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发生了雪灾,今晨一大早他们直接来找兰珠,询问该怎么办。
抢救当然是要抢救的,但该救哪里,怎么救还需要她来决定。
兰珠从小在草原长大,经历过不止一次雪灾,更清楚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后若是没有屋舍取暖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她同样命令先把还算完好的帐篷修补好,让那些帐篷被毁完全没了遮挡的牧民去挤一挤。
然而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贵族大人们并不愿意,“大人们说他们的牛羊也要进帐篷,没有多余的位置。”
兰珠气得差点骂人。
普通牧民的帐篷本就不如贵族的结实,现在那些人宁愿保牛羊都不肯让牧民进去。
可她也实在没办法,她不是拓跋勿希,没那么高威望,根本指使不动那些人。
军队里的人在军帐中挤一挤还能应付过去,可他们的t家人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基本都是普通牧民。
兰珠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办法,这时那个报信的年轻骑兵抬头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兰珠命令道,话语中已历练出了几分领导人的威势。
年轻骑兵是她亲卫,随侍在她身边,对她平日的交往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之前跟可敦关系不错,想起这一路过来自己看到听到的情况,便把此事告诉给兰珠。
“……可敦把许多没了帐篷的牧民暂时放进作坊里,您之前跟可敦感情好,这时去求她帮忙,她应该会愿意吧。”
兰珠垂下眼,没立马同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去找过阿珚姐姐了,自从发生了阿干那件事,她没脸再去找她。
她后来想过要不要去,可终究下定不了决心,她怕自己跟阿珚姐姐回不到从前那样的亲密了。
之前没去,现在遇到了困难才想到去求她,兰珠心里实在别扭得很。
可亲卫一直巴巴地看着自己,毕竟是关乎那么多人的性命,兰珠捏了捏拳,长呼出一口气,“牵马过来。”
不到申时天就黑透了,一切救灾工作都得抓紧,不断有人来到帐中跟姜从珚汇报进展,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连中午的饭用得都很匆忙,拓跋骁更是一大早就跟着底下人一起出去了,鲜卑人性情桀骜,姜从珚那些救灾措施虽是极好,那些贵族未必肯配合,需他这个王亲自露面展威,当然,这也是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
因他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族中许多人未必真心诚服于他。
姜从珚刚听完汇报打发走两个人,阿榧掀开厚实的门帘送人出去,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兰珠,她一愣,转头:“女郎,兰珠姑娘来了。”
姜从珚也怔了瞬,“赶紧把人请进来。”
兰珠听到阿珚姐姐的声音了,这才跨入帐中。
姜从珚起身过来,见她斗篷上全是雪,脸蛋都冻青了,嘴唇发紫,整个人呈现出久冻之后的僵硬,碰了碰她的手,果然又冷又硬,几乎成了石头,忙取下小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快喝点热水暖一暖身体。”
兰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阿珚姐姐还像从前那样。
屋子里好暖和,她一瞬间好像进入了春天,一股热流从心脏蔓延开,流淌到四肢,让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兰珠轻飘飘地捧过递来的热茶,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流入喉咙,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很想哭。
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安稳了。
“阿珚姐姐。”她哑着声音唤了一句,眼圈儿里蓄了一汪水光,“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她是用汉语说出来的,发音不算标准,还带哭腔,姜从珚却听懂了。
姜从珚心里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抱了抱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点的小姑娘。
“没事儿,我从没怪你。”
“我先前还担心你因为你阿干的事不愿再跟我做好朋友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兰珠听着她温柔婉转的声音,心想,阿珚姐姐果然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人了,跟丘力居一样好。
