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放下来吧。”柳瑟见她身体不停地颤抖,唇都没了血色,担心她晕过去,便道。
苏清妤像是得到了释令,连忙将搭在榻围栏的腿放下来,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苏清妤坐在榻上,气喘吁吁,本以为柳瑟能就此放过她,不想她刚歇了一会儿,水都没能喝一口,又被柳瑟叫了起来。
这次却是要教她走路。
苏清妤自小学习的礼仪告诉她,走路应当轻行缓步,规矩端雅,行路时裙风不起,佩玉不吟,方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可柳瑟要她学的却是那妖妖妖娆的步调,走一下腰肢就要扭动两下,宛如水蛇一般,偶尔还要回眸顾盼,佯装留情。
苏清妤平生所学都是礼义廉耻,女诫女规,在柳瑟这里通通成了没用的摆设,她只觉得头都快要炸开了。
苏清妤学不来她的姿态,板板正正地走了两步,换来的是腰肢和臀部都挨了下戒尺。
苏清妤一个颤栗,眼泪差点激了出来。
吴峰来到海棠院时,看到映入眼帘的情形,怀疑自己有些眼瞎。
他定了定神,又看去一眼。
他没看错,站在门旁边的人的确是他家大人,白衣胜雪,长发如墨,他长身玉立于太阳底下,整个人被太阳的光芒笼罩着,神圣而光洁,仿佛仙人降世。
只是这仙人却在行偷窥之事?
不对,“偷窥”二字不可用来形容大人。
吴峰不知如何是好,不敢上前,又有事禀报,只能愣在原地轻咳了下。
听到身后的声响,傅清玄回眸看了他一眼,眼里未曾显露任何的情绪,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
“走。”行至吴峰身边时,他淡淡地道了句。
吴峰紧随其后,见他步履沉稳,行动间宽袖轻拂,如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只是似乎透着一股凛凛寒气。
苏清妤被吴峰带到书房时,傅清玄依旧坐在案前,她并不知道他去过海棠院,只当他一直在处理政务。
吴峰退了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苏清妤站在屋门口,犹豫不前,直到傅清玄朝她投来视线,她才往前走了几步。她的双腿疼得厉害,走路有些打颤,她尽力在他面前不露出任何破绽,只是她再努力,走路的姿势也免不了有些僵硬别扭。
“大人唤我前来有事么?”苏清妤已经尽可能地平心静气,可望向他的眼眸仍旧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怨气。
她如今正在气头上,无法理智地去思考任何问题,在她看来,柳瑟是受他指使才让她做那些事情的,他从头到尾都在戏弄她,而她竟然还因为他昨夜温柔体贴的举动时不时地患得患失,想东想西。
苏清妤说完话就低下了头,只见她云鬟不整,面似梨花惨白,一看便知被柳瑟折磨得不浅。
傅清玄沉了眸子,先前让她去学伺候人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想法。怎么说呢,他从未要求这个女人伺候他,但她太自以为是,总以为他对她心怀不轨,他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过后他倒是忘了这事,他并不知晓柳瑟会这么对她,也不需要她学柳瑟的模样,那只会让他头很疼。
她只需要继续当她的陆夫人即可。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跟着柳瑟学任何东西了。”
苏清妤一怔,蓦然抬起眼眸,他的目光似月华般温润清雅,却又透着若隐若现的清冷疏离。
苏清妤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明所以,这人为什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正疑惑着,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呆愣当场。
“你回陆家吧,以后也不必再来红苑了。”
他的声音很冷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淡。
苏清妤置于小腹前的手不觉垂下,而后缓缓紧捏成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隐忍许久,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让她失落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他的态度,明明先前还好好的,为何眨眼之间却变得如此冷漠,还要赶她走?
苏清妤的质问让傅清玄略感惊讶,他以为她会求之不得,面露欢喜。
“怎么,陆夫人还想要继续留在红苑……”
他无视她的怒气,悠然地端起一旁的茶,浅呷一口,仿佛对于她的去留根本没有任何所谓。
他的话仿佛冰锥一般刺入她的心脏,寒意与疼痛并存,令她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这样戏弄人很有意思么?”
