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在他们的生命中已经缺失,就没有必要再回头看了。
“那个时候,你们大概只有那么大。”施令窈比划了一下,“从汴京去往骊山,一路上你们两个都好乖,没有折腾我。”
那是她婚后第二次与谢纵微一起去骊山,也是最后一次。
谢均霆听得不自觉挺起了胸,一脸骄傲。
谢均晏听得认真,脸上含笑,清绝俊逸的脸庞柔和得像是天边散发着模糊光晕的月亮:“那时候的我们大概也高兴能和阿娘一块儿出门玩,不敢调皮。”
谢均霆:……就显摆他能说会道呗?
谢均晏怡然自得,眼睛都瞪酸了也没等到回应的谢均霆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
施令窈又笑着和两个孩子说了从前在骊山的一些趣事,想了想,又道:“你们两个若是身子乏累,你们阿耶在骊山有个别院,那儿有一口从地底下引来的温泉,你们兄弟俩可以去泡泡,松松身子骨也是好的。”
第一次去骊山时,二人新婚不久,小夫妻头一回住一个帐篷,中间或许发生了些特殊的事儿,施令窈现在想起只觉得那团记忆有些模糊。
但是在清冷月色下,她的手无力地攀在他鼓得发涨的胸膛上的画面,就那么不合时宜地在她眼前闪过。
小夫妻俩背着人半夜偷偷去了温泉别院,天未明时又赶回帐篷。
这种回想起会让人脸红心跳的甜蜜事,施令窈谁都没说,只放在心里,偶尔为谢纵微的冷淡性子生气时,就拿出来自己偷偷回味一下。
察觉到两个孩子还在看着她,施令窈连忙命令自己不许再想。
兄弟俩倒是没发现阿娘脸上异样娇艳的红晕。
只觉得好奇,阿耶在骊山还有产业?
双生子对视一眼,乖乖点头应好。
浑然不知,因为这口温泉,会抽丝剥茧,引出多大的震荡。
双生子这两日得忙着去骊山的事儿,不怎么得空过来,施令窈也在忙着研究新的香粉。
俗套地来说,施令窈承认自己是一个喜好享受的人,但她喜欢的那些东西不能总指望着儿子给她买,还是自己挣的银子花起来比较自在。
她忙活了一下午,舂花瓣舂得粉腻若云的掌心都透出深深的红,调出了两个暂且满意的版本,伸了个懒腰,才觉得腹中空空。
施令窈想了想,索性走出门去,看着满院的花,脸上神情松快了些。
正蹲在院子里浇花的小丫鬟看见碧衣红衫的女郎出门来,眼睛瞪得大大的,虽然她伺候这位贵人也有几日了,但是每次一见到她,还是忍不住惊艳。
“娘子,您饿了吗?今晚想吃点儿什么?”
小丫鬟唤作绿翘,谢均晏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特地送了她还有一个厨娘与两个婆子过来。
施令窈觉得不必安排那么多人,谢均晏却难得坚持:“阿娘,这次就听我的吧。我与均霆不常过来,您平时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们哪能放心呢?人多些,院子里生机浓,对您的身体好。”
施令窈被儿子委婉的话说得有些窘。
……她真的是人,不是什么桃花精也不是借尸还魂的鬼,要人气生机做什么!
“阿娘,您就答应阿兄吧。月钱都让他出,反正他有钱。”
谢均霆在一旁哼了两声,也不知道谢均晏背着他做什么了,他也想像兄长一样眼也不眨地为阿娘花好多钱,买好多东西。
施令窈的确是有了条件就不会委屈自己的人,便点头应下了儿子的好意,但说好了让她出她们的月银,不然她心里不安。
谢均晏无奈,见阿娘抿着唇看向他,那双漂亮清亮的眼睛带着熟悉的倔强之意,只得点头应下。
绿翘很机灵,陪着她说话的时候,会让施令窈想起从前在长亭院养的那只白班黑石鵖。
施令窈莞尔,还没想好今晚吃什么,就看见谢均晏和谢均霆并肩走了进来。
此时夕阳西下,泼墨般铺开的万丈霞光将小院染成一派旖旎梦幻,两个身姿挺拔颀长的少年披着瑰丽霞光缓缓朝她走来,施令窈看得心潮澎湃。
可真是养眼。
看到两位小郎走过来,绿翘便乖顺地退了下去。
“阿娘。”
谢均霆一走近前,就迫不及待地挽上施令窈的胳膊:“今日我们出去用晚膳吧!”
