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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许侯夫人(法采)


亦可以说明她原本不想让他为难,自己带人手去了保定,他却紧跟着就赶了过来,为此还生了气……
而后他一力救下众人,护送回京,准备重用。
邵伯举的案子不重要了,让拂党众臣皆为他所用,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到皇上面前求娶,她愿不愿意都不打紧,他将她娶回家,以她为桥,将他与拂党之间的关系建立起来,才最紧要。
好多想不明白的事,好像一下都有了解释。
杜泠静垂眸轻轻笑了笑,“只是难为他,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纵……”
甚至还主动提及,与她一道祭拜三郎。
“侯爷真是多有忍耐了。”
她声音很轻,秋霖心慌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侯爷可能不是夫人说的这样,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金瑜转到了距离河边柳下不远处,她定睛往杜泠静脸上看去,便听身侧的陪房嬷嬷道。
“夫人,老奴怎么瞧着侯夫人脸色不太对劲?”
确实不太对,杨金瑜也看到了。
她看到那光秃的柳条抽搭着陆侯夫人的衣袖,风那么大,好似来时陆侯还叮嘱她不要往河边柳下吹风,但她此刻就站在那,半垂着头,神色落落。
杨金瑜一愣,旋即一喜,“她这是信了?”
陪房嬷嬷也这样想,“看来侯夫人是信了!夫人,她会不会在宫宴里,就跟侯爷闹起来?”
杨金瑜心下快跳,她觉得在宫宴就闹实在夸张了些,但杜氏要是真的不管不顾闹了,侯爷必然对她和拂党都寒了心,也就记得贵勋武将们的旧日情谊了。
恰好就在这时,一行人从高台上下来,当头的不是旁人,正是永定侯陆慎如。
杨金瑜一眼瞧见他,再见他身侧不远的河边,陆侯夫人也瞧见了她那位侯爷夫婿。杨大小姐只觉心跳咚咚地快跳了出来。
杜氏她会不会直接闹过去?
她紧紧盯着杜泠静。
河边,杜泠静也转头看到了从附近走过的男人。但许多人围着他同他说话,他没瞧见她。
秋霖心里暗下一紧,心道夫人会不会寻侯爷立时问个明白呢?
她亦紧紧看向自家夫人,却见夫人只静默地看了侯爷一眼,就转回了头,一句要去跟侯爷质问的意思都没有。
另外也在暗中观察着的杨大小姐愣了一愣。
“她不是信了吗?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想着陆侯夫人若能去闹最好,若不能也该有些旁的反应,但她看着河边的人,见她神色极其平静,嘴角似还噙了一抹极淡的浅笑。
待侯爷走过,默然跟在他身后回了宴厅里。
杨大小姐头痛了一瞬。
这……怎么这位陆侯夫人每一步反应,都脱离她的预计?
杜泠静又坐回到了宴厅里。
宴厅里人不多,她安静地,自斟自酌了一杯花酿小酒。
不远处,陆侯也在与人推杯换盏。
她静静瞧着他高峻的身形,在人群中极其出众,如同鹤立鸡群,又如高峰拔地而起。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不是她轻信杨大小姐,是,如果这都不能解释,那要怎么解释?她一直想不明白此事。
她除了一勉楼的书,他显然是用不到,那她就是父亲剩的这点人脉了。
如果他娶她不是因为这点人脉,如果有人告诉她,早在中秋赐婚之前,早在她尚在青州之时,他就定下要娶她。
然后一步一步,引她进京,求旨赐婚,拉邵伯举的求娶做幌子掩饰,又说他真是无奈,更在婚后不露分毫,更将这丈夫做得完美无缺,直到如今。
那才最为可怖。
毕竟她什么都没有,他步步为营、纤毫不露,那得是为了谋求多大的利益?
