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楚皇缓缓放下手中的月光珠,随着他微微抬手,满殿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
他目光直视着阿穆尔,脸上笑容未变,却给人一种胆寒的冷意。
“西域王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阿穆尔背脊挺直,不卑不亢的回答:“小王不敢,只是阿莉亚本是我西域部落的明珠,二十年前离乡,如今她的族人都在日日盼着她回家,小王愿意以重礼相换,既全了陛下的寿宴盛情,也圆了西域百姓的念想。”
他话音刚落,殿外突然刮进来一阵风,吹得宫灯穗子噼啪作响。
姜嫔望着阿穆尔执着的侧脸,忽然想起当年在月亮湖畔,他也是这样说的。
“阿莉亚,等我当了西域王,就用万匹战马娶你回王庭。”
那晚的风也像今日这般,带着草原的气息。
却不知为何,此刻吹在脸上,竟比冬日的寒冰更冷。
这时,楚皇的目光从阿穆尔身上离开,缓缓落到姜嫔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像一张无形的网。
“爱妃,西域王如此说,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到殿内每一个人耳中。
“你也想回西域去?”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姜嫔身上。
她能感受到阿穆尔那满是期待的视线,也能察觉到楚泓投来的担忧目光,更能感受到楚皇看似温和,实则犀利的注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微微屈膝。
“回陛下。”她声音温和,却十分坚定。
“西域是臣妾的故土,那里有臣妾的亲人,也有臣妾年少时的记忆,臣妾自然是想念的。”
阿穆尔听到这话,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抹欣喜。
他就知道,阿莉亚还是向着自己的。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
然而下一秒,阿穆尔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她听见姜嫔又道:“但臣妾如今是大楚的嫔妃,是睿王的生母,二十年来,是陛下给了臣妾容身之所,是大楚的水土养育了臣妾,这里有臣妾放不下的人,有臣妾必须坚守的责任。”
“所以……”她目光平静的看着阿穆尔,缓缓垂眸:“对不起……”
阿穆尔脸上的喜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姜嫔,仿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不!阿莉亚!”阿穆尔上前一步,神情激动,“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是不是有人威胁了你?”
“我已经确认过了,睿王他……”
“王上!”
话音未落,姜嫔猛地失声打断他,“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请您带着这些礼物回去吧。”
“我和睿王,都会感谢您!”
最后几个字,姜嫔咬的很重,但阿穆尔听出来了,姜嫔这是在哀求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将楚泓的身份泄露出来。
否则,母子俩在大楚,将无地自容。
阿穆尔浑身紧绷,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好!”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声音沙哑的像是被砂砾磨过。
“本王……尊重你的选择。”
这时,楚皇抬头看了姜嫔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
“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
顿了顿,他又朝阿穆尔道:“西域王远道而来,为朕贺寿,朕心甚慰。
今日之事,朕便当做你酒后失言,不予追究。”
他目光微冷,却又带着帝王独有的宽容,“但西域与大楚的盟约,还望王上莫要因私废公。”
阿穆尔深吸了一口气,单手抚胸行了一礼,姿态看似恭敬,实则在低头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而这一幕,刚好被楚青鸾捕捉到。
她心底瞬间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阿穆尔此人,绝非轻易认输之辈。
果然,就在殿内的气氛稍缓之际——
“报——!”
一声急促的嘶吼声从殿外传来,紧接着,便看见一个浑身染血的士兵踉跄着冲进大殿,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启禀陛下!陈国突然陈兵北境,趁我军不备发起突袭!赵莽将军一时轻敌,未能及时设防,现已丢失云州城!”
“什么?”
楚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猛地从龙椅上坐直了身体。
满朝文武更是心神俱震,有的大臣杯子都掉落在了地上。
一些胆小的女眷们惊闻此消息,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陛下!”
镇北将军蒙铮第一个出列,单膝跪地,“臣请命,愿亲率大军北上,夺回云州城,将陈国贼子赶回老家。”
他性子比较刚烈,此刻更是声如洪钟,恨不得立刻就出去带兵。
户部尚书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鲁莽,陈国突然出兵,背后定有缘由,咱们贸然出兵恐中其圈套,况且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除了陈国,咱们还需谨防其它国家趁火打劫啊,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户部尚书说着,眼神还若有似无地瞟向阿穆尔那边,语气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罗大人这话,本将军可不赞同,难道非要等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才反击吗?我大楚儿郎成千上万,何惧他陈国区区弹丸之地?待本将军领兵,定能灭了他陈国老巢。”蒙铮不服气地道。
这时,其他的武将和文官也都纷纷各持己见,在大殿上吵成了一锅粥。
阿穆尔和其它诸国使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没发表意见。
这时候,有使臣立即起身,朝着楚皇拱手道:
“那个……既然贵国有军务要事处理,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说着,柔然,瓦剌等一些国家的使臣全都纷纷离席。
最后,场上就只剩下了阿穆尔所在的西域使团。
阿穆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意味不明地端起前面的酒盏,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道: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说罢,他起身就要离开。
却在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楚皇。
“陛下!先前的承诺依旧有效,只要陛下愿意交出阿莉亚,让她跟我回西域,我西域便愿意出兵,助大楚一臂之力,共同抗击陈国。”
这话如同一粒石子,再次在殿内激起轩然大波。
楚皇面沉如铁,龙袍下的手紧紧攥起。
还没等他开口,一位胆小的大臣就建议道:“陛下,臣以为,若是以姜嫔娘娘一人可换取数万援兵,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如就让姜嫔娘娘跟着阿穆尔回西域,然后恳请西域派兵帮助我大楚抗击陈国。这样一来,既能解北境之危,又能避免与西域产生嫌隙,可谓一举两得”
“混账!”