谢均晏冷淡的目光从弟弟那只碍眼的手上掠过,望向施令窈时,又变得柔和:“阿娘,我与均霆去了骊山,得有好几日都不能过来陪您。我记得您上次说松风楼的清汤麒麟鸭子滋味不错,不如咱们今日一块儿再去尝尝吧?”
施令窈点头:“好呀,我今日也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有你们俩陪着,我定能多吃些。”
她此时还很年轻,被两个高过她的儿子一左一右地包围着,更显得身形娇小纤细。
太瘦了些,还不爱按时用膳。
谢均晏皱眉,暗暗想着之后得想个法子,把阿娘的身子养得结实点。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地去了松风楼,这儿的菜式味道那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一顿饭下来,不仅是施令窈,谢均晏和谢均霆兄弟俩吃得也很满足。
看着都开始盛第三碗米饭的谢均霆,施令窈有些担心:“小宝,你吃这么多,晚上睡得着吗?”
谢均霆满不在乎地点头:“当然睡得着!”
他注意到阿娘担忧的神情,想了想,从一旁打开的窗户望下去,正好瞧见有人在街边卖糖葫芦,笑着道:“我去买几根糖葫芦,待会儿吃了好消食。阿娘和阿兄要吗?”
施令窈看着谢小宝亮晶晶的眼睛,笑着点头,又从荷包里拿出银子递给他,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去吧。”
她隐隐约约明白了,小宝为什么能长这么高。
都是吃出来的!
谢均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阿娘给零花的感觉。
阿娘只给了他,没给阿兄。
谢均霆得意洋洋地看了兄长一眼,跑了出去。
谢均晏并不在意弟弟那些不入流的小心思,但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粉白掌心,他难得愣了愣。
抬起眼,他看见阿娘笑眯眯的脸。
“小宝有的,大宝也有。”施令窈贴心地把钱放到他手掌心里,又把他的手指往里弯了弯,“留着买糖吃。”
谢均晏失笑,阿娘这是把他当三岁小童哄了。
但随即,他看着那双柔软明亮的眼瞳,又反应过来。
……阿娘和他一样,也在遗憾过去的那十年里,没有参与到彼此的生命中吧。
谢均晏咽下眼底的酸涩,顺势握住了施令窈的手。
“阿娘,我想和你谈谈。”
“谈一谈阿耶。”
谢均晏心细,不愿意阿娘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里草草用完一顿膳,提前便订好了雅间。
随着他话音落下,雅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一旁的铜鎏金掐丝珐琅缠枝莲纹香炉还在袅袅吐着香雾。
施令窈垂下眼,她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得太过抗拒,但她也没有办法顺着他们的办法开开心心地回到谢家,做谢纵微的妻子。
刚成婚时,她信心满满要与夫君琴瑟和谐的那股豪情壮志,再想起,竟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施令窈没有说话,但是轻轻颤动的眼睫却泄露了她此时并不平静,甚至十分复杂难言的心绪,谢均晏看在眼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握紧了施令窈的手,低声道:“阿娘,我们需要的是健康的、开心的阿娘。不是作为谢家妇的阿娘。”
不要担心,我永远不会强迫您。
少年人的掌心柔软又温热,源源不断的热度通过相握的手传递给施令窈,她抬起眼,看着谢均晏,他生得很像谢纵微,但轮廓仍有着少年人的清涩,看起来比他柔和一些,好亲近许多。
施令窈的心便软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她与谢纵微之间的确没办法彻底分割开来。
若是可能,哪个孩子不想父母俱全,一家团圆。
等她见到耶娘他们,弄明白十年来发生的一些事,她想,或许是该找个时间和谢纵微见上一面。
……老王八蛋那么能招桃花,应该不会强迫她一个在世人眼里已经死了十年的亡妻留在他身边吧?