相比那般可怕得令人无法捉摸的情形,反倒杨大小姐的这一套说法,更合理一些。
她捏起酒杯,又看向了人群中那高峻的权臣陆侯。
他才二十有五,就能把偌大的永定军稳稳掌在手中,能在站稳脚跟跟,敢扶持幼年的皇子,一肩挑着永定军,一肩又托着朝堂中的姐姐与外甥,一面要安抚聚在他身边的朋党,一面又要与窦阁老等老臣周旋对抗。
他有多忙碌,她是看在眼里的。
她不过是他收拢拂党众人的一座桥而已,他都能做到滴水不漏,还在总是耐下性子来哄她。
他做得太好了,连她都恍惚间以为,就算不是他所谓的一见钟情,或许他真对她有些真心。
但显然是她晃了神。
像陆侯爷这般能高居庙堂之上的贵胄权臣,怎么会耽于儿女私情?
厅中人少,略显清冷。
她又饮下了这一小杯酒。
或是宫人见她自斟自酌多吃了两杯,又给她重新上了一壶,倒在酒杯中奉了过来。
酒刚递过来,杜泠静就闻到了里面浓浓的青竹翠叶的味道。
竹叶青吗?
她细细闻着酒里熟悉的竹叶的清香,那竹香直冲鼻腔。她仰头将这杯竹酒一饮而尽。
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东侧的男人身上。
这才对。
权臣就该这样,杀伐果决,人尽其用。
至于旁的……
这世间之人,除了三郎之外,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旁人,对她用尽真心?

第48章
就这么一小壶竹叶青, 一杯接着一杯倒出来,浅啄一口,又慢慢吃进口中, 竹叶的清香混着酒气在口腔里四散开来,吞入腹中, 在喉管里划出一道灼热的长线。
只几杯下肚, 酒壶就空了。
宫人见陆侯夫人看着文文静静,身上还有浓浓的书卷气,但就安静坐在席间,独自默默吃光了一整壶酒, 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再添一壶。
但杜泠静却察觉宴厅里,亦有旁人在察觉她独自吃酒。那可不太好。她起了身, 往宴厅后面的树下廊中走去。
廊外花池里种了一棵百年古松,寒冬腊月里仍显苍翠。
此处偏些,没什么人,杜泠静走过来, 听到风吹古松, 便坐了下来, 坐在回廊边上与松一同吹风。
酒气被风吹散在回廊间。
有人避在隔了墙的花窗外偷窥。
是杨大小姐杨金瑜。
杨家陪房嬷嬷侧着脑袋多瞧了杜泠静好几眼。
“她怎么还不去跟侯爷闹?旁人吃了一壶酒,已经开始醉了, 要么哭要么笑的,怎么这陆侯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这么坐着吹风, 旁边那老松树,都比她响动大。”
再吹一会风, 酒就醒了。
杨金瑜也想不明白。
她自己都没做好十足准备的说辞,自己都不能全信,陆侯夫人却信了;但她只等这这位侯夫人跟侯爷闹起来, 却见那侯夫人安安静静一个字都不多言,安之若素地静赏庭院景色。
主仆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明白这侯夫人到底怎么想。
花窗下的风也不小,杨大小姐头都痛了起来,恼怒地一甩袖离了去。
她离去,陪房嬷嬷也连忙跟上。
秋霖拿了披风过来,低声同杜泠静道,“那位杨家大姑奶奶,偷偷瞧了夫人许久。”
杜泠静察觉了。
“我知道她在看我,也知道她跟我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她无非是想让我因此与侯爷闹起来。闹得越大,闹得侯爷越难堪,就顺了她的意了。”
她说着无奈地摇头笑了一声,“可是侯爷为了拉拢拂党,煞费苦心,步步经营,会因为有人闹一闹就放弃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他那般深邃沉稳的心性,不可能不懂。
“杨大小姐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
她说着更笑了一笑,秋霖见她笑意如同天上飘落的雪花一样,有些清冷,噙在嘴角,极轻极淡,又很快消融。
“况成婚数月,侯爷待我极好,不管是出于什么意图,我们都不该去耽误他成心中大事。所以杨大小姐,注定等不到我闹起来了。”
她把话说得风轻云淡,但秋霖看着她,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不由问。
“可是夫人怎么吃这么多酒?”
