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治好皇帝病的人能有什么赏赐?赏一个掉脑袋吗?
就算全大周都找不出一个能把皇帝治好的人,能看出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人总有吧?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治好呢?
还不是因为这些人都以各种各样的“意外”,不能继续为皇帝治病了。
今日要真有什么能人将皇帝弄醒,那十两黄金到手估计还没捂热,人就没了。
怕是有命拿也没命花。
给皇帝看病的章程大概是这样的——
先让朝廷重臣,后宫各位宫妃以及太医院的御医们轮番把皇上看一眼,看看他的近况,然后再由各位能人异士搭配一名太医进去为皇上治病,每个人可以进去一个时辰。
不过虽然给了他们一个时辰发挥,但多数人都是进去看一眼,就皱着眉出来了,皇上如今的情况也是绝对不能外漏的,因此张岱和沈望舒也暂且不知他的病情。
等到一波又一波人从皇帝的寝殿出来,这几乎已经成了一项必走的流程,臣子们有事忙都先走了,宫妃们除了几个说得上话的,也都回了各自宫殿,接下来就是会诊专场。
太子和皇后今日看起来其实很有些心不在焉,像是频频惦记着什么事,宁王倒是一如既往的悠哉,李贵妃面上也尽是担忧,而嘉妃和五皇子已经失去站在这里的资格,正蹲着大牢呢。
今日来的医师不算多,张岱抽到最后一个进去,便同沈望舒耐心在外边等着。
本以为太子会亲自看着他们治病,结果没一会儿他就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只剩皇后、李贵妃还有宁王留在这边。
一个又一个大夫摇着头出来的时候,皇后显然也有些不耐,并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这两日他们母子俩可是大忙人,比老皇帝重要的事情可太多了,在这里空耗时间怎么不是一种折磨呢。
但她到底还是耐着性子等下去了。
到张岱的时候,皇后有些意外的瞥了一眼这个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大夫,他身后还跟着个医女——其他大夫都是自己来的,这人倒是讲究。
“草民张岱,见过皇后娘娘。”
“去吧,张大夫务必要尽心尽力为陛下看诊。”皇后道。
进去之前,张岱平静的同宁王对了个目光,后者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同他们一道的,是太医院副院判,看起来同样年龄不大,年纪轻轻就混到这个位置......张岱情不自禁多看了他一眼,后者微微一笑。
御医跟着这些人一道进去,既是帮忙,也算监督。
不过现在看来,这林院判应当是宁王特意安排的自己人。
也不知周显帝卧病在床多久了,一进入整个寝殿,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尽管宫女们已经好生照料着,每日都尽心收拾了卫生,也无法掩盖皇帝身上自内向外散发出来的腐朽气息。
层层叠叠的纱帐遮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屋子里炭烧的足,这异味便越发让人难以忍受起来。
一边往里走,林院判一边同二人说皇帝这几个月以来的病情发展。
等站在龙床前,真真见了这人以后,做好心理准备的张岱还是罕见的沉默了。
床上的人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具干尸更为贴切,露在外面的皮肤完全是青黑色,人皮比树皮还干枯粗糙,紧紧贴着仅剩的骨骼,呼一口气好像都带着汞蒸气。
要不是床上还有微微起伏,沈望舒就真要以为这是一具尸体在这了。
别的不说,这扎针都不好扎。
皇帝现如今是这副垂死之相,难怪皇后和太子自觉已经稳操胜券,对这边如此放松。
就是他们俩站这,还真没保证能把人弄醒......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吊着他一口气吧?!
面对困难,沈望舒还有些犯愁呢,张岱却是已经凑近开始查看皇帝的情况了。
等到看完,又捏了捏脉,实在无言:“......拿什么救他,我的命吗?”有在这挣扎的功夫,不如趁早把人卷席里一埋了事。
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只敢在心里想想。
林院判没忍住笑出了声:“救是救不过来了,让他醒上一时半刻倒是没问题,只是殿下吩咐的,想提笔写字,属实是太为难我。”
“就是用蛊,蛊虫也会嫌弃这个宿主的,操控不了。”
除非是大罗金仙来了,给皇帝吃上一颗神仙药,才能把人弄活吧?
