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围着这个话题又聊了一会，直到马三来找曹彪回去，周勇才有时间看记工本。
一一核对一遍上几天上报的出工记录，需要把工分与出工日期填写在出工人姓名下。
忙完这件事情，周勇盯着上报有差错出工人的名字皱眉。
每次出工都会由生产队小队长统计，即便是有差错，也不会错的很离谱。
谁家谁出工干的活，是去了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小队长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偏偏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明明家里就一人出工，非要上报两个人的工分。
周勇苦笑着起身，拿着名单准备先去找生产队小队长核实，再去找当事人核对。
一环扣一环的事情，每一环都不能忽略，若不然等秋天核对工分时，大队记工账本与谁家单独记录的工分有偏差，一个搞不好村民就能闹起来…
毕竟工分就是钱，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事儿上粗心大意。
周勇拿着名单往外走，好巧不巧小队长李明与他走个对头碰。
“你来得正好，孟二家你记录的名单上是一个人的工，怎么孟家上报的是两个人的工？”
李明接过周勇递过来的名单，扫了一眼立即皱眉陷入了思考。
周勇没有打扰李明，好一会他才开口。
“孟老四这个瘪犊子，就会干这种占便宜的事情。那天就孟二自己出的工，我记得清清楚楚，孟老四压根就没去…”
李明话说得斩钉截铁，与周勇所想如出一辙。
因为孟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不能说周勇与李明习以为常，主要是大家都清楚他们兄弟是啥人。
周勇又问了问其他有差错出工人的事情，李明盯着秦家人名看了看：“秦老六那天出工了，我记得他跟刘发一组干的活，估计是我把他落下了…”
以上这种情况，需要找同组干活的人给作证才能记工分。
核对完名单上的事儿，李明递给周勇一份今天出工名单。
“这是今天出工的人。”
周勇接了过去，李明转身去忙他自己的事情。
收起李明给他的出工名单，周勇离开了大队。
他先去的孟家，经过一番核实，那天孟老四就没有出工，而是在家睡觉了。
周勇什么都没说，去秦家找上了秦老六。
人家出工了，立即把同组人的名字报了一遍。
周勇又去找同组出工人核实事情经过，确认此事为真，才给秦老六记上工分。
走了一圈不知不觉五点多了，从最后一家出来，周勇马不停蹄去了大队。
记上账，周勇伸个懒腰，他欲要合上记工本，李保田背着手走了进来。
“还没忙好呢？”
“爸，我忙好了，这就回家。”
李保田点点头：“那我去外面等你。”
周勇应了一声，把记工本放回抽屉里，锁上锁头，收好钥匙起身离开。
翁婿二人不紧不慢从大队院里往出走，老高拦住了他们去路。
“村长，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正是下班时间，大队不少人进进出出，院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李保田知晓老高的来意，他笑着说：“老高，你来得正好，恭喜你，你申请返乡名额通过了…”
一瞬间老高激动的红了眼眶，生怕是幻听，又确认了一遍。
李保田瞧着老高的模样：“瞧你出息的，跟我来，你返乡手续都办好了，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老高哭了，他擦擦眼泪，语气哽噎的开口：“村长实在太感谢你了，我都不知说啥好了…”
周勇望着李保田老高离去的背影，他看向天边喃喃自语：“老高，祝你万事顺心。”
老高是第一批下乡知青，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如今能如愿返乡，对于他而言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周勇默默送上自己的祝福，没一会李保田与老高折返了回来。
