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陷入了沉思，曹彪再次开口：“马三以后可怎么办？马有才那个老犊子，平常看着像个人，居然一点人事都不干…”
曹彪恨不得撕碎马有才一泄心头之恨。
周勇听着曹彪自言自语的话，由于醍醐灌顶，瞬间茅塞顿开，他腾的一下起身。
“艹，你小子吓我一跳。”
周勇说：“我回去了，忙完就过来。”
马家马三指望不上，能帮马三的也就他们这几个人。
所以他不能自我谴责，更不能一蹶不振，想办法搞钱，有了钱才能改变现状。
曹彪哦了一声，周勇深深看了一眼马三，迈着大步离开了病房。
一个上午曹彪都守在马三病床前，期间医生来了两趟。
下午马三才醒，可他情绪很不稳定。
又是哭又是闹，嚷嚷着要回家。
医生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马三情绪才慢慢安静下来。
“大队长，我要回家。”
他哪里还有家了？
曹彪也好，邢老七与刘大壮也罢，都不忍心在这时告诉他真相。
三人对视一眼，曹彪开口：“等你情况稳定我们就回家。”
马三目光有些呆滞，双手攥成了拳。
“我要回家，不要在医院…”
说着说着马三哭了起来，看得曹彪三人心中不是滋味。
刘大壮上前给马三擦擦眼泪：“别哭了，现在你不能回家。”
马三流着眼泪：“刘大哥，我想见我妈，我好想她…”
人在最脆弱时，总想有个亲人陪在身旁。
不善言谈的刘大壮词穷了，不由看向曹彪与邢老七。
“你小孩呀？找你妈吃奶咋地？县城离家有多远你自己不清楚呀？
再说你的事情我们还没跟你家里人说呢，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你自己想想她得多上火？
你也老大不小了，懂点事，别给家里添乱…”
马三撇撇嘴，瞅了一眼说这话的曹彪，不是心思把脸扭向一旁。
邢老七叹口气，哄着马三说道：“马三，你听话，等你好一些我就回去把你妈接过来陪你…”
马三不吭声，只是在默默流眼泪，曹彪挠挠头，在一旁不说话了。
刘大壮拿着暖壶离开病房去打水，邢老七在开导马三。
昨天上午马三四肢健全，晚上他就失去了一条腿，对他而言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可是这事儿又不能怪其他人，是他任性导致的现状。
邢老七说得口干舌燥，马三依旧是那副死德行，最后邢老七也闭嘴了。
有些事儿别人劝没用，只有当事人自己想通才行。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傍晚，刘大壮提着四个人的晚饭进入了病房。
“马三，看看我给你买什么了？”
刘大壮在饭馆巴巴给马三点了一份锅包肉。
要是平常，马三指定会高兴屁颠屁颠的，现在的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瞧你那德行？我跟你说这份锅包肉可不便宜，也就是你小子，错一个人我都不给他买…”
刘大壮嘀嘀咕咕把锅包肉与二米饭送到马三跟前：“闻一闻香不香？之前你就念叨想吃锅包肉，刘大哥够意思吧？”
他们几个偶尔会去公社下馆子，马三每次必点锅包肉。
然而下一秒——
马三面无表情打翻了刘大壮手中举着的饭菜，刘大壮惊呼，曹彪与邢老七上前。
“你疯了？干嘛糟蹋粮食？“
锅包肉散落一地，曹彪怒吼马三一句，蹲下身把肉一块块拾起放入饭盒里。
要知道在早些年，曹彪都吃不饱饭，因此他格外珍惜粮食。
“米饭还能吃，别浪费。”
实在不能吃的米粒曹彪才扔掉，米粒上稍微带那么一点灰的饭都被他收了起来。
邢老七眯着眼睛望着作妖闹情绪的马三，气得扒拉走刘大壮。
“马三，你闹够没有？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变成这样与我们大家没有关系，搞得像是我们欠你似的…
我们一个个在这里陪着你照顾你，你就这样对待我们？我看你小子就是欠削了…”
