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身上的热气褪去,然后打开灯,起身到卫生间。
视线忽然变得明亮起来,一时有些不适应。
她站在卫生间的洗漱台前,抬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一尘不染的镜子中,红晕从耳廓漫至脸颊,过了这么久都没散去。
微微垂眼,瞥见颈侧和锁骨处的几道暗红,都是容承洲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她淡淡收回目光,换了一条新内裤。
顺手洗干净,晾在卧室的阳台上,又稍微吹了吹头发。
经过这么一折腾,头发早就干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发梢没干透。
做完这些事,已经晚上九点,容承洲还没回来。
这个时间还早,她平时会到书房看看医书,但今天没什么心思。
便躺回到床上看手机。
回完微信消息,看了一遍朋友圈就不知道干什么了。
闲来无事把自己手机上两个月都想不起来打开的娱乐软件全都点了一遍,又感觉什么信息都没进脑子。
恰在此时,卧室的开门声响起。
江茗雪忙关掉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
她是背对着门口侧躺的,容承洲从外面走进来,先是向床上望了一眼,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缓缓走到床边。
视线落在她枕边,本该在桌子上的手机第一次出现在床上。
目光在她的背影停留了几秒,什么都没说,关掉卧室灯,掀开被子躺下。
江茗雪在任何领域都能做到处事不惊,唯独对情事一窍不通,不知道该怎么回避暧昧后的尴尬,便用装睡掩饰。
感受到床的另一侧微微下沉,她将眼睛闭得更紧。
只是大脑格外清醒,许久不能入眠。
枕边忽然响起容承洲的声音,褪去了沙哑,是平时清冽的磁性嗓音。
似乎知道她在装睡,兀自开口:“宁嘉灵的母亲是妈的朋友,和我同一个学校。我上高三的时候,她还在上初一,受她妈妈所托,给她送过一次辅导资料,我和俞飞捷他们一起带她上下学。”
“之后我去了军校,就没怎么联系过。直到五年前,我休假回家,她忽然到我家让我做她男友。”
“我拒绝了。”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她是一个好女孩,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得。今天她对我说的话,也是关于你受伤的事,没有其他。”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转头看向她,缓声强调道:“我没有和别人有过多余的牵扯,在你之前没有,和你结婚迄今没有,今后更不会有。”
他说得郑重,江茗雪再装不下去。
缓缓睁开眼,回他:“我知道,宁小姐跟我说了。”
她轻声开口:“其实你不必跟我解释这么多,我相信你的。”
“嗯。”容承洲淡声应。
沉默了几秒,复又出声问:“那你呢?”
“嗯?”江茗雪不明所以,侧了下头。
“你听见她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感受。”他忽然问。
江茗雪想了想,如实回答:“她说的时候太突然,有些惊讶。”
“还有其他吗?”
“嗯……宁小姐很坦率,我很喜欢她的性格。”
他继续问:“还有吗?”
江茗雪拧眉,转头看向他。
还能有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容承洲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原本只想知道她有没有感受到冒犯,却又觉得这个答案不够。
沉默良久,他说:
“没什么,快睡吧。”
“噢。”莫名其妙。
江茗雪一头雾水转过头,气氛在这段聊天中缓和了许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领子比较高的白色衬衫,遮住锁骨和脖子。
吃早饭时,容承洲垂眸看着她的高领衬衫:“不热吗。”
江茗雪:“……?”
这话谁都能问,就他不行。
她没说话,只是定定地回看他。
“……”
似乎意识到什么,容承洲淡然的面容难得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缝。
他挪开视线,端起餐桌上的玻璃杯喝水。
北城的夏末还是有些热,穿高领衬衫是有些闷。
但好在医馆冷风开得足,坐诊时没觉得热。
许妍配完药过来,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挑眉看她:“姐,大夏天穿高领,有点欲盖弥彰了吧?”
江茗雪接过来药包,故作淡定:“总比不遮好。”
许妍:“啧,这倒是。”
江茗雪环视四周,没找到人,便问:“对了,阿泽呢?”
“不知道。”许妍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
江茗雪轻拧眉头,看了眼手机。
言泽也没向她请假。
他之前从不会这样。
许妍猜测:“可能家里有什么事吧。”
江茗雪不语,言泽没有父母的事,只有她知道。
想了想,垂眸发消息:
【阿泽,今天怎么没来医馆?】
【我和程影周六要去虎州峡,你要一起吗?】
发完消息就关掉手机,继续给病人看诊了。
晚上回到松云庭,刚吃过饭洗完澡,江茗雪就把药煎上了。
昨天被容承洲那么一弄,连药都没煎,早上当然也没吃,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续上了。
煎药的同时,她到书房里整理医案,整理到一半时,忽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中医男科》仔细翻看,并在本子上做笔记。
等看得差不多,药也差不多煎好了。
她收起医书,把药倒出来,放在餐桌上冷一冷,然后端到容承洲的书房。
他正在桌子上画图纸,见她来了放下笔,接过药:“下次我自己出去喝就好。”
江茗雪微微一笑:“没事,你好不容易休假,多休息休息。”
她的语气温柔体贴,容承洲举药碗的动作微顿,眼底生出一丝波澜,抬眸看她一眼,又徐徐收回。
等他喝完药,江茗雪问:“等会有事吗?”
