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三口出门的回头率可太高了,让人不注意都不行,刚下楼梯到了弄堂,左邻右舍看到忍不住凑过来搭话。
“哎呀,这不是菲菲么?今天回来的啊?”
“对,今天上午刚回来。”孟钰菲笑着打招呼。
“哎呦,沁沁越长大越好看了,这是你爱人吧,和你真配,要不说一家人呢。”
路过打酱油的人也符合的点头:“是啊,一家三口标志的很。”
“这次回来还走了啊?琼州也太远了,还是待在海市好啊。”
“哎,听说琼州那边天气好热的,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那你们这次回来冷不冷啊。”
“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那不是穿不了大衣了嘛,我看菲菲身上的这件大衣很好看啊,好像是百货公司的新款哦。”
都是多年相熟的老邻居了,孟钰菲笑着一一回应,好不容易才走出弄堂。
夏沁沁吐口气道:“呼,终于说完话啦。”
夏军山笑道:“看来你和妈妈的人缘很好,走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很想和你们说话呢。”
夏沁沁听了挺着胸膛道:“对,我是最受欢迎的小朋友,大家都喜欢我。”
“当然了,我们沁沁这么可爱,会有谁不喜欢呢。”夏军山笑着用额头抵着女儿的额头,引来女儿一阵轻快的笑声。
孟家离百货公司就两条街的距离,走过去不到十分钟。
夏沁沁指着旁边的一栋小楼道:“爸爸,这是壮壮家,他是我以前幼儿园的好朋友。”
“这个是苏阿姨家,她是妈妈的好朋友,她家有很好吃的糖果子哦。”
“这个小房子是邹爷爷家,他是丽丽姐姐的外公,丽丽姐姐就住在我们家楼哦。”
......
夏沁沁记性很好,谁家住哪里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一路介绍过来,夏军山含笑听着,不时的附和两句。
转过一个巷口后,马路变的宽阔起来,路两边的建筑也变的高大,当当当的摇铃声响起,一辆电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夏沁沁指着电车道:“大辫子车。”
夏军山看向那辆黄白相间的电车,车头上连接着长长的电线,倒真像是留着一个大辫子。
“爸爸,我想坐大辫子车。”
夏军山看着车停在公交站台,拥挤的人群一拥而上,低头对怀里的女儿道:“我们下次再坐吧,今天人太多了。”
孟钰菲道:“百货公司就在前面了,我们快进去吧。”
夏沁沁听到妈妈这么说,点点头:“好吧。”
进了百货公司,孟钰菲熟门熟路的来到卖衣服的柜台前,她打算给父母买套衣服。
售货员是孟钰菲的高中同学,今天来买东西的人很多,她一直忙个不停,直到现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难得空闲那么一会。
孟钰菲笑着走过去:“雅琴,你们这几天很忙吧。”
张雅琴看到孟钰菲,惊讶道:“菲菲,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钰菲:“今天上午刚到家。”
夏沁沁认识这个阿姨,喊道:“张阿姨好。”
“哟,沁沁这丫头越长越好看啦,来,阿姨给你吃糖。”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到夏沁沁手里。
夏沁沁高兴的双手捧着糖果,甜甜道:“谢谢阿姨。”
张雅琴这时才注意到抱着夏沁沁的男人,笑道:“这次沁沁爸爸也一起回来了啊,真是难得。”
她也就在孟钰菲婚礼上见过一次夏军山,早忘记长什么样了,不过看到父女俩相似的眉眼,一眼就认出来了。
夏军山笑着点点头,“你好。”
孟钰菲道:“好多年没放假了,这次组织终于给他批了一次假,让他回来过年。”
张雅琴道:“那你们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啊,年后有个高中同学聚会,可以带家属哦。”
孟钰菲道:“我们初十左右回去。”
“那来得及,我和班长说一下,让他尽量把日子提前几天,我们老同学好多年都没聚聚了,你一定要来啊。”
孟钰菲点头笑道:“行,一定去。”
张雅琴:“对了,你今天是要来买什么么?”