她见姑娘微顿了一下,旋即眸中露了些晶莹的悦意。
“是竹叶青。”
杜泠静笑起来,说自己许久没喝过竹叶青了,“从前在青州,三郎总会在竹林里埋上一坛竹叶青,扒开层层竹叶把酒挖出来,连酒坛都淬满竹香。”
但每次把酒挖出来,三郎只给她倒上一小杯。
她不满,要求他倒来一壶尝尝,他只摇头不许。
“我知道泉泉酒量好,但酒不能多吃。吃一杯是怡情,若是一壶,无愁也要平添三分。”
他不许她多吃,每每见她酒盅里的酒见了底,便从她手里拿过酒杯。
她故意不松手,看着他的眼睛,看他会不会对她心软。
三郎架不住她的眼神,只好再给她倒半杯,然后提前收回她的酒盅。
“下次再喝。”
下次……他怎么不给她倒酒了?
风吹得百年古松上有一簇松针落下来,落在杜泠静肩头,轻轻扎了她一下。
“没想到宫人呈了竹叶青上来,”杜泠静跟秋霖道,“我一时没收住,贪杯了。”
秋霖觉得可能不是这个原因,将落下的松针从她肩上丢开。
“夫人别在这吹风了,会头疼。”
杜泠静说没事,原本低垂着眼帘,此刻抬头往天上看去,天上繁星藏在松针之后。
“我就是……有点想三郎了,不知他在天上在做什么?会不会也在喝竹叶青?”
秋霖见她抿唇笑起来,却觉得她是不是有些醉了。
杜泠静觉得自己没醉,只是想到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到父亲孝期结束,准备来京复职。她有些放不下父亲,就算不想回到京城,想在青州与勉楼和三郎在一起,但还是犹豫着跟在父亲身侧照料。
三郎听闻之后,让她不必犹豫,“你若不去,我在青州陪你。你若去京城,我便也到京城典一处小宅,能多见几个人也是好的。”
他说得简单极了,但她知道他同自己一样,也不甚喜欢京城。
那座城太过浩繁阔大,城中之人心思太过复杂,你来我往之间真情难以揣度,真心更是难测。
事是确实如此,连邵伯举与扈廷澜这等交情过命的手足,到了京中,入了官场,也渐行渐远,直至今日。
更不要说浸淫其中的权臣贵胄,谁人不有好几幅面孔?变化莫测。
只是父亲也好,三郎也罢,他们都想不到她会有一日,也陷在京城之中。
她想回青州。
但怎样才能脱身呢?
星云轮转,杜泠静没有谈兴,她叫了秋霖,“你去吧,我再坐一小会就回厅里。”
秋霖看着她如被夜风吹落下来的神色,“那夫人早点回去,回去也别再吃酒了。”
“知道了。”
秋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宴厅内外人影重重,推杯换盏间,灯火流转。但夜风只从廊下吹过,吹到这段回廊下,独她一人坐在此间。
杜泠静又坐了一小会,还没想回到厅里去,不料有脚步声渐近。
她转头看去,竟然是窦阁老家的老太君,由儿媳孙媳陪着,也从这里路过。
她看过去,人家也看见了她。
窦阁老和陆侯不对付,满朝皆知。杜泠静与对方的女眷这么偶遇,都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杜泠静侧过身来,当做没看见,继续在廊下吹风。
可窦家女眷扶着老太君从旁经过时,老太君脚步停了一停。
双方只隔着一步的距离,老太君忽的向她开了口。
“孩子,吃了酒,莫要吹风。”
她说着还跟她招手。
话音落地,廊内廊外都静了一静。
窦阁老家的女眷尴尬不已,都以为老太君是没认清楚人,以为这陆侯夫人是自家的小辈。
阁老夫人不失礼数地跟杜泠静抱歉笑笑。
杜泠静倒不觉有什么,眼下见那位颤颤巍巍的老太君,还不住看着她,“快回厅里暖和暖和吧。”
莫名地,她竟以为自己见到了青州族里,那几位常在祠堂门前晒太阳的老祖母。
她们见了她也会问上一句,“静娘又往勉楼去?书是看不完的,多歇着眼睛……”
杜泠静心下发烫地酸了一酸。
或许窦家老太君真是认错了人,把她认成了自家小辈,但这可能是这偌大的京城里,为数不多的真意了。
她说好,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来,“多谢您提醒。”
窦家女眷一片尴尬无措的神色里,窦老太君跟她弯着眼睛和蔼地笑了笑。
杜泠静也弯了弯唇角。
她回了厅中,外面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约莫过了一阵,皇上携贵妃也坐回到了上首。皇后自是没再来。皇上与众臣又说了些来年的吉语。贵妃也代皇后娘娘,勉力了一众臣工女眷几句。
歌舞渐渐歇下,这宫宴也到了结尾之时。
杜泠静跟随众人往外去,太液池的夜风更盛白日,杜泠静走到梅林附近的时候,见崇安远远地小跑寻了过来。
他上前行礼,道侯爷被一群公侯伯爷和世子们纠缠住了,“还要再往宫外的酒楼里再赴两场宴,今晚脱不开身回家。”
杜泠静明白,“我自行回去即可。”
但崇安却连忙道,“夫人莫要着急,侯爷说他马上过来,先跟您说几句话,再去赴宴。”
他赴宴前,还要跟她说话?
