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钰体内的毒并没有被人检查出来,但他身体在经过这一遭之后,内里被破坏这一点,有点医术的大夫都能看得出来。
因此,之后养病的这段时间,寺庙里风平浪静。
一个病殃殃的皇子,哪怕被皇帝惦记,他的身体也注定他没办法登上皇位,京中的那些人也就用不着再忌惮他了。
半个月后,回京的队伍启程了。
慕钰和皇帝坐上了马车,这队伍是先前随着皇帝的旨意一起来接他的,倒是显得规模不小。
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风波。
车窗被敲了敲,慕钰掀开车帘,外面,负责护送他们回来的将领俯身低声道:“王爷,马上就要进京了。”
前方已然能看到城门口。
这地方,慕钰待了几十年,他早已熟悉,但对于他这具身体而言,京城是幼时遥远的回忆。
慕钰唇角勾出一个笑容,“这一路,还没多谢王将军的照顾。”
王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这都是卑职的职责,没什么好谢的。”他对这位在寺庙长大的王爷很有好感,在赶路的这些天,他们有过不少接触,仿若知己一般,两人相当投缘。
他看着城门,真心的说道:“王爷苦尽甘来,以后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慕钰叹道:“或许吧,我这身体……”
他欲言又止,话没说完,只给王肃留下了一个忧郁的侧脸。
中毒这事,慕钰当然没有瞒着,这是他拿来在皇帝面前博可怜、讨地位的重要一环,既是要回京,那他便不能风平浪静、无声无息的回去,否则的话,还真就成了一个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可怜了。
同时,他现在的’儿子‘对夺嫡一事相当感兴趣,好歹是弟弟抢了人家的大楚的江山,儿子喜欢的话,他不介意帮着去试一试。
其实皇帝还真不是想自己当皇帝,但他当年就想过慕钰当皇帝,现在这一世他完全当自己是来实现心愿的。
而且有个当皇帝的爹,他这辈子会很威风吧。
所以皇帝就不断的怂恿慕钰。
慕钰自己也觉得还不错,活着总要找点事做。
于是父子俩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进了京,马车一路到了皇宫大门,有宫人前来提示过,皇帝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慕钰坐在马车里,思索着待会儿见面该如何应对。
小孩皇帝晃着腿,一点也不担心,他现在只是一个四岁小孩,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停了,慕钰听到外面王肃的低声提示,“王爷,到了,皇上在前面等着了。”
慕钰起身,车帘子已经被下人给拉开,下马车的一瞬,他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一行人,毫无疑问,其中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应当就是他的父皇了。
他转过身,将已经迫不及待从里面窜出来的小孩皇帝给抱了下来。
那边,皇帝已经领着人朝这边靠近,慕t钰抱着儿子过去,脸上神情淡淡,靠近之后,便将儿子放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孙儿参见皇祖父。”小孩皇帝也跟着自家爹行动一致,小孩子稚嫩的嗓音响起。
第190章
和慕钰之前所猜想的一样,皇帝对自己这个久未见面的三儿子心怀愧疚,尤其对方前段时间还梦到了已经离世的妻子,对方神情忧郁,似在指责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小儿子。
这让皇帝内心藏着的情绪一下全都冒了出来。
眼下,皇帝在三儿子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自己的这个儿子长得极好,但他并非是震惊三儿子出色的相貌,而是因为对方和自己妻子的几分相似。
那清清淡淡的神色,更是恍若再临。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面前人给他行礼,他总有种别扭的感觉,不过皇帝将这归结于对方和他妻子太像了。
皇帝忍不住靠近几步,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妻子已逝,面前的人是被自己送到寺庙的儿子,他连忙伸出手去扶人,“不必,咱们父子之间何必这么生分。”
本就愧疚的心理,在见到自己三儿子和妻子相似的容貌和气质之后直接达到了顶峰。
于是慕钰也就顺着皇帝的力道起身,神情没多大的波动。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恰好和皇后相像,他只是觉得,自己刚回来的这个时候,是皇帝对他忍耐度最大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去作,扩大皇帝对他的底线,之后就更难了。当然,其中的度也要好好把握,万一让皇帝恼羞成怒就不好了。
“谢皇上。”慕钰起身。
皇帝心中一梗,看着儿子的神色,他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孩子,你可是在怪父皇?”是该怪的,当年他为了避免想到妻子的死,就将三儿子给扔到灵竹寺这么多年。
便是成婚,也没让人回来。
“儿臣不敢。”慕钰说着,突然捂着嘴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不能让皇帝对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他的冷淡中,固然皇帝现在对他包容心很强,但实质上人家能把他丢在寺庙十几年就可以看出他的地位。
他的亲娘是皇帝的真爱,也架不住真爱一共生了三个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可是与皇帝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的,他中毒之事,十有八九就是这两位下得手,他若表现的过于怨怪,皇帝会选择谁显而易见。
于是慕钰决定示弱。
小孩皇帝着急的喊着,“爹,爹你怎么样?”