任由邢老七说什么，马三就是一言不发，最后他一副不耐烦的神色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看得邢老七火冒三丈，摩拳擦掌恨不得揍马三一顿，可他忍住了。
曹彪看眼马三，他说：“我们知道你心情不好，更知道你难以接受自己如今身体现状。
可人活着总要向前看，不能因为失去一条腿就寻死觅活。
你觉得自己很惨，那我问问你，村里打猎受伤的人比比皆是，有些人的惨状你清楚，如今他们不都好好活着呢吗？
所以你要看开一些，等你出院，哥哥给你亲自做拐杖，到时候你就能走路了…”
闭着眼睛的马三鼻子发酸，不等曹彪把话说完，他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大家面面相觑，刘大壮想上前安慰马三，被邢老七制止了。
“让他哭吧，哭一通发泄发泄情绪。”
刘大壮抿嘴，马三哭得很无助，他自言自语：“我如今成为了废人，啥也干不了了，以后怎么办…”
没人接马三的话，由着他自言自语。
马三哭得好不伤悲，又说起他家那点事儿。
他怕自己连累家里人，更怕自己成为父母的累赘。
曹彪几人听着马三的话，相互看了看，一个个沉默不语。
马三为自己家人考虑，可他的家人却舍弃了他，这残忍的现实，不知事后他如何面对。
周勇提着水果安静站在病房门口，曹彪几人开导马三的话他都听见了。
马三是个好孩子，一心为家里人着想，哪怕曾经被压榨的喘不过气，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他总是站在父母角度思考问题，到头来他得到是抛弃。
周勇深呼吸一口气，觉得命运弄人，更心疼马三的遭遇。
不等马三把话说完，周勇提着水果进入了病房。
马三依旧闭着眼睛，曹彪几人听见脚步声，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了门口。
周勇冲着他们点点头走了进来，把水果放在病床旁小柜子上。
放下水果，周勇微微弯腰，为马三擦擦脸上泪水。
马三睁开了眼睛，目光看向了周勇。
“振作起来，我相信你能做到。”
他就这一句话，因为周勇知道，马三是个很坚强的人，不可能因为一次挫折就萎靡不振。
马三流着眼泪，他不言不语，周勇从他神色上读懂了他内心的情绪。
说到底，马三是怕拖累朋友，更怕拖累父母，所以他自暴自弃，想让所有人都讨厌他。
可人终究是有感情的灵性动物，又有几人能做到冷血无情？
当然了，马有才除外，可他所作的决定，也是出于无奈。
毕竟马三成为废人已是事实，与其掏空家底医治他，不如给马家其他人留条活路…
虽然周勇理解马有才所做的决定，终究无法理解他的凉薄。
马三泪眼朦胧望着大家，这一刻他寻找了活下去的勇气。
哥哥们都没放弃自己，他又有什么借口自暴自弃？
不就是失去一条腿吗？
又不是失去了双腿，拄拐照样能走路，他一定能活出个人样。
想到这里马三抬起手胡乱擦擦眼泪，语气带着哽咽：“我马三即便失去一条腿，也不会活的比其他人差…”
曹彪几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马三能这么快从悲伤中走出来。
周勇拍拍马三肩膀：“这就对了，相信我，你会越来越好…”
马三目光坚定点点头，曹彪笑着来了一句：“臭小子，你是好样的，哥哥为你感到骄傲…”
刘大壮与邢老七附和了起来，病房压抑的气氛瞬间变得很是活跃。
马三被大家感动的再次泪目，曹彪一看：“打住，别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唧唧。”
他伤感的情绪因为曹彪一句话一扫而空，马三：“我饿了。”
曹彪笑着应了一声，把拾起来的饭菜送到了他面前。
马三什么都没说，大家把他扶起来，他大口大口吃起饭菜。
“咱们也吃饭吧，我都快要饿死了。”
马三吃的锅包肉与二米饭，他们吃的馒头与咸菜。
“周勇你吃饭了吗？“
周勇点点头，他来之前与张书记在政府食堂吃的饭。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曹彪几人都饿了，拿起馒头吃了起来。
