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穗理最后沉默一会,将手中的关东煮递了过去。对方判断出关东煮是刚盛上来的后,便不客气地开动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啊!
奇怪的、宛如轻小说般的剧情,是真实存在的吗?与其让她捡到不认识的美少年,为什么不考虑天降横财一百亿套路呢,比起美色她明显更缺钱好吧!
千穗理偷偷叹气,从汤锅里再盛出一碗关东煮给自己,气是要叹的,饭也是要吃的。
他们正对坐在一楼的台面上吃饭,一边是些杂七杂八的货架,上面摆放着一些零零散散看不出日期的商品,大部分是食物或日用品。
要说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便宜。
以上,包括这栋破旧的一户建在内,她仅有的财产,严格来说,甚至都不算财产。她只是被好心老板娘收下打工的黑户而已。
本以为就此找到落脚点,谁知没过几天,旁边不远处街区就发生了大爆炸,又逐渐演变成镭钵街。
政府始终没着手重建,周遭风气也逐渐恶劣,隔三差五响起枪击声,最终破使老板娘也选择放弃这处不值钱的不动产,投奔北方的亲戚去了。
大抵是曾经相依为命一年的情感,问过她不打算跟着离开后,老板娘临行前委托她,还没离开之前,可以顺手帮忙照看下店铺,店铺内的货物随她处置,作为千穗理打理店铺的佣金。
黑户的她没办法离开横滨,按政府对镭钵街不闻不问的态势,不出意外的话,老板娘应该也不会再回横滨,相当于房屋使用权赠与她。
这么关照她,着实让千穗理受宠若惊。只是一年的相依为命而已。也许大概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可千穗理确实很需要一处落脚点,便一直在这里住了下来。虽然因为环境和治安问题,邻居们陆陆续续搬走,枪击声一天比一天近,不过千穗理总觉得,应该是威胁不到她的。
况且她也没其他位置去。
纵使周遭风气日渐恶劣,该交的水电、垃圾处理费还是得一分不少,服务却大打折扣,街区的垃圾桶已经挪到下町目附近,回收垃圾的人也不怎么敢接近这一片。
千穗理索性就停了处理费,大胆做个没素质的人,将垃圾偷偷丢到这边和贫民窟的交界处。理论上她也把垃圾丢到垃圾桶了,只不过那边的垃圾桶不再有人处理而已。
今天千穗理本来是打算丢完垃圾,然后回家吃着热乎乎关东煮,任外面台风肆虐,在这风雨飘摇的港口中,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小姐真放心呢。”太宰吃完了手里的关东煮,眨眨眼睛,语气感叹着。
没有言明主语,千穗理一时也没办法判断,太宰在说一个人住在这样的环境放心,还是带着陌生人回家放心,大概都有点。不过她也有底牌就是。
“我们半斤八两吧。”千穗理放下筷子,歪歪头说到。
在她看来,一个人在这块区域游荡,听见她奇奇怪怪的邀请还坦然跟上来,好像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噗嗤,”太宰愣了一下,最终忍不住轻笑一声,应道:“有道理呢。”
千穗理觉得自己的判断出了错,大概不是家庭暴力。她的视线从太宰的绷带上收回,对方一举一动都非常克制,说话也带着奇异礼貌且疏离的感觉。
——看起来像是大家族出身。
那么流落在外面,大概是意外?脑海里忍不住补充各式的豪门斗争,暗杀,私生子等狗血剧情,千穗理克制地没多问。
“收音机说这两天是台风天,这个点警署可能也下班了,大概三天后才能联系家人哦,”千穗理说道:“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住下来,但是环境……”
她拉长语调,展示未尽之意后耸耸肩道:“就这个样子吧。”
也不知道这个小少爷住不住得惯。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太宰放下碗筷,兴高采烈回道。
千穗理却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并不如面上那般高兴,对面的情绪波动几近于无,仿佛无论她什么反应,都会被他得体的应对过去,近乎条件反射的得体。
如此,两人平静地开始三日相处。
千穗理早在台风预告之前储备足够食物,多了个太宰也不在话下。就算没有台风,这个习惯也救了她许多次,反复出门更容易遇到危险。
比较尴尬的是另外的问题,该怎么在这样的天气找点乐子呢?总不能两人大眼瞪小眼吧。
处于财产窘境,千穗理勉强通过这处在贫民窟边缘的杂货店维持生计就不错了,别指望她还能有什么多余的趣味。
那台能够收听天气的收音机,还是老板娘留下的馈赠。
平常她会阅读一些邻居赠送的旧书,从杂志到文学经典,都可以打发时间,偶尔也会研究那本被她翻看好几遍的菜谱,看看能否灵光一闪,想出新的点子。
也没有更好的方式了,岁数不够,没办法长时间打工,上学更是会让钱包大缩水,更何况她并不缺少学识。
而太宰治显然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娱乐方式。
“小姐,你说被台风吹走属于什么死法?”把旧杂志丢到一边,太宰看着天花板,再一次提出关于生命的哲思。
千穗理顿了一下,从书中抬起头,看着无聊撑脸看向黑乎乎窗外的少年,一时也有些难以回答。
第49章
千穗理不是很理解太宰的意图,太宰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或者只是闲聊?难道说那天电线问答她讲得很好笑吗?这可是她从那些白大褂研究员身上学来的控制变量法!
