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意外,抬眼看她,“你们俩倒像换了个人。”
小丫头笑笑,“我与影莺都是为小姐着想呀,左右还不是一颗心,小姐总嫌我平常满口大道理,婆婆妈妈,但我也是希望小姐顺遂。”
瞧对方没急,又大着胆子提议,“依奴婢说不如先给家里递个信,想来老爷与夫人心疼小姐,一定同意,这样大的事总要两家都有数才行。”
清芷寻思有理,一时赌气回去难以交代,立即休书一封,让丫鬟叫小厮传至家中。
对晏家的态度依然不改,坚持和离。
晏家倒也有趣,不明说同意,也不来劝,就连当日委屈巴巴的大太太也突然没了动静,只是好食好喝送着,晏书允已久不见身影,实在让人寒心。
明明对方不占理,倒显得她不识大体一般,整个被晾起来。
她心里不顺,又不愿出门,茶饭不思,小半个月过去,身形越发消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来家书,迫不及待打开,眸子沉了沉,将信叠好,“父亲让咱们马上启程,我去找老太太,你们收拾东西,晚上便走。”
丫鬟皆愣住,没想到老爷真同意,也不好多说,赶紧准备包袱。
晏家老太太好像明知她会来,当日的疑虑早就烟消云散,直说无缘分,满口应允。
清芷一门心思离开,懒得寻思背后理由,婉拒老太太让五爷陪同回家的提议,直接带两个丫鬟出城。
三人坐轿来到桃叶渡口,夕阳西下,一片金波粼粼上荡着几只榆木摇橹船,许是没想到快天黑还有客渡河,丫鬟喊了半天,直挥得胳膊酸,才瞧见有船夫应声,甩开膀子,荡着桨,朝岸边驶来。
商定价钱,上了船,船舱虽小,收拾得很干净,影莺将帕子垫好,扶清芷坐稳,听船夫又喊了几声,“客官,渡江?”
映寒探头出去,脸色一变,“怎么,你还要带客呀!难不成我们给的银子还包不下整条船。”
船夫抹把汗,黑黝黝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娘子莫怪,时辰晚了,天边还有乌云,据我看一会就要下雨,咱们这么大的船又不多一两个人,价钱我退你们一些也行啊。”
映寒不服气,想对嘴,却被清芷呵住,示意不要多言。
船身轻晃,很快走上来两个人,前面的是个小厮,至多不过十来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极其机灵,伸手给船家掏钱,另一位男子高大清梧,驻足在舱外,并未走近。
风吹起舱帘,露出一角翻飞,清芷余光瞧见他的绯色衣袍下坠着朵朵精致海棠,只肖一眼也知非富即贵。
即然没进来,肯定顾虑男女有别,知书达理,倒也让人放心。
本来她们在船舱内,那两人与船夫在外,井水不犯河水,谁知刚行驶没多久,正如船夫所言,轰隆隆一阵,天上便飘起雨。
从蒙蒙细雨到滂沱而下,不过眨眼功夫,翻江倒海,吹得船跌跌落落,让人心里直发紧。
幸亏船夫有经验,扯着嗓子喊:“客官莫怕,这样的天气我见多了,很快便能靠岸。”
一边还朝新上来的男子道:“公子还是进舱吧,虽说不至于出事,但这样的天气,雨水打到身上都湿透了,定会生病。”
小厮也在劝,又撑伞来遮上,雨太大,呼啦啦全往人身上浇,那伞不过做个样子,一会儿便被吹得七歪八扭,连着他也差点落入河中。
禁不住哎呦喊叫。
清芷起了怜悯之心,朝映寒使眼色,对方会意,掀开舱帘,清脆声音穿过风雨,“风雨太大,公子还请到里面躲一躲。”
雨打上水面,轰隆作响,一片嘈杂声中恍惚听到回应,两个丫鬟顺势将舱帘拉开,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刚站定,后面小厮便用干净手巾替他拍打身上的雨水。
男子也掏出手巾擦脸,撩袍子坐下,施礼道:“多谢小娘子,打扰了。”
声音极好听,又温柔,清芷点头,并不看他。
倒是一边的影莺瞧清楚面容,好一张俊俏的脸,猛地心里怦怦跳,不正是晏家六爷,霎时瞠目结舌。
