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微微一笑,未置是否。
“本王年轻时,有个闺秀小姐为本王寻了短见,她还给本王留了一封绝命信,她不恼本王抛弃了她,反而恼自己不守贞洁,失了闺秀体统。自那时候本王便不去招惹那类女子了。”但爱上那类女子大概是他的宿命,爱而不得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苏迎雪定定地看着晋王的脸,他脸上并无得意,反而有愧悔之色。
“是本王害死了她。你觉得本王恶毒么?”
苏迎雪一怔,收回目光,低头苦笑,他们二人这是在比谁更加恶毒么?
“我们大概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吧。”她叹气道。
晋王失笑:“放心,一些大奸大恶之人还好好活着呢。”
两人并肩行走在街上,冷风扑面,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旁边有小贩还在摆摊,卖的竟是披风,生意看着不错。这会儿已经快要入冬了,到了夜里会比白日冷很多,有人出门忘带厚一些的衣服,就会在他那里买披风,质量尚可,价钱也不贵。晋王经过时,随意挑了一件,付了银子,而后将披风递给了苏迎雪。
他大概是注意到了她方才被一阵寒风吹得打颤的模样。她出来时也没想过外头会这么冷。披风给她带来了暖意,让她心口不由酸酸软软。
晋王这人的确会俘获女人芳心。
她内心不由得再次生起警惕,对他心动会是一件很令人头疼的事。
“还冷么?”晋王关切道。
苏迎雪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的生母只是妾室,而我一出生就注定是庶女,虽然和姐姐都是同一个父亲,但我们母女却要在她们母女面前恭恭敬敬,我总觉得这并不公平。因为心怀怨言,所以我对她犯下了一个错误,让她与喜欢的人错过了多年,甚至互相怨恨对方,我为此沾沾自喜。”
苏迎雪丝毫不避讳在他面前谈论自己做的那些事,人大多都是喜欢美好之物,当窥见美好之物底下的阴暗本质,大概就会失去兴趣了吧。
然而晋王脸上始终没有厌恶之色,看她的目光甚至都柔和了些许。
“听你说完,本王倒觉得自己的身世还要惨一些。”他微微一笑,道。
苏迎雪惊讶地看向他,“殿下是尊贵的王爷,身世怎么会凄惨?”
晋王唇角浮起抹淡淡的自嘲,目视前方,眼里似乎有几分惆怅。
“苏小姐大概不知晓,本王身上流淌着娼.妓的血。”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或者恨。
苏迎雪内心更加惊讶,她从来没有打听过晋王的身世,或许就算打听,她也没办法得知真相吧,毕竟这是皇家密事。
“亲王的母亲竟然是个娼.妓,这传出去是不是很可笑?”晋王回眸看她,姿态几分散漫。
苏迎雪认真地摇了摇头,她和自己的母亲都被人轻贱过,知道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晋王目光微凝,声音沉了些许,“明明是父皇要了她,结果却嫌她低贱……待她生下孩子后,他命人将孩子夺走,逼死了她。”
苏迎雪问言看向他的目光不觉多了些许同情。
“因为本王生母的身份,本王的兄弟姐妹皆看不起本王,认为本王污染了皇室血脉,处处针对本王。”
苏迎雪追问:“殿下就任由他们欺负?”
晋王莞尔,“当然不会,本王岂能忍受被他们随意作践。”
苏迎雪点了点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晋王继续道:“当时年纪小,打不过他们,明的不行,就只能来暗的,本王有位兄长,平日里对本王非打即骂,他不能吃杏仁,吃了轻则呕吐不止,重则死亡,于是本王暗地里在他的吃食里加了杏仁粉,害他差点丢了性命。”
“是他活该。”苏迎雪冷笑道,随后目光一黯,苦笑了下,“我姐姐其实并未针对我,只是……一向无视我罢了。”但有时候无视比针对更让人不舒服。
她知道苏清妤并没有错,毕竟谁愿意自己的父亲有了自己的母亲,还要娶别的女人?
