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巽的心情莫名有些愉悦。
便是这时,倪音看到远处有人向竹屋的方向走来,她立刻拿起一旁的帷帽戴上。
闻人巽看见她的动作,眼波漾动。
没一会,等那些人走到她跟前,倪音才发现他们是来求医问药的。给那名面色蜡黄的女子把完脉,倪音便来到一旁的竹桌前,开好了药方。
很快一帮人拿着药方高高兴兴地走了,她才取下头上的帷帽。
“为何?”闻人巽的声音忽然响起。
闻言,倪音转头,见对方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帷帽上。
知道他问的这句为何是什么意思的倪音,笑了,“唔,因为我生得不好看啊,我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无颜女。之前去别的村子给人看病的时候,甚至还将孩童吓哭过。从那以后,只要有外人出现,我基本都会戴上帷帽。”
“无颜女?”闻人巽眉心轻蹙,旋即抬头向倪音看来。
“你不是。”他说。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从未觉得眼前的女子,哪里生得不好看?
倪音难以置信地向他看来,“真的,吗?”
闻人巽点头。
倪音的脸上一瞬间绽放出最明媚动人的笑来,闻人巽手指轻蜷。
“闻人巽,你真是个好人。”她说。
闻人巽还从未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过这样荒谬无稽的评价。
他们只会骂他,不得好死。
“你将我从溪边捡回,尽心尽力救治,不更是个好人。”闻人巽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男子一笑,如同盛放的罂粟,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不一样,我是有目的的。”倪音意外将真心话脱口而出。
“哦?”闻人巽向她看来,“什么目的?”
一瞬间,倪音发现闻人巽的漂亮眼眸,像是变成了两团漩涡,让她不由自主地陷落,再陷落。
系统44417:“宿主,清醒一点。”
听到系统的声音,倪音才发现自己竟然中了闻人巽的招,果然是敏感多疑的魔教教主。
倪音:“44,尽可能帮我屏蔽掉闻人巽的干扰。”
系统44417:“好的,宿主。”
和小系统交谈完毕,倪音看着闻人巽的眼睛,一副嘴巴像是有了自己意识的模样,轻声说道:“我想和你,互渡津液。”
闻人巽眉尾挑起。
身为斩月教主, 闻人巽手底下那帮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加上他自幼生在教中,耳濡目染之下,闻人巽轻而易举便听懂了倪音所说的互渡津液是什么意思。
女子说她另怀目的, 闻人巽设想过很多可能, 就是没有想到这一种。
记得他初登上斩月教主之位时, 不是没遇到过自荐枕席的男子、女子。可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往往还没来得及靠近他, 便已被毒发的他拧断了脖子,其中甚至包括斩月教风林火山四大法王之一的山鬼王。
自那以后, 便再无人敢轻易靠近他, 遑论自荐枕席。
闻人巽唇角微勾, 目光径直看向倪音。
面前的女子似是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已被迷心, 继续无意识地说道:“闻人巽你应该注意到我脸上的红斑了是吗?其实它是块毒斑, 我跟你一样, 也身中奇毒, 师父告诉我,一旦年满十六,必须要找到相应的毒素进行压制, 否则必须每隔七日,都要与一名男子互渡津液, 以其阳气压制我体内的毒素,不然毒斑便会扩散, 我就会死。”
系统44417:“宿主你撒下这么多谎, 将来被拆穿咋办?”
倪音:“被拆穿了再说。”
“如今我已年满十六, 又生得貌丑, 就是想嫁人十里八乡也没什么人愿意娶我。刚好我在这个时候捡到了你,我就想着有了救命之恩,你说不定会愿意帮我。还有……”
倪音语气微顿。
“还有?”闻人巽尾音上扬。
下一秒, 便看到女子眼眸亮晶晶地向他看来,闻人巽眼波微动。
“你相貌生得格外英俊。”倪音托着下巴,真心诚意道。
闻人巽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下。
夸他洪福齐天的就有,好似还从未听过夸他相貌英俊的。
这让闻人巽不由得想起之前女子替他敷药时,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体上的视线。
男人垂眸,看不到他那双如星河般旋转的黑眸,倪音渐渐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刚刚跟闻人巽说的话,倪音的眼眸微微瞪大,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
难道毒素已经开始影响她的大脑?