老高喜滋滋回去的，李保田笑着说：“老高这一走，这辈子我们怕是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周勇看眼略带伤感的李保田：“爸，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李保田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感慨：“是呀！走了也好，省得他被困在咱们这里…”
周勇与李保田说着话往家走，他们到家时，张桂芳与李彩云娘俩晚饭都做好了。
“老高明天就走了？”
李保田与张桂芳说起老高返乡一事。
“嗯。老高母亲病的很严重，他怕自己回去晚了，看不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
张桂芳叹口气：“仓房里还有一些蘑菇，回头你给老高送去，算是我们家一点心意…”
李保田点点头：“好，吃过饭我就去。”
张桂芳与自己老伴说着话往屋里炕桌上端饭菜，很快四口人围着饭桌而坐。
晚饭吃得是中午的剩菜，主食是二米饭，张桂芳给周勇夹块鸡肉放入碗中。
“妈，你吃吧。”
“妈倒是想吃，问题是妈的牙口不行。”
小鸡炖的软烂脱骨，张桂芳舍不吃，随便找个借口。
周勇把碗中的鸡肉夹给了李彩云，李保田说：“一块鸡肉，你们让来让去干嘛？”
张桂芳瞪了自己男人一眼，李彩云看看周勇，把碗中鸡肉夹给了自己父亲。
李保田没有吃，又把鸡肉夹给了张桂芳，四口人相互看了看，突然都笑了。
“咱家人时候变得一个个如此谦让的？”
李保田笑着自言自语一句。
张桂芳笑着接话：“咱家不是向来就如此吗？”
因为之前他们两口子不管谁给周勇夹菜，他是会推让，但每次不会把自己碗中的菜夹给李彩云。
周勇回想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情，由于过去几十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在他记忆里都模糊了。
只有一些大事情，或者印象深刻的事儿他能记得清。
周勇想着这些事情稍不留神咬到了舌尖，疼的他嘶嘶哈哈放下了碗筷。
“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吧？”
周勇摇摇头，李彩云下了地，很快她端着一瓢凉水进了屋。
他漱漱口，吐出来不少血沫子，李保田打趣自己女婿：“馋了就说，何必咬自己舌头呢？”
周勇哭笑不得看眼自己老丈人，张桂芳说：“明天我们包韭菜鸡蛋馅饺子…”
别看是一顿饺子，不是过年一般人家都吃不上。
周勇听着自己老丈母娘的话，心中暖暖的，李彩云上了炕，大家继续吃饭。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李保田拿着五斤左右蘑菇去了老高那边，张桂芳收拾利索去了自己妯娌家。
周勇也没闲着，他在西屋写写画画，规划他的致富之路，李彩云安静纳着鞋底陪着他。
时间不知不觉八点钟了，周勇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与坐的麻烦的屁股。
李彩云打个哈欠：“忙完了？”
周勇没有忙完，他见已经八点钟了，笑着说：“忙完了。”
李彩云把鞋底放入针线筐里，周勇收拾收拾炕桌上的纸笔。
两口子洗洗脚睡下，周勇满脑子都是赚钱一事，李彩云瞅瞅他，厚着脸皮钻入他怀里。
周勇很贴心为自己小媳妇掖掖被角，一只手拍着她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哄孩子的味道：“睡吧！！”
李彩云：“…？”
他这是什么语气？
是把自己当孩子了吗？
不对，这不是自己此刻该纠结的问题，自己要如何暗示他自己例假走了一事？
第31章 致富？咋个致富？
李彩云苦思冥想一番，愣是没找到好的暗示话语，最后她放弃了，决定等周勇主动…
毕竟她之前上赶子过周勇，被拒绝的十分干脆，这次她不敢主动了，怕再次被拒绝…