容承洲放下碗:“没什么事,怎么了?”
江茗雪搬出早就想好的措辞:“我看卢教官晚年落下不少病根,看着很遭罪。我就想着,你好不容易在家里,所以想帮你做一下针灸。”
容承洲眉目微动,没应,只平静道:“你最近和之前不太一样。”
江茗雪不由眼皮一跳:“哪里不一样?”
容承洲垂眸看向药碗,一字一顿陈述:“煎药、按摩、现在还因为担心我的身体,要帮我针灸,这些都不是你之前会做的事。”
江茗雪心底发虚,随口找了个理由:“我就是看你们保家卫国太辛苦,想尽可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她说的话根本站不住脚。
容承洲默不作声,掀起眼帘,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和言语中带着几分探寻的意味:
“江茗雪,你对我这么好,究竟是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受了容夫人所托, 要竭尽全力治愈他。
再加上她良好的医德,不忍心他受生理缺陷带来的折磨。
不然她巴不得他一直这样呢。
感受到男人探究的目光,她没有将这些多余的情绪表露出来。
只是微微敛眸, 语气轻柔说:“其实是因为妈上周托我帮你调理一下身体, 她担心你在部队训练任务太重, 不顾及自己的健康, 所以想让我在你休假的这段时间尽可能帮你调理一下。”
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怕他不相信, 继续补充,“妈去年就给你拿了些调理身体的药,不是吗?”
容承洲略微思索了一下, 的确有这回事。
但是——
鹰隼般的目光继续逼近她, 他平静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他并无不适症状, 只是调理身体, 何至于这么上心?
江茗雪:“……”
还挺难糊弄。
大脑急速运作, 要在容承洲的容忍时间内想出一个合理的、能说服他的理由实在有难度。
她就像是监狱里被审讯的犯人, 在人形测谎探测仪面前仓皇逃窜。
半分钟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终于灵光一闪, 她抬头:“的确还有一个原因。”
容承洲下巴微扬,无声询问。
江茗雪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缓缓绕到书桌后,走到他身旁。
微微俯身环住他的脖子, 下巴贴在他的颈窝。
声音温柔地不像话:“我们是夫妻,今后是要携手一生的,我希望你能身体健康,和我长长久久。”
容承洲的身体蓦地僵住。
不只是因为抱他,还有她口中所说的原因。
她说得真挚诚恳, 让人不忍心质问。
甚至让他心底生出一种,刚才对她的质问都是罪该万死。
平时侦察能力极强,能在复杂气象精准识别空中目标特征的容上校,一时失去了所有判断力。
他甚至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无从寻找蛛丝马迹。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无论什么原因,她总归不会害他。
江茗雪靠在他肩膀上,因为心虚,心跳不自觉加快。
她不知道这个理由能不能让他信服,但她实在编不出来更可靠的了。
忐忑中,她感受到男人的手掌抚上她的背,语气较平时轻柔:“不是要针灸吗?走吧。”
悬着的一颗心瞬间坠地。
江茗雪暗暗松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扶着他的肩膀起来。
她书房里有平时练习用的针灸工具,已经提前消好毒。
她把书房的折叠沙发床展开,让容承洲盘腿侧向坐在中间。
然后她拿出银针,穴位在上半身:“先把上衣脱了吧。”
容承洲依言照做,他晚上穿的是黑色家居服,修长的手指一颗颗解开扣子,露出布料下小麦色紧实的肌肉。
容承洲向来穿衣做事一丝不苟,即便二人已经同床共枕将近半个月,但这还是江茗雪第一次看见他锻炼过的腹肌。
坚实有力、沟壑清晰,不是依靠蛋白粉填充出来的夸张肌肉,而是日积月累练就的匀称线条。
江茗雪不受控制地多看了几眼,才拿起针坐在他身后,将第一根针扎进腰椎的肾俞穴。
江茗雪接着坐在他前面的位置,一手拿着针,另一只手去拽他的裤腰。
一只手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容承洲拦住她的动作,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做什么?”