“周勇，事情咋样了？”
曹彪还没忘记自己来县城的目的。
“两位领导都没回来，看看明天吧！”
张书记与周勇在县政府大门口守了一天，快到下班时间才从熟人口中得知，两位大领导明后天才能回来。
通讯不便的年代就是如此，行程虽然订好了，若是有事耽搁了，需要等对方的消息。
曹彪口中咀嚼着馒头，含糊不清的说道：“只能等了。”
除了等，也没有其他办法，要是返回去再来，会增加一笔开销。
再说马三住院呢，他们也不可能回去。
邢老七咽下口中馒头，噎的他喝了口水：“那张书记呢？”
张书记乘坐顺风车回公社处理公务去了，说明天下午过来。
毕竟是一个公社的书记，平常也很忙，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张书记做决定表态，人家能在这里陪周勇一天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听完周勇的话，刘大壮慢慢嚼着口中馒头问道：“那你们带来的东西呢？”
周勇瞧了一眼心细的刘大壮：“东西放在县政府张书记朋友办公室了，我总不能扛着那些东西来医院吧？”
大家笑了笑，马三见他们说完正事了：“你们别干吃馒头呀？锅包肉多，我自己吃不完，你们替我分担点…”
曹彪瞟了一眼锅包肉吞咽水口：“甜不拉几的，我不爱吃。”
刘大壮：“我吃饱了。”
邢老七：“一顿吃不完就留着下顿再吃，你需要尽快把身体养好…”
马三失血过多，此刻脸色苍白如纸，医生一再叮嘱给他补身体。
听了大家的话，马三心中不好受，可他却笑着说：“我年轻，用不几天身体就能养回来…”
邢老七咬了一口馒头：“别逞能，消停吃你的饭吧。”
马三笑了笑，知道大家是为了他好，因此他闷头干饭，想养好身体尽快出院，省得一个个都在这里陪他。
一份锅包肉马三吃了大半就吃不下了，倒是把一饭盒的米饭吃得干干净净。
五人说会话，情绪大起大落的马三很快就睡着了。
刘大壮为他整理整理身上的被子，随后他们四人离开病房来到走廊尽头说话。
“哥几个，马三出院咋办？”
马家事情先不说，马三出院以后住哪里？
不仅是住的问题，还涉及日后靠什么生活的问题。
邢老七一句话问住了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
曹彪挠挠头：“我家情况你们清楚，马三去我家没地方住。”
他们每家居住的地方有限，马三不管去谁家都不合适。
周勇皱着眉头开口：“马三谁家都不能去，我们得让他自己生活，唯有这样他才能面对自己人生…”
人都有个依赖心理，周勇虽然清楚马三脾气秉性，可如今他情况特殊，怕大家一味对他多加关照，慢慢把他斗志磨平。
曹彪几人听完周勇的话，一个个不住的点头。
“周勇说得对，我们不能把马三当做是残疾人士对待，就像以前一样，该照顾他的我们照顾，余下的都要看他自己…”
这话是邢老七说的。
曹彪赞成邢老七的话：“的确如此，若不然马三就会像村里身有残疾那些人一样，在家混吃等死，什么都不想干，日子一长，惹的家人嫌，更遭朋友的鄙视…”
刘大壮点着头接话：“那么问题来了，马三以后靠什么生活？如今他失去一条腿，继续留在治安大队不可能了，失去这份工作，他靠什么养活自己…”
关于这个问题，周勇白天想过。
“马三虽然识字不多，但不是睁眼瞎。等回去我跟我老丈人说说，看看能不能让他教书…”
曹彪眼睛一瞪：“艹，你开什么玩笑呢？马三识字有限，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周勇却说：“现在他识字有限，不代表一直会这样，我会教他识字，他人聪明，放心吧不会误人子弟…”
邢老七觉得周勇这个办法可行，毕竟他们村老师文化普遍都不高，甚至个别老师只有小学文化。
小学文化都能当老师，马三只要肯努力肯吃辛苦，很快他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老师。
刘大壮在一旁笑了笑：“看来以后要称呼马三马老师了。”
显然他也赞成周勇的提议，毕竟对于马三来讲，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份工作，他生活就有了保障。