姜从珚只抱了一下就把人放开,拉着她坐到碳炉面前,“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雪灾的事?天要黑了,得抓紧时间。”
兰珠精神一凛,抬起眼皮,这才将自己目前的困境告诉给她。
“……我实在命令不动那些贵族,我听说阿珚姐姐的作坊在收留晚上没有地方过夜的人,能不能收留一下……”
“可以。”
兰珠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这两个字,着实惊讶了一下。
姜从珚道:“他们都是王的子民,现在遇到困难,我自然该帮助他们。”
“好了,别发呆了,我马上派几个人到你那儿去,就近安置,你快点去告诉那些牧民,让他们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搬过去吧。”
“你阿干不管事,你就是老大,你要拿出老大的气势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温和,这样底下的人才会敬重你怕你,才会听从你的命令。”
兰珠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她带人去安置牧民,进作坊前,她板起脸,在空中狠甩了下鞭子,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可敦愿意收留你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们要遵守可敦的规矩,要是被我发现故意闹事不听从安排的,我的鞭子就要喝血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她骑在马上,年纪虽轻,可她身份尊贵,自有种上位者的气度,之前磨炼了一个多月,加上被姜从珚点拨后故意放出气势,众人竟真被镇住了,不敢生出别的念头。
姜从珚的作坊多是建成的低矮土屋,当时她就考虑到草原恶劣的风沙暴雪天气,修建得格外厚实,保暖效果比帐篷强上数倍,土屋十分结实,只有顶上的瓦片和干草被吹落少许,受损并不严重,数百间土屋接纳了近万受灾的牧民。
第二天统计结果报上来时,除了牲畜和财物损失比较大,伤亡并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
这算是鲜卑经历如此严峻的雪灾以来伤亡最小的一次了,鲜卑人都不由对可敦产生了一丝感激和敬佩,尤其是受到照拂的牧民,要不是可敦收留,他们恐怕都要冻死在雪夜里了,于是对姜从珚这个汉人可敦也再生不出任何意见,相反,他们十分感激她。
当然,只有王庭救灾救得十分及时,王庭之外姜从珚暂时就管不到了。
两三天过后,这场席卷草原的暴风雪才终于过去,姜从珚安排下面的人开展后续的重建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牧民们十分配合,然而,不知何时,王庭里却传起了一则流言。
大巫说,“我们鲜卑之所以会遭受雪灾,是胡天神发怒了,胡天神认为我们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众人一惊。
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今年刚来到鲜卑的,不就只有那一个——可敦!
原本对姜从珚心怀感激的人不由迟疑了,今年的暴雪真的是胡天神降下的惩罚吗?
姜从珚听到这个流言,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有人想要对付她,不愿见到她在鲜卑威望日重。
第107章 “铸金人。”
“将这妖言惑众, 意图借鬼神之说谋害可敦的巫人给本王抓起来,用火烧死!”
拓跋骁听到谣言后,大怒,当即就叫阿隆去查究竟是谁散播出来的, 不过两日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开始泄出谣言之人是鲜卑大巫。
他岂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他当然也一眼看出这是中伤姜从珚的毒计, 于是目露凶光, 拔然而起, 立马就要杀人以泄愤。
她嫁给他, 他承诺过会保护她,不会叫任何人伤害她,他一定会做到。
当年的他没能保护好阿母,现在,他已经是鲜卑之王, 绝不会叫她重蹈阿母当年的覆辙。
他带上近卫亲自去抓人。
姜从珚原也还在盘算此事, 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还出现得如此巧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她挡了别人的路。
她不否认自己侵占了原本属于一些鲜卑贵族的利益,比如被她修建作坊所占去的土地,土默川的农田, 陪嫁而来的工匠, 王庭原本的奴隶,如果她什么都不做, 这些都该是属于鲜卑人的,可现在,这一切都在她手里。
前几月, 拓跋骁南下攻打羯族,虽胜,参战的贵族们都分得了许多金银战利品,但收获的奴隶却比从前少了许多。
更不用说五日前的暴雪,因她收容了许多无处安身的牧民,那些牧民早已不复一开始的警惕和敌视,反而开始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聪明的人都看得出她不会就此止步,这对原本的鲜卑贵族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受到威胁最大的……
可地延寻,会是他吗?