“撞击引起的内脏出血,导致死亡吧……”千穗理不确定道。
她不太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只能依据她仅剩的常识判断,人卷入台风中,应该是撞到什么上面,或者被台风里的杂物撞击身亡……吧。
“呃……”太宰一下失去所有力气,如同遭受巨大打击般躺倒在榻榻米上,“我讨厌疼痛。”
千穗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作答起来,她似乎给了个不太理想的回答。金色的眼眸又落到太宰身上,白色绷带极为显眼。
对方这种伤势,讨厌疼痛也很正常,况且太宰是和她差不多的孩子。
千穗理抿抿嘴,苦恼起来。
对这个年龄段的少年,千穗理接触最多的也是贫民窟里的那一批,他们抱团起来,比路边的野狗还凶;要不就是更深处,镭钵街的流浪儿群体,她接触得更多。
上述少年团体都是性格直接的类型,对于太宰这种'品种高贵的流浪猫',似是而非地说着奇怪话,如同成年人一样讨论着生死,千穗理还真有些苦手。
等等,这样的形容好像有点过分,千穗理坐直身板,努力表现出可靠的样子,顺理成章接话道:“对于死亡来说,疼痛是不可避免的吧。”
她也很讨厌疼痛,所以目前除了寿终正寝没有第二考虑的死法。对于太宰君,她也应该这样引导才对。
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太宰的回应,千穗理鼓起勇气看过去,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这个睡眠质量……还真令人羡慕。千穗理沉默后,倒也下意识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继续和不太熟悉的人相处了,也不用想怎么引导对方。
她蹑手蹑脚地搬来被褥,轻轻铺在太宰旁边后,苦恼一会后,将人推进被窝。
在她的动作下,太宰都没有惊醒,看来先前确实是一段足够劳累的旅途。千穗理这样想着,缓缓退出房间,关上灯后带上障子门。
随着脚步声远去,太宰睁开眼,继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天花板,鸢色眼眸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漠然。
这座一户建的一楼前半截被改造成商铺,隔档之后是厨房餐厅,正巧侧边对准二楼的楼梯。二楼则是两间差不多大小的卧室和一间盥洗室以及浴室。
以前是座不错的商用一体宅,周围也都是类似的房屋,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商业街。
太宰睡的那个房间,在昨天之前都是被千穗理当做杂物间和休闲室使用。
台风仍在这座港口都市内肆虐,明明是早上,天色沉得要滴下墨,看样子马上就要下暴雨。
楼梯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煮着鸡蛋的千穗理抬头,看见太宰从楼梯上走下来。
“啊,你起得好早。”千穗理主动打招呼道。
对方如同游魂野鬼一样,微乎其微地应了一声,踮着脚飘到千穗理身边,吸了吸鼻子。
“……蟹肉?”