可她又有什么错?为什么她一出生就要管别人叫母亲,管自己的生母叫姨娘?
若她与苏清妤都没错,那错的人应该是谁?
晋王说完了自己的事,便让话题回到她身上。
“除了这些,你还做了什么恶事?”晋王笑吟吟地问,眼里有着好奇之色。
苏迎雪愣住,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她原意是想让他对自己避而远之,但他却好像听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追着要她继续说下去。
她还能说什么?能说的她已经说了。她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晋王看着她呆滞的模样,不由得开怀大笑。
苏迎雪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由得蹙了眉头,“你笑什么?”
“没什么。”晋王抬起袖子掩唇,藏住了那抹笑意。
片刻之后,他放下手,问:“苏小姐想不到别的事情了?”他目光熠熠生辉,里面似乎有看透一切的芒光。
苏迎雪哑然,顿了片刻,狡辩道:“只是不想说罢了。”
晋王笑而不语,并不戳破她的谎言。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苏小姐,你喜欢祈安么?”晋王忽然问了句。
苏迎雪一怔,扭头看他,他仍看着前方,神色淡然,方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苏迎雪想了想,皱眉头,“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
以前她没了解他之前,对他是有一些好感,但那些好感更多来自于他的世子身份。
“那你觉得本王如何?”
他回眸看向苏迎雪,眼眸里的深沉与炽热,让苏迎雪心不由得狂跳了下。
她当真不能在他面前放松警惕,“以殿下的容貌与身份,多的是女子爱慕你。”何必来招惹她?她不禁在内心叹了口气。
晋王笑问,语气多了点调情:“所以你也是其中之一?”
“不包括我。”苏迎雪用冷淡的态度掩饰心头的异样,随后加快步伐,不想再同他说话。
晋王望着她的背影眯了下凤眸,而后跟上她。
经过一棵树下,苏迎雪停着歇息,恰巧旁边是一客店,里面依旧灯火通明,还有丝竹之声传出来。
晋王微笑着凝望着苏迎雪,“累了么?”
苏迎雪瞟了眼旁边的客店,心咯噔一下,再看晋王,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专注,连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苏迎雪在临猗坊不是白待的,她懂晋王这样的眼神。
她有些不解,她与他坦白了那么多事,他对自己竟然还有兴趣,是因为她这张脸与什么人相似?还是只想着来一段露水姻缘,所以并不理会她是怎样的人?
苏迎雪还没说话,他忽然朝着她伸手,她以为他要碰她的脸,结果他只是拿下了一片沾在她发髻上的树叶。
不过他却借此机会靠近她些许,又在收回手时,指尖假装不经意地划过她的肌肤,惹得她颤栗了下。
苏迎雪内心不得不承认,他很会撩拨人,他的轻佻不会让人觉得恶心,这兴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出众的脸。
“是有些累了。”苏迎雪原本想让他带自己回去的,但她突然间又不想了。
苏迎雪一共有过两个男人,她的夫君以及萧祈安,这两人都没有给她带过快乐的体验,或许晋王这个懂女人心思的男人会体贴人。
他和很多女人在一起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脏病?
已经没什么能够让她害怕的了。
也许是太孤独,也许是太无聊,所以在晋王的引.诱下,她随他进了客店。
苏迎雪在没有任何预料的情况之下和晋王有了亲密关系。
晋王的确是个很好的情人,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不是夫妻,她无需尽妻子之责,两人各取所需,是平等关系,所以他愿意花心思来让彼此都高兴。
这种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两人约了相会的日子。到了那日,苏迎雪梳了时新的发髻,穿了艳丽的衣裳,没将晋王等来,却等来了萧祈安。
苏迎雪忍着不耐烦,与他应酬了一番,才将他送走。
萧祈安走了没多久,晋王便来了。苏迎雪已经让侍女去睡了,二人见了面没说两句就从窗边一路亲吻到床上。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已经熟悉,所以根本无需再去磨合,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深夜,屋内恢复了寂静。苏迎雪柔若无骨地靠在他的怀里歇息,晋王眉眼间有着餍足之色,“你今日的衣裳穿的很好看。”
苏迎雪问言睁开眼眸,忍不住笑道:“可惜被你撕烂了。”
晋王含笑,“本王赔你几身?”