孟钰菲:“我打算给我爸妈买套衣服。”
“那你来得巧,我这里刚好新到几件羊绒衫,又轻薄又暖和,颜色款式也适合,你看。”张雅琴说着从柜台后面拿出两件羊绒衫,一件藏蓝色,一件枚紫色。
孟钰菲用手摸摸,点点头:“确实很舒服。”
张雅琴拿着衣服袖口道:“这穿在身上一点不扎人,我给我爸妈也带回去两件,他们穿上说很暖和呢。”
孟钰菲道:“那就这个吧,两件我都要了。”
“好,我这就给你包起来。”
买完羊绒衫后,柜台这又来了客人,孟钰菲和张雅琴说两句话就先走了,又来到了卖大衣的地方,给孟父孟母一人买了一身。
一家三口大包小包的从百货公司出来,夏沁沁嘴里还含着奶糖,眯着眼睛道:“爸爸,我想吃奶油蛋糕。”
“好,我们这就去买。”
“爸爸,你知道奶油蛋糕在哪里卖么?”
“知道,爸爸以前就来买过。”
夏沁沁惊讶道:“咦?爸爸以前就来过这里么?”
夏军山笑道:“当然啊,爸爸以前来这里上过学,也是在这里遇到的妈妈啊。”
说着,夏军山环视了一圈,感慨道:“这么多年,海市的市中心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多高楼,这么多的人。”
孟钰菲点头:“我也觉得,去年过年和爸爸逛街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她指着一家家挂上公私合营的店名,笑道:“这些店铺和建筑,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只是换了招牌。”
“不过,爸爸说,有一样是变化最大的。”
夏军山问:“是什么?”
孟钰菲看向前方的十字路口,道:“人民群众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爸爸说当初他来海市上午的时候,这里除了少数上层人士的纸醉金迷,剩下的是只有大多数底层人艰难求生的麻木痛苦。”
孟父本来是怀着巨大的憧憬来到这座当时华国最繁华的城市,可才来的第一天,就因亲眼目睹□□当街勒索保护费,警察视而不见而打破了他的想象。
“短短几十年,同样的地点,现在这里的人眼睛里有光,脸上有笑容,是一个个鲜活的人。”
说着,她指向墙上那一个个‘解放全世界人民’、‘打倒美帝’的标语,笑道:“还有一个共同的奋斗目标,一个伟大的蓝景。”
夏军山道:“虽然我没见过几十年前的海市,但我很喜欢现在的海市。希望以后,海市会越来越好,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孟钰菲点点头:“会的,日子总是会越变越好的。”
夏沁沁扭着小脑袋一会看着爸爸,一会看看妈妈,他们说的话自己也听不懂,眨眨眼睛道:“妈妈,我想吃奶油蛋糕。”
孟钰菲笑着拍拍女儿的头,“好,我们这就去凯司令,买沁沁最爱吃的奶油蛋糕。”
他们到家的时候,正好看到孟母在准备包馄饨。
下午的时候,孟母把剩的一斤虾剥了壳,剁了点猪肉馅,又抓了把干香菇泡开,几样东西放在一起拌开活成陷,加上调料调味,三鲜馅就成了。
夏军山看到餐桌上在和面的孟母,忙笑道:“吗,你要和面啊,让我来吧。”说着就卷起袖子去洗手。
孟母笑道:“和点面做馄饨皮,你歇着,我来就行了。”
孟钰菲道:“妈,你就让军山来吧,他和面功夫可以的。”
夏沁沁洗完手后一溜烟跑到孟母身边,仰着头道:“对的,我爸爸做的擀面条可好吃了。”
孟母惊讶道:“哟,军山还会做面食啊。”
夏军山走过来笑着接过和面盆:“以前部队炊事班的班长是北方人,做的面食特别好吃,我就跑过去请教了几手,这和面就是做面食的第一步。”
孟母高兴道:“那好,今天就尝尝军山的手艺。”
夏军山笑呵呵道:“这馄饨最好吃的还是看馅,妈已经把馅给调好了,我就打打辅助。”
孟钰菲把买的衣服放在沙发上,带回来的奶油蛋糕放在茶几上,便也向餐桌走了过来,低头看着汤碗里盛的馅,道:“虾仁、肉、香菇,这个馅好鲜啊。”
