殷实一点的农户或小商贩,甚至在有钱人家里工作的仆妇侍从,都可以把子弟送进去读书。
甄应嘉觉得让儿子去民学跟那么一群低贱的人一起读书,他觉得丢不起那人,还不如让甄宝玉在家里,他自己教着,待得他长大也过了十几年,到时候直接去考太学。如果到了那时候,甄家的女孩儿们能有些造化,对甄宝玉来说绝对更是一大助力。
但甄宝玉有几次应了贾宝玉所求,替他去官学上了几天课,顿时察觉到了学堂教授的知识跟甄应嘉教他的到底有多不同。甄应嘉所教导不过仍是四书五经,八股文章,但如今朝廷用人,要么便是出身甲等太学或国子监之士,要么就是论职位之需额外举办考核,哪一个都不是做个花团锦簇的八股文章便可以的。他若是真跟着甄应嘉学十几年,别说考太学了,想去民学当个夫子养家糊口都不一定合适。
甄宝玉心里倒是有股子志气,也厌烦家里祖母教导姐姐们的那些手段才艺的目的都是为了攀上一门显赫的姻亲,他才是家里顶门立户的男子汉,应该由他来撑起门楣,重振家业,但是想要靠着自己的能力翻身,又谈何容易?
但是甄宝玉也是个有毅力的,他瞒着家里人找上了一名官学教书的夫子,以家贫想读书为由自荐当他的小随从,只求能跟他到学堂里旁听几堂课。那位夫子怜他小小年纪这般有志气,便应了他,有时会带他去学堂旁听,平日里下学或放假,还让他到自己家里帮他补习。
学得多了,甄宝玉越发觉得自己家里人的做法很有问题,出人头地的方法有很多种,家里人却选择了令人鄙夷的那一种。
但是他年纪太小了,平日里还常常“贪玩”不在家,人微言轻,根本劝不动什么。
甄宝玉也只能暗自着急,却毫无办法。
这一日他还是在夫子家里读书,这两天姐姐们不在,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家里的气氛却是紧张中透着些亢奋,他总觉得有些不安,也不怎么爱回家。但他出门是母亲帮他掩饰的,也不好太晚回去,万一叫父亲发现,母亲又该被骂了。
在外面瞧了那么多户人家,夫子家里也是夫妻和睦,夫子的女儿嫁的人嗜酒好赌,她还和离再嫁了,如今也过得不错。甄宝玉就想,为什么他们家里是那样的不同。
从夫子家出来,甄宝玉朝家里走去,却在巷口碰见了一个人,这个人他有印象,当日他混进德亲王府时见过,是二皇子身边的人。
江泽熙对甄宝玉道:“二皇子要见你,跟我来一下。”
第十六章
甄宝玉突然被尉北璀找上门,不明其意,却只能咬了咬牙,还是跟着去了。
尉北璀在一旁的茶楼里要了个包间,见甄宝玉进来,还给他倒了杯茶,笑道:“坐吧。”
甄宝玉看着尉北璀笑出两个酒窝,看起来有些讨喜,还有些不那么叫人防备的淘气,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但因为身份和权势在现实造成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甄宝玉心里越发警惕不宁,只是想想自己,却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一个皇子来算计的,于是在心底给自己鼓着劲给二皇子行了礼,就故作镇定地坐下了。
尉北璀看甄宝玉挺直着腰板坐着,努力做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放在桌子下握紧的拳头仍然透露出了一丝怯意。
尉北璀不由得想起,都说甄宝玉是贾宝玉的镜中幻影,但不管原作如何,此间的两个宝玉却是不同的,一个依然醉生梦死,一个却似已认清现实,不过还不知他认清了现实之后,会是选择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别怕,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尉北璀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抚道,“叫你来,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甄宝玉哑着嗓子开口:“什么事情?”
“嗓子哑了,先喝口水吧,放心,我没下毒。”
甄宝玉只得喝了两口水。
尉北璀又接着问:“你知道你两个姐姐这几天去哪儿了吗?”
甄宝玉心头一跳:“你想说什么?”