一边还不忘伸出手给自家爹递上手帕。
慕钰用手帕捂着嘴,很快,一缕血丝从他嘴角溢出,明显,他这是咳血了。
“盛儿、盛儿。”眼看着孩子当着自己面咯血了,皇帝整个人心神一绷,皇后当年死前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有不断回旋,他惊慌的叫着,“太医,快去请太医过来。”
很快太医就过来了,把脉之后,将慕钰身体的现状说了一下,现场顿时寂静下来,皇帝怒不可遏的道:“都说那灵竹寺的主持医术高超,往日来信他还说将盛儿你的身体调养的不错,没想到就是这样的!”
慕钰微微蹙眉,“主持师傅确实将儿臣的身体调养的差不多了,只是前段时间中毒,没有主持师傅在,重新被毁了而已。”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并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眼中。
灵竹寺那边主持师傅的医术最好,平时慕钰也用不上别的大夫,所以那边根本就没有御医之类的存在。
皇帝哑然失声,三儿子中毒之事,王肃先前有上报过,但他不知道儿子的身体差劲到这个地步了,他看着儿子冷淡的神情,不知道对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因为知道在意也没有用,所以便如此了。
“朕定会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给盛儿你一个交代。”皇帝慎重的说道。
“多谢父皇。”慕钰说着,明摆着不信,还不等皇帝心中涌上其他的情绪,面前的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父皇,儿臣赶了一路,身体实在有些吃不消了,不知是否能……”
他话没有说完,皇帝已经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
“能,当然能。”他道:“宫里一切都已经给盛儿你准备好了,盛儿舟车劳顿,是该好好休息。”
别的人赶路也算不得什么,但他这个三儿子这身体,他此刻看着对方的脸色,都生怕下一刻人直接就撅过去了。
皇帝满心都是愧疚,护送着儿子去休息的地方。
在他身后,几个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二皇子嗤笑一声,“咱们这位三弟可真厉害,一回来,就让父皇的眼中再也没有咱们了。”
“老二。”大皇子不悦的训斥了一声,“那是咱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二皇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装模作样,还真把自己当大哥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一母同胞又如何,大哥和他互相都恨不得至对方于死地,现在说讲起骨肉亲情来,未免也太好笑了。
二皇子挥袖就走,大皇子落在后面,看着二皇子的背影脸色阴沉。
四皇子笑容惬意的看着这一幕,在二皇子走后,也跟着慢悠悠的走了过去,今日他们是来接那位三皇子的,现在话都还搭上一句,可不能直接回去。
五皇子站在角落,小心翼翼的觑着大皇子的神情,“大哥……”
大皇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三弟情况不知道如何了,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一个个的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大皇子心中已是恼怒至极,他很想直接回去,但看二皇子和四皇子去的方向,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所以也只能带着五皇子跟上。