她问,连两片唇瓣也微颤着。
“戏弄?”傅清玄像是听不明白她的话,眼里流露出一丝疑惑,而后又莞尔一笑,道:“陆夫人既然要这么想,那就是吧。”
苏清妤目光盯着他唇边那抹温柔的笑容,心里一阵拧疼。她不懂他,她真的完全不懂他,不懂他在想什么,不懂他为何对自己忽冷忽热,时好时坏。
“还舍不得走?”傅清玄笑里已经带了些许不耐烦。
苏清妤一口气险些上不去,差点忍不住拿起就近的东西狠狠地砸到他身上,然而残留的理智迫使她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等能够思考之后,她才面色平静地问了句:“大人,您之前说的那些话可还有作数?”
尽管十分生气,她也不忘两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自然作数。”对于此事,傅清玄从来没想过反悔,他略一沉思,为了避免以后她再做出委身于人的举动,又补道:“陆夫人,本相之前说,欲与你继续来往,并非要你以色侍人,本相亦从来不想要得到你的身体,你大可放心。”
虽然心中很清楚他对自己的身体并无兴趣,但由他主动提起,苏清妤免不了恼羞成怒,只是气到极点之后她反而平静下来。
“妾身明白了,以后妾身断不会做出一些让首相大人误会的举动。”苏清妤说完不再看他的神情,转身快步离去,连身体的不适也被她忽略了去。
直到出了门口,离开了他的视线,才觉得酸痛的双腿无法承受她的速度,不由得扶着一旁的廊住停下脚步。急喘了几下后,她感觉好些,才提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房间走去。
回到屋里,苏清妤整个人像是被卸去了全部力气,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守在屋子里的元冬见此情形,连忙上前,“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苏清妤摇了摇头,视线始终盯着地上,她怕元冬看到她此刻的失魂落魄,“元冬,收拾东西,我们即刻离去。”
元冬被她的样子吓到,也不敢问她为何,应了声“是”后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了。
吴峰走进书房的时候,傅清玄已经离了书案,立于身后的博古架旁,手上执着一卷竹简。
“她走了?”傅清玄没回头,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是的。大人。”吴峰目光盯着他挺拔的背影,回。
“嗯。”傅清玄淡声应,便没再说什么。
傅清玄始终背对着他,吴峰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色,却莫名地觉得他的背影有些落寞清冷。
回到陆家,回到自己的院子,苏清妤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内心却产生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之感,有一瞬间,她不想踏进屋门,只想掉头离去。
苏清妤深吸一口气后,跨进了门槛。被陆老太太安排监视她的那几名丫鬟已经不在,除了她和元冬,并无其他人。
苏清妤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环顾屋内,只觉得有股空荡荡的冷清感。坐了一会儿,张嬷嬷来传话了,陆老太太让她过去一趟。
这些天苏清妤常常出门,虽说有定西侯夫人在身后支持着她,陆老太太不好像先前那样折腾她,但心里的怨气却一日多过一日。听说她回了府,心里只恨不得立刻把她叫到跟前申饬一顿,好解她心中的郁气。
苏清妤到了陆老太太的院子,只见陆老太太已经端坐在厅堂的太师椅上,神色冷峻地等候着她。
苏清妤还没踏进门,就已经感受到了陆老太太的怒火,她一脸镇定地上前,给她行礼问安。
“给我跪下。”陆老太太二话不说便直接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苏清妤看到桌上还放着家法板,脸色微变,在陆老太太的瞪视下,缓缓跪了下去,“母亲,儿媳犯了什么错?”她语气淡定地问,脸上却明显有着不服。