张岱皱着眉:“不管了,先弄醒再说。”
他准备施针,却没见身后的沈望舒配合,一回头,看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师妹有什么法子?”
沈望舒看向他:“我可能还真有法子,叫他提笔写字。”
神仙药没有,但是堪比神仙药,能把老皇帝一口气吊回来的平替却有——现成磨好的龙角粉不就在她怀里揣着呢吗,给普通人用上一点点能怎么样?
“师兄先施针开方子吧,只要往里面加上一点点东西,或许就有出乎意料的效果。”沈望舒道。
张岱不多废话。
一刻钟后,寝殿里连滚带爬出一个小宫女,满脸惊喜的出来报信:“醒了醒了!陛下醒了!”
站在外面等候的众人皆是神色一振。
李贵妃美眸隐隐含泪,掩唇失声问道:“真的吗?陛下当真醒过来了?!”
宁王不动声色瞥她一眼:“......”母妃,戏有点过了。
全后宫好像只有贵妃娘娘对陛下是真爱,大家关心的都是糟老头子背后的权势,人都躺床上了,也就忙着去巴结太子和皇后了,只有李贵妃是真切关心着皇帝啊。
一旁的皇后看着她这摇摇欲坠,站都要站不稳的样子,也有些无言的撇了撇嘴,被提醒似的,面上硬挤出几分欢欣来:“快进去看看......可是这位张大夫救醒了皇上?”
很好,你命不久矣。
那小宫女道:“是的,张大夫为陛下施过针后,陛下吐出一口黑血,便睁开了眼睛。”
一行人匆匆忙忙往里走,就见年轻的医师正小心扶着皇帝靠坐起来。
“皇上!”
“皇上......”
“父皇。”
三人唤过之后,才发现这人醒是醒了,但好像没什么反应呢?
皇后凑近过去一看,果然见老皇帝目光呆滞,口中涎水横流,一副痴呆相,谁也不理的失魂样子。
皇后试探性的又唤了一声:“皇上,皇上,您还记得我吗?”
龙床上的皇帝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自顾自流着口水。
李贵妃倒是想直接扑倒榻边哭一场,奈何皇帝这样子和味道都实在有点劝退人,她袖子底下的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还是没舍得对自己这么狠。
都这样了......还是算了,往后再想别的法子另谋出路吧。
生活不易,贵妃叹气。
昏睡了三个月的皇上醒了,这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尽管这次不是他病倒以来第一次坐起来,但头两次尤其是说是醒了,其实只是略微睁了睁眼睛,连呼吸都是极微弱的,目光更不能聚焦。
今日虽然瞧着也呆滞,但至少偶尔会闪过神采。
到现在,皇后终于用正眼瞧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张大夫了:“你救醒了陛下,按照先前约定,除了诊费之外,本宫还会赏你黄金十两,往后且需要你更加尽心的为陛下治疗,你可有意见?”
张岱自然是跪下谢恩。
又细细问过了皇帝现在的情况,张岱如实跟她说了,还是同先前一样没救,只能暂时灌药下去吊着命这样子,至于其他的治疗之法,那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听到这里的皇后面色忧伤,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救就好,没救就好。
若真救回来,少不得许多麻烦。
“今日辛苦张大夫,一会儿本宫差人送你回去下榻的客栈,等到明日你再来为陛下治疗,如何?”皇后一边细心的擦去皇帝嘴边吐出的白沫子,一边说:“往后便由你尽心治疗陛下。”
张岱面上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却听到李贵妃这时候开口了:“先前几次将陛下治醒的几位大夫回去之后全都出了各种意外,无法再来,臣妾怀疑是什么有心人专门盯着这边,不想陛下好转。”
皇后眉心一跳:“妹妹有什么意见?”