一瞬间,虚假的游离表象被撕裂开,仿佛有那么微乎其微的真实被揭露于千穗理眼前。千穗理愣了一下,没想到太宰的嗅觉能这么灵敏。
她确实准备了蟹肉来着,是昨天没吃完的剩饭。
被烤得金灿灿偏硬的吐司中间,夹着翻炒过的蟹腿,晚上觉得不适合关东煮便没有拿出来,今天早上特地和火炙酱翻炒后,加入鸡蛋与芝士,才让蟹肉的气味浓郁起来。
本来就是两人份早餐,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千穗理将蟹肉三明治对半切开后,放进盘子里递给太宰。
对方确定这是今日份的早饭后,眼睛唰一下亮了,双手捧着盘子哒哒走到一旁,比昨天吃关东煮的热情高很多。眼瞅着就是喜欢蟹肉的模样。
——不仅性格像猫,口味也很像猫。
从胃口大开,比昨天食量更大的太宰那边收回视线,千穗理又重新做了一份,短暂盘子坐到太宰对面,小小咬下一口蟹肉三明治。
“千穗理!你在吗?”
门口传来焦急又耳熟的声音,准备咬第二口的千穗理连忙抬头应了声,放下三明治跑出去。
来人一头橘色发丝,绿色机车服上满是被雨沁湿的痕迹。中原中也揣着兜格外急切地朝千穗理望过来,见到千穗理,焦急中带着烦躁的情绪如同被安抚一样,平静了一点。
透过店门,能很容易听见外面传来的暴雨声,比周围偶尔响起的枪声还要急促几分。
“你这里还有多余的退烧贴和感冒药吗?”中原中也问道:“晶发烧了,附近的黑医不愿意出门……”
这种台风天,就算是想赚钱,黑医也不会随便出门,更别提镭钵街的少年团体本就挤不出多少钱。至于对医生出手,要是不小心弄伤医生或者被医生厌恶,更是会被其他势力联手排挤,对于刚成立的羊来说,也过于草率。
一般来说,对于镭钵街的皮实孩子,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主动请黑医,是必须打退烧针,甚至更严重的病情。
——高烧不退及其并发症。
“有的,我找找。”千穗理点点头,却先翻找出一条干净毛巾,“你先擦一擦吧,别自己也感冒了。”说着,她又低下头在橱柜下翻找起来。
中原中也正要拒绝,听到千穗理的话,急切的面容一滞,啧了一声后,老老实实接过递来的毛巾,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水渍。
窗外的风呼呼吹着,暴雨也拍打着地面,明明是早上,天气还阴沉的如同半夜。
千穗理将之前准备的常用药剂翻了出来,拿出退烧贴,消炎药,还有一支退烧针,一齐包好后递给中原中也。
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这些至少可以让人撑到台风过去,等医生再出诊。多余的,千穗理也无能为力了。
“如果吃下药还不好,就打这个退烧针,肌肉注射,胳膊和屁股都可以。”千穗理说道。
自从老板娘离开后,这家店就由她做主了,本来只卖一些日用百货,可来来往往的顾客需要,她也会储备一些药品以及各种杂物。
主打一个万事屋。当然,周围也不是谁都能做这门生意,千穗理也随大流地找了个背景——镭钵街的少年自卫组织,羊。
准确说,是重力使中原中也。
千穗理一直观察着中原中也,对方失忆了,但是她没有。实验室重点观察对象,在巨大的爆炸后,失忆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镭钵街。
怎么看怎么可疑。
“谢了。”中原中也掏出几张纸币,丢给千穗理。
千穗理也毫不客气地塞在橱柜里,举手之间,露出腕间的蓝色手环。
“带把伞走吧,下次还给我就是。”千穗理递着伞,又像想起什么一样,丢下一句话,“你先等一下。”
她急匆匆地跑到后厨,将自己没动过的另外一半三明治用油纸包好,然后又快步跑到前厅,绕过橱柜塞进中也怀里。
“你路上吃完,别被他们发现了。”千穗理一边说着,一边把抗拒的中也朝门外推去。
中也一看就没吃早饭,估计也没心情吃午饭,剩余的三明治刚好垫垫,还得叮嘱两句,不然带着一身气味回去,估计又会被一些小孩子嘀咕。