晏云深笑着看了下小丫头,吩咐小厮拿出吃食,好让大家暖和暖和,也算做他的谢意。
打开包袱,取出食盒,里面放着各式菜品,桂花糖山芋、蜜汁藕,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一盘盘香喷喷,甜腻腻,在潮湿又散发腥气的船舱中摆开,闻着便垂涎欲滴。
影莺将花糕递到清芷手中,趁机俯耳,“小姐,对面的是晏家六爷。”
清芷的手抖了抖,简直难以置信,晏家之前让五爷送,她拒绝了,如今又派六爷,还装作不小心遇到,处心积虑,难道对她还有什么不放心,非要跟着,若说担心路上有事,谁能信,自从提出和离,冷冷冰冰的态度还不够明显。
她是心里藏不住之人,随即沉下脸,把软香糕撂到丫鬟手中,“我不饿,你多吃点吧。”
影莺自然不敢吃,讪讪笑着。
晏云深秉持看破不说破的原则,兀自夹块糖山芋放嘴里,心情不错,虽然外面风雨飘摇,却能躲入小小的船舱中,拥有偏安一隅的温暖。
舱内无人说话,那风雨声便山呼海啸地涌了进来,清芷堵气,半闭起眼,佯装休息,船晃来晃去,两个小丫鬟便也困了,恹恹歪着,小厮打起哈气,已在半睡半醒之间,只有晏云深清醒,依然悠闲自得。
暗幽幽光打在脸上,显出层淡青壳色,人皆如罩着层冰,可对面女子的眉目却被衬得十分生动,眼窝深,睫毛长,白生生脸上一张樱桃口,像画上之人。
活脱脱幻化出句唐诗来,美人如月隔云端。
他原本就觉得她不太真实,那日在湖边瞧见,便像是嵌在如画风景里的一个影,花一落,水一动,必要消散了的。
还是罩着红盖头跳火盆的时候生龙活虎,倒不像同个人了,他也不知为何生出这份闲心来琢磨她,大概平日公务太多,见的人又各怀心思,处处需小心周旋,如今难得困在狭小空间,外面山呼海啸,内心却安宁恬淡。
视线扫过她乌漆高耸的发间,一圈串珠牡丹纹金围髻上别无他物,只有枚玉凤簪。
他捡的那枚簪子,看着愈发眼熟。
忽地想起那年刚从翠萝寒出来,路过门口的梧桐树,从上面掉下个小女孩,不偏不倚正砸在自己身上,她乌发藏着的玉凤金簪锋利,借冲力划破腕部肌肤,鲜血淋漓,到现在还落有疤痕。
谁能料到却是她啊。
安祭酒家的小女儿,果然顽皮。
第5章 无处不飞花 “互通款曲,一梳定情。”……
桃叶渡并不长,已能远远瞧见对岸花红柳绿,船夫快挣到钱,心里欢快,“太阳出来了,真是贵人出门多风雨,总也会雨过天晴啊。”
影莺迷糊中发现小姐发髻被风吹乱,赶紧拿出杨木梳,清芷却挥挥手,自己将头发弄好,不想兴师动众,毕竟对面还坐着人。
晏云深随手挑开舱帘,目光放远,从潋滟水色上延伸,直到山间一片苍郁的木丛中,笑道:“绿藓青苔,苍崖翠壁,黄杨木长在此处,确实孤单了些。”
他讲得意味深长,勾起清芷的好奇心,早听说晏家公子皆有学问,尤其五爷与六爷更是登峰造极,晏云深十六岁便中了进士,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如今又高升户部侍郎,忍不住也朝外瞅了眼。
“不过我倒觉得黄杨木不冤,最起码有人欣赏,不至于托孤心而谁识。”
清芷更不明白,挑眼望去,正对上一双幽深灼灼的眸子,连忙又收回来。
她想继续听,人家却不愿讲,等船靠岸,两人分开时才作揖,“多谢小娘子让我上船,后会有期。”
清芷担心对方到京都就职,岂不是一路,故意放冷声线,“我与公子以后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此乃桃叶渡口,送人去,迎人来,小娘子总还要回来的。”
简直疯话,她懒得理,转身看到影莺将木梳放入袖口,忽地顿了顿,原来是说黄杨木制梳,被闺阁喜爱,六一居士早写过①。
晏家六爷倒是有趣,可惜太爱卖弄学问,故作高深,她看他的官也做不大成。
晏云深晓得对方心思,刻意等人家走远,方才叫小厮去寻轿,还未离开,听船夫在渡口喊:“公子,公子!”