施令窈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发觉孩子还在静静等着她的表态,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大宝。”
看着她年轻而灵秀的脸庞,谢均晏笑了笑:“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与均霆,和阿耶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近。”
施令窈想起就来气,她沉下脸,点头。
看出来阿娘在为他们不满,谢均晏的眸色愈发柔和:“其实为人子,不该置喙父亲的为人处世。阿耶
除了性子冷淡,不常与我们相处,在其他方面,对我们无可指摘。”
“当年您……”谢均晏顿了顿,将这部分略过,“之后,不仅是祖母,还有许多人都在催着阿耶续娶,让新妇尽快过门,主持中馈,照顾幼子。他都拒绝了,这十年里,他没有续娶,也没有在外面生子、养宠。他搬出了长亭院,常年只宿在书房。”
至于阿耶当年绝望之下,险些跟随阿娘跳崖之事,谢均晏并不确定,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谣言。
老太君不愿告诉他这些,至于阿耶,更不会告诉他流言的真伪。
他握着施令窈手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阿娘,我告诉您这些,不是想为阿耶美言,也不是在为他开脱。我只是不想您做了决定之后,在未来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这些事,会为当初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所以他宁愿冒着被母亲误会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事告诉她。
不管她做下什么决定,谢均晏都会陪伴她、追随她。
但他不忍心看到母亲在之后或许会因为不知全貌便做下决定而懊悔。
这对她不公平,对阿耶也不公平。
少年人的目光清澈而明亮,施令窈能从里面读出浓浓的眷恋与孺慕。
她明白大宝的意思。
乍一听闻谢纵微十年未娶,独身抚养两个孩子的事,施令窈的确受到了些冲击。
她原本以为,像谢纵微这样理智至上的人,会在她走了之后,依循礼法,再娶一位妻子。或许这个人仍然不是他喜欢的,但为了谢家、为了两个孩子,他还是会娶。
自然了,这只是她的猜测。与谢小宝重逢之后,她也从他的一些话里模模糊糊地猜出了,谢纵微并没有如她设想中那般娇妻美妾、庶子成群。
但是从谢大宝口中得知他不曾续娶,独身在书房住了十年的时候,施令窈心里有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有密密匝匝的蚂蚁爬上她的心廓,有些痒,又有些莫名的空。
她明白,她与谢纵微之间的隔阂,不止是十年里彼此缺失的陪伴,还有之前夫妻三载积攒下的失望和难过。
施令窈静静出神,谢均晏没有催她,只安静地垂下眼,看着母亲身上的红衫碧裙。
阿娘穿这个颜色很好看,近来春光明媚,可以让织衣阁的人上门去给阿娘多裁几件新衫,她有了新衣裳,他们兄弟俩不在的时候也能开心些。
忽然,他握着的手动了动。
谢均晏顺势抬起眼,望进母亲温柔的眼眸里。
小时候,谢均晏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只有他长得像阿耶,弟弟却长得更像阿娘。
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后来,他也释然了,或许是阿娘知道弟弟比较笨,他看见那双和阿娘相似的眼睛,总是舍不得发太大的火。
“无论我怎么决定,我们血肉至亲,不会更改。”施令窈轻轻拥住她心爱又心疼的孩子,鼻间充斥着他身上淡淡若青竹的气息,鼻尖微酸,“大宝,谢谢你能理解我。”
如果双生子执拗地想让她回到谢家,回到他们阿耶身边。
施令窈在犹豫为难之后,为了两个孩子,可能真的会按照他们的期冀去做。
但他们没有。
真是她的乖宝宝!
施令窈心里感动,顺嘴就在少年人冷白细腻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响亮的吻。
谢均晏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施令窈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小的时候脸蛋胖胖的,软软的,亲的时候口感可好了。
要不是谢纵微不许她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她一天能亲上八百遍。
“小宝怎么还没回来?”
施令窈想着一碗水要端平,但突然亲他一口,在谢小宝看来会很奇怪吧?
