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风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拇指摩挲着她腕间的脉搏:“明天我就托人从香港订购最新款的尼康,配最好的镜头。”
这个年代,一台进口相机的价格能抵普通人半年工资,更别说昂贵的胶卷。
她抬眼望向霍长风,却见他眉眼间满是认真,那双总带着疏离的黑眸,此刻只倒映着她一人的身影。
“太破费了……”
她话未说完,就被霍长风用指尖抵住嘴唇。
他倾身靠近,雪松混着枫香的气息将她笼罩:“你值得最好的。”
霍长风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耳垂。
“以后不管你想拍什么,我都陪着你。”
穆晴萱的心猛地一颤,眼眶泛起酸涩。
她主动扑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听着霍长风有力的心跳声。
霍长风顺势将她搂紧,下巴抵着她发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扬起宠溺的弧度。
两人在枫山玩了个尽兴,又去国营饭店里吃了顿晚饭后,才驱车回到军区大院。
可忽然,隔壁一阵喧闹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穆晴萱看过去,只见一辆救护车停在林家门口,林长安正急匆匆地把脸色苍白的陈婉抱上车。
陈婉凄厉的叫声混着林奶奶的哭喊撞进耳膜:“羊水破了!快去医院!”
霍长风本能地揽住她腰肢往后带,却见穆晴萱脸色瞬间煞白。
她死死盯着陈婉身下被洇着大片水渍的床单,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林长安的军装,指节泛青。
“陈婉嫂嫂才怀孕34周……”
穆晴萱喃喃自语,指甲掐进掌心:“早产风险很大的。”
急救车鸣笛撕开街道的寂静。
穆晴萱下意识地看向霍长风。
霍长风会意地重新驱动车子,跟了上去。
车窗开着一条缝隙。
夜风卷起穆晴萱的发梢,露出脖颈间细密的汗珠。
等抵达产房外时,走廊浓重的消毒水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林奶奶瘫坐在长椅上,蓝布头巾歪在一边,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揪着衣角,把布料拧出深深的褶皱。
“老人浑浊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怎么才八个月就生了……”
穆晴萱立刻蹲下身,握住那林奶奶冰凉的手。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老人手背上的老年斑,声音却沉稳有力:“您别慌,嫂嫂这段时间调理得不错,一定能平安的。”
这三个多月,穆晴萱一直在为陈婉调理身体。
陈婉也很听话,身子比之前健康了不知道多少倍。
穆晴萱前两天还给陈婉把过脉,她的胎像很平稳。
按理来说,就算早产,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穆晴萱坐在林奶奶身边的凳子上,安抚着老人家的情绪,
另一边,林长安像困兽般在走廊来回踱步,军靴重重砸在地面。
他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衬衫后背洇出大片汗渍。
霍长风默默拧开矿泉水递过去,又抽出洁白的手帕:“擦擦汗,陈婉和孩子吉人天相,肯定不会出事儿的。”
霍长风相信穆晴萱的医术。
经过穆晴萱数个月的调理,陈婉肯定没事儿的。
林长安机械地接过水,喉结滚动却无法下咽。
他盯着产房紧闭的大门,仿佛要将那道阻隔视线的金属门灼穿。
霍长风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林长安的肩膀。
产房内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声音像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凝滞的空气。
林长安的身体猛地僵住,瞳孔剧烈收缩,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踉跄着向前冲去,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产房门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婉婉!婉婉你怎么样?”
林长安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门板,仿佛这样就能穿透阻隔,去到陈婉身边。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慌乱,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霍长风看着林长安狼狈的模样,再也没了安慰的心思。
他紧抿的唇角绷成一条直线。
陈婉的惨叫声如重锤般敲击在他心上,霍长风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个月后穆晴萱躺在产房的画面。
一想到穆晴萱也要独自承受那样的痛苦,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一刻,霍长风甚至产生了不想要那个孩子的荒谬念头。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清脆的啼哭突然从产房内传来。
林长安的身体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产房门终于缓缓打开,护士怀抱着襁褓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恭喜,是个男孩!”
林长安几乎是踉跄着冲上前,却看都没看那孩子一眼,径直地在陈婉的病床边双膝跪地。
他紧紧握住妻子虚弱的手,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媳妇儿,你辛苦了……”
泪水滴落在陈婉苍白的手背上。
林长安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去,仿佛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穆晴萱站在一旁,看着床上虚弱却满脸幸福的陈婉,又低头望向襁褓中皱巴巴的小婴儿。
虽然孩子体重偏轻,皮肤还有些发红,但有力的啼哭和均匀的呼吸让她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林奶奶,这个孩子很健康,您可以放心了。”
林奶奶强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晴萱丫头,今天真是多谢你了。”
她抱着孩子上前,想让陈婉看看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
穆晴萱见状,轻轻拉了拉霍长风的衣袖。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离开。
家的路上,霍长风罕见地十分沉默。
穆晴萱好笑地看着他:“陈婉嫂嫂平安生产了,怎么你脸色还这么凝重?”
