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芙正挽着袖子在替祖父研墨,看到林鹤时进来,欣喜放下墨条起身,“林鹤时。”
还是万宗林看了她一眼,她才规矩站着没动。
林鹤时朝万宗林行了一礼,又看向万芙略微颔首,“万姑娘。”
万芙娇莹的面颊泛红,低眸赧然抿笑。
“不知夫子找学生过来是有何事?”
万宗林又看了眼自己的孙女,才对林鹤时道:“让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下月高府摆宴,你到时就与我一同前去拜访。”
高相祖籍便在安南郡,其父三年前故去,他归乡守丧,如今三年丁忧期满,来年就要重回都城,万夫子这时带林鹤时前去,便是存了引荐的心。
一来是他看重林鹤时的学识,赌他的前程,二来就是因为自己的孙女。
只要得高相赏识,林鹤时他日赶考,即便没有名列前茅,前途也不必担忧。
林鹤时低眉谦逊道:“学生才疏学浅,若面见高相时言辞不当,岂不累辱夫子,着实惶恐。”
万宗林让他不必多虑,“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话的意思暗含要挟,若林鹤时答应,将来他便会以提携之恩对他施压,若他拒绝,那么就没有将来,他会直接在高相面前打压他。
只是万宗林的打错算盘了,自知事起,林鹤时就告诉过自己,绝不做受人胁迫宰割的鱼肉。
林鹤时不动声色的敛去思绪,“那学生只有争取,不让夫子落了脸面。”
万宗林满意捋须颔首,万芙则欢喜的捧起一旁的食盒,细声赧然道:“这是我特意从福顺楼给祖父带的糕点,每日就卖两个时辰,去晚了可都买不上,你也尝尝。”
林鹤时抬掌婉拒,“万姑娘的一片心意,还是留给夫子品尝。”
万芙见他不接,心中顿时低落。
林鹤时转头对万宗林道:“学生来还想跟夫子告假一日。”
“家中小妹身体突然抱恙,我不放心。”
万宗林听罢自然同意,“你去就是了,书院的马车让你用。”
“别总推辞了。”
林鹤时默了下,道谢告退。
万芙恋恋不舍地看着林鹤时的身影,转头对自己祖父道:“我去送送他。”
万宗林斥道:“他哪配的上用你去送。”
“祖父。”万芙不依,任性跺脚。
万宗林拿她没办法,摆摆手,“快去快回。”
万芙立刻追出去,朝前头的人唤:“林鹤时。”
不耐自林鹤时眼中一闪而过,转过身看向万芙。
万芙是整个万家的掌上明珠,自小备受关怀,林鹤时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她不满,但是心里的爱慕让她甘愿放下身段,主动走过去。
“不如我和你一起去看看林瑶妹妹吧。”万芙说着跨前一步说,“我也担心她。”
担心是假,想与林鹤时独处是真。
书院学生众多,不乏有对她示好的,可她只看得上林鹤时。
林鹤时素来厌恶旁人的亲近,更厌恶这佯装出来的假意关心,目光不着痕迹的从万芙脸上划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半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搓捻,一股几不易察觉的细微气味在空中飘散。
万芙笑盈盈的脸突然涨红,整个人变得极为难忍一般,快速侧过身,用手掩住口鼻,不住的接连打喷嚏。
林鹤时毫不意外,面无表情的看着。
万芙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只觉羞耻万分,更要命的是,身上到处都好痒。
偏偏还是在林鹤时面前出了这样的窘状,万芙气愤又难堪。
“万姑娘怎么了?”
“许是有些着凉。”唯恐自己丢脸的样子被看到,万芙狼狈转身:“我先走了。”
“嗯。”林鹤时淡应着,指腹交错,慢慢拂去上头残留的药粉。
成筠书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前身是前朝拡北王的宅邸,后才用作书院,保留了原本深幽错综的园林。
此时,一抹雪青色灵动的身影穿梭在林中的亭阁假山间,翩跹似迷失在繁乱花丛中的一尾蝶。
花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书院里绕来绕去,丢了方向。
大抵是一直在想林鹤时方才那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态度。
念及此,花漓一张小脸苦恼皱起,轻轻从喉间闷闷哼了声,实在是没道理。
花漓一边寻着方向,一边苦思,一直将自己的唇扯咬出齿痕都没有发现,仿佛在琢磨什么高深的难题。
思来想去,花漓觉得一定是林鹤时的问题,她定是不会承认是自己的原因。
对,一定是他故意装得冷静。
不过是不是也没法印证了。
思忖着,耳边隐约有说话声,朦朦胧胧,竟像是与她有关。
花漓狐疑的抬起目光,靠到墙边,只见那赵文峥正与一个随从模样的男子在说话,看上去像他的跟班。
“你去打听打听那姑娘姓甚名谁,还有和林鹤时什么关系。”
赵文峥对面的跟班迟疑道:“公子是瞧上她了?”
