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中有两位二十多岁的娇美女子出来见他,一位叫袁婉,一位叫陈蕊儿,她俩齐齐屈膝一礼:“沈大人。”想是皇帝萧敏赐给王渊的宫女了。
沈持还了礼,等她们回屋后斟了两盏茶放在石桌上:“师娘……不在了?”
“她去年冬天去了。”王渊微垂眉眼说道:“是我负了他,年少时无能害她沦落贼手,后来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又没有教导好她的儿子,让她忧思成疾……”
沈持浅呷一口说道:“先生节哀。”
“本来她去了之后,”王渊摆摆手说道:“我心如死灰,直到接到你的来信,邀我来此地讲学,我才记起世间还有‘忠君安民’四个字,便慢慢劝自己从男女之情爱中走出来,再展抱负……”他笑了笑:“不等你三顾茅庐,自己便来了。”
“先生能来此地任教,”沈持起身对他深深一揖:“是鹤州府的荣幸。”
王渊:“我观归玉这些年来所为,皆是急圣上之所想,百姓之所期,很好,他日朝廷当万石厚禄,三公九卿,虚位以待你呀,归玉。”
“先生过誉了,”持续说道:“这些年学生不敢说劳苦功高,但凡事尽心尽力,平定西南之事也算是略有起色罢了,均是尽人臣本分。”
王渊欣慰地点点头:“归玉……”
小厮走过来的脚步打断了他的话:“岑教谕递了帖子,说想拜访先生。”
王渊看了眼沈持:“我这里有客人,还是请他改日再来吧。”
小厮出去回话。
王渊又说道:“对了归玉,我听说岑教谕是你的同乡兼同窗,他品性如何?”
“先生为何问起这个?”沈持说道:“我离家的早,与岑教谕多年未见,不敢妄言。”
“杜大人想为他保媒,”王渊说道:“求娶袁婉。”
沈持:“……”
王渊见他不说话了,笑道:“如今反倒是我同岑教谕打交道的多一些,我慢慢看。”
沈持一笑,又同他说起别的。
回去后,夜里,沈持同史玉皎说起王渊的事,颇为伤感,她却问:“那两个宫女王大儒真的不要?”
沈持:“他既认了干女儿,大抵是无意美色了。”
“怀武将军苏瀚苏将军,”史玉皎说道:“我保证是个好男儿,说给他怎样?”
“苏将军是个可靠之人,”沈持大笑:“先生这下不用发愁了,莫说两个女儿,就是二十个,在你营中挑一挑,约摸也能找到东床快婿。”
史玉皎:“我营中没那么多光棍。”尤其是有头衔的将军们,绝大多数都是有家有口的。
沈持:“……”
隔日把苏瀚的事跟王渊说了,他笑眯眯地道:“等我回去问问两个女儿,看谁愿意嫁给苏将军。”
又过了两日,王渊给沈持回话说:“袁婉说她曾远远见过苏将军一面,是个好儿郎,她愿意嫁他,只是……”
那日岑稚说请杜不寒保媒,有意向他求娶袁婉,如今要将她嫁给苏瀚,岂不是叫岑举人脸上难堪。
请谁保媒都会得罪岑稚,这可怎么办。
“先生,此地民风开放,”沈持说道:“每年七月初七乞巧节之时,未婚男女在月下约会,定终身,不用他人保媒,不如让他二人入乡随俗,到那一日互相表明心意,商议婚嫁之事,怎样?”
“倒是个法子,”王渊笑道:“今儿六月初四,再等上一个来月。嗯,行。”
师生一块儿闲散地走在草坡上,聊到兴起时,二人同时哈哈大笑。
赵蟾桂从府衙找过来:“王先生,沈大人。”
沈持驻足问他:“什么事儿啊?”
“京城送来了兵部和户部的公文,”赵蟾桂说道:“有封赏大人的,还有史小郎君的,大人快去看看吧。”
沈持赶忙同王渊告辞回府衙去看公文。
原来,半个多月前他的奏折送往朝廷,朝臣们听了都很欣慰,皇帝萧敏亲自封史玉展为昭武校尉,命其在军中带兵。
从此这小子也是吃皇粮俸禄的人了。
对沈持,皇帝赏赐给他京畿百余亩良田。在当朝,甚至可以说在农耕时代,土地是种身份,对于有功之臣,皇上要赐土地,京城的富豪商贾,也要在乡下置地。大户人家、殷实人家、破落人家,往往是以拥有的田亩数来区分,君王赏赐臣子田地是很大的恩赐,这让他人不在京城也能风光一回,日后回京,也算有了产业。
沈持忍不住眼眶湿润。骑马去军营告诉史玉皎这一好消息,到了之后,史玉展正穿着兵部送来的昭武校尉的衣饰在得瑟,看见沈持大声问:“姐夫,我穿它好看吗?威风吗?”