霍长风把车子刹停,面色难看:“萱萱,你以后也要经历这一遭,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穆晴萱就反应了过来。
“你放心,我的身体素质很好,到时候生产肯定也会很顺利的。”
穆晴萱仿佛意识到了霍长风没说出口的荒谬念头,特意牵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肚皮上。
“老公,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正在慢慢长大,期待着和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第93章
秋日的斜阳把石家斑驳的铁门染成暗红色,孙秋梅踮着脚张望,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急躁的声响。
终于,穆东杰摇晃着圆滚滚的身子从巷口转出来,汗湿的校服衬衫紧紧贴在肚皮上,看着又狼狈又惹人发笑。
“宝贝儿子!你终于考完出来了。”
孙秋梅立刻扑上去,大蒲扇被扔到一边,廉价香水味混着汗酸扑面而来。
她急切地扫视了穆东杰一圈,着急地问:“考得咋样?妈看那些学生考完都蔫头耷脑的,肯定比不过我家东杰!”
穆东杰肥厚的下巴得意地扬起,小眼睛眯成两条缝,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在衬衫上蹭出灰印。
“就那几道题也想难住我?”
他故意提高音量,引得路过的邻居侧目:“考场里好几个哭鼻子的,说什么题目超纲,笑死人了,都是一群废柴,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
孙秋梅夸张地拍手,镯子叮当作响:“我就说嘛!我儿子肯定拿第一!”
她伸手想搂儿子肩膀,却被穆东杰嫌弃地侧身躲开。
少年肥厚的耳垂涨得通红,嘟囔着:“别动手动脚的,让人看见多丢人。”
孙秋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尴尬地收回了手。
两人推搡着进了石家小院,晾衣绳上的床单随风摇晃,遮住了墙上的裂缝。
孙秋梅突然想起什么,啐了一口:“哼!还说什么教育局有人,石飞华连个入学名额都搞不定!”
她抹了把额角的汗,塑料凉鞋狠狠碾过地上的落叶:“我瞅着那两个女婿都不中用,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儿子!”
穆东杰大大咧咧地往沙发上一坐,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翘起二郎腿,肥厚的脚踝把袜子撑得变形:“等我考上清华北大,让他们都瞧瞧!”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推开,穆浅浅端着洗衣盆走进来,目光扫过瘫在沙发上的两人。
“看什么看?”穆东杰暴喝一声,抓起桌上的瓜子砸过去,“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我倒杯水!”
瓜子壳散落在穆浅浅脚边,她咬着嘴唇别开脸,盆里的脏水晃出涟漪。
孙秋梅却满脸堆笑,赶忙从柜子里翻出饼干:“乖儿子别气,妈给你拿好吃的!”
夕阳的余晖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照在穆东杰油光发亮的脸上。
他一边嚼着饼干,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发型,肥厚的手指笨拙地拨弄着稀疏的刘海。
孙秋梅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他擦鞋,嘴里还念叨着:“等通知书下来,妈摆十桌流水席!让那些人都知道我儿子多有出息……”
穆浅浅冷眼看着两人,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又转身回房了。
三天后,到了首都高中出入学成绩的日子。
孙秋梅特意起了个大早,把还在赖床的穆东杰喊了起来。
穆东杰不满地翻了个身,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孙秋梅只好亲自帮他穿好了衣服,又伺候着他洗漱吃饭。
两人这才拖拖拉拉地朝着首都高中赶去。
抵达首都高中时,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首都高中的铁门外已经挤满了翘首以盼的学生和家长。
孙秋梅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
她扯着穆东杰的袖子,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穆东杰裹着皱巴巴的衣服,睡眼惺忪地被拽出家门。
他肥硕的身躯摇摇晃晃,不满地嘟囔:“急什么?第一名跑不了!”
孙秋梅却不敢耽搁,又是帮他扣歪了的纽扣,又是用手帕擦他嘴角的口水,连拖带拽地把人往校门口带。
校门口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混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人群如潮水般挤在公告栏前,家长们踮着脚尖张望,学生们攥着衣角的手微微发抖。
穆东杰双手插兜,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推开挡路的学生。
“让让!”
他粗声粗气地嚷着,肥厚的手掌直接按在旁人背上.
“别挡着我看成绩!”
公告栏前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被推开的学生气得回头瞪了他一眼,低声怒骂了一句。
墙壁上,崭新的成绩单刚被老师贴上去,在晨光下泛着墨香,第一名的名字赫然印在最上方。
穆东杰眯起眼睛,嘴角挂着轻蔑的笑。
可视线扫过名单的瞬间,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揉了揉眼睛,又仔仔细细地从第一名看到最后一名,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明明都答上来了!”