苏迎雪想也没想便开口拒绝:“不必了,被萧祈安发现不好。”而且她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晋王问言也就算了,他回想着方才的事,不觉有些好奇,“你对祈安也是这般热情似火?”
苏迎雪仰头看了他一眼,他神色坦然,并无拈酸吃醋之色,大概真只是好奇。
“你猜。”苏迎雪笑,不论是她的夫君,还是萧祈安,她都只有顺从乖巧,也就只有在他面前,她可以无拘无束,想到此,她突然开口问:“你有没有病?”
晋王怔了下,片刻之后才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不生气,反而扬了扬眉,笑了起来:“怎么,怕我把什么病过给你?”
“挺害怕的,毕竟你睡了那么多女人。”虽然这么说,苏迎雪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意。
晋王气笑了,翻身压再次压向她,“现在害怕已经来不及了。”
苏迎雪笑意盈盈地勾住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苏迎雪并不认为晋王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配,有时候也讨厌他,首先作为长辈,他竟然勾.引了侄子的妾室,其二他风流成性,女人无数。
但她之前就说过,他是一个很温柔体贴的情人,就算她讨厌他的为人,偶尔也会沦陷在他的柔情之中,哪怕两人不做那档子事,他也会让她感觉和他在一起很舒适自在。
纵然苏迎雪再冷静,再清楚晋王的性情,也会在这日复一日的陪伴中渐渐变得迷茫,偶尔有那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他们二人是相爱的。
直到那一天夜里,两人欢好过后相拥而眠,半夜醒来,她听到他在梦里喊了句:“云儿。”
一开始她以为是之前那两女子口中说的云香,再后面她才意识到,他口中的念人是萧祈安的亡妻。
萧祈安醉酒时,就唤过他的亡妻,云儿。
原来晋王也爱萧祈安的亡妻啊。
幸好她发现得及时。
不过是一短暂的美梦罢了,醒了只是让人觉得有几分惆怅,几分孤独。
至于伤心难过,还没到那种地步。
◎傅清玄独白。◎
自那日听到晋王呼唤萧祈安亡妻的名字后,苏迎雪便打算与他斩断那一层关系。但他不来的那几日,她忽然觉得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幽静得令人空虚又害怕,她很想离开这座府邸,但高墙深院,她无法变成一只鸟儿飞出去,这时候她又不争气地想到晋王。
有时候她很羡慕他,可以来去自由。
她想找人与她说说话,可当她的侍女陪着她闲聊时,她又懒得说话,甚至开口都觉得很累,她觉得自己或许生病了。
也许晋王真的有病,还把病过给了她。
晋王来的时候,苏迎雪还坐在榻上坐针线活,看到他,她也是淡淡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绣东西。
晋王也不介意她的怠慢,笑着来到她身边坐下,“多日未见,可还好?”
他目光掠过她手上绣的小孩鞋子,心里有些诧异。
两人来往还不到一月,而且他并未将自己的种子播撒在她身体里,她不至于有了他的孩子,那么……晋王不觉眯了下狭长的眸子。
“挺好。”苏迎雪随口敷衍,前段时间她沉迷与他的情人关系里,偶尔会忍不住追问他没来找自己的时候去了哪里,是不是去找了别的女人。
但现在她却完全不好奇了,所有女子都不过是他心爱之人的影子罢了,有什么区别呢。
苏迎雪留意到他的目光,跟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小鞋,然后唇角浮起抹温柔的笑,“我并未怀孕,这是给我那未出世的孩子的,天冷了,它在那边也会冷吧,衣服先前就准备了几件,就差了双鞋子……”
她说得很认真,晋王却觉得她有些魔怔了,但却未说什么,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背,“夜深了,改日再绣吧,你的手很寒。”他握紧了她的手,温柔体贴地道。
被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苏迎雪只觉得心口一软,差点忍不住想继续沉溺进去,但她还是抽回了手,目光静静地扫向他。
“我近来身子不适,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她的语气耐人寻味,晋王何等聪明,又怎会不知她什么意思,他定定地回望她片刻,沉声道:“你不必担心,本王没病。”
苏迎雪一侧唇角上扬,略带讽刺:“有病的人一向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
晋王目光莫测地凝望着她,久久无言,片刻之后,他又轻笑起来,“你实在不信,本王想办法给你找位大夫来给你看看如何?”
