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夕颜来到修筑于池塘之上的渡殿,跟她一人一边,开始钓鱼。
钓鱼是挺快乐的事儿。
每一次上杆,都像开盲盒一样,给人以别样的惊喜和刺激。
尤其是钓到大货的时候,同伴们艳羡的目光,更是让人无比满足。
一旦钓上来意料之外的东西,惊喜变惊吓,也就会显得分外惊悚。
你眼力很好。
以至于刚拽绳,就瞧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你瞳孔骤然一缩。
当即吓得手脚发麻,下意识就想失声尖叫。
所幸,你及时稳住了。
你干咽了好几口唾沫,勉强平复心绪。
以“饿了”为名,遣走胆子小的夕颜。
之后,又稳了稳直打哆嗦的腔调,唤来庭中伺候的仆役,让他们赶紧把池塘里不该出现的东西清走。
最后,你才力竭般歪在梅身上。
哪怕仆役们身手敏捷,很快就将那东西弄走,可你只要一闭眼,就能清楚看见那东西的死状。
就,很瘆人。
用膳的时候,素来吃嘛嘛香的你,不仅半点食欲都没有,甚至看着碟子里烹饪过的肉,差点失礼地吐出来。
勉强用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去放生的路上,夕颜担忧地询问:“是食物不和胃口吗?”
这下好了。
原本,你已经转移注意力忘得差不多了,现下她一提,你脑海下立刻又浮现出尸体漂浮在池塘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
夕颜吓了一跳。
她连忙上前搀扶着你。
兀得,不知道想到什么,她脸上浮出惊喜的神采,紧紧握住你的手,压低了声音问:“羽衣,是恶阻吗?”
是这个时代对于妊娠反应的一种别称。
“这怎么可能?!”
你骇然瞪大眼。
顿觉毛骨悚然。
远比之前看见了不得的东西,更让你头皮发麻。
你打了个寒噤。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说,就连额上也冒出豆大冷汗,再也不想吐了。
“我之前怀孕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大概是你反驳得太过坚决,以至于有过经验的夕颜也不太敢确定了。
“不是不是,根本不是恶阻。”
你连连摆手。
想要解释一下,可事实又不能说,只好随便找了个理由,“大概是昨天晚上吃多了,有些积食。”
不仅完美解释了你为什么反胃,还解释了你为什么吃不下去。
你忍不住给机敏的自己竖了根大拇指。
“嗳?”
正高兴着,你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你这么年轻,已经生过孩子了吗?”
夕颜紧张地对你做出噤声的手势。
你下意识屏住呼吸。
夕颜将车帘掀开一条缝。
再三确定牛车外面的侍从离得都挺远,应该什么都听不到,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颇为不好意思低下头,腼腆含糊说:“嗯,去年,我生育了一个女儿,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跟源氏公子说,你要帮我保密。”
“自然。”
你一改好奇心,郑色回应。
虽然不太清楚内情,但这是他们情人之间事。
身为外人,你还不至于自我认知过剩到多管闲事的地步。
放生完,你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寺庙参拜。
等你们出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极致绚烂的烟霞,将天空涂抹成鲜亮的颜色。
原野、暮山、水泽,目之所及,皆反射着秋日散落的金灿灿光辉。
在这片光辉之中,更耀眼的,是那位可与日月同辉的光华公子。
他实在太招眼了。
即使只是安静站在参道中央等待,仿佛画中谪仙落凡尘。
凉爽的山风从他身后吹来,华丽宽大的直衣被用力向前撩起,发出飒飒之声,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而去。
你忍不住咋舌。
夕颜更直接。
在瞥见他的第一时刻,眼睛就立刻爆出惊喜的神光。
乳燕投林跌入他怀中。
小情人甜甜蜜蜜拥成一团。
你看得牙疼。
好不容易才找到还算合适的时机,赶紧向他们告辞。
没想到一旁的源氏看了眼天色,却开口邀请你再在河源院休息一晚。
你果断拒绝。