想起那一抹婷婷嫋嫋的身姿,眉眼间的柔怯,赵文峥喉中不禁发痒,“快去。”
跟班唉了一声,又道:“小的有句话当讲不当讲,看那姑娘衣着简单,显然不是什么出生好的,老爷可千叮万嘱过,公子即将进京赶考,不得胡来,若是她将来纠缠。”
“就是因为要进京,才不妨。”赵文峥语气懒散,一派纨绔做派,“他日我必然中举,只要名列二甲便能留在都城,千里迢迢,她要上哪里去寻我,不过露水姻缘。”
身旁跟班附和说:“公子家又在北涟郡,倒时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花漓看着自信满满的主仆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再多呆一刻都嫌浪费时间,转身就走。
不过,赵文峥的那句话倒是点了花漓,他都自诩能考中二甲,林鹤时的学识必然不能比他差了去,倒时必是会留在都城。
即便自己招惹了他,他还能放着锦绣前程回来找她不成,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花漓越想越是那么回事,简直是给自己找个再好不过的由头。
直到绕了一圈,和迎面走来的赵文峥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走岔了。
赵文峥倒是颇为惊喜,“姑娘怎么在此?”
花漓心里晦气,面上抿了个笑:“赵公子。”
赵文峥见四周没有林鹤时的身影,又看她的方向不对,笑问:“姑娘可是迷了路?”
迷路这事实在有些丢脸,花漓都不好意思点头。
她懒得说话,看在赵文峥眼里就是怯怯不语,心里的怜惜之意泛滥:“姑娘莫见怪,赵某只是想说,可以送姑娘出去。”
与其在这里打转,还是让他带自己走的好,花漓想了想颔首道谢:“那就有劳赵公子。”
赵文峥装模作样的低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路上,赵文峥舌灿莲花,侃侃而谈。
其实他样貌也不差,换做旁的姑娘,心思单纯,必然被他偏偏君子的做派惹的心意缭乱,奈何对面的人是花漓。
他说的每一句,她几乎都能准确猜到下一句。
好不容易来到书院门口的照壁,花漓转头对赵文峥道:“赵公子留步,就送到这里吧。”
赵文峥自然不舍,“天色已经不早,你回去不少路程,不如我送你。”
“不必麻烦。”花漓婉拒。
“这怎么是麻烦。”
林鹤时拢袖静站在书院外等人牵马车来,听到交谈声,侧目看去。
不由诧异,她竟还在这里。
“真的不用。”花漓嗓音轻凝,准备戳穿他那点心思,目光不经意自门口瞥过,立刻改了情态。
蹙紧的眉似十分为难,“怎么好劳烦赵公子,何况男女有别。”
她捏紧手指,努力表现的自然,眼里的抗拒却让林鹤时看得清楚。
晦深的目光落到花漓揪紧的双手上,交错的手指细微瑟缩着,昭示着她的不安和抗拒。
“赵公子,真的不必。”
为难仓皇的嗓音轻敲在林鹤时耳膜上,他掀起眼帘,看到赵文峥强势的朝花漓迈近,将她吓得退了半步。
雪青的裙裾又一次在他眼前晃动,林鹤时凝着那抹轻摇的碎影,有那么一瞬,竟真觉得她就是掉入虎口的小兽。
前提是他没有看过她眼含狡黠,举止出格轻浮的模样。
明明在他面前如鱼得水,怎么对赵文峥就不知应对了。
怎么周旋,她应该擅长才是。
车夫这时候牵了马车过来,“郎君可以走了。”
林鹤时说了声有劳,漠然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
花漓与赵文峥周旋着,余光一直注意着林鹤时的方向,看到他连犹豫也没有就往马车上走,心都凉了半截。
他是当真看不出自己被赵文峥欺负,还是天生薄情寡性,这都要走!