他穿着深色的窄袖戎装,带平巾帻外罩武冠,还真有点小将军的风采。
沈持:“好看极了,恭喜呀。”
“我以后能带五百兵士,”史玉展笑得眉飞色舞:“能练兵了。”
第182章
越想越美, 他像个猴子一样跑来跑去,只顾着疯,结果一不留神撞到了沈持的左边手臂, 疼得沈大人脸色煞白:“小祖宗……”
掀开袖口一看,本来已经愈合的伤口崩裂开来, 沁出一串血珠。
史玉展慌了一瞬:“对不住啊姐夫,我……我去给你拿药来。”
他飞速跑回屋中拿来药粉给沈持的手臂撒药:“姐夫, 我早晚替你报了这仇。”史玉展说这话的时候端的是豪气冲天,不经意又正正好碰到了沈持的手臂, 疼得他眼前一黑, 倒吸一口凉气:“……”
他怀疑这小子要害他。
史玉展皱了皱眉头:真娇气。
“你自己来吧, ”把药粉递给沈持,他问:“咱们什么时候去打鸭池城?”他要堂堂正正带兵上战场。
沈持:“我和你姐一样, 不主张挑起边衅, 在这里屯兵是为了防守而不是进攻。”
史玉展说道:“我先前在京城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说姐夫的抱负是要把大理段氏治下的土地全部纳入我朝的王治之下, 不打, 难道等着他们自己灭了自己, 我们去捡漏不成?”
“不会干等,”沈持说道:“纵然不打仗,也会一步一步削弱大理段氏。”
自去年他们开始,大理段氏治下的各土司部落纷纷脱离大理段氏, 转而与朝廷来往, 几个大的土司更是直接进京面圣, 穿上了礼部赏赐给他们的仿官袍形制的服饰,表明他们是朝廷的人。
如今大理段氏的治下几乎只有鸭池城了。尽管如此,但以朝廷在西南的兵力来说, 强攻还是不行,拿不下,大抵之后要设法用一些经济手段了。
他先前曾问过几位从鸭池城来到鹤州读书的士子,大理段氏在鸭池城靠什么维持王室和养兵的开支。
士子们说道,大理段氏几百年来从民间攫取了不少的财富,吃老本。他问预估可以吃多少年呢?那几个人说道,如果他们平平常常的开支,能维持七八年的光景,如果他们奢靡一些,不过一年半载的罢了。
沈持忽然灵光一闪:何不想个法子让他们挥霍起来。
他心中有了这个念头,但一想却毫无头绪,只得暂且放着。
史玉展撇撇嘴,不以为然,在他的认知里,江山是靠打下来的,也只有打下来的疆域才是牢靠的。
为了给沈持赔礼道歉,当晚他好好读兵书,一口气学了四五页,能背诵下来。沈持很满意,当晚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晨,他和往常一样去留署上值,路上碰到杜不寒,杜父母官手里捧着一支金黄的稻穗,一支饱满的粟米,见了沈持笑眯眯地道:“别说,这里的土还挺旺庄稼的,沈大人你瞧瞧,这长势多喜人啊。”
丰收在即。
这季是戍军家眷在此地屯田的第一次收粮,对于鹤州府来说是件极重要的事情。年熟岁丰,市井兴旺,是每地的父母官做梦都想要的治下的盛景。
沈持向远处的稻田望去,入眼的是黄澄澄的稻浪,散发出金子般的质感,微风吹过,似有稻香扑鼻:“看来今年百姓能过个宽裕年了。”朝廷给鹤州府免税赋徭役两年,丰收既成,又无租赋,是多好的年景。
“只是……沈大人,”杜不寒又凝住眉头,担忧地说道:“不会打仗吧?”
