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人如何,生意人也要看朝堂行事,自古以来权总大于钱,他依靠制造坊才能做大,如今制造坊要抄家,用来填上面的亏空,不是很正常吗,家被抄了,钱收于国库,那些丝绸坊又可以被收了再卖,两全其美,身为一个生意人,天天在利益上打滚,想抓个错实在容易。”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清芷咬了咬牙,“可不是嘛,对于你们做官的来讲,我们算什么,随便找个错,天下谁没有错!”
满脸认真,眉间蹙起,看样子又疼了,晏云深哭笑不得,“还轮不到你给他喊冤,保护好自己吧。”
如今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人打,将来他回京,闹出事还了得,别人地盘都敢出头,怎能放心。
回到家,珍和堂的大夫早侯着,因伤到身上不好瞧,特意寻了个女官来,仔仔细细查了遍,方说只是皮肉伤,用黎洞丸加上特制的蜡丸便可,饮食需清淡,顺便开了滋补的方子,晏云深等不到明日,立刻吩咐去拿,瞧清芷喝下才罢。
蜡烛燃在春凳上,帷幕低垂,采芙将两剂丸药在烛火上融化,手心揉开,一边清芷脱了上衣,怀里抱着引枕,好敷药。
“黑心的种子,竟下如此狠的手,瞧把姨娘打的——”
小丫头眼眶湿润,但见一道道红痕横七竖八裂在白净皮肤上,谁看了都心疼。
清芷却觉得好许多,心里温暖,“行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话不能这样说,姨娘白白挨打,要让六爷看见伤成这样,还不知多气呐。”
清芷噎了下,连忙转话题,“别操心没用的,我让你做的事可有结果?”
采芙抿唇,一边儿将膏药顺着肩膀往下涂,一边附耳,“姨娘真聪明,一猜一个准,我从小待在晏家,竟不知还有这档子事,姨娘说的对,成绮姐姐的鸳鸯坠果然是三老爷给的,他两人趁着郭家外面热闹,在后面眉来眼去,还到假山垒成的雪洞里——总之见不得人的事。”
“你——见到了!”
“没亲眼见,却听到了呀。”
清芷翻个身,瞧着小丫头定定道,“他们看到你了吗?”
采芙脸一红,连忙摇头,“没有——我照姨娘吩咐,没敢露面,等他们走了才进去,瞧发现什么了。”
从袖口掏出个香囊,打开竟是一男一女贴着纠缠,春宫图样。
“姨娘看,针脚落着绮字呐。”
真是色胆包天,这样的东西也敢绣名字,送来送去,清芷顺手放到枕下,笑道:“你办的好,不要声张。”
采芙点头,继续给她揉着背,一边叹气,“人真是说不准,前两天还给姨娘信誓旦旦讲晏家规矩大,出不了事,没想到三太太那样精明的人,也管不住自己丫头。”
清芷笑道:“今日六爷说了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难得有干净之人,本来嘛,谁还没点错!我也不想抓别人把柄,只是初来乍到,手里没东西怕被欺负。”
皮肤上的药油发挥作用,仿若火在烧,说是消炎去肿,弄得更难受,清芷刚想说别弄了,忽听小丫头起身,叫一声:“六爷!”
她可还赤着上身,下意识将衣服拉起,躲到帷幔深处,采芙已迎出去,瞧晏云深坐在桌边,福了福,“六爷,药才抹了半瓶,还没弄完呐,我先去给六爷弄茶。”
说着笑笑地看了眼清芷,将放着暖油的瓷瓶塞到晏云深手中,一溜烟跑了。
清芷想叫已来不及,尴尬地又往后移了移,心里别提多闹腾,慌忙穿上衣服,药油还未干,黏巴巴贴在身上,衣服和皮肤都粘在一处,只让她更难受,冷汗簌簌往下落。
“六爷——你怎么来了?”