尉北璀手托下巴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小少年,比上次在学堂门口瞧见的贾宝玉要黑些,也瘦些,也许个子也要高一些,如今若两人再站在一起,已是不那么容易搞混淆的了。只比起贾宝玉的一派懵懂天真,甄宝玉的眉宇间已经有了些成熟的痕迹,此刻听尉北璀谈起两个姐姐,脸色抑制不住地有了些焦虑和羞恼,似是猜到些什么却又不是很清楚,反而胡思乱想的不安。
尉北璀漫不经心地道:“说实话,你们家的人,胃口或者说是野心,真挺大的,直接就瞄上了太子妃之位,也不怕撑死。”
甄宝玉的脸色刷的变白,接着又羞得通红,相比起皇室可能会有的报复,他更觉得尉北璀的话对他的羞辱就像是一盆滚烫的水泼在他的脸上,无地自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不知情?说自己也不想的?可笑,那是他的家人,又岂是几句话撕撸得开的?更何况他并非全不知情,只是却也没想到,家长辈们和姐姐们的目标,居然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一瞬间,不是没想过如果事情真的成了他们家将来会有怎样的富贵地位,然而立刻的,就被眼前的皇子戏谑中带着些冰冷的眼神点醒了。
甄宝玉问道:“你找我,想要我做什么?你想要我阻止……家姐吗?”他不认为自己做得到,甚至觉得就算劝服了姐姐们,又有什么用呢?祖母、父亲的压力压下来,他不认为两个姐姐能够扛得住。
“你搞错了,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慢说你两个姐姐还没那么大的魅力蛊惑太子,就算是真的黏上了,也不是很难摆脱掉的。”说着,尉北璀朝甄宝玉笑出一口白牙,好不容易换牙期都过了,再不会说话就漏风了,可不得好好显摆显摆?
甄宝玉却被他的话和笑容惊出一身冷汗,没错,他们家的确是晴亲王府的亲眷,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皇室的姻亲,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过成了如今家道中落的境遇?现在握有权势的,是被他的姑姑抢走了丈夫的女人的儿子,而不是她那个攀上了皇帝以为可以母仪天下的姑姑。
尉北璀并不等贾宝玉说话,接着道:“叫你来,不过是有些东西要给你看罢了,当然,你看了之后肯定会觉得我是故意在抹黑什么,我可以肯定地承认,我确实没怀什么好意,至于这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你要不要相信,就由你自己来判断了。”
说着,尉北璀将手边的一沓纸推到甄宝玉的面前。
甄宝玉犹豫地看着,并没有伸手去拿,他不知道这些纸上写的是什么,但直觉不会是什么对他们家有益的东西,也许他看了,目前这种勉强还能维持的所谓生活,也有可能分崩离析。
尉北璀也不着急,他做这件事,并不是非要得到什么结果才好,但也知道甄宝玉一定会看,他年纪还小,经历得还不多,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把一切可能搅乱自己生活轨迹的东西断然地拒之门外。
果然,甄宝玉沉默了片刻,还是朝着那沓纸伸出了手,只看了几张,他的眼睛就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
尉北璀淡淡地笑了笑,站起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那个已经震惊地跌落在地上的小少年一眼,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残忍了?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认从不是什么圣人,而有些真相,总有揭开的一天,他只不过把那个日期提前罢了,让这个生在一堆摇摇欲坠的污秽谎言上的少年,早一点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继而选择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
甄宝玉恍恍惚惚地回了家,时间已经比他往常回家的日子晚了很多,尉北璀给他的那一沓纸还在他随身背着的小包裹里面,散发着无形的热度,烫得他手脚都无处安放。
甄应嘉坐在堆砌着全家所有看得过眼的东西布置出来的虚张声势的堂屋里,一身阴郁,看见甄宝玉回来,朝他扔出一只茶盏砸在甄宝玉的脚下:“你又去哪里疯了?一天到晚不着家,就知道在外面玩,你让我们如何期待你顶门立户、光耀门楣?”
甄宝玉抬头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从未有过的审视的眼神,他知道自己不应该相信尉北璀,他分明没怀好意,但是那些纸上写着的言之凿凿的所谓真相,在他的记忆里,拼凑起了再真实不过的逻辑,小时候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就这样补齐了它的脉络,言明它的前因后果,让他不由自主地去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