“收庄稼这阵子,千万别开战。”大理段氏上回在沈持手里吃了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扑到鹤州来报仇。
沈持说道:“杜大人勿忧,以史将军的兵力,守得住鹤州府。”
“只是本官还想举办秋尝大典,”杜不寒说道:“打起仗来多扫兴。”
春禳秋尝说的是古代在春耕秋收两个时节举办祭祖和品尝新打下来的粮食的祭祀习俗,本朝仪式简化,比如说秋尝就是择个吉日找个山脚摆放些瓜果粮食烧个香而已。
然终究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①”,鹤州府把这次的秋尝看得很重,他早早遣人堪祭祀台,并亲自选定吉日,只等那一日举行大典,祈祷来年五谷丰登,风调雨顺。也有告诉当地子民,鹤州虽偏远,但日月所照,以后皆为朝廷的土地,宣示昭朝天威之意。
“话说回来,大理段氏在鹤州府的卧榻之侧,”沈持说道:“终究是个隐患,本官多日来一直在想,如何长长久久地拔除这个毒瘤。”
“哦,”杜不寒眼睛一闪:“沈大人想到对策了?”
“并没有万全之策,”沈持说道:“只能一个法子一个法子试试,问问杜大人,原鹤州府的百姓之中,有几家商行?如今他们还在经商吗?”
他问的是鹤州府还在大理段氏治下的时候有哪些知名商行,要想让大理段氏快速吃完老本的办法,沈持左思右想,还得着落在商人身上。
问及这个事情,杜不寒如数家珍:“张家原是做名贵布料的,徐家做金银首饰,还有秦家经营香料……眼下他们还在做生意,只是做的很小,没以前的生意大了……”
“他们先前是从北地贩运东西,卖到鸭池城给贵族们享用的……”
“本官听说,我朝设立鹤州府后啊,这几家不去那边做生意了,鸭池城内这些东西短缺,价格飞涨,贵族们抱怨不已呢。”
段氏家族不少爱好奢靡的,因而出入鸭池城的行商中丝绸商、珠宝商以及各种香料商格外受欢迎。
沈持脑中激灵一下:“杜大人,何不让他们照旧跟鸭池城做生意?”
杜不寒不解:“沈大人,这是何意呀?”
“大理段氏眼下手中只有鸭池城了,”沈持说道:“没有其他地方给他们缴纳税赋,银子从何而来?不过吃祖上留给他们的府库里的老本罢了,本官帮他们吃快一些。”
杜不寒笑道:“是本官愚笨了。”
“这是个法子,让他们挥金如土掏空府库,而后不攻自败,想打仗也打不起来喽。”
沈持:“在下打的算盘全被杜大人知晓了。”
杜不寒呵呵笑道:“本官找个时间召集商行,跟他们商议,让他们找门路,跟鸭池城那边经商。”
“只是……沈大人,”他又想起一事:“若不给他们些便利与好处,只怕他们利润薄,不情愿干这桩买卖。”
沈持笑了:“他们有什么难处,只管说,本官在户部稍稍能说上话,可予他们些便利。”
“有沈大人这句话,”杜不寒笑道:“事儿就好办了。”
沈持:“本官等大人的信儿。”
两日后,杜不寒带着张、徐、秦三家商行的掌柜来见沈持,见面没有多数废话,三位掌柜直接提要求——若要他们重操旧业跟鸭池城经商,户部要免除他们两年的商税,他们方可行事。
沈持声音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各位经营的都是贵重之物,这商税可不少啊。”当朝的商税是依据物品售价征税,税率为三十抽一。
三位掌柜讪讪道:“只因经营之物价格不菲,行商途中难免遭到打劫,是以利润微薄……”
这倒是实情。
沈持点点头:“本官答应你们,为你们签发手谕,免征两年的商税。”这事他身为户部右侍郎,能做主,不用发奏折向朝廷请示。
他答应得干脆爽快,三位掌柜惊喜道:“谢沈大人。”
沈持又道:“日后要是还有别的事情,也尽可能来找本官。”
三人又谢过他。
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鹤州府本来的三大商行又重新开张,他们遣伙计从各地采买名贵衣料、金银宝石、香料等,以自己的门路运往鸭池城,以从前的价格出售,意料之中引来了城内贵族们的疯抢。
大理段氏的贵族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他们把手中的银两拿出来换成这些东西,以满足自己的享乐。
尤其是大理段氏家族的女眷们,常常为了购买衣料和金银珠宝而想方设法从账上支取银两。