这位大臣话还没说完,就见楚皇猛地一拍龙案,龙目圆睁。
“朕的堂堂大楚,何时需要女人来换取和平?!再敢多言,朕诛你九族!”
那朝臣被骂的面红耳赤,连忙跪地磕头,避让到了一侧。
但紧接着,要如何解决陈国的问题,再次成为众朝臣讨论的对象。
“陛下。”户部尚书罗大人出列道:
“眼下云州已经被占领,当务之急是守住雁门关,莫让敌军再前进一步。依臣之见,可分两步走:
其一,即刻调派京中精锐北上,由经验丰富的将领统领,先稳住战线;
其二,派使者携带重礼前往西域驿馆,就说陛下感念西域王的‘好意’,此事容后再议,暂且稳住西域王,莫要让他真与陈国勾结。”
这话算得上是稳妥,武将们虽觉得不够强硬,却也挑不出错处,文官们则纷纷点头附和。
“只是派谁领兵北上?”兵部侍郎皱着眉发问。
大楚以往重文轻武,京中能征善战的将领除了之前的裴渊,剩下的要么资历太浅,要么随谢云祁在西域设防,如今实在抽调不出太多人手。
“臣以为可派赵副将!”有武将高声提议,“赵副将曾是裴将军旧部,去年在幽州击退过柔然小股部队,战法凌厉,虽年纪尚轻,却有勇有谋。”
“不妥!”
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赵副将才二十五岁,云州之战刚失,军心本就不稳,让一个毛头小子领兵,怕是镇不住场子。”
“那派谁?李将军镇守南境不能动,张将军前些日子坠马伤了腿……”
忽然间,不知道谁叹了一声。
“哎,要是有谢相在就好了,他运筹帷幄,智勇双全,若他在此,一定会有退敌良策。”
这话一出,殿内就安静了。
谢云祁前往西域边境已经三月有余,别说书信,连个传信的兵卒都没见回来。
只有极少数的重臣才知道,他是在西域镇守,为的就是防止西域发动兵变。
阿穆尔虽然此刻看似在京城,但难保他不会背后捅刀子,况且现在还因为姜嫔的事跟大楚闹翻了……
“不必等谢相。”
安静中,楚泓突然起身,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楚皇拱手道:“父皇,儿臣愿意领兵北上,击退陈兵。”
此时的他身姿挺拔如松:“儿臣此前在幽州驻守过三年,熟悉北境地形,陈国虽突袭得手,但粮草未必充足,只要守住雁门关三个月,他们自会退兵。”
这话一出,朝臣们面面相觑。
若是在以往,说不定众臣也就会认真考虑,并应下此事。
可如今,有传言说睿王并非圣上亲生血脉,若由他领兵……
风险太大。
一时间,偌大的殿堂,竟无一人讲话。
就连楚泓此前的那些支持者,也都互看了一眼,保持缄默。
笑话,这个时候站出来替睿王说话,难保他日睿王身世一旦公开,就被扣上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委婉的表示:“睿王殿下有这份心是好,可您是陛下亲封的王爷,万金之躯岂能轻易涉险?”
其余众臣纷纷点头,表示附和户部尚书的话。
就在朝臣们争论不休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环佩声响。
只见楚青鸾也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大殿中央。
“父皇,儿臣也愿请命。”她凤眸缓缓扫过文武百官,“三千凤羽卫,可随时调动。她们熟悉山地作战,能为前锋探路,也能护大军后方周全。”
“公主?”文武百官顿时炸开了锅。
“公主金枝玉叶,怎能去那等北境凶险之地?”
“凤羽卫虽是精锐,可毕竟是女子,怎能上战场?”
反对声此起彼伏。
楚泓看着楚青鸾站在殿中被人围攻,眉头皱成了川字。
他上前一步,挡在楚青鸾身侧,“皇姐不必同去。”
“臣弟领兵足以对付陈国,凤羽卫是皇姐一手调教的精锐,留在京城护卫才是正途。”
“北境风霜刀剑无眼,何必让女子去受那份苦?”
楚青鸾偏头看他,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担忧。
她紧了紧袖子里的兵符,反驳道:“皇弟能去,本宫为何不能去,还是说?难道只允许男子保家卫国,女子就只能困在宫墙里?”