“喂,你……”
中原中也自然不可能对千穗理使用重力,又不好还手,只能跳脚地被千穗理推出门去。看着千穗理在门口对他挥手,打伞示意的动作,最终还是抓狂地甩甩潮湿的头发,不请不愿打着伞,朝镭钵街大步跳跃回去了。
千穗理有幸在实验室呆过一段时间,当过中原中也的邻居。和备受瞩目的'荒霸吐'项目不同,关于她的实验,在她有意识起似乎已宣告破产。
她没感觉自己身上多出什么异能力,大概正是项目破产的原因。差点被'处理'掉的那晚,千穗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样模模糊糊地走出来,没被任何人发现。
还没走出多远,就被老板娘带回了家。
没有追兵,也没消息,即便她在那个像军方的研究所蒸发,也没有任何情报异动。估计也觉得没必要追究她,一个人活不久把。
确实如此,作为个黑户,跑也跑不了多远,一出横滨就会被发现,况且以千穗理离开时看到的实验室门口,军警配置的专业守卫,恐怕实验室的背景并不简单,千穗理索性赌了一把灯下黑。
没过多久,镭钵街出现,水彻底浑了,她似乎也不用跑了。可还没等她将爆炸与实验室联系在一起,被白濑那群流浪儿带着的中原中也出现在她面前。
就算被算账,也是中原中也先吧。带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微妙想法,千穗理悄咪咪接触着对方,很快被纳入朋友范畴。
自己别有目的,可中原中也却格外护犊子,一来二去,千穗理便开始愧疚式报恩了。
——她真该死啊,中也好像才出生不久,还是个孩子呢!
“你暗恋他?不对,你母爱泛滥吗……”太宰啃着三明治,从门后探出头来,像钻出洞的鼹鼠,腮帮子因为咀嚼一鼓一鼓的,就算一边说话一边吃东西,动作也格外优雅。
一句话把先前矜贵的少爷形象破坏殆尽,千穗理被太宰的话惊到,呛得咳嗽几声,万万没想到太宰会得出这个结论。
他吃蟹肉三明治吃坏脑子了吗?
但一瞬间,千穗理又近乎下意识地敏锐察觉到,太宰似乎和她熟悉了很多,放在游戏里,大概是好感度+1+1的程度。
蟹肉能有这么大的魔力?还是说其实她的异能力是蟹肉特攻之类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千穗理反驳了太宰一句,咬上自己剩下的那一半三明治。
非常普通,鸡蛋,蟹肉,芝士的味道。普通人果然不该做突然觉醒异能力的美梦。千穗理郁闷地再次啃了一口三明治,明明是同一个实验室出来,为什么中也就有特殊能力,而她跑来跑去还大喘气。
“唔,不是吗?熟人?”太宰又捧着三明治,幽幽说道:“早饭都不吃了,也要先忙活对方的事;莫名其妙带我回来也是,小姐你不会是颜控吧……唔!”
狠狠拿盘子堵完太宰的嘴,千穗理堵完才发现自己行为过分了,一时又抹不开脸,最后恼羞成怒地喊道:“吃完你洗碗啦!”
颜控怎么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也没吃你家大米,明明是你在吃她的大米!
千穗理气鼓鼓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拍拍手中碎屑,转身去洗手池洗手。
扯下抵过来的盘子,太宰捧着盘子瞅了生气的千穗理一眼,再次歪歪头,语气调侃道:“没关系哦,小姐,你也不是第一个看上我脸的人……”
洗着手的千穗理被太宰喋喋不休地吹嘘给烦到,下意识'啧'了一声,不耐的语气,几乎和先前离开的中原中也一模一样。
“小姐竟然凶我!”太宰水润的鸢眸立刻瞪圆了,倒打一耙,立刻就进入到以色侍人的状态,捧着餐盘哀怨道:“果然,小姐还是喜欢那种娇气类型的吗?”
千穗理麻木搓着手腕,完全没想到捡回来的小兔宰治会是这幅德行了,那张秀丽外表也太有欺骗性了吧!
“……我要是摔碎盘子,小姐不会怪我吧。那我只有割腕自杀,以示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