李彩云想着那些事情，脸蛋滚烫，心如小鹿乱撞，一旁的周勇搂着自己小媳妇依旧在神游天外，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反常。
没一会胡思乱想的李彩云睡着了，周勇脑海里都是销售野味山货渠道一事。
以个人名义销售山货野味属于投机倒把行为，那么他只能以村里名义与有关部门领导商讨此事。
周勇把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一夜他做了无数个梦，睁开眼已经四点半了。
周勇看眼身旁，已经没有李彩云的身影，他伸个懒腰，不紧不慢坐起来穿衣服。
被褥叠好放在被垛上，他拿起鸡毛掸子弯腰扫扫炕，周勇下地离开了西屋。
他出来时，张桂芳在做早饭，李彩云坐在灶坑门前拉动着鼓风机在烧火。
周勇出去解个手，回来他没有急着进屋，而是拿起扫把扫扫当院。
不等他扫完院子，李保田忙三火四从屋里冲了出来。
出了门的李保田撒腿就朝后园子而去，速度那叫一个快，看得周勇忍不住笑了笑。
显然李保田是被尿憋醒的，若不然他也不至于如此。
放过水的李保田一脸舒服来到前院，周勇把扫把立在仓房墙根下。
“今天天气不错。”
李保田看眼天空，自言自语一句。
周勇来到自己老丈人身旁：“爸，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李保田目光看向自己女婿，眼中都是好奇：“啥事？”
周勇没跟李保田拐弯抹角，与他聊起出售野味山货一事。
李保田越听越是心惊，等周勇话音落，他都回不过神了。
“爸，你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
回过神的李保田目光落在周勇身上，心情怎么形容呢，复杂的同时又觉得这是村里人的一条出路。
只是想促成此事有些难度，需要自己去找有关部门领导商谈。
一个普通老百姓想见县城领导，哪儿有那么容易，除非有人引荐。
李保田把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说：“你这个提议十分不错，值得表扬。可你想过没有，怎么能见到领导，又要如何说服领导…”
这些事情周勇都想过了，虽然他知道困难重重，但不试一试，谁也不好说最终的结果。
万一此事办成，受益最大的是槐西村的村民。当然了，周勇所做的这一切，首先是从他自身利益出发。
要不是情势所逼，他才不会做这些多余的事情。
不是周勇没有同情心，是有些人向来看不惯他，不管怎么做，总会有人挑他的刺。
可想自己闷声发大财，在这年代又谈何容易？
“爸，不试试谁也不知最后的结果，所以我想试试。”
李保田沉思了数秒：“试试到时可以，但需要开会商讨。”
周勇提议的这个方案对整个槐西村村民有利无害，即便如此，身为村长也需要听听村干部的意见。
毕竟人心隔肚皮，事情办成了大家皆大欢喜，若事情没办成，李保田怕有人说周勇的不是。
有些人就是这样，得了利益一副嘴脸，没有利益又是一副嘴脸，李保田干了十多年村长，清楚村中某些人的脾气秉性。
周勇思索着点头：“爸，我想参与这次会议。”
方案是他提出来的，要是遇到反对者，他知道该如何说服对方。
李保田皱着眉头看向周勇：“也好，到时候你能为大家详细讲解流程…”
周勇点头，张桂芳扎着围裙站在门口喊他们爷俩进屋洗脸吃饭。
早饭小米粥，杂面馒头，热的昨晚剩菜，搭配两样小咸菜。
四口人刚要动筷，老高背着行李，手上提着不少东西来了。
李保田急忙下地：“老高，你吃饭了吗？”
老高神清气爽：“村长我吃过了，来跟你道个别。”
李保田笑着点头：“你有心了，一路顺风。”
老高对着李保田深深鞠了一躬，他抬起头的霎那间泪目。
“村长，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更感谢你给了我这次返乡的机会…”
自从得知上头分配下来一个返乡名额，老高就寝食难安。
他每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就怕自己得不到这个返乡名额。
虽然等待过程让他身心俱疲，最终结果让他如偿所愿了。
李保田急忙扶起老高：“使不得，我也受不起。你为村里做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要不是你着急回去，我想给你开个欢送会…”