夕颜也注意到自己耽搁太久了,忙道歉:“是我不好,没注意时间。羽衣,今天就别回去了,山路崎岖难行,现在又是黄昏逢魔之时,秽气深重,你一个女子太危险了。如果你担心产屋敷公子的话,可以让差役前去通禀,他们速度很快的。”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谢绝她的好意。
夕颜更加内疚。
源氏想了想,道:“今夜,我还要去宫中侍驾。夕颜胆子小,自己一个人住在河源院,会睡不安稳。听她说,往日在南山庄园,多亏了你的存在,才让她那么安心。所以,拜托了,你就再留一晚吧。待到明日,我会亲自向产屋敷赔罪。”
重新回到河源院。
昏暗的前院里燃着熊熊篝火,四周还围着一圈诵经念咒的僧人,大有彻夜不停的架势。
夕颜不明所以。
你隐约猜了到了真相。
不由感慨,不愧是大贵族,真能折腾。
源氏体贴地向夕颜解释:“这里许久没人居住,难保没有阴邪祟气,之前是我思虑不周,让你担心了。此番让他们过来,就是祓邪除祟,保家宅安康。”
夕颜非常感动。
与源氏执手相望,四目相对时,尽是缠绵流转的情意。
你有点尴尬。
展开随身携带的泥金桧扇,半掩着脸,不去看他们。
总觉得自己比电灯泡还碍事。
所幸,源氏并没有停留很久,跟夕颜依依不舍道别后,就纵马回了皇宫大内。
而你跟夕颜用过膳后,就在僧人的诵经声中,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你糊糊迷迷醒来。
窗外僧人的诵经声渐渐小了,秋虫的嘶鸣反倒是愈演愈烈。
当然,这并不是你醒来的原因。
背后凉风阵阵,即使你跟夕颜挤成一团,蜷缩起身子,缩在她怕你受凉,特意给你添置的源氏厚实被衣里,都挡不住后背那浸骨寒意。
你迷迷糊糊爬起来。
脱离温暖舒适的被窝,单薄的身体乍出现在微寒的秋夜里,你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赶紧抓起垂落的被衣披在身上,困倦的意识也随之清醒几分。
你揉了揉眼,想让睡在外厢的女房们给你们多拿两件被衣,结果一扭头,视线余光便瞥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那是一个标准的女子。
气质和容貌是一顶一的出挑,只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她的身形却异常飘忽!
你瞳孔骤缩!
明明已经吓得心脏直抽抽,可你却像是被捏住脖子的小鸡仔,徒劳瞪大眼,僵硬的声带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你的视线,缓缓拾起头,美丽的面容展露出女鬼经典的怨恨憎恶神情。
“就是你们吗?”
“我全心全意对待源氏,不曾想,他却被你们这等不知羞耻的下贱女人蛊惑了心神!”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
风飒的一下从那女子身后吹来,无数黑色阴气涌入寝殿,昏暗的灯台瞬间熄灭,寝殿里陷入漆黑。
你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
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隐约感觉有什么在向你扑来,头发和衣物被狂风裹挟着向后飘飞。
救生本能迫使你下意识抬起手臂抵挡,却没有挡住任何东西。
你当即一愣。
饱受惊吓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回事,就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脖颈!
力气之大,你甚至都能听见自己颈骨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你极力挣扎。
然而,无形之物非人力可及,你根本触碰不到,自然也就无从解脱。
越来越可怕的窒息感,一点点夺走你的意识。
你能清楚感受到,自己正在迈向死亡,脑海也开始上演回马灯……
不甘心!
我马上就要成为富婆,过上打工人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凭什么死!
为什么要死!
怎么……可以这么憋屈死!
念及此,你狠狠咬住牙关。
口腔里渗出一股股甜腥,仅存的理智之弦一点点崩裂断开。
谁想我死,我就先让谁死一死!
工人爷爷永不服输!
愤怒驱散恐惧。
心中燃起不灭的暴烈之火,汹涌的杀意顺着血管便袭全身!