另一边,出于愧疚的心理,皇帝给慕钰安排的住处极其不错。
当然,这是在他还没回来之前,皇帝就已经安排好了的。
慕钰躺在床上,虚弱的闭了闭眼,神情中带了一丝懊悔,和皇帝说话的语气也没有先前那般淡漠了,“父皇,是儿臣失礼了,方才竟是没有好好和兄弟们打声招呼。”作为下位者,他不可能一直等着上位者来哄,尤其这个上位者还是从不低头的皇帝,所以他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这在皇帝看来,便是小孩在任性之后,善良的本性又重新冒了出来。
他其实很能理解三儿子的反应,三儿子中毒一事,尽管还没有查,但十有八九是他另外几个儿子做的,否则的话,对方偏安一隅,在寺庙静心养病,实在不知道还能得罪谁。
而且还是在他让人回京这个关键节点中毒。
想让人不怀疑到那几个人身上都不行。
他和蔼的安抚着,“这没什么,你的身体要紧,他们当哥哥的,也不会怪你,待会儿估计他们还会过来跟你说说话,不过你现在应该也累了,跟他们少说两句,等明儿好了之后,多得是时间让你们联系兄弟感情。”
五个孩子当中,皇帝一直都意属在妻子所生的孩子中选择一个登基。
至于四五皇子,从不在他的考虑当中。
慕钰乖顺的点头,“儿臣知道了。”
看着三儿子的模样,皇帝难得的内心感到安宁,他另外两个孩子,整日跟个斗鸡眼似的,让他头疼不已,好在剩下的这个是个好的。
他眼神又落在一边安安静静陪着的小孩子身上,笑呵呵的将人一把抱过来,“这就是盛儿你的那个孩子是吧,真是和盛儿一样,是个听话懂事的。”
小孩皇帝呵呵一笑,佯装乖巧,甜甜的说道:“皇祖父,我是清清,爹说这是皇祖父亲自给我取的名字呢,我可想见皇祖父了,如今终于真的见到了。”
小孩子怎么会骗人呢?才四岁的小孩的亲近、喜爱,让皇帝被哄得找不着北。
这不是他的第一个皇孙,他也不缺孙子,但他到底是皇帝,老大、老二家的子嗣,在见到他的时候,哪怕竭力想要亲近,也终归带着些畏惧。
但三儿子的这个小孩不同,没有畏惧,全是感情。
那当然了,小孩皇帝当年可是活到寿终正寝的人,并且他虽然早起不给力,但在钰儿的辅助下,他堪称一代盛世名君,比起现在这位皇帝,他的评价没准要高上太多,想要让他畏惧一个远不如他的皇帝,那实在有些难为人。
等二皇子等人到了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其乐融融的一面。
心中同时想到,幸亏这老三的身体已经毁了,否则的话,父子俩都这么能吸引父皇的注意力,可堪是一大劲敌。
当着皇帝的面,几兄弟说话算t得上是兄友弟恭。
临走前,皇帝才突然想起,“对了,盛儿你在宫外的住处,朕先前想着等你回来了自己选,你看看可有自己喜欢的,等你选了,朕让内务府给你好好收拾出来。”
他如今这个年纪,一直住在宫内是不可能的。
不单是他,大皇子乃至到五皇子,四个皇子全都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
这一点,慕钰先前早就已经考虑好了,府邸的位置,同样也是昭示他在京中地位的一环,慕钰也选好了地方,但他当然不能直说,他只做出一副迷茫的样子,说着,“儿臣对京中不太熟悉,父皇给我挑一处府邸就好了,想必父皇给儿臣的,也都不会差。”
想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能离大哥、二哥近一些就好了。”
他们兄弟间平时也好多处处。
虽然慕钰没有直接这么说,但皇帝在心中自动给他补齐了。
皇帝也没对慕钰的话有什么怀疑,慕钰七岁离京,以往在京城的时候,没有出过皇宫,在灵竹寺之后,更没有什么在京中的人手,说一句对京中不熟悉,那完全不是推词。
所以,对方要了那间意义非凡的府邸,也绝不是有心而为。
一提到离大皇子、二皇子近的府邸,皇帝不可避免的,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那座府邸。