晏云深知她没穿好衣服,并不往前,仍坐在桌边,“这不是我的屋子。”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来的不是时候。”
“我来还分时候啊,让下人笑话。”
晏云深不紧不慢倒茶,余光瞥见重重帷幔里坐着个小人,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直发抖,想她一定还疼,也是自己来得太早。
他不过操心,没想到药还没涂完,可如今来都来了,也不能再出去叫小丫头,采芙与满春儿虽是自己人,外面还有几个上夜打扫的丫鬟可未必,夫妻之间抹个药,难道还要别人插手。
晏云深犹豫一下,看着自己手中的半瓶药,开口道:“药还没涂完,明天发炎可麻烦,躺回去吧,我给你弄。”
清芷的脸都绿了,他给她涂药,那还得了,还没到如此亲近的地步,难道由于在船上的那笔糊涂账,所以无所顾忌,看晏云深也不是好/色之人啊!无论如何,不能被人看轻。
“已经不疼了。”故意挺直腰板,还颤颤笑几声,“只有肩膀没上药,刚好,都抹上黏黏得不舒服。”
将枕头放平,忍着疼躺下,咬的牙根直冒冷汗,“我睡了。”
骗术太拙劣,哪能瞒住人,他走过来,踏上床廊,“别强撑,身体重要,把我眼睛蒙住不就行了。”
清芷后背如火滚热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只恨小丫头不涂完就走,毛手毛脚,明日定要罚。
实在扛不住,人若到着急的当口,也顾不得那么多,半晌嗫喏道:“六爷,那委屈你了。”
晏云深听她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就知道又难受了,千金小姐长在深闺,素来身娇肉贵,什么时候被打过,顺手拿起榻边红纱,自己蒙在眼睛,“给我指个地。”
清芷瞧对方确实蒙住双眼,严严实实应是看不到,才小心翼翼将扣衫脱了一半,露出雪白肩膀,拉他揉了药的手往身后移,指尖悬停,“就——这里。”
话没说完,一股冷意触上肩头,那是晏云深的手指,凉凉的带着常年拿笔的小茧,将温药敷上,又轻轻揉开。
顿时舒畅,不由惊叹,缘何热油在他手上也冷却下来,采芙也好,自己也罢,总是不如六爷的手劲刚刚好,恍惚入了某个凉爽的夏日午后,微雨过,小荷翻,依在贵妃榻上,瞧碧纱窗下水沉烟。
清芷用枕头挡在前胸,心里噗噗跳。
烛火炸着响,人却沉默不语,她搜肠刮肚,没话找话,“六爷,今日吃的好吗?”
“一般。”
淡淡回,态度一般,看来心情也一般。
清芷抿唇,“那六爷玩的好吗?”
无人应声,唯有风吹过窗棂,烛火荡红了白纱,落到她眸中,屋内静得可怕,所有感受都在背后肌肤上,顺着他玉般冷润的指尖,缓缓游走。
她被这静默逼得发疯,又喊了声:“六爷——”
依旧没有接话。
清芷只好咧着嘴,再不敢吭声。
不晓得过了多久,背上的伤不再疼,她吸口气,想坐起来,方听晏云深道:“下回再遇到这种事,我可不管了。”
话说得赌气,字里行间却满是关切,清芷不傻,寻思到底是六爷,采芙说过,待下人都好,自然对自己这个棋子也不错,想必怕被打坏了,以后的事没法进行。
她挺直身板,急着表忠心,“六爷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答应你的都能办到,这会儿虽疼,上药就好多了,修养几天肯定没事,不耽误六爷的筹算。”
一大长串说出来,晏云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方才指尖触到伤口,好长的几条。
“查事情要紧,命更重要。”
“对,对——”今晚上说了好几回,清芷忙附和,将衣服穿好,“六爷说的对。”
突然温顺,晏云深也没脾气,清芷瞧他不再肃着脸,果然自己没猜错。
只是双眸还蒙着纱,竹子般直挺挺坐在春凳上,红烛晕出金色的光,勾勒出高大清梧的身形,她忽地想到他御前持笏板,入阁议政的模样,亦狂亦侠亦温文,这会儿倒委屈了。
伸手松开红纱,发现原是她放到榻边的主腰①,登时脸又红了。
赶忙两三下塞好,手搅在后面,“六爷,多谢!”
晏云深知她不好意思,抬腿下床廊,踩到个东西,软绵绵的,竟是个金丝鸡心荷包,上面绣着交颈的鸳鸯,一看便是新婚夜用来存放夫妻结发之物。
他反手扔回去,啪嗒一声,清芷吓了一跳。
“你是想回大狱还是教坊司!”