你一把撕碎碍事的走马灯。
也不知道眼睛适应了黑暗,还是强烈的情绪让你暂时开了眼,你不仅能看见黑雾缭绕的女鬼,更可以触碰到她了。
你当即以更加凶恶的姿态,狠狠拧住她胳膊,反手一折,就在女鬼痛苦的惨叫声中,将其顺势按在身下。
你骑在她身上,狠狠薅住她漂亮的长垂发,用力撞向铺着柔软叠席的地面。
“狗杂修!”
“狗杂修!!”
“觉得源氏糟蹋了你的感情,你就去把他杀了啊!这样我也能高看你一眼,可你现在变鬼迁怒其他人,算什么本事?!”
“被男人伤害了,不思伤害回来,只敢搞女人、搞女人!”
“马德……”
“马德!”
“你朝谁撒气呢!你妈的朝谁撒气呢!我问你他妈的朝谁撒气呢!!狗杂修,我告诉你,你挑错软柿子了,焯你爹的!拉老子雌竞,老子他妈直接搞死你!”
“去死啊!”
“只敢雌竞的臭傻逼!!”
人精神亢奋到极致的时候,是说不出来话的。
你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无数激烈的垃圾话在脑海翻涌、咆哮、刷屏!
这也就导致了,即使你的身体亢奋发抖,下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留情。
甚至,只要一想到你好好一个打工人,两辈子的梦想好不容易来到触手可及的实现时刻,却差点因为一个不开眼的雌竞狗破灭,你就气得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恨到不行!
别说你跟源氏没有关系,就算你跟源氏有关系,也不是她害你的理由!
极致的愤怒之后,是亢奋到近乎冷酷的无情。
你知道这样对待别人不好。
可动作却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唔。”
那厢,夕颜悠悠转醒。
察觉到你不在,她仰起头,四周寻找你的身影。
寝殿里黑漆漆的,她本就睡眼惺忪,现在就更加看不清了。
她使劲揉了揉眼,含混不清地呢喃:“怎么了,羽衣?我好像听到什么砸在地上的声音……”
“没事。”
你背对着夕颜。
回复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异常。
可实际上,你正一手薅住女鬼的头发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有一头乌黑漂亮的长发,可方便了你,一手拾起之前挣扎时掉落的泥金桧扇,面无表情贯穿身下女鬼的头颅,她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就随风散去。
你甚至还有心情胡思乱想。
感慨量子力学果然远胜于封建迷信。
发泄完毕,你脸上的冷意也悉数散去,回复的声音一如既往柔和:“从外面跑来了一只茶婆子,把我吓了一跳,现在已经处理好了……没事了,我们继续睡吧。”
“嗯。”
夕颜乖乖应声。
她没醒盹,感觉到身边之人回来了,就朝你这个方向挪了挪,和你依偎在在一起,很快又睡过去,自然没瞧见你脖子上红肿的掐痕。
你睁着眼睛。
听着身侧夕颜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丝毫困意。
一方面是脖子上有伤,一呼吸就疼;另一方面是精神有点亢奋。
平日里,你连虾都不敢杀,如今却能冷静地捅穿封建迷信,可见……你的确是个不畏惧牛鬼蛇神的合格工人爷爷。
这样胡思乱想着,直到临近破晓,才得以眯了两眼。
起床后,夕颜一眼就注意到你脖子上的青紫的痕迹,惊呼出声,忙上前观察,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是过敏。”
夕颜目露迟疑。
她不是傻子。
可你说得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她由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你:“我对虫子这种脏东西过敏。你忘了吗?昨天晚上,我还特意起来打虫子来着,就是这个原因。”
夕颜这下终于信了。
转而忧心忡忡道:“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你先呆在这里,我去让人找个医师过来给你瞧瞧。”
说罢,也不等你拒绝,就飞快跑了出去。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从游廊深处消失,梅一边给你梳着头发,一边轻声询问:“昨天晚上,您是遭遇了什么危险的事儿吗?”