他问有何事,见对方手上卷着张纸,已被雨水打湿半边,“公子请看,好像是封信,我也不认得字,若没用就扔了,万一要紧,还需找到失主才是。”
晏云深伸手接过,打开瞅了眼,笑说多谢,从怀里掏出银子,“一点心意,收下吧。”
船夫乐得嘴裂开花,直说爷再回桃叶渡,千万坐自己的船,保证分文不收。
晏云深应声,一边用手巾擦纸上的雨水,虽是被水湿透,字迹仍清晰可见。
“吾儿务以大局为重,留在晏家,以观后效,切勿回京,慈父安睿儒。”
原来安家并不同意和离,这位小姐真胆大,擅作主张,晏云深将信叠好,不觉勾起唇角。
能从那么高的树上跳下来,也知性情了。
可惜有主意是好事,莽撞却不该,到时后悔,断然无退路可循。
胆大之徒清芷与丫鬟们继续跋山涉水,十日后回到京都,累得人困马乏,终于踏上自家地界,心情晴朗,尤其是影莺与映寒年纪小,先掏钱买糖糕,喂饱肚子再往家走。
影莺吃得腮帮子鼓鼓,好奇道:“怪了,虽说咱们离开得急,赶不上去晏家接,现在也该有人来迎的嘛。”
映寒打着哈欠解释,“时辰太晚,兴许人等不到,走了也不一定,璐儿那厮又该扒皮了,平素里最会偷懒。”
只有清芷心里清楚,自己假传圣旨,先斩后奏,安家上下还不晓得呐,也是她仗着受宠,才敢姿意妄为,大不了跪几日祠堂,被爹爹训斥几天,总也能过去。
趁着天未黑,急匆匆走,不便从正门去,只从侧门入,谁知刚过巷口,远远瞧见成排手持利器的兵士,全副武装,肃然而立,夕阳西下,红霞落到银制铠甲上,仿若鲜血。
影莺心性急,不知发生何事,一股脑往前冲,被映寒扯住,两人回头看清芷,心里都没底。
无缘无故门外围士兵,预感不对,先躲到巷口的梧桐树下,左右有行人路过,她给映寒使眼色,对方会意,几步拦住一个带小娃的大娘,先取下一滴油金簪子,放到孩子手中才开口:“大娘住在附近吗?”
对方本来脸色并不好,直到看见金灿灿的首饰,笑意才绽放眉间,掏帕子擦汗,“我住在隔壁,小娘子有事?”
映寒点头,“我与小姐来这此地投亲,一路上耽搁久了,今天才到,却不知这家为何门口围着官兵呐。”
听到官兵两个字,大娘立刻紧张起来,一把将她拉到边上,悄声回:“哎哟哟,小娘子别这么大声,原来你们是这家亲戚啊!“伸手指向灰白的高墙,越发压下声,“怪你们来得不巧,安家出事了!就在前几天,突然冲进去好多官兵,说什么锦衣卫的人,直接就抄家,杀的杀,卖的卖,你可别傻乎乎往上凑。”
映寒一颗心直往下坠,脸色苍白,“大娘别胡说啊,安老爷一生清廉为官,前几年才升的国子监祭酒,怎会出事。”
瞧她不信,哆哆嗦嗦怪可怜,大娘苦口婆心,“好端端骗你干什么!整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就算出街口,再拐三条弯,也都清楚,前几天才发生的事,我看你年纪小,回去多劝劝你们小姐,别再往跟前撞了。”
小娃等得不耐烦,拽阿娘的手,大娘没法,塞块糖到嘴里,孩子依然不满意,只得又拍拍映寒,叹气离开。
映寒只觉天都塌了,浑身发软,扶着墙根,半晌才回过神 ,提气往梧桐树下跑,却看前方空无一人。
凭她喊了一声又一声,除飞过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下,根本无人搭理。
小丫头一口气堵在胸口,倒在地上。
夜来霜,寒潭清,梧桐树缺秋月亮,烟光落在水面,荡荡悠悠,雾气迷离。
春水河上花船流动,丝竹悦耳,两边妆楼临水,影照婵娟,乃京都最有名的风月场。
雕花船舱内,清芷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听耳边水浪翻滚,意识恍惚。
竟又回到船上,仔细回忆,正与影莺等映寒,忽地从巷中涌出来官兵,二话不说便拽人,推推桑桑之间与影莺失散。
紧接着被塞到一顶轿中,绑住手脚,嘴里堵上东西,恍惚之间又被带到河边,几搜花船临岸而停,清芷虽没见过,只看上面打扮得妖娆女子,也知乃酒色之地。
她拼尽全力想逃,可惜如花似玉一个弱女子,怎能从两个魁梧士兵手中挣脱,很快被强灌下盏酒,再不知发生何事。
夜色已深,船舱里极暗,只有盏煤油灯忽灭忽明,抬眼打量四周,狭小地方只放得下一张床,鱼腥味充盈鼻尖,还夹杂着潮湿水汽。