第34章 (二更)
“你好意思问自己犯了什么错?你自己说,昨夜宿在了何处?”陆老太太伸手猛地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
清楚事情缘由后,苏清妤不安的内心定了下来,她正色道:“回母亲,儿媳昨夜留宿在了萧郡主的庄园里。”
陆老太太冷笑,“还敢撒谎?我派去的人已经看到你从庄园出去。”
苏清妤眉头一皱,她哪里想得到陆老太太竟然还派人跟踪了她,脑子里迅速地阻止言语,面不改色道:“既然母亲已经派人跟着儿媳,儿媳去了哪里,母亲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陆老太太被噎了下,说起这事她更是一肚子气,她让张嬷嬷找人跟着苏清妤,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不成想张嬷嬷给她找了个没用的废物,跟个人都能跟丢,正因为如此,陆老太太才不知晓她从庄园里出来后去了何处。
苏清妤观察陆老太太的神色,见她脸上似有难色,猜测她可能不知晓自己后面的行踪,于是改口道:“儿媳离开庄园后,便去了定西侯夫人的府邸。”
“还敢狡辩,方才你说你留宿在了庄园,随后又改口说是定西侯府,你真当我颟顸糊涂了。”陆老太太勃然大怒,“再不从实招来,别怪我家法伺候。”
苏清妤问言目光不由掠向桌上那块家法板,心中一凛,她见过张嬷嬷用这块板子打丫鬟的场景,当时那丫鬟哭天叫地的惨烈模样,苏清妤记忆犹新。
这块板子是用来打下人的,陆老太太却想用在她身上,很明显是想羞辱她了。
“儿媳并未说自己留宿在了定西侯府。”苏清妤仍旧十分淡定,“儿媳去定西侯府看望了定西侯夫人,紧接着又回到了庄园。”
陆老太太听了她的狡辩,气恼不已,“你这败坏门风的贱妇,我看不动家法你是不肯说实话了。”陆老太太看了眼张嬷嬷,“嬷嬷,动手。”
苏清妤见陆老太太如此拂她颜面,当即不再客气:“母亲,你说话得讲证据,儿媳什么都不曾做,你凭什么说儿媳败坏门风?”
苏清妤态度越是刚硬,陆老太太愈是生气,“贱妇还敢跟我嘴硬。”她不满地看着张嬷嬷,“还不快动手!”
苏清妤毕竟是主子,张嬷嬷犹豫着不敢去拿家法板。
陆老太太见张嬷嬷有退却之意,当即火冒三丈,直接拿起家法板,狠狠往苏清妤身上打去,一边斥道:“说,你与哪个姘头私会去了?”
苏清妤身体疼得一颤,没想到陆老太太当真打了她,紧接着又听闻什么姘头私会,当即气得浑身颤抖,面色惨白,“母亲,您莫要冤枉人!”
“我冤枉你?还敢抵赖!”陆老太太发了狠,“今天我定要打死你这贱妇!”说着扬起板子又要往苏清妤身上打去,但这次却没能得逞。
苏清妤的手紧紧抓着那块板子,她力气虽然不大,但和陆老太太一比,绰绰有余了。
苏清妤冷着脸,定定地看着她:“母亲,您别太过分了,一口一个贱妇地侮辱人,这便是您作为长辈的体面?”
陆老太太哪里料得到苏清妤不止敢还嘴,还敢还手了,顿时气得头晕目眩,想抽回板子却抽不得。
两人目光对峙了一阵,陆老太太看到她眼里的神色变了,变得坚毅决绝。
苏清妤蓦然从她手上抽出板子,丢到地上,而后毫无畏惧地从地上站起身。
对陆老太太气愤、不可思议的目光她视若无睹,面色平静,缓缓行至椅子上坐下。
“你……你……真是反了天了。”陆老太太气得耳朵嗡嗡直响,连手脚都禁不住颤抖起来。张嬷嬷见状连忙扶陆老太太坐下,本想指责苏清妤几句,可又觉得她这会儿平静的模样莫名地让人犯怵,便一声不敢吭。
苏清妤的脸色仍旧有些难看,只是目光深邃令人不可捉摸,她一边掸去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慢悠悠地道:“母亲,您一口一个贱妇,又说儿媳找了姘头,却没有一点依据,这般泼辣,还空口白舌地诬赖儿媳,让底下人看了笑话,这才是辱没陆家的声誉,玷污了陆家的家风。”
她用着最清淡的语气说出了让陆老太太差点气晕过去的话。
不等陆老太太开口说话,苏清妤又开了口:
“还有,儿媳我是没有找姘头,反倒是你家那位人称为端方君子的儿子找了,她名叫郑蓁,乃是红苑里的一位姑娘,你儿子瞒着我,一直与她来往,在我娘家出事的时候,他还忙着去和他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呢。母亲,你说我是贱妇,那你儿子又是什么呢?衣冠禽兽?”