尴尬窘迫的情绪来袭,倪音迅速站起身来,语气结巴道:“我,我都是胡乱说的,闻人巽你别放在心上。我前十六年都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灾,毒素应该不会蔓延得那么快。真要蔓延,为了活命,就是抢我也会抢一个人回来。那个,药好像煎好了,我现在给你端来……”
倪音转身往竹屋走去,却在脚即将跨过门槛之时,一道平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何时?”
倪音猛地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下方的闻人巽。
“什么,何时?”她干巴巴地问。
“何时,互渡津液?”闻人巽出声问道。
倪音立刻屏住呼吸,声调提高,“你,愿意?”
“救命之恩,只是互渡津液帮你压毒,有何不可?”闻人巽反问。
就凭女子那一剂压下他体内剧痛的汤药,闻人巽也是愿意尝试的。
虽说他对男女之事并无兴趣,可他却对女子身上的奇毒有兴趣。究竟什么样的毒,年满十六就必须找到相应的毒素进行压制,他身上的毒,可以吗?
“闻人巽,你真的愿意?”倪音又问了一遍。
闻人巽点头。
倪音的眼眸再度亮了起来。
“所以是何时?”
“唔……”倪音回忆了下剧情,宫家人给出的时间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最佳,可当时谢寒楼情况危急,宫家人只来得及挑了个阴日阴时。
闻人巽的运气比较好,今年今月刚好是阴年阴月,明日便是阴日,酉时便是阴时。
计算完毕,倪音低头看向闻人巽,语气笃定,“明天日落时分最佳。”
华佗谷的名贵药泉倪音就不准备了,一方面时间来不及,另一方面她也没钱,反正只是个试探,没必要下血本。
“好。”闻人巽低头。
“那我去给你端药。”倪音兴冲冲地说道。
闻人巽轻颔首。
很快,倪音便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出来,放在一旁晾凉了,才递到闻人巽的唇边。
男人面无表情地喝下了一整晚汤药,可紧接着唇上便贴上来一颗紫黑色的东西。
“张嘴。”倪音笑吟吟地说道。
闻人巽看着她的眼睛,听话地张嘴,倪音将手里的蜜饯塞进了他的口中。
甜蜜的滋味迅速在闻人巽的口中弥漫开来。
“昨天我就发现了,闻人巽你好像挺讨厌吃药的。我觉得是不是药太苦了,所以今天特意给你带了颗蜜饯。我没什么银子,只买得起这种梅子姜,滋味应该也不差是吗?”倪音神情认真。
闻人巽看着眼前女子清亮的荔枝眼,轻应了声。
他讨厌吃药吗?
应该是的。
作为试毒药奴,从小他就被逼吞下过不知道多少又涩又苦的剧毒之物,每一个都能将他折腾得死去活来,解脱不能。
这好像还是头一回在吃完苦药后,有人喂了他一颗甜蜜饯。
梅子姜,吗?
闻人巽轻垂眼眸。
又在十里村耗费了一天的光阴,倪音收拾好竹屋后,便和闻人巽说了再见。
男人透过竹屋的窗户,看着倪音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又转头看向冷清的屋内,忽然觉得有些太过安静了。
安静得令人烦躁。
与此同时,倪音刚出十里村,就与牵着一头小毛驴的薛临迎面碰上。
“薛临!”倪音掀开帷帽,开心地冲着他挥了挥手。
薛临弯起嘴角,向她这边走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待薛临走到面前,倪音主动开口询问。
“我来接你。”薛临声线温和。
“你来接我?真的吗?这头小毛驴看着怎么那么熟悉?好像田大妈家那头。”倪音蹙起眉头。
“就是田大妈家那头。”薛临笑容更明显了。
“你怎么把田大妈家的毛驴牵了出来?”倪音觉得有些好笑。
“这样你回去就可以坐在毛驴上,不用走。”薛临一脸的理所当然。
倪音诧异地向他看来,嘴角立刻高高扬起,“薛临,你真好。”
“现在要坐毛驴吗?”