那府邸本身的精美绝伦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其中象征的意义不同。
起初,那座宅子是前朝皇帝赐给他们开国皇帝哥哥的府邸,他们的开国皇帝,以及开启盛世的第二位皇帝,都是在里面长大的,那座府邸随着慕钰的地位也逐渐扩大了不少,到如今,已然成为京中最好的住处。
当然,再好再大的地方,也比不过皇宫。
除了景朝开始的那两位皇帝,后续那座宅子里也陆陆续续的入住有其他人。
虽然住进去的人都不是未来的皇帝,但也是那时最受宠的皇子。
当初大皇子、二皇子出宫建府的时候,就都打过这座府邸的主意,两人闹得太厉害,皇帝想想都头疼,干脆谁都没给,让这府邸一直空着。
现在慕钰一提到离大皇子、二皇子近的地方,皇帝首要就想起了这里,他犹豫了一下,他确实是三儿子感到愧疚,但大儿子、二儿子是在他身边长大的,没给那两个,给了三儿子的话……
皇帝没说假话,他确实在慕钰回来之前,就整理过京中的府邸,这会儿他在记忆中找了找,离两个儿子近的其他府邸倒是也还有,但其规格在一众宅子当中,就有些太低了。
他低头看向三儿子含着期待和濡慕的眼神,还有那苍白的脸,当即头脑一热,脱口而出道:“倒是有一座府邸正合盛儿的心意。”
说出口之后,皇帝都愣了一下,但看着儿子脸上的绽开的笑容,他又觉得这么做没错。
他的儿子,一个府邸还能住不了了不成?
盛儿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还毁了身体,是他对不住他,该好好弥补这孩子才是。
想通之后,皇帝兴致勃勃的给慕钰介绍起来,他厚脸皮的说道:“朕和盛儿倒是心有灵犀,那府邸正是朕先前想要给盛儿的,你该是知道咱们景朝的建立绕不开一个人,那便是前朝成熙帝时期,最大的宠臣慕钰。”
“朕想给盛儿的府邸,便是慕钰当年的那座宅子,那里面,咱们的先祖都在里面住过,历朝也只有最受的皇子才能在里面住,盛儿你刚回京,给你住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边说,皇帝一边觉得越合理,这孩子被自己仍在了灵竹寺多年,好不容易回来了,若是他不做点什么,难免会被一些没眼色的东西给欺负了,那宅子给盛儿是最好不过的了。
慕钰脸上露出感动的神情,心里却丝毫不信皇帝本身就想把地方给他的想法,他有些怯弱的说道:“那么好的地方,父皇竟给孩儿住吗?”
他满满的感动,果然父皇还是在意他的。
皇帝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心中深感欣慰,没谁会不喜欢自己的付出被人记在心里,慕钰对他的这份在意,也让他更想弥补对方了。
他摸摸儿子的脑袋,“你是朕的孩子,什么样的地方你都住得。”
慕钰眼泪汪汪,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的说道:“父皇之前说大哥、二哥也都喜欢那个宅子,您给了儿臣,大哥、二哥要是知道了,他们不会不高兴吧?”
“要不还是算了,父皇给儿臣另外挑个地方也就够了。”
他们只会争风吃醋让父皇为难,不像我,心疼父皇~
皇帝顿感新回来的儿子太过贴心,心中豪气四起,“没事,你是小的,他们当哥哥的就该让着你,他们都大了,怎么可能会那么不懂事,你就放心吧。这地方朕给了你,你就安心的住着。”
慕钰乖巧的点头,“是,儿臣都听父皇的。”
皇帝又揉了揉三儿子的脑袋,这才离开。
等他一走,小孩皇帝凑到了慕钰跟前,心疼不已,“委屈爹爹了。”他家钰儿多好的人啊,现在为了他说的想当皇帝,要放下身段去讨好这皇帝。
偏这皇帝也可恨,有好几个儿子不说,钰儿竟然不是在他心中排首位的。
他恨恨的说道:“让自个祖宗给他行礼、讨好于他,这老东西真是不怕到了地底下被拿鞋底子抽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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