跟夕颜不一样,梅绝不会将过敏跟掐痕认错。
你侧目望向她:“你守在外面,没听见可疑的动静吗?”
梅认真回忆了一番,摇摇头。
你不由咋舌。
这封建迷信还挺凶。
腹诽完,也没再瞒她,将昨晚的事大概跟她说了一遍。
正好你也想找个人吐吐槽,缓解缓解情绪,
“多亏神佛庇佑,幸好您没事。”
梅念了谁佛,转而庆幸,“这种因嫉妒而生的鬼,大概都是非常难缠的。所幸您跟源氏没关系,而我们今日就要离开了,往后,应该不会被她骚扰了。”
闻言,你忍不住蹙眉。
梅仿佛跟你心意相通:“夫人,这不是您该担心的事儿。女鬼的仇恨,来自于源氏公子的不忠和多情,唯一能安抚住女鬼,也只有源氏公子。如果他处理不好自己的情人们,那么,就算您将夕颜带走,也无法从女人的嫉妒中,完好庇护住她。”
你也知道是这个道理。
可那个源氏,怎么看也不是个会浪子回头的好男人。
你最后试着努力一番。
用过膳,你拉着夕颜说悄悄话,提醒她源氏并不可靠,谈谈恋爱就罢了,但不要再跟他有太深太真的感情牵扯。
夕颜犹豫起来。
最后,她握住你的手,低声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成亲,却碍于一些苦衷,不得不去郊外避祸。如果没有跟源氏邂逅,我以后的人生,肯定会过得潦倒不堪,痛苦难言。”
“你说得我都懂。源氏身份高贵,肯定会有无数人像我一样倾慕与他。我也知道,即使他现在爱我,以后也肯定也还会爱上别人。”
“可即便如此,我也还不愿以后可能遭遇的不幸,就擅自断绝彼此间的情意。”
你只好息了从夕颜这头下手的念头。
源氏值宿宫中。
回来后,稍稍修整片刻,就护送你回南山庄园。
夕颜没有同行。
正好,也方便你PUA,啊,不是,是方便你向源氏诉苦。
“我既没死,本不该同您说这种僭越的话。”
你扬起颈子。
白皙柔润的肌肤上,布满狰狞可怖的青紫色掐痕。
只是一眼,便能知晓当时情况是如何危急。
“可我跟夕颜是朋友,有那样一个邪祟的存在,我真的很担心她。”
“我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她呢?”
“她是如此深爱着你。明明她是个本性羞涩内敛,不善言辞的姑娘,可只要你在,她便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对你倾心相待,丝毫不担心你会辜负她。”
“她爱你,爱得如此真。”
这样说着,你偏过头,幽幽叹了口气,“可是您呢?”
“您在外面还有那么多心爱的情人,即使知道她们在伤害夕颜,恐怕也不舍得对她们疾言厉色,让她们适可而止。”
“也得亏昨夜是我先醒来的。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是柔弱的夕颜,毫无防备直面了那阴森可怖的女鬼,情况会如何。”
“您也许会觉得是我多虑了,从而厌烦我的多管闲事……这也怪不得您。您出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天皇贵子,哪里懂得女人之间比刀光剑影更可怕的嫉妒和仇恨呢?”
“我虽然只是个普通寻常的女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我很清楚,那等优柔寡断,却连自己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连废物都不如。”
“欸,真希望夕颜遇到是个顶天立地的可靠男人。”
最后,你哀叹的话微不可闻。
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源氏耳朵里。
你放下牛车帘子。
垂落的阴影遮住你逐渐冷漠的面孔。
源氏心情如何,从不在你关心的范围之内。
****
你失约了。
大概山体涵养了太多水源,导致结构不稳,在进山的必经之路上,出现了小面积的塌方。
滚落的山石和树木,堵着了你去庄园的路。
虽然已经有产屋敷家的家仆在清理路面,但一时半会明显处理不好。
想了想,你还是不准备冒险了。
小公子还不配。
你差人给小公子报了个平安,果断打道回府。
源氏还想邀请你去跟夕颜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