“罢了,若真得了这种病,我宁可死也不叫人知晓的。”苏迎雪有意激怒他,所以无视他的示好。
晋王看出了她今日有些异常,他觉得她似乎在与自己置气,却又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心中不免有些烦躁,但仍耐心道:“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可是在祈安那里受委屈了?”
说到萧祈安,她脸色又冷了几分,“我在说你我之间的事,你非要把萧祈安牵扯进来,这倒是提醒了我,我怎么说也是你的侄媳,你怎么有脸睡的?还是说你已经睡习惯了?”
最后一句苏迎雪说得意味深长,大概是戳中了他的心事,他眸中掠过阴戾之色,“住口!”
看到他生气,苏迎雪笑了起来,语气淡然地问:“你为何这么生气?我又没说你和萧祈安的妻子有什么。”
晋王目光冷峻,“你没资格提她。”不知道是她的态度刺激了他,还是被她窥探到了他心底之事,他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原来我在你心里,连提她的资格也是没有的。”苏迎雪微微笑着,“你走吧,以后若不是合作的事,莫要再来找我了。”
晋王莫名地心烦意乱,此刻也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便拂袖而去。
傅清玄坐在书案前,手执书本专注看着,偶尔抬起眼眸扫一眼窗上的人。
晋王一腿曲起,凭窗而坐,拿着一酒壶独酌。
他一般都是在女人那里受了挫折才会如此。晋王是个多情之人,就算心有所爱,身边也女人不断。
比起晋王,傅清玄在感情一事上还略显害羞与腼腆,他总是不好意思向苏清妤表达自己的爱意。
他也无法体会晋王见一个喜欢一个的心情,他自始至终就只对苏清妤有过深刻的情感。
苏清妤以为他喜欢过苏迎雪,他想过这件事,年少时他以为苏迎雪对自己心怀善意,所以心生感激,仅此而已。
若当初没有发生那样的误会,他和苏清妤也未必能结为夫妻。
少年慕艾,他只是在恰好的时间里遇到了一个有些心动的人,情窦初开,却算不上非她不可。后来误会她戏弄自己,那点情愫也就没了,反而怨意更多一些。
若在扔了她的香囊之后一切都结束,两人再无交集,或许后来他会喜欢上别人吧。
对苏清妤而言,她娘家出事后她上门求见,那是隔了十年后的重逢。但对他而言,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默默地看着她。
她每一年的模样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从未消失在他的生活之中。一个人目光长年累月地追随着另一个人,又怎会无动于衷?
他渐渐习惯她的存在,但未曾想过占有她,只是希望她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罢了。
那时候,他也分不清楚那是怎样的情感。
也许还是有恨,所以当她出现在他面前,恳求他放过她夫君,放过她父亲时,他的愤怒与委屈简直到达了顶峰。
在她的心里,他是个公报私仇,把持权柄的大奸臣。她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卑微,屈辱,何尝不是对他的另一种羞辱?
然而,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傅清玄了。不管多么愤怒与憋屈,他都能保持着风轻云淡,游刃有余的姿态去面对所有人。
他不会在一个已经认定他是奸臣的人面前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冤枉她父亲,也没有公报私仇针对她的夫君,是她误会了自己。
但也就是在那时,他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会拥有太多的情绪,她不该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还她那一鞭,只是希望他们二人都可以放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