江茗雪:“……”
忘记提前跟他讲了。
脸微微泛红,她尴尬地解释:“另外两针在肚脐下三寸和四寸,穴位被裤子挡住了,我只是想往下拉一拉……”
这是中医里常见的阳三针,专治男性问题,一针在腰后,另外两针在肚脐下方的关元穴和气海穴。
“哦。”容承洲淡声,缓缓收回手。
得到了他的许可反而变得有些紧张,两根手指小心翼翼捏起家居服的裤腰,小幅度向下拉。
准备扎针时,小指外侧不经意擦过他的腹肌下方,手不由微微抖了一下。
容承洲坐姿笔直,闲适垂眸看她一眼。
江茗雪刻意不去看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肚脐下方的穴位上。
拿出她当初长了十八个疹子还能稳如泰山的气势,一鼓作气将两根针稳稳扎进去。
幸好只有三针。
她庆幸地想。
其实医书上还记录了另一个穴位,叫作曲骨,是直接作用于外生殖器上的,被她有意避开了。
平时在医馆,有专门的男中医负责男性问题,根本用不到她。她今天还是第一次亲自上手,给男人做关于这方面的针灸。
“好了,要等半小时。”她收回手说。
容承洲:“好。”
腹部和腰后都有针,只能坐着等。
江茗雪坐在他身旁,整理针灸包。
随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容承洲瞥过去,看见江茗雪的手机锁屏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阿泽】:下次吧,我这周有事,先不去了。
他并非故意偷看,缓缓收回目光,提醒道:“有人给你发消息。”
江茗雪:“哦,好。”
把针灸包暂时放到茶几上,才拿起手机看消息。
见言泽刻意忽略了她的第一个问题,便知道是他不愿意说。
“出什么事了吗?”见她眉头轻蹙,容承洲问。
江茗雪回过神:“没什么,是言泽今天没来医馆,我问了一下。”
容承洲淡声:“嗯,是应该关心一下。”
但言泽不愿意说,她也没办法。
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回了言泽一句“好好休息”就把手机关掉了。
一抬眼再次看见容承洲裸露的上半身,目光躲闪了下,一时不知该看向何处。
房间内静得出奇,她轻咳一声,偏过头问:“你喝水吗?”
容承洲:“不用,我不渴。”
江茗雪眼睛转了转:“那你冷吗?用不用给你盖一下,或者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容承洲:“不冷。”
江茗雪坚持不懈:“那你无聊吗?我去把你手机拿过来吧。”
容承洲:“我不怎么看手机。”
“……”
江茗雪没话了。
她想去看书,但把他一个人晾在这儿又不太好,两个人只能干坐着,又没什么话题要聊,她甚至不知道该看哪。
容承洲将她耳垂的一抹红收入眼底,忽然主动出声问:
“你小名是不是叫珮珮?”
江茗雪微微诧异转头:“你怎么知道?是我爷爷告诉你的吗?”
“不是。”容承洲摇头,“上次去你家里,听见妈这么喊你。”
江茗雪回忆了一下,自己都不记得了。
就喊了一次,他听见就记住了。
“是王字旁的‘珮’吗。”他继续问。
江茗雪点头:“对,是爷爷给我取的。”
他颔首:“这个字很适合你。”
“珮”是“佩”的异形字,寓意玉石般珍贵美好的品德,一如她本人。
江茗雪:“谢谢。”
气氛轻松下来,她主动袒露:“本来我爷爷是要用珮给我取名字的,后来得知这个字在系统里是生僻字,不能办理入户,所以只能当成小名。”
容承洲认真听着:“所以,你每天戴的玉佩,是不是也和这个字有关。”
江茗雪:“是的,玉佩是我妈妈送的,特意到寺庙开过光,是保平安的。”
“对了,你有小名吗?”她问。
容承洲:“没有。”
容家养男孩很随意,他从出生就叫容承洲。
“哦。”江茗雪有些可惜,还想听听他有没有和本人反差比较强的乳名呢。
“那你的微信昵称是名字的简称吗?”
【C.Z】很容易联想到他本人的名字。
容承洲不置可否:“Z是简称,C不是。”
江茗雪有些意外:“那C是?”
他目光坚定,答得干脆:“中国。”
在他否认后,就已经隐约猜到了,但听到他亲口说出这两个字,还是被震撼到。
生于军人之家,名字叫“承洲”、职业是保家卫国,昵称首位是中国……
容承洲的使命似乎从出生时就注定了。
她可以肯定,哪怕他不是军人,在国家大义面前,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容承洲出声提醒:“针是不是快好了。”
江茗雪回过神,看了眼时间,的确差不多了。
她抬手:“我帮你拔针。”
拔针很快,用棉签按住拔出来就可以。
容承洲穿上衣服,帮她收起针灸包和沙发床,到卫生间重新刷牙。
时间不早了,江茗雪也没再看书,关上书房灯回卧室休息。
上床前先跟容夫人简单讲了一下这几天的治疗内容:【目前的治疗很顺利,应该再过一阵就会有效果。】
任如霜很高兴:【太好了,还得是自己的媳妇管才行,我的话他都没听过。】
江茗雪不敢邀功:【可能因为我是医生,他才会配合一些。】
任如霜:【不用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吗。】
【对了,茗雪,你把你的身份证、户口页和你们俩的结婚证扫描件发给我一下,我找律师做一下财产公证。】
任如霜说的是这套房子的归属权、容家上门的聘礼以及江家给她提供的嫁妆,他们结婚仓促,这些都是现补的,只能婚后再做财产公证。
江茗雪回复:【好的,您稍等一下。】
她自己的身份证、户口页和结婚证照片手机里都有保存,但是容承洲的结婚证不知道在哪放着。
任如霜说:【承洲的结婚证应该在他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
容承洲经常不在家,他的证件一般统一放在床头柜,免得她需要用时找不到。
江茗雪起身到他那边,打开抽屉,放在最上面的就是红色的结婚证。
她打字回复:【找到了,我拍一下照。】
任如霜:【好的。】
江茗雪正要伸手把结婚证拿出来,目光被旁边的一个长方形盒子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