李贵妃说:“臣妾以为,不如直接请张大夫暂住宫中,时刻伺候陛下起居,观察他的情况,以便随时治疗。”
“在宫中最能保证张大夫的安全,儿臣也觉得此法可行。”宁王在一边适时出现,真心实意的劝说道:“不管什么人蓄意谋害父皇,到了宫里也要掂量掂量自己。”
母子俩一唱一和,堵得皇后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甚至背后浮起一层冷汗——这二人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陛下好,若是拒绝,倒显得她有问题了。
只好应下来:“这是自然......宫中守卫森严,张大夫就暂住这边吧。”
张岱暂时住下,沈望舒作为他的随侍医女,自然也要跟着。
来之前倒是万没想到会是被困在宫中这个结果,沈望舒不动声色瞥了李贵妃母子俩一眼——而且还是被盟友“坑”的。
在宫中无疑更能控制皇帝的情况,只是风险就变得更大了些,还不知道他们会被怎么安排......身边应当会被时时监视着......
沈望舒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愁却是没有太愁的,要不说人多壮胆呢,出事儿了师兄在前头顶着呢,外头还有阿姐和宁王接应,实在不行,逼急了她就召唤神龙,一把火烧了这破皇宫。
皇后母子就算要对他们两个小人物下手,那也得先腾出手,五皇子的事儿就够他们忙了,而且皇帝这边的情况没什么大变化之前,他们应当也不会着急做什么。
这么一想,沈望舒心中便更放心几分。
皇后有事先走,李贵妃要再陪着醒来的皇帝一会儿,三人便在外间低声说话,张岱:“来之前你没说要我们留在宫里。”
宁王眸底颇有成算的样子:“今日你们弄醒了皇帝,不消说,之后皇后和太子也一定会调查你们,按照以往的惯例,踏出皇宫大门的那一刻,你们就被无数杀手盯上了。”
“叫你们留在宫中,一是方便控制皇上的情况,二也是保证你们的安全。”
张岱瞥他一眼:“那杀手难道就不敢进宫了?”
“宫中的金吾卫可不是吃素的,玉玺在谁手上,他们就听谁的话。”宁王让他们安心:“况且我会随时盯着你们的情况,保管不叫你们出事。”
虽说现在皇后和太子大权在握,可皇帝却还是牢牢护着手中的玉玺,没叫任何人有机会拿到。
那么就算外面闹翻了天,金吾卫也会将皇宫守的跟铁桶一样。
所以就待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反倒是安全的。
宁王这么一说,师兄妹二人这才觉得他不是在故意坑自己,点点头答应下来。
沈望舒低声道:“我有法子让皇帝回光返照,写奏章和圣旨,姐夫,接下来什么安排?”
宁王没注意其他的话,只听到一句“姐夫”,就乐得差点压不住嘴角:“好说,好说,林惊岚是我们的人,任何消息我都会通过他传给你们。”
张岱看着这人喜不自胜的样子,无言:“......好。”
他们师兄妹二人真的能把身家性命托付到这人身上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愣呢?
这边说这话,就听到里头的贵妃惊叫一声:“哎呀!”
外面三人立刻进去。
“怎的了,母妃?”
李贵妃指着皇帝紧紧扣着自己的手,面对皇帝僵尸一样枯爪,和大张着嘴流口水的脸,既有些不忍直视,又奇怪:“他,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张岱上前看了看,老皇帝僵死的手力气还奇大无比,抓着李贵妃娇嫩的玉手扯都扯不下来,眼珠子神经质的抖动着,嘴唇微动,确实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不过——
“陛下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想说什么也无法表达。”
不只是舌头,老皇帝现在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了,也就只比植物人稍微强一点点,反正在张岱看来,已经没治了,连回光返照都费劲,也不知道沈望舒究竟还有什么法子。
贵妃失望的说了声“哦”,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恢复一派优雅端庄:“既如此,那本宫也不打扰张大夫为陛下看诊了。”
说不出来?那算了,看来是彻底没指望了......她先前应该没怎么得罪过皇后吧?等到太子登基,自己应该能混个太妃当当,安稳养老吧?