“要!”
于是在薛临的搀扶下,倪音坐到了毛驴背上,由薛临牵着她往桃花村的方向走去。
等快到桃花村的时候,薛临便让倪音将帷帽取下,透透气,毕竟桃花村的人都见过倪音脸上的红斑,没必要遮掩。
倪音听话取下帷帽拿在手中。
此时,桃花村那些下地干活的人扛着锄头回来,刚好看到薛临牵着毛驴,毛驴驮着倪音的场景。
见状,村民们交换了个眼神,待两人走过去之后,才小声地讨论起来。
“明明倪大夫生得貌丑,可跟薛公子竟还有些般配。”
“可不是,两人乍一看上去就跟新婚的小夫妻似的。谁能想到两人还未出五服呢,不然那天拜了堂,不早就成正经的夫妻了吗?”
“你们真信他们是未出五服的亲戚,依我看来,分明是那薛公子看不上面有胎记的倪大夫。不过也能理解,哪个男子不爱俏,似倪大夫那种相貌,我都看不上,别说风度翩翩的薛公子。”
身为习武之人,薛临的耳力自是比一般人要灵敏的,村民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的耳中。
薛临眼眸轻垂,拉着缰绳的手用力收紧。
“薛临你怎么了?”倪音俯身问他。
薛临缓缓抬头,对上倪音弯起的眼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嘴上这么说,薛临的思绪却控制不住地发散开来,那天拜堂拜到一半选择中止,他是不是做错了?
世人本就对女子更为苛刻,倪音因为相貌的关系,自小受到的苛刻只会更多。虽说那日他们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可仍不可避免外人的说嘴。
甚至倪音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心中认定他在嫌弃她的相貌,不然她不会说出熄了灯再互渡津液的话。
这般想着,薛临的心中控制不住生出一丝忐忑,可就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忐忑什么。
“薛临你怎么又在发呆?都到家门口了,你快扶我下来啊!”倪音的声音有些娇。
“哦,好。”薛临赶紧伸手扶住她。
倪音直接从毛驴背上跳下,因为跳得太急,不小心撞到薛临的怀里。
揉着额头,倪音小声抱怨,“真不知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胸口这么硬。”
“是撞疼了吗?”薛临下意识就想给她揉揉额头。
眼角余光注意到开了半扇门的田家,倪音猛地后退两步,“一点疼罢了,你快把毛驴还了吧。”
“……好。”没有揉到倪音额头而莫名有些失落的薛临,点了点头。
没过一会儿,田大妈竟是和薛临一起回来的。
因为还未用晚膳,薛临先进去厨房开始生火,倪音则留下来招呼田大妈。
看着主动弯腰走进厨房生火的薛临,田大妈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刚从树上采下的枇杷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田大妈拉着倪音就开始询问起来,“刚刚听薛临说,他如今在城里的武馆做教习,是不是?”
“对啊。”倪音点头。
“正好。”田大妈拍了下倪音的手背。
“什么正好?”倪音好奇。
“正好啊,我家小叔子在城里的悦来酒楼做掌柜,他家有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就想找个会武的夫君。虽说倪大夫你和小薛是亲戚,可孤男寡女同处一个屋檐下,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太多。我小叔子说了,对女婿没什么要求,只要女儿喜欢,就算家贫,也愿意在城中给他买套房子,刚好小薛就在城里做武馆教习,倪大夫你说是不是正好?”田大妈冲她使了个眼色。
啧啧,男主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失忆一无所有的情况下,还有姑娘愿意带着房子下嫁。
“这门婚事确实不错……”倪音话音未落。
耳聪目明的薛临黑着一张脸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瞧见男子阴沉的脸,倪音话锋一转,“可我兄长早已有了未婚妻子,恐怕不好重新议亲。”
“小薛已有未婚妻子?那他先前怎么和你……”
“那时他还未想起来呢。”
“原是如此,看来这门亲事是议不成了。”
“劳烦您白跑一趟。”
“没事没事。”
倪音将田大妈送出了院门,嘴角的笑意还未下落。转身,便与来到她面前的薛临打了个照面,男子的手臂撑在倪音身侧的院门上,向她倾来。
“方才你为何说这门婚事不错?”薛临的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倪音仰头看他,“因为确实不错啊,人家姑娘是酒楼掌柜的女儿,知书达理,容貌上佳,条件难道不好吗?”