“战场不是赌气的地方!”楚泓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满,“云州城刚丢,敌军士气正盛,你若有半分差池,叫我……”
后面的话突然止住,但楚青鸾似乎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由得眉眼沉了几分。
“父皇教我们‘家国在前’,从未说过‘男女有别’。”
就在两人对峙期间,百官们又吵了起来。
“哎,要是裴将军还在就好了,他用兵如神,作战经验丰富,一定能打得陈国落花流水。”
“是啊,先前谢相和裴将军,一文一武,共同护佑我大楚,只可惜裴将军他……”
说到这里,在场众人无不扼腕叹息。
就连楚青鸾亦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
三个月了,她早先派了数队人马沿途去搜索,从京郊的密林到边境的驿站,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连裴渊的半片衣角都没寻到。
所有人都说裴渊怕是已经凶多吉少,可楚青鸾不信。
那些回来复命的人既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那就不能算定论。
或许他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或许他失去了记忆,正在某个小镇上生活。
他已经让凤羽卫画了上百张裴渊的画像,贴遍了大楚的城池,只要有线索,她就会派人再去查。
楚青鸾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悲伤中,并没有发现上方的楚皇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心虚。
“好了。”
楚皇最终起身,朝着众臣吩咐道:“此事关乎北境安危,容不得半分草率。今日先到这里,众卿都退下吧。”
很快,众人一一告退,离开皇宫。
路上,楚青鸾被楚泓拦住去路。
“皇姐,你非要去?”
“留在京城不好吗?”
楚青鸾停下脚步,月光下,她的侧脸如冰雕一般冷峻。
“楚泓,什么时候本宫的动向,需要你来决定了?”
“你别忘了,本宫的兵法,未必比你差,更何况……”她凤眸扫过楚泓那张雌雄莫辨的俊脸,语气嘲讽:“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阻拦本宫?”
“是大楚的睿王,本宫的弟弟,还是……西域的小王子?”
楚泓先是一僵,很快又重新换上笑容。
“皇姐不必故意拿身份之事来做文章,就算你愿意,父皇也一定不会同意你去冒险的。”
“更何况你也说了,我是异族,皇姐就真的放心让我驻守京城?”
楚青鸾冷笑一声,冰冷的目光直视他:“你在威胁本宫?”
“本宫何时说过放心?你若敢在京城动歪心思,凤羽卫的箭弩可不会长眼睛,至于父皇是否同意……”
她顿了顿,嘴角翘起一抹弧度:“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楚泓眼睛一眯,他总觉得,皇姐话里有话,似乎带着某种笃定。
可阿穆尔都发话了,她的笃定又来自哪里呢?
电光火石之间,楚泓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谢云祁。
难道说……
“皇姐这是在提醒我?”他往前半步,探究的眼神落在楚青鸾身上:“提醒我母妃还在宫里,西域的铁骑还没越过边境?”
“呵!”
他忽然抬手,想要触碰她的鬓角,“可皇姐有没有想过,若我真想反,早在得知身份那日就该掀了这宫墙。”
“我拦你,不是怕你抢走了领兵权,而是怕你到了北境,别仗还没打,先把自己搭了进去。”
楚青鸾脚步顿住,眯起眼睛看着他。
“楚泓,你知道些什么?”
陈国分明是一个臣服于大楚的国家,年年上贡,此番出兵,确实太过突然。
就像是……有人从中挑拨。
“皇姐不必费心试探,我什么都不知道。”楚泓道,“你若执意要领兵,那便先解决了眼下的困境再说吧。”
楚泓说完这句,转身离开。
楚青鸾不由得凝眉。
眼下的困境,是指她女子的身份领兵?
还是指其它?
除了阿穆尔这个不可控的因素,还有什么事是意料之外的?
谁又最希望看到大楚内乱?谁又能从‘西域王索要姜嫔’和‘陈国突袭北境’这两件事情中获益?
楚泓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楚青鸾刻意维持的镇定。
她确实怀疑过朝中有人勾结外敌,却没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若真的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么北境的水,恐怕比她想的还要深。
思及此,楚青鸾没有立即出宫,而是折返脚步,前往御书房。
当夜,御书房的烛火亮了将近一宿。
翌日早朝。
所有的大臣们全都到场,分列两侧。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早朝,气氛格外肃穆,凝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深的担忧。
楚皇高坐龙椅,目光沉沉的扫过群臣,缓缓开口:“陈国背信弃义,进犯我北境,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陛下!”
兵部尚书出列,“昨日议了半宿,最终还是没个定论,依老臣之见,昭阳公主身份尊贵,又曾跟先皇后习武治军,熟悉兵事,凤羽卫又是先皇后所创建的,臣认为,公主可担此任。”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附和:“没错,公主得先皇后教养,后又得谢相传道授业,若由公主领兵,必能振奋军心。”
然而,反对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公主又身份尊贵,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臣以为,睿王殿下曾在幽州驻守过两年,熟悉作战,由睿王领兵,再合适不过。”
话音刚落,又有人上前一步,“不妥,睿王如今深陷流言漩涡,更何况西域王如今还在京中,若由睿王掌管兵权,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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