曹彪呲着牙：“你们说得对，那这事儿就先这么说。假设这条路走不通，到时候我们大家再想其他办法…”
至于马三回去住的问题，周勇的建议是，暂时让他住在治安大队值班室。
值班室什么都不缺，马三自己做饭也方便，至于生活用水的问题，谁都能帮他一把。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周勇欲要回病房看看马三醒没醒，一转身看见了自己二弟周刚。
第45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周勇看见自己二弟才想起来，自己母亲患上盲肠炎一事。
周刚看见自己大哥情绪很是激动，他小跑朝周勇而去，误以为自己大哥出现在医院是来看自己母亲的。
“大哥，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妈要知道你来了，一定会很高兴…”
曹彪几人对视一眼，一个个云里雾里。
周刚话音落，他看向刘大壮几人笑着说：“大队长你们也跟来了？我妈已经没啥事了，谢谢大家的关心，我这就带你们去病房…”
邢老七三人目光看向不言不语的周勇，周刚不说，他们都不知周勇母亲住院一事。
主要是槐西村人口多，他们每天要处理琐碎之事不少，做不到关注每家每户的情况。
曹彪皱眉，他看向周勇问道：“婶子住院你怎么没说呢？”
周刚听完曹彪的话，激动的神色僵住。
周勇瞥眼自己二弟：“她与我没有关系。”
留下这句话周勇抬脚就走，周刚一把拉住了他。
“大哥，不管你因为什么事情来的医院，既然来了，你去看看妈吧！你都不知道，妈差点死了…”
周勇母亲是盲肠炎穿孔，要不是命大，人都抢救不回来。
“走开，别挡我的路。”
“大哥？”
周勇甩开周刚拉着他胳膊的手，头也没回离去。
周刚跺跺脚，站在原地唉声叹气。
曹彪几人知道周勇与周家人的恩恩怨怨，一个个也不知怎么安慰周刚。
“你大哥就那臭脾气，回头我说说他。”
周刚强颜欢笑：“大队长，这事儿怪不得我大哥。”
邢老七问问周刚母亲住在哪间病房，打算一会过去看看。
虽然周勇与周家人闹的很不愉快，可作为朋友，在得知他母亲住院手术的情况下，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情。
去探病聊表一下心意，实属人情世故。
周刚告知了他们自己母亲所住病房位置，随后耷拉着脑袋离开。
曹彪长吁短叹：“都三年了，周勇依旧迈不过去自己心中那道坎。”
邢老七接话：“我要是周勇，也会这样做，要不是因为他妈，他会被人诋毁的抬不起头做人么…”
刘大壮叹口气：“当初她妈把事情想的可好了，以为周勇娶了李彩云会一步登天，可实际情况呢？”
周勇是靠李保田提拔成为了记工员，同时他也沦为了笑话，更是村里人茶余饭后谈资。
“行了，陈芝烂谷的事儿就别提了…”
三人说着话去看望周勇母亲，一个个也没有准备，一人留下两毛钱离开的。
他们回来时，周勇坐在马三病床前发呆呢，曹彪上前拍拍他肩膀。
“你妈身体恢复的不错，明天就出院了。”
周勇面上情绪很稳定，曹彪一看就没再说什么。
几人扯会蛋，刘大壮与邢老七困得直磕头。
曹彪让他们休息，他与周勇看护马三。
他说得可好了，不到九点钟栽歪在病床上就找周公去了。
幸亏四人间的病房，空出来三张床，若不然他们一个个都没地方休息。
周勇给他们每个人盖盖被子，见大家睡得很香，他离开了病房。
他先去解个手，从厕所出来往回走的路上，无意之中在一间病房内看见了他母亲崔淑芬。
周勇莫名倒退一步顿住脚，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落在病房里。
他所在的位置能把病房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病房里的人却看不见他。
崔淑芬坐在病床上，胸口闷的难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