“别人好不好与我何干。”薛临的语气有些冲。
倪音叹息一声,“拜托,薛临,我也是为你考虑好不好?虽然你现在确实想起了一些过往,可我作为大夫都不能保证,你会全部想起来。如果你一直想不起过往,总不能一辈子不成亲生子,是不是?”
薛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旁人不清楚,她难道不知道两人之间所谓的亲戚关系是假的吗?
她就没想过,嫁给他?
不,她想过的,只是薛临已经拒绝了她。所以她不再考虑这种可能,宁愿花费银两买个异域男子回来与她做夫妻。
薛临的拳头用力攥紧。
这个晚上,薛临沉默得出奇。
直到躺在床榻上的倪音拖着下巴,笑吟吟地说了句,“还有五日。”
薛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倪音这是在提醒他下次互渡津液的时间,薛临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二日清早,薛临注意到倪音又在给自己的嘴唇涂抹胭脂。
“今日也是去十里村?”薛临故作无意地问道。
如果倪音答是,今日他无论如何都是要去十里村一探究竟的,他非要看看倪音的那个病人到底是谁。
“不是啊,今日我要进城,看两个病人。”抹完胭脂,倪音笑着这么说道。
“进城?刚好你跟我一块,早膳我们也可以在城中吃,我知道一家味道很好的羊肉汤,你要去尝尝吗?”薛临来了精神。
“羊肉汤?好啊。”倪音欣然同意。
今日倪音之所以不清早就赶去十里村,是因为对于她来说,攻略要有张有弛,总是上赶着算怎么回事。她就是要闻人巽在习惯了整整两日的热闹后,重新回到一个人的孤单。
等候才会期待,到时傍晚的津液互渡即便不起作用,也能撩拨某人的心弦。
并不知道倪音打算的薛临,兴冲冲地带着倪音来到城里的羊肉汤馆,一人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才从店中走了出来。
谁料这么寸,两人刚出门,牙行的人便压着一帮异域之人从他们面前走过。
看着走在眼前的这帮异域男子,薛临下意识向倪音看来。
却见倪音只是看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收回视线。
薛临心头一喜,故作无意问道:“这帮异域男子生得如何?”
“唔,看过最好看的,这些人,太过平平无奇。”倪音语气随意。
最好看的?
是在说他吗?
薛临极力压制想要上翘的嘴角,毕竟倪音的周围,他还没见到比他更英俊的男子。
“我去给人看病啦,看完病我会自己回去,你不用找我。”倪音笑着冲薛临挥了挥手,转身往东大街走去。
看着倪音离开的背影,薛临突然有些庆幸倪音偏爱英俊男子的喜好。因为这样一来,光凭他这张脸,倪音永远会对他另眼相看。
看完所有病人,倪音抬头看了眼,此时日头已经西偏,正是去往十里村的好时机。
急匆匆地赶到十里村小竹屋,倪音推开房门,却并没有看到闻人巽像之前那样待在床上等她。
“闻人巽?”倪音踏进屋子。
“我在。”熟悉的声音却在她的身后响起。
倪音蓦地回头,便恰好对上男人漆黑的眼。
看到人,倪音才轻轻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就看到了男人衣摆的灰尘,以及手腕处松散的纱布。
“你该不是,去练功了吧?”倪音疑惑。
闻人巽没有否认。
“你真是胡来,身上那么多伤,怎么可以练武呢?你快坐下,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倪音开口催促。
闻人巽顺从地在床上坐下,倪音刚想伸手去脱他的衣衫,又缩了回来。
“都能练功了,你现在应该可以自己脱衣衫。”倪音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