可地延寻的敌意并不是最明显的,相比起他,另外几个叫扶罗寒、呼延匹娄的鲜卑贵族的眼神才是最不加掩饰的,他们的厌恶几乎要言溢于表了。
但有时候,往往不叫的狗才是咬人最狠的。
姜从珚坐在厅屋案前,腿上盖着薄毯,书案左下一只青铜首脑暖炉,左上一只青玉砚台,另一边全是书纸,都是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资料和报上来的后续工作进展,等她览阅批示,高高一摞堆叠t在一起,几乎淹没她半个身子。
她提笔凝神,迟迟没有下笔,她心里还是觉得可地延寻的嫌疑最大,思绪飘忽了会儿,却莫名想到拓跋怀,但拓跋怀前几日就去了库莫奚部,按理跟他更不可能相关了。
她仿佛身在一片暗夜中被群狼围在中间,四周全是闪着猩红幽光的凶眸,她却看不清他们真正的模样。
但不管是谁,总之她不会叫对方就这么得逞。
鬼神之说,能起,就能破。
姜从珚刚有了点眉目,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
“阿珚姐姐,阿珚姐姐。”兰珠急匆匆赶来。
“阿珚姐姐!”
她顾不上失不失礼,等不及侍女通报直接撩开门帘闯了进来。
随她扑过来的冷风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凭空劈开室内溶溶暖香,卷起姜从珚的袖摆,又朝她面颊袭来,鬓边发丝轻扬。
“怎么了?”
姜从珚并不慌神,还能神态自若地回应兰珠,但兰珠接下来的一句话叫她骤然变了脸。
“王带着人要去杀大巫。”
“什么?”
姜从珚下意识起身,膝上毛毯滑落也浑然不觉。
“我在路上撞见的,听说这件事后就赶紧来找阿珚姐姐,只是王的速度很快,现在恐怕已经把人抓住了。”
“大巫在族中的地位向来很特殊,要是就这么被王杀了肯定会引起众怒的。”兰珠赶紧阐明其中的厉害。
她自然也听说了那道流言,大巫的卜词里说鲜卑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才惹怒天神降下雪灾惩罚,明显就是想败坏阿珚姐姐的名声。
大巫居心不良,可她更清楚族中对于鬼神巫祝的敬畏之心,是以在得知王的行动后第一时间来跟阿珚姐姐报信,希望她能阻止王。
姜从珚早从她言语听出其中的厉害关系,没有任何犹豫,抄起衣架上挂着的狐狸毛斗篷,“走,你带我去。”
两人便匆匆赶往了风雪中。
连续三日的暴雪暂时停歇,为了重建工作顺利,几条主要干道的积雪已被铲平,可昨日到现在,灰蒙蒙的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撒到地面上,使道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极是危险。
幸好姜从珚的骑术较从前好了许多,身下的玉狮子也是难得一见的良驹,步伐稳健,一路上倒也没出差错,跟着兰珠一路赶往大巫居所。
这是一处比王庭地势较高的小丘,几乎在王庭北部边缘了,周遭的帐篷也很少,山丘下插了不少玄色幡招,上用颜料绘着奇怪的符号,在寒风中翻飞作响,无端阴沉而诡异。
因为人迹稀少,姜从珚还能看出先前被踩踏过的雪地上一串凌乱的马蹄印。
兰珠正欲继续上去,姜从珚赶紧叫了声,“等等。”
兰珠勒马回过头。
姜从珚指着雪地上的痕迹,“你看,这里有拖拽摩擦的痕迹,还有少许血痕,再看马蹄印,方向是相反的,我怀疑王他们已经不在大巫这里了。”
顺着痕迹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正是王庭大本营,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以防万一,姜从珚当即指使了一个随行亲卫去山丘上查看情况,又对兰珠道,“我们跟着马蹄印追过去。”
拓跋骁带人闯到大巫的住处,他原想一刀砍死他,又觉太便宜了这人,况他也察觉到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于是按下性子审问,结果对方根本不承认,只说自己占得的星象就是如此,拓跋骁怒极,“不肯交代,那就去死吧。”
于是叫人绑了大巫,自己亲自抓着绳子将人一路拖行到了胭脂湖中下游的东岸。
时人重鬼神之说,尤其是胡人部族,因为生存环境恶劣,生产技术不够发达,一旦发生灾祸