商行从中得了利,不断从各处搜罗这类东西运往鸭池城,利润之丰厚是做别的买卖难以企及的,他们干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进入鸭池城的米面粮油商行却在逐步减少。这是因为沈持暗中命各地不准再无休止为米面粮油商行发放前往鸭池城经商的文书,去往那里的一斤一两都要报官府记录。
但是他并不是一下子禁止了他们前往鸭池城做买卖,而是一点点减少,并且,能拿到文书运往那里的米面已经是陈年的,没有新年新收成的了。对此的说法是,北地遭遇了灾荒,很多地方欠收,没有新打的粮食,只能贩卖陈年谷仓里存储的。
月余之后,六月底。
当鸭池城沉浸在商贾来往,物产琳琅满目的时候,鹤州府在抓紧收庄稼。
城外的田间,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壮年的男女挥汗如雨,忙着收割庄稼,白头老翁,佝偻老妪,垂髫儿童,则帮忙归拢和运送。他们衣衫褴褛,满脸的汗水泥土,眉梢上却挂着丰收的喜悦,早起贪黑在地里耕种,就是为了这一刻摸着饱满的谷穗,想着不受饥馑的日子,便心满意足了。
收庄稼的日子,沈持没什么公务,每日早早散值走出衙门,在城中到处走走停停,四处闲逛——更确切说是察看,看一看从北地来的百姓渐渐融入当地的寻常生活,颇有一番感慨。
几日后,百姓们收完稻米,在官府的主持下举行了秋尝大典之后,当夜,官吏们聚在府衙宴饮。
酒香缓解一天的疲乏劳累,皆放松下来,一时之间,众人兴致来了,彼此高谈阔论,笑语阵阵。
不觉夜已深。
府衙内依旧烛火高照,觥筹交错声起伏,而外面夜风浩荡,清凉舒畅。
岑稚一个人坐在冷清的角落里喝闷酒。
从京城来到鹤州府的官吏中,绝大多数是进士同进士出身,只有他一个人是举人,没有比他出身更低的了。而且他们知道他是靠庄王萧承钧的举荐当上的教谕,都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公务之外,很少有人会主动和他攀谈杂事,更遑论说笑了。
前阵子想着到了成家的年纪,他想向宫女袁婉求娶,却被王渊拒之门外,然而这两日却听说人家转头却把她许给了怀武将军苏瀚,那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怎能与他相比。
袁婉哪里会看得上。
岑稚笃定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坏他这一门亲事。
这个人,必然是沈持。
想到这里,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心境上,也从先前一直盼着沈持被他说服,和他一条心从此去辅佐庄王萧承钧,变成了此刻的怨怼。
他恨起沈持来。
第183章
既已生出恨意, 又怎么能看着沈持在官场上顺风顺水呢。岑稚端着酒杯一边往嘴里灌一边看着沈持与鹤州府一干官吏谈笑风生,暗暗地又气又不甘心,遂盘算起如何给他下绊子, 好让他重重摔一跤,跌个头破血流。
而今夜沈持与同僚们饮酒说笑, 全然没留意到岑稚时不时瞟过来的复杂的目光,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这个曾经的同窗好友。
酒兴阑珊之际, 他有些微醺,本打算在留署歇息一晚, 谁知史玉展来接他:“姐夫, 今晚没人陪我读兵书, 想来想去,我还是来接你了。”
说完他扶着沈持从府衙出来, 伸手拎起沈持放在马上, 还没等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军中大营了。
这时候史玉展才低声说道:“我姐找你。”
沈持听后酒完全醒了, 快步去书房找史玉皎:“你找我?”
“嗯, ”史玉皎穿一身棉质窄袖衣袍坐在高背椅子上看信:“阿娘写信过来, 说起一桩事情,你看看。”
信是今日傍晚送过来的,还热乎着呢。沈持洗净手搬个凳子坐下,同她一道看信。史玉皎的娘亲, 史二夫人在信中提及, 说宫中的郑琼郑昭仪自今年京城入夏后就抱恙, 经太医诊治后说是心病——她自幼父母族人皆亡,只知姓郑而不知是谁家女……故而皇帝萧敏下旨,为她寻亲, 让她逢年过节有亲人可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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