这是他心里话，奈何老高牵挂他重病的母亲，李保田也不好挽留他。
老高笑了：“村长你保重，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
李保田把老高送出家门，张桂芳扭着身看向窗外。
“老高算是苦尽甘来了。”
张桂芳自言自语一句，李彩云与周勇都没接话。
好一会李保田才折返回来，他脱鞋上了炕，吃着早饭有一句没一句感慨了起来。
一顿饭在李保田感慨中结束，饭后李彩云母女收拾碗筷，周勇与自己老丈人去了大队。
上大队第一件事情，李保田去了广播室，告知村民老高已离开一事。
被关在小黑屋里的白洁听到了广播，她发了疯似的呜呜了起来。
可惜她被捆绑成了粽子，嘴巴被堵住，即便在心有不甘，她也是白挣扎。
播报完老高的事情，紧接着李保田通知村干部来大队开会。
做完这两件事情，李保田离开广播室，背着手眯着眼睛站在大队院中看向大门口。
周勇在他自己办公那屋处理昨天李明给他的出工名单，将近七点钟，村干部一个个才到齐。
平常这种会议不会有周勇的身影，生产队大队长董富最后一个来的，他见周勇也在，不由皱眉坐下。
“村长，会议提主题是什么？”
李保田清清嗓子，目光从周勇脸上扫过：“会议主题是致富。”
他话音落，除了周勇，其他人面面相觑。
孙会计从兜里掏出烟口袋放在桌子上，又拿出烟袋装满烟点燃。
“致富？咋个致富？”
这话是董富问的，其他人都竖起了耳朵。
李保田喝口水，环顾大家一眼，把周勇的提议缓缓讲述了一遍。
董富先是皱眉，随后就开始摇头，显然他不赞成周勇的提议。
挨着董富而坐的孙会计吧唧两口烟，眯着小眼睛一言不发。
小队长李明看看大家，见没人说话，他也没吭声。
曹彪目光从仓库管理员与妇女主任二人脸上移开：“怎么都不说话？既然如此那我先来发表个人看法。我是觉得周勇这个提议不错，不仅能带动全村经济效益，更能提高村民的收…”
昨天周勇与他谈过此事，回家以后曹彪自己在心中琢磨了一番，觉得此事能干。
董富冷哼，阴阳怪气的开口：“这是提高收入的事情吗？这是投机倒把好不好？”
曹彪哈了一声，反驳董富的话：“投机倒把？你他妈的耳朵聋呀？周勇提议是与有关部门合作，又不是与个人做交易，怎么就扯上投机倒把了？”
董富一脸不屑的开口：“他这是在偷换概念，说到底不就是投机倒把吗？”
曹彪一听来火了，眼睛一瞪一拍桌子：“董富你好歹是生产队大队长，请你跟我说说什么是投机倒把？”
以个人名义贩卖物品盈利属于投机倒把行为，周勇的提议是以槐西村的名义与有关部门做生意，与投机倒把毫无关联。
董富洋洋洒洒说起什么是投机倒把，听得众人一个个沉思了起来。
“曹彪，你自己说，周勇的这个提议属不属于投机倒把？”
曹彪看着老古董董富，张嘴就骂人：“你奶奶腿，狗屁的投机倒把，都特么的跟你说了，是为了带动全村经济，你听不懂人话是么…”
董富气够呛，指着曹彪：“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跟谁俩骂骂咧咧呢？”
曹彪猛地起来：“艹，不服你打我呀？”
李保田清清嗓子，出来和稀泥：“好了，闹什么闹？都是为了工作上的事情。曹彪你坐下，好歹大队长一把年纪了，你说话注意点分寸…”
曹彪撇嘴坐下，董富气的咬住后槽牙。
李保田笑了笑：“有话好好说，毕竟有关所有人的利益。孙会计，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孙会计吧嗒口烟，取下烟袋拿在手里他笑着说：“这事儿我个人认为提议的很好，就是不知上头领导会不会同意我们的方案…”
利民利己的事儿，没有反对的必要，再说即便这事儿办不成，村里人也不会损失什么。
董富听完孙会计的话，瞪大眼睛：“老孙，你也支持这么做？”
孙会计笑了笑：“有什么不支持的？周勇是为整个槐西村的村民着想，又不是为了他自己，奉献精神值得表扬…”
董富不是心思开口：“可这样一来，不就是我们整个村的人都在投机倒把吗？”
孙会计看向没有转过弯的董富：“个人与集体的区别在哪里？”
董富挠挠头：“个人就是个人，集体就是集体，这点事你还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