声音如点了炸药包,晏云深可没对人发过火,清芷三魂没了七魄,伸手去捡,原是她与书允新婚夜用来存发的荷包,一直挂在身上,与杂佩连在一起,小东西难发现,忘记取掉。
“知道了,一定仔细,再不让人发现。”
瞧瞧,人家不想扔,还要仔细放着呐,晏云深没吭声,两步走出碧纱橱,砰地关上。
坐着榻上,心火烧得旺,唤丫鬟打洗面水,又喝茶,方才躺下,夜深了,睡也睡得不安稳,鼻尖荡起若有似无的香,到后半夜才反应过来,是来自蒙眼的红纱。
与清芷身上的味道一样,有时离得近,便扑面而来,不是花香,更不似脂粉味,说不出来的清甜。
想到那年在碧萝寒,夏花嫣然,他摘下院里的海棠,捧着与三姐姐说话。
对方的疯病时好时犯,常含糊不清地自言自语,他记得她穿妆花大红袖衫,湘裙碾绢纱,梳高发髻,笑盈盈地:“我——好不好看啊?”
三姐姐原本就生得好,细长瓜子脸,粉扑扑双颊,不笑的时候唇角下坠,显出一丝清苦,但笑的时候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院里开的水仙花,温柔又凌厉。
“好看,三姐姐最好看。”十几岁的少年认真答:“比春天的花都美。”
听的人自然也欢喜,怔了怔,羞赧万分,“那云深也大了,该娶新娘子,找个像我一样的好不好。”
静静坐着,大红袖衫映得脸也红扑扑,窗外悬着午后骄阳,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全落到她身上,如一副点金的小像。
再好不过的女子,娴静温柔,只有晏云深知道三姐姐又发了疯。
小的时候,他在她身边长大,虽是姐弟,年岁却差得远,有时也恍惚,觉得对方像母亲一般。
往前几步,蹲下身,少年郎抬头看,满眼亲昵,“好呀,我若娶媳妇,定要个像姐姐的。”
她笑了,心满意足。
眼睛湿漉漉,含着烟丝醉软,生生燕语,全在那双眸子里。
“书熠,总归记得我吧。”
喃喃说着,仿佛在看他,眼里又没有他,晏云深拿帕子给她擦脸,晓得姐姐已完全进入迷离状态,掉入另一个世界,与自己隔着不可跨越的千山万水。
书熠是谁!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搞不明白,试着去问家里老人,婆子丫鬟也都摇头,偶尔遇到有印象的,也只是咂咂嘴。
“哦,以前府上曾来过一个少爷,听着叫书熠,日子太久——倒也忘了。”
他还问过母亲,老太太一边喝着梅桂白糖粥,嘴里含半天没说话,等到粥完全化了,才长出一口气。
“咱们在青县的时候,有户人家的公子叫这个,你问他干嘛!那人早没了。”
想继续追根究底,对方却闭口不言,也便不再问了。
云深扶着三姐姐躺回榻上,唤婆子热点心,怕对方起来喊饿,午后天气舒服,想来是睡不久的,他便坐在边上等。
迷迷糊糊也趴着睡了,梦中有人在摸自己的脸,想着应是三姐姐,并不介意,又过了一阵,才睁开眼,却见三姐姐红唇就在鼻尖,离得越来越近,冷不防在他额头亲了下,又顺势往下滑,口里念着:“书熠,你想不想我啊,我挺想你的——”
手臂婉转如蛇,直往他腰间伸,转瞬便解开汗巾子,绸袍散开,露出胸膛一片白,她竟扑到他怀里,嘤嘤哭起来。
不过还是个少年郎,哪里经过这个阵仗,吓得腾地站起,跑出去,惊魂未定时又有个小丫头从天而降,将他砸个底朝天。
玉凤簪划过臂膀,疼得撕心裂肺,正要发怒,抬眼见小姑娘穿着青布衫,头上还装模作样蒙了纱,一边拽一边笑,“书允哥,我就知道你会接住的,我——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呀?”