苏清妤说着忽然掩唇嗬嗬笑了起来,好像自己说了句很好笑的话一样。
张嬷嬷看着苏清妤笑盈盈的模样,只觉得她疯魔中邪了,心中有些害怕。
陆老太太倒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只是觉得她十分可恨,她简直快要被她气疯了,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胡说八道!我儿子是什么性情我还不知晓,他端正守礼,断不可能在外头做那些不三不四的事,你自己恬不知耻,还想拖我儿子下水,真是蛇蝎心肠!”
被陆老太太指着鼻子骂,苏清妤一点也不恼,反而觉得十分可笑,她放下手,悠悠道:“母亲实在不信的话,不如派人去打听打听?看儿媳有没有说谎?”
陆老太太原本还不信,可见苏清妤说得如此肯定,便有些不确定起来,说话的口气也有些虚了,“我儿子是何种人,我内心一清二楚,无需去打听也知是假的。”陆老太太说着赶忙转移话题,“你这般污蔑你的夫君,可谓不贞不贤,侮辱陆家门楣,陆家留不得你了了,我要给我儿写信,让他休了你这毒妇。”说到这里,陆老太太又恢复了神气,只因觉得自己拿出了让苏清妤害怕的杀手锏。
好么,她从贱妇变成毒妇了,她如今若不做这毒妇倒是对不起陆老太太这番话了。
苏清妤脸上并没有露出陆老太太所希望的畏惧模样,甚至还挂上了微笑。
“母亲,我是想与夫君好好过日子,但您若执意要叫夫君休了我,我也无可奈何。”说着,她似怨似无奈一般叹了口气。
陆老太太正感到有些得意,却又听她接道:
“不过,母亲你也知道定西侯夫人拿我当亲生女儿看待的,她对我很好,舍不得我受苦受难……”
陆老太太问言顿时得意不下去了,听出苏清妤的言语有威胁她的意思,心中愀然不悦,“你以为我真怕定西侯夫人?”
苏清妤轻笑出声,“怎么会?母亲这么厉害一个人,定然是不怕定西侯夫人的。”
陆老太太哪听不懂她的阴阳怪气,“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心中到底还有几分忌惮。
“您知道傅清玄,傅首相么?”苏清妤突然幽幽地道了句。
陆老太太当然知晓傅清玄,只是不知晓她为何要提起这人。
在陆老太太疑惑的目光中,苏清妤微微一笑,好心替她释疑,“有一件事母亲可能不知晓,定西侯夫人算得上是傅首相的师母,逢年过节,傅首相都会派人送些礼物去定西侯府,以表敬意。”
陆老太太有些惊讶,她倒不知晓定西侯夫人与傅清玄有这么一层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陆老太太心有不安。
苏清妤目光定定地看着陆老太太,虽然唇边挂着笑意,但眼里却有着让人不由自主犯怵的寒意,她声音温柔地缓慢地:
“母亲,你可以让夫君休了我,但我可能会将这怨气撒在夫君的头上,到时嘛,儿媳可能会与定西侯夫人抱怨几句,定西侯夫人再去找傅首相……”苏清妤故意顿了下,而后黛眉一蹙,做出一副悲伤难过的模样,“夫君他啊,可能就再也回不了京城了。”
“你……你……”陆老太太不可思议地望着苏清妤,仿佛看到了一个披着羊皮的恶鬼,心中惊惧不已,“你……你这个毒妇,你敢!”
苏清妤脸上有着无辜之色,“母亲,我是毒妇啊,有什么不敢的?”
陆老太太被她的模样唬到,彻底偃旗息鼓,她瞪着苏清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变得苍白,如同死人。
苏清妤也不想把她吓出病来,于是心平气和地与她道:“母亲若不想事情变得这么糟糕,从今往后,我们二人便井水不犯河水,如若不然,儿媳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苏清妤站起身,一脸善意地提醒:“母亲,你要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陆家唯一的香火着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