全场唯一单纯的李贵妃这么盘算着,殊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跃跃欲试干一票大的了,屋里站着的三个医师更是没一个清白。
老皇帝愣愣的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爱妃离开,动又动不了,也说不了话,眼眶中缓慢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
爱妃别走......只有你对朕是真的啊!
张岱和沈望舒就这么在宫里留下来了。
他们被安排住在皇帝寝宫的偏殿,既然是来治病的,也就没人管他们讲究什么男女有防,张岱住偏殿,沈望舒只能睡耳房。
——她自穿书以来,混的最差的时候也没睡过耳房!
不过睡就睡吧,也就跟学校宿舍的硬板床差不多,不影响什么。
二人还得了可以随意进入太医院的腰牌,需要什么药材工具,全都从那边取用就行。
沈望舒出门之前只带了自己的一套银针,和一点点龙角粉,不到真正要用的时候是不能拿出来的,这玩意儿用来让皇帝回光返照,其他时候常规疗法,排毒就行。
周显帝这症状确实是典型的重金属中毒,一看就是仙丹吃多了,还纵情声色亏空身体,本来就是个老东西了还爱折腾,他不躺谁躺?
那天把皇帝扎醒之后,到了晚上他就又睡了过去,沈望舒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龙角粉的药力,只好每日尽心尽力帮他调理排毒,皇帝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目光也稍稍清明了些。
当然,这些对外都没说,甚至太医院其他人来的时候,张岱会给皇帝一剂安眠药让他跟往常一样熟睡。
稍微有一点点意识了之后就是套话和洗脑。
前者比较困难,他们主要是想问出皇帝究竟是怎么病倒的,他自己知不知道丹药被人动了手脚,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太子和皇后刻意投毒的证据。
问话很艰难,因为皇帝多数时候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反倒是洗脑更简单一点。
他们只要不断说自己是宁王派来救他的,老皇帝看向二人的目光就自发的亮了,还带着满满的求生欲。
距离宫宴还有半个月,这期间师兄妹二人就这么一边给皇帝治病,一边瞒天过海,一边努力探听更多的消息。
林惊岚有时会将外面的消息带进来,把里面的消息带出去,或是帮着遮掩一二,日子就这样飞快的过了下去。
等到某一日沈望舒给龙床上的皇帝施完针,扭着酸痛的脖子时忽然想起:“今日是我们进宫的第几日了?”
一旁的张岱想了想:“差不多有一周了吧?”
一周......
先前在宁王府的时候,沈羲和好像说过,最迟一周,陈廷就能带兵回京了?
沈望舒道:“今日林惊岚来的时候有没有说镇国将军回京的消息?”算算日子确实差不多,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陈廷的消息,难道是这几日忙昏了头,所以错过了?
张岱却道:“没有。”
这么久了,陈廷还没有回京。
那么事情就变得有些奇怪了。
难道是他回程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岁末宫宴在即,若是他还没回来......宁王会失去一个非常大的助力。
虽说他们有主角光环,应当也是能成事的,但她现在着实有些担心陈廷的情况。
沈望舒揉了揉眉心。
偏偏现在收不到外面的书信,龙角也失去了通讯传话的作用......
张岱看出了她的愁眉,道:“你在担心最后一夜没有足够的武力,宁王无法逼退太子?”
手上有人才能理直气壮的救驾,陈廷若是赶不到,届时宁王拿什么同已经掌握了皇城五千禁卫军的太子打擂台?
沈望舒摇了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我有些担心陈廷是不是路上发生了其他变故。”
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几方势力各自有多少底牌。
“就算镇国将军不在,宁王自己肯定也会留后手的,要紧的是宫宴那天,你怎么从这里走脱,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参加宴会。”张岱提醒她。
沈望舒:“我倒是把这个忘了......脱身应该是有法子的,只是你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到时候皇帝身边可不比外面安全。”
“小场面。”她师兄轻描淡写道。
“......那就行。”算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