杜泠静只能往梅林深处等着他。
过了不到半刻钟,他就来了。
月色披在他身上,他方才换了一件黄棕色绣萱草黄花的锦袍,此刻阔步行于月光之下,通身光华仿佛将星月都引在了身上。
他从破了冰的流水的桥上往这处而来,此间多是女眷,他刚走上拱桥,女眷们的目光便都聚在了他身上。
似乎无有一人,不将目光驻留他峻挺的身形上。桥上的灯火映出影子,衬得他眉眼英俊深邃,耸直的鼻梁之下,他嘴角噙着微带着酒意的温和。
他从拱桥最上,往下行来,窄腰之下长腿蹬黑靴,一步步简直踏在人心间。
杜泠静见有几位年轻的夫人与姑娘,都面上带了三分羞意,不敢再向他看去。
杜泠静笑了笑,也收回了目光。
但他很快从众人间穿过,直奔梅林而来。
他阔步走到了她身前。
“侯爷有什么事交代?”她问。
只是她略一开口,男人便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酒气。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又闻了一下,“竹叶青?”
杜泠静见他方才还温和的神色变了一变,他目光往她眼眸里抵来。
杜泠静侧过头躲闪了一下。
“是宫人上的。”她不得不解释了一句。
但他抿了唇不说话了,目光扫去下面,众人纷纷退了下去,不过须臾的工夫,梅林里只剩下他与她两人。
梅林里静静的,好像将外面的人声隔绝开来,一时间只有月光悄然流转在枝头含苞待放的梅花上。
“侯爷是有什么事交代?”
她见他不说话,只能又问了一遍。
两人身上都浸透了酒气,酒气在彼此间飘来荡去,呼吸都比平日里要重,而杜泠静在他抿唇不语中,莫名又不安地重了些气息。
他到底有什么事,直接交代她就是了。
可他一句话都不说,反而忽然抬手,挽过她耳后,用拇指指腹的薄茧摩挲她的脸颊。
她通身都被竹叶青的香气浸透了,脸蛋也被酒意熏染得热热的,连发梢乃至唇齿之间,都只剩下竹香环绕。
男人一言不发,杜泠静不知他是何意,他却倏然低头吻在了她唇间。
他的气息霸道厚重不可抗拒,裹挟着酒意,只在抵达她唇齿的一瞬间,就将她通身的竹叶之气压了下去。
但他还不满意,挽着她耳后的手更把她向他拢来,又迫着她仰头,承着他唇下的力。
杜泠静不由抬手抵在了他胸膛。
她要推开他,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只是她刚有此意图,他就揽上了她的腰,将她彻底拢在他怀中,还咬了她的唇。
杜泠静敌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施为。
她身上的竹香都快散干净了,只剩下他的气息从头到脚地笼着她。
他这才松了她些许,低哑着嗓音的道了句。
“以后别喝竹酒。”
杜泠静不想跟他理会,转身就要走。
男人紧扣上了她的手腕不肯放,“泉泉……”
他扣着她的力道虽然重,但嗓音却无奈地放柔下来。
“我还没跟你说事。”
“侯爷要说什么?”她嗓音淡下三分,并不看他眼睛。
男人无奈暗叹,他说也没什么,替她挽了耳边的碎发。
“我今晚不能陪你回家。从这儿走出宫门坐上马车,还得些路程,怕夜里风凉吹着你。”
他褪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你穿我这件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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