花漓已经不光是有色心了,那点不甘心的好胜心全冒了上来,朝着林鹤时的方向,如看到救命稻草般唤,“林大夫。”
生怕他走掉,花漓提裙灵活绕过赵文峥,小跑过去。
零碎的脚步声自身后奔来,林鹤时垂了垂眸,须臾,转过身,“漓姑娘。”
花漓轻喘着仿佛说不出话一般,赵文峥紧随而来的脚步声让她的仓皇看起来更加真实。
“林兄怎么在此。”
听到赵文峥的声音,花漓挪步往林鹤时身边靠了靠。
她就不信,他还能继续事不关己。
“林大夫可是要回桃源村,我可否与你同行?”
她仰起脸庞看着林鹤时问,双颊不知是因为奔跑,还是害怕的缘故,泛着一片红晕,声音小心翼翼又含着恳求。
林鹤时没作声,深眸凝着她不安颤动的眼睫,现在的她,和自己面前的她,必有一面是假。
或者,都是假。
第8章 蛊惑
无涯那边一日没有传来消息,林鹤时便一日不会放下戒心,只是他很清楚,若他作势不理,以赵文峥的性格,一定会继续纠缠。
“姑娘这就厚此薄彼了。”赵文峥冷眼看着坏他好事的林鹤时,大为不满,“我要送你,你便说男女有别,怎么待林兄又不同。”
“赵公子误会了。”花漓连忙解释,“我与林大夫本就相识,又是同村,故而才觉得同行也无妨。”
说着又欠身致意,“赵公子万莫介意。”
林鹤时注意到,陆续有人自书院出来,目光有意无意望向这边,他抿下嘴角,开口说:“赵兄不过是玩笑话罢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花漓心下一喜,当即提裙上了马车,倒真有点避之不及的样子。
林鹤时无视赵文峥的不虞,说了声告辞,掀袍走上马车。
车夫叱一声,拉马前行,赵文峥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花漓低埋着螓首坐在一角,双手看似规规矩矩的放在膝头,林鹤时却发现她指尖揪着一点裙摆,目光上移,被羽睫遮挡的双眼看不见情绪,只看到唇瓣被反复抿的有些失了血色。
很像是真的在害怕。
花漓调整好情绪,一点点抬起眼睫,“多亏遇见你。”
一开口,尾音就按耐不住的掐上了惑人的意味,花漓赶紧咬住唇。
欲盖弥彰的样子让林鹤时想忽视都不行,前一刻还受惊似兔子,现在就开始勾引他。
林鹤时倒并不意外,只是她难道不应该再装久一些?
攥紧的手和抿紧的唇,现在想来,恐怕是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那边真的会派这么一个,心思奇异的人来?
林鹤时抬起视线,攫着她莹闪闪的眼睛,“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花漓这下是真的感到窘迫,“我迷路了……”
她闷闷说着,脸颊随之晕红,连忙揭过着头,接着说:“是赵公子带我出来。”
她话里带了试探,想看看林鹤时到底在不在意。
“他即是好心,你为何好像怕他?”林鹤时同样不动声色的问。
花漓哪里是怕,纯粹是没瞧上他,可林鹤时方才明明瞧见了,怎么还会这么问。
万一真的是书呆子,读书读傻了呢?
花漓干脆直接告诉他,“他是好心,可也是没安好心,我看得出。”
不知为何,林鹤时感觉她迎视而来的目光里带着些控诉,再试探估计也是多余,便淡淡嗯了声。
花漓还在暗暗期待,自己都说这么明白了,还那么委屈无助,他总该说些安慰的话才是,结果林鹤时只是嗯了声。
嗯?嗯!