他愣了愣,听对方娇娇糯糯的话,一声一声,方回过神。
小姑娘身上散着香,比自己熏得青灵髓还好闻。
晏云深睁开眼,窗棂外依旧一轮明月,银白洒下,屋里的花罩泛起流光。
他很少大半夜还干瞪眼,莫非生气,可又生哪门子气,原本人家就是一对,侄子书允为何新婚夜不归,别人不晓得,他可早派人查过,对方根本没养歌姬,可能性只有一个,已经知道安家出事。
青梅竹马又如何,遇事不过各自飞。
他本可以告诉清芷,把两人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的情丝斩断,可又不愿枉做小人,难道没有那些枝枝蔓蔓的往事,自己还比不过侄子。
除了年轻几岁,毛头小子一个,哪里更强,越寻思越火冒三丈,像个吃醋发疯的夫君,完全忘记自己只是个挂名的,全然压不住火,生气对他而言也很可笑,在官场纵横捭阖,什么时候生过气。
翻个身,忽听外面响起敲门声,满春儿偷偷进来,低声道:“六爷,人来了。”
晏云深本就清醒,直接起身穿衣,随小厮一路走了。
里面的清芷迷迷糊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也听到敲门声,晓得晏云深半夜出门,抬头看月光如水,离天亮还有一阵,大晚上去哪里,公务也不至于如此急切吧。
心里一揪,想起那夜大婚书允也走了,接封信,灌醉自己,偷摸去见老情人。
难道六爷也去找相好的。
不由得冷笑一下,他找相好的,与她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是个假夫妻,有意中人不是更好,再说晏家外面看着正经,实则还不是偷鸡摸狗,哪个又能例外,还用大惊小怪。
才不要管他。
心里发狠,腿却不听使唤,穿上衣服,偷摸出门,外面早空无一人。
虽是夏日,夜晚也凉,又刚下过雨,风吹起来,寒意四起,清芷打个哆嗦,寻思回去也睡不安稳,索性漫无目的在园子里逛悠。
穿廊过阁,花儿都睡了,树木也在风中瑟瑟发抖,小虫子却还啾啾叫着,倒有种格外的静谧。
这里走走,那处荡荡,仿佛幽魂般,若让巡夜的看到,肯定也要吓一跳。
小半个时辰过去,方觉无聊,想必对方早就出府,谁还把相好的养家里,六爷素来谨慎,才不会像三爷似地在府里找丫鬟。
院里丫鬟除了成绮便属采芙模样最俊,守在身边都不吃,哪会去偷别人房的东西。
清芷困得打哈欠,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夜乱转,其实还是想着晏六爷,越发觉得自己可笑,拢了拢衣服,决定回去,偏巧晏家新修不少地方,依着以前的记忆,四拐八弯反而迷路。
站在一片竹林里琢磨半天,看着两三个月洞门不知该往何处走,突然想到此地翠竹茂盛,应是翠萝寒所种。
本就对那地方充满好奇,尤其牵扯到三姑奶奶,白天不好去,如今都来了,不如转一圈。
问问婆子路也行。
径直往前走,一路绿竹猗猗,围出院落,上面挂着牌匾,翠萝寒。
墙内外一片萧条,花/径上铺满层层叠叠的落叶,清芷叹口气,心生凄凉之感,往里走也不见下人出来,想来根本没人伺候。
前面三间正屋,左右两个厢房,顺着游廊往里进,突见一点火光,三更半夜也够吓人,习惯性往边上躲,幸亏身量小,黑漆漆看不到。
对面打着灯,她倒瞧得一清二楚,穿着短裤蓝衫,靠在廊下打哈欠的——不正是满春儿。
第24章 桃叶春渡 “谁冷落谁啊!”
三更半夜,竹子被风吹得乱了影,千杆翠摇直打在白墙上,落得清芷满眼凌乱,她屏气凝神,寻思屋里肯定是晏云深,居然躲到家里幽会,还选在翠萝寒。
难不成瞧三姑奶奶疯了,没人管,地方偏僻也不会被打扰。
这样一盘算,对方极有可能乃家里人,心扑通跳,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忽觉脚下有毛茸茸的东西凑过来,差点叫出声,低头见一只蓝眼睛的狮子猫,咬着她腰间丝绦玩,喵喵叫,可爱得紧。
不远处响起脚步声,满春儿大喊:“谁!快出来,别让我揪到。”
她急中生计,将狮子猫抱起扔出,转身往廊下的野花架后躲,猫受了惊,长尾巴打在灯笼上,火光乱晃,满春儿啐了口,“该死的,大晚上吓人!”
清芷在一边拍胸脯子,幸亏没被发现,顺花架往后,从游廊穿过,绕到翠萝寒北面的小门,轻轻推了推,发现压根没上锁,可见此地无人问津,就算贼都不会来。
轻手轻脚进去,见堂屋里亮着灯,悄悄蹲在纱窗下。
里面有人说话,冷如初春的薄冰,音色却异常好听,“我来给你通个信,说完也该走了,六爷刚新婚,不要冷落新娘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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