孟母道:“这干香菇是我以前的同事从东北寄过来的,可鲜了,明天我再泡点炒小白菜吃。”——这道菜孟钰菲很喜欢吃。
孟钰菲笑笑,挽起手袖道:“妈,你教我包馄饨吧,回去后我也来包虾仁馄饨,那边的虾很好买,还不要票。”
“不要票啊?”孟母惊讶。
“对啊,不仅鱼、虾都不要票,水果也不要票,而且种类多,价格还便宜呢。”
孟母道:“那这样看,去那边吃的还行,我就怕你们在那边吃不好,特别是沁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可不行,会长不高的。”
夏沁沁听到说到自己,忙拉着孟母的衣角,拍着自己的小肚子道:“外婆,我每天都吃的好饱的。”说着她还转了一圈,用轻快的声音道:“你看,我长高了哦。”
孟母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脸上都笑成一朵花了,连连点头道:“对,我们沁沁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夏沁沁听到夸奖乐呵呵道:“外婆,我还学了跳舞哦,还获奖了呢,我跳给你看。”
虽然这件事之前孟钰菲已经写信告诉过孟母了,可现在她还是惊讶道:“真的呀,太棒了,我们沁沁好厉害。”
夏沁沁高兴的在旁边跳起舞来,学了半年的舞蹈,现在跳的有模有样的,舞毕,妈妈和外婆都给她热烈的掌声。
“外婆,外公和小舅舅呢,他们还没看过我跳舞呢。”夏沁沁看了一圈客厅问。
孟母笑道:“外公去楼下找邹爷爷下棋了,过一会就回来,小舅舅在屋里睡觉呢。”
“啊,小舅舅现在还在睡觉啊。”夏沁沁捂着嘴笑:“小舅舅是睡觉大王。”
孟钰菲道:“沁沁,给长辈起外号是不礼貌的行为,不能这样说小舅舅知道么?”
“哦,知道了。”夏沁沁眨巴下大眼睛点点头。
孟钰菲放缓声音道:“小舅舅昨天晚上上了一晚上的班,很辛苦的,早上还去车站接我们了,一直都没有时间睡觉,我们不要去打扰他好么。”
“嗯嗯。”夏沁沁放低声音道:“我等小舅舅醒了再找他玩。”
孟母慈爱的摸摸她的头,温柔道:“沁沁是最贴心、最懂事的孩子。”
夏沁沁高兴的眯着眼,享受着外婆的抚摸。
陕省某市,黄土高坡上,两名身穿军装的男女看着前面的生产队,他们的装扮于这里有些突兀。
“就是这里了么?”女人开口问。
男人点点头:“就是这里了,走吧。”
话毕,一男一女向村庄走去。
男人的眉眼间与孟钰菲有些相似,他正是孟钰菲那个驻守西南边境的大哥——孟伯维。而女人,则是孟家大嫂——杜蔓青。
其实前几天他们就已经放了假,不过两人第一时间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这里,为的是看一个孩子,几年前为救孟伯维而牺牲的战友的孩子。
到了生产队,他们夫妻俩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好奇的看着他们,在猜测这到底是谁家的亲戚,还是上面派得领导来视察了。
孟伯维几年前来过一次这里,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战友的家,可敲门后,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你,你们找谁啊?”中年男人发问。
孟伯维不确定地开口:“请问,这里是郭大勇家么?”
“郭大勇早死好多年了。”男人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不屑。
孟伯维皱起了眉头,又问:“那他的女儿,郭水妮在么?”
男人打量面前的一对男女,问:“你们找他干嘛?”
孟伯维道:“我是郭大勇的战友,我来看看他的母亲和女儿。”
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水妮,你个岁怂,洗个衣服用那么多水,要死了啊!我打死你个小贱人!”