花漓直直盯着他平静如常的俊脸,再想起他前面那番生怕与她有牵扯的话,只觉气闷又挫败。
不行,她得再试一试。
借着马车行进时的晃动,花漓悄悄将足尖往前蹭,马车本就不大,两人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裙摆晃着不经意与他衣袍蹭刮在一起。
林鹤时垂眸看着那两片雪青与浅灰相蹭交叠,眉心不着痕迹的皱起。
花漓却得寸进尺,膝盖一点点慢慢贴进他的膝头,同时脖颈微抬,仰起脸庞的同时抬睫,只看到他轻抿的唇和略显凌厉的下颌线。
花漓眼里已经准备好的柔媚变成迷茫。
没等分清他是紧张还是不悦,就觉得鼻端一阵发痒难忍,偏头重重打了个喷嚏。
林鹤时冷眼看着她,慢慢将背脊往后靠,这下总该安分了。
一连好几个喷嚏让花漓腰都直不起来,眼泪直往外冒,他目光始终漠然。
只是她还真是让他出乎意料,该说她反复无常,还是意志坚韧呢。
“林大夫。”
含着哭腔的嗓音打断林鹤时的思绪。
转过目光,花漓无措搂紧着自己的臂膀,不仅鼻尖通红,就连一双眼眶都绯红着,鸦羽上湿盈盈的挂着泪,好不可怜的看着他,“我觉得不舒服。”
紫罂花种的粉末,不会真的伤身,只会让接触到的人一刻钟内,喷嚏发痒不止。
“那便休息一会儿。”林鹤时道。
“那你帮我瞧瞧吧。”
林鹤时蹙眉以为自己听错了。
花漓抓挠着自己发痒的手臂,衣袖不禁意被扯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
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是一道道被抓出的红痕,异乎寻常的脆弱让林鹤时眸光微凝。
花漓将手臂递到他眼下,“你瞧。”
委屈带嗔的嗓音莫名烧耳,仿佛从细小的嗓子眼里弱弱哼吟出来一般。
同时她身上的香味,似乎也因为血液游走的太快而变的浓烈,窜在林鹤时鼻端,尤其清晰。
他眉头拧的愈紧,也愈发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
若她是那边派来,现在的情况,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若不是,女子皆在意自己的形象,多半不会愿意让旁人看到自己不得体的模样,也定不会再靠近。
而她哪一种都不是,她越来越过分。
“漓姑娘是忘了自己说得,男女有别,况且,我之前也说明了。”
“我知道,你说得在理。”花漓打断他,她不仅手臂痒,每一处肌肤都透着细细密密的刺痒,难受的紧,“可我后来一想,我们不是朋友吗?自不该如互不相熟的姑娘、郎君那样生分。”
花漓说得无辜又认真,一双朦胧含泪的眼睛,泫然欲泣,“再者,你不是大夫吗?”
林鹤时也想起,她自来都是林大夫林大夫的唤,也只有她这么唤。
他默了片刻道:“我不过是在医馆做帮徒,只会按方抓药,不敢贸然诊断。”
“可看得多了,总也会一些。”花漓将露着的,赤条条的手臂高举到他面前,伴随而来的软腻香气扑面。
“快呀。”
林鹤时呼吸发滞,一股难以言喻的,让他厌恶的渴望,自心底深处爬出。
不论花漓是什么身份,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绝不会,也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异常。
林鹤时压着胸膛里急躁的呼吸,紧抿着唇,抬手按住她手腕的脉搏。
花漓眨睫看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长指,呼吸不由的乱了乱,身子更是没出息的发软,才偎近,腕上的力道就加重,暗含警告。
林鹤时收紧的指腹将花漓泛粉的肌肤按地微陷,虽然阻隔了距离,也清晰触到她肌肤下的热意。
香气、温度。
林鹤时呼吸愈渐发沉,难以压制的憎恶和无法控制的异样一并升起。
不管她是什么心思,他只知道,自己从没这么后悔过,就不该让她上马车。
或许,现在也可以将她丢下去,他眼里有冷意逐渐从深处爬出,取代掉往日的温和。
花漓手腕都被捏的有些疼了,又不甘心就这么作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埋头就靠过去。
她一只手还被扣在林鹤时掌中,上半身无力倾倚,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如同坠折的花枝,摇摇欲落。
“我实在头晕,冒犯了林大夫。”花漓满含歉意的抬眸,脸颊蹭着他的胸膛抬起。
发丝流连勾过他起伏的喉骨,潮红在顷刻间迅速蔓延,脖侧青色的血管若有若现,隐隐还有汗意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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