清芷的手腕火辣辣烧,下意识动了动,幸而没被绑住,先换个舒服位置,长出几口气,她不傻,晓得家里出事。
正六神无主之时,外面响起脚步声,一男一女悄悄说话。
船舱门板薄,半点不隔音,夜又安静得很,那声音便十分清晰,只听女子问:“里面的丫头醒了没?你们可别灌多了迷药,到时不好交代。”
第6章 无处不飞花 “留得青山在 ”
一个浪打过来,船身摇晃,伴着男子压低的声音:“不过谜药而已,耽误不了你干娘做生意。”
女子轻笑几声,嗓音滑腻,“说起来有趣,如此美人竟便宜我们。”
“谁让安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安家三小姐性子烈,居然拿簪子捅自个,你说她傻不傻,跟着徐阁老家的独苗还能没好日子过,想来上面也没再继续的兴致,这位小小姐就归你们了,请干娘放心,她家翻不了案,尽管受用。”
轻描淡写,一字一句落到清芷耳中,彷如晴天霹雳,一颗心被撕得七零八落,三姐姐居然没了,定是受到侮辱,想来父亲,母亲,兄长皆不会有好下场。
自己也被贱卖。
夜越发深,油灯灭了一半,赤黄光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出一双朦胧眸子,里面已完全没有生气。
万念俱灰,昏昏然伸出手,在发间摩挲到玉凤簪,满心全是刚才听到的话,咬紧牙关,直朝心口而去。
已沦落至此,绝不能再任人糟蹋,连一向温顺的三姐姐尚有勇气,好歹也要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去。
可惜那簪子并不锋利,使足劲才伤到皮肉,有人一脚踢开门,女子尖声尖气地喊叫:“不得了!”
她满头大汗,只想结束这场闹剧,冷不防有冷水从头浇下,又不得不恢复意识。
一只手蛮横地将凤簪夺走,吼道:“小妮子,别蹬鼻子上脸,寻死觅活不是你一个,想寻死就能死啊,那么容易,清水河里游的就不是鱼了,全是投河的魂!快来,把血止住。”
清芷浑身哆嗦,余光瞧见一个吊梢眼的艳丽妇女,满脸飞扬跋扈,想来就是人常说的干娘。
紧接着冲进几个奴仆,灌酒进她嘴里,又昏睡过去。
等再次睁开眼,天仍未亮,手腕却传来一阵阵疼痛,原来又被绑上。
嘴中破布胀得酸痛,她懊悔万分,早知方才该一鼓作气,省的如今遭罪,低头看伤口无血渗出,疼痛减轻,看来已被人医治过。
难道后半生要做任人践踏的蒲柳,一臂双肩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门砰地打开,烛火映出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一双乌眼珠子炯炯有神,手中捧着木食盘,上面的青菜粥已飘出香气。
女子笑了笑,关切地问饿不饿,“闹出那么大动静,无论怎样,先填饱肚子要紧。”
瞧清芷倔强地闭上眼,伸手将她口中布条去掉,悄声道:“我知你伤心,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千万别喊,若引来那帮人,都没好日子,既没办法寻死,总该活下去呀。”
清芷不搭话,女子眼中露出怜悯,叹口气,“看你挺聪明,何必自苦,我唤做杏春,干娘底下做五六年了,家里原本也不错,突然出事,只能卖笑过活,刚开始与你差不多,被关了好几日,最后又如何,你年纪比我小,姐姐说句话,不要白白遭罪,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将来指不定有好日子过。”
听她讲得自己还沾光一般,不觉苦笑,“好日子!什么样的好日子!就算有罪,也该走官府正道,如何私自买卖,还有没有王法!”
义愤填膺,惹得杏春忍俊不禁,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贵小姐,还幼稚着呐,一边懒洋洋端起粥,故意在唇边晃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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