夫妻俩向屋内看去,只见一个女人拿着木棍在用力打着蹲在地上的女孩,边打嘴里还边骂骂咧咧的。
孟伯维一把推开站在院门口的男人,过去拦下了女人手中的木棍。
男人跟着进去指责:“你……你要干嘛?当兵的要打人啊!”
孟伯维冷冷道:“虐待烈士遗孤是犯法的,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男人瞪着眼睛道:“什么虐待,我是她正紧本家叔叔,她老子爷奶全死了,一个没人要的赔钱货,也就我好心给他口饭吃。”
杜蔓青过去扶起地上的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怯生生的低着头,大冷天穿着打着补丁的单衣,脸上的鞋是单薄的布鞋不说,还破了好几个洞。
孩子的脸上、手上全是皲裂的口子,看的人心酸。
杜蔓青半蹲在女孩面前,柔声问:“你就是郭水妮么?”
女孩看着面前女人温柔的笑容,点点头,小声道:“是,是的。”
“我们是你爸爸的战友,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你愿意和阿姨一起离开这里么?”杜蔓青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
女孩愣住,有些不敢相信,“你,你们真的是……我爸爸的战友么?”
“是的,你爸爸叫郭大勇,你叫郭水妮,今年八岁,对不对?”杜蔓青温柔的说着。
女孩眼里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下,哽咽道:“对,我……我爸爸……叫……郭,郭大勇,我……我叫,郭水妮。”
杜蔓青轻轻将女孩拥在怀中,安慰道:“以后我会照顾你,不会在让人欺负你了。”
中年男人嚷嚷着:“我告诉你们,她是我们老郭家的娃,你们休想带走。”
杜蔓青一个眼神都没给男人,直接牵着女孩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院子,中年男人伸手想拦,却被旁边的人抓住,随即手腕传来一阵疼痛,眼神一转,被重重摔在地上。
“啊!娃他爹,你怎么了!”
女人的尖叫声响起,是刚刚拿棍子打人的女人,被拦下后一直缩在一旁没说话,现在被吓得哇哇乱叫。
孟仲维和杜蔓青夫妻俩直接去了公社,找到书记和社长,还打了电话给县里武装部,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起商讨郭水妮的问题。
当年郭大勇牺牲后,孟仲维来过一次这里,那个时候郭水妮的奶奶、妈妈都还在,三人靠着郭大勇的烈士金,日子在农村也过的下去。
每年孟仲维也都会寄一笔钱过来,按理来说,她们的日子不会差。
可三年前郭水妮的母亲改嫁去了外地,接着第二年冬天,郭水妮的奶奶失足掉进了湖里,救上来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这下子只剩下郭水妮一个孩子,队里的人一番商量后,把她放到了堂叔叔家养着,也就是刚刚那个中年男人。
也因此,她父亲的抚恤金和她家的房子,全都交到了这个叔叔手上。
孟仲维听着大队书记的解释,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他把郭水妮这孩子单独叫到一边,只问了她两个问题。
一是她母亲是不是自愿改嫁,郭水妮点了点头。
二就是她愿不愿意跟他们离开这里,郭水妮犹豫了一下,也点了点头。
孟仲维对大队书记和郭水妮的那个堂叔道:“我可以不追究这几年郭大勇的抚恤金给了谁,也可以不追究这几年我寄过来的钱落到了谁的口袋,我今天只要带走郭水妮这孩子。你们写一份证明材料,把这孩子给我们领养。”
中年男人还不服,抚恤金可是能领到郭水妮十八岁,以后她大了还能拿一笔彩礼,这么多钱呢!
大队书记及时拦下了他,笑着点头:“你们是大勇的战友,让你们领养水妮肯定比在乡下好。”
中年男人面色难看,大队书记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他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就这样,孟仲维快速的办理了领养手续,这个年代,对于领养手续的要求没那么严格。有大队的证明材料,加上公社盖章,县里公安局那边也有人去打了招呼,领养手续很快就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