孙秋梅好不容易从人群缝隙里挤进来,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顾不上擦额头上的汗珠,目光急切地锁定成绩单顶端。
当看清第一名的名字不是穆东杰时,她的笑容瞬间消失。
但很快,她又安慰好了自己。
首都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考不到第一名也是很正常的,这不能说明她儿子穆东杰不够聪明。
于是,孙秋梅的视线下滑。
第二名,不是。
第三名,不是。
一直到孙秋梅把整张成绩单来来回回看了五六遍,都没找到穆东杰的名字。
“怎么会……”
她喃喃自语,手指颤抖着划过名单,指甲在纸张上留下深深的划痕。
“我儿子明明是最聪明的……”
周围的家长和学生渐渐围拢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来。
“听说他考试那天还在考场吹牛呢!”
“就是,说别人都是废柴,只有自己能考第一名。”
“结果自己连入学测试都没通过,笑死人了。”
穆东杰的脸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肥厚的脸颊滚落。
他突然暴怒,一把扯下墙上的成绩单,纸张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黑幕!这成绩肯定是假的!我要去找校长!”
“对!找校长!”孙秋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跟着叫嚷起来。
“我儿子这么优秀,怎么可能落榜?肯定有人动了手脚!”
第94章
孙秋梅突然冲向公告栏旁的老师,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对方脸上:“你们必须给个说法!”
老师皱着眉后退半步,声音冷静:“所有成绩都经过复核,公平公正。”
这话却像火上浇油,穆东杰猛地踹翻旁边的垃圾桶。
他圆滚滚的肚子剧烈起伏,脸上青筋暴起:“我要告你们!你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小声嘀咕:“见过找自己亲爹的,这还是第一次见找姐夫的。”
“这人可真逗,普通话都说不标准,能考上才有鬼了。”
“估计就是说出来唬人的吧,一看就是个乡巴佬,他姐夫又能有多牛?”
这话被孙秋梅听见,她立刻像只炸毛的母鸡般扑过去:“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很快,保安赶了过来,把孙秋梅和穆东杰按住后。
穆东杰还是不死心地梗着脖子喊:“这不可能,我所有题目都答出来了,我看你们学校就是个黑心的,看我们好欺负,故意把我的卷子还给了别人。”
“我告诉你们,我姐夫在教育局工作,我等会儿就让他来查查你们这黑心肝的学校!”
穆东杰自从来了首都,就一直在石飞华家里住着。
如今提起姐夫,他也第一时间想到了石飞华。
穆东杰理所当然地扯着石飞华的大旗,耀武扬威。
喧闹声如同沸腾的油锅,从校门口一直漫到教学楼。
当校长带着两位老师快步走来
时,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通道。
他身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校徽,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现场。
他问:“怎么回事?”
校长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砸在混乱的人群里。
“校长!我儿子成绩有问题!”
孙秋梅扯开嗓子喊:“他明明是天才,怎么可能落榜?”
她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校长瞥了一眼身后的老师,示意两人上前。
监考老师上前一步,推了推眼镜,声音沉稳:“这位家长,穆同学在考场上的表现,我印象很深。”
他翻开手中的记录本:“考试开始二十分钟后,他就频繁左顾右盼,试图偷看邻座试卷。被警告三次后,甚至把草稿纸揉成团扔向过道。”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和他同考场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我说他怎么一直探头探脑!”
“原来真的作弊!”
“作弊了都考不上,丢死人了。”
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穆东杰的脸涨成猪肝色,圆滚滚的肚子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
监考老师还在不停地念着记录本上穆东杰的恶行。
等他念完,改卷老师也默默打开牛皮纸袋,抽出一张试卷。
雪白的纸张上,刺眼的红叉密密麻麻。
“这是穆东杰同学的试卷。”
他将卷子转向众人,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满分100分的试题,实际得分21。”
全场安静了一瞬,下一秒,嗤笑声从各处传来。
不少学生用课本挡住脸,肩膀却因憋笑而不停抖动。
穆东杰突然暴跳如雷,肥硕的身躯撞翻旁边的宣传牌:“污蔑!这不是我的卷子!你们联合起来针对我!”
他的唾沫星子四溅,溅在前面女生的辫子上,引得对方尖叫着跳开。
“不服气?”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起手,嘴角挂着冷笑:“不如你现场再考一次,咱们请校长和老师们当场监考、阅卷,敢不敢?”
穆东杰的喉结狠狠滚动,肥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把布料扯出深深的褶皱。
可还没等他开口,孙秋梅突然冲上前,挡在儿子身前:“考就考!我儿子肯定是被你们陷害了,这根本不是他的实力。”
她扬起下巴:“要是我儿子考出好成绩,你们都得给我跪着道歉!”
校长微微皱眉,看向两位老师。
监考老师点点头:“如果这是穆东杰同学的意思,那我们可以现场出几道题。”
说罢,他看向改卷老师。
两个老师对视一眼,随后,两人开始商量起要出的题目。
穆东杰僵在原地,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滚落,在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