她看着大宝红扑扑的脸,芝兰玉树的少年犹如上等细瓷一般的脸上红晕遍布,那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垂着,眼尾洇着一点儿湿漉漉的时光,看得她慈母之心险些又要融化。
真想再亲一下。
“咳,咱们出去看看吧,小宝又跑哪儿去了。”
谢均晏默不作声地扶着母亲起身,紧紧抿着的唇泄露出少年人此时害羞的情绪。
他不想去找弟弟,只想和阿娘单独相处,听她温柔地叫他大宝。
雅间的门一打开,施令窈才要走出去,碧色的裙摆拂过门边,就看见右前方的楼梯缓缓走上一行人。
位于最前方的男人仪望俱华,英姿隽迈。
一张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庞上情绪极淡,像是天边的彩云,色虽秾丽,却与生俱来一股高高在上的飘渺之意,令人不敢心生亲近。
施令窈呆呆地看着他。
是谢纵微。
是十年后的谢纵微。
第19章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他,十年过去,他的模样竟与从前别无二致,一样的端严若神,若霁月洗云。
只是他周身的气势变了些,冷淡而强势,让人望之生畏。
只匆匆一眼,施令窈不敢多看,好在她们所在的雅间与楼梯间有回绕廊柱伫立,挡去了大半视线,她暗自庆幸,连忙绷紧腰腹往后退,还没忘了把谢均晏也一起拉了回去。
“你阿耶怎么会来这儿……”
谢均晏也有些意外,今夜阿耶让人回府传话,不回来用膳,他才想着与弟弟一块儿来找阿娘用晚膳。
他以为阿耶会在衙署里处理政事,没想到,却在这儿遇见了。
谢均晏安抚着有些不安的母亲,轻声道:“阿耶没有注意到我们,阿娘不必担忧,待会儿我们从另一道门出去就好。”
施令窈正想点头,却听得外面响起一声意外的‘阿耶’。
是小宝的声音。
门外,谢均霆抱着大包小包的点心和三串糖葫芦站在楼梯上,和风度翩然的首辅爹两两对望。
谢纵微轻轻皱了皱眉:“均霆,你怎么在这儿?”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怀里的那堆点心和那三根糖葫芦上。
谢均霆被亲爹那颇具威慑力的幽深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哼了哼道:“就许你来吃饭,我就不能来吃点儿好的?”
跟随在谢纵微身后的众人面面相觑。
早知道首辅大人家里有个纨绔爱惹祸的小儿子,但众人见父子俩见面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剑拔弩张,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谢纵微看着小儿子虚张声势的张扬模样,语气平和:“当然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明日一早你们须得随我一同出发,不要误了时辰。”
他瞥了一眼少年捧着的东西:“吃得这么杂,均霆,我很担心你明日能不能如期出发。”
“还有,均霆,你一个人能吃完三根糖葫芦吗?”
男人说话时声音不疾不徐,却又带着一股敲冰戛玉的冰凉,听得谢均霆心头一紧。
他下意识扬高了声音,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壮胆:“阿耶又不是不知道我胃口比较好……”
后面的话却在谢纵微瞥来的冷淡眼神中默默消音。
其实说和友人一块儿来这儿吃饭就好了,但谢均霆怕他盘根问底,要是提出见一见那几位友人,不就露馅了?
“阿耶。”
有一英秀少年从众人身后走过来,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给引了过去。
谢均霆暗暗松了口气,他头一回发现兄长的声音犹如天籁。
谢纵微看向长子:“难得见你们兄弟俩约着在外边儿一起吃饭。”
语气淡淡,听不出多的情绪。
谢均晏微笑着微微颔首:“赶巧罢了。我们想着明日出发去骊山,人多事杂,不好麻烦别人,提前备上一些点心也是好的。”
他看了一眼弟弟紧紧攥着的三根糖葫芦,笑容不变:“祖母近日胃口不大好,均霆看在眼里,怕也急在心里,看着路边有人在卖这糖葫芦,便想带一根回去给祖母她老人家也尝尝。阿耶可要试试么?”
一番话滴水不漏,谢纵微身后的人不由得赞赏地望向迥然超群的少年。
好竹出好笋啊。
谢纵微收回视线:“不必。早些回去吧。”
兄弟俩齐声应是。
目送着谢纵微与其他人进了雅间,谢均霆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侍卫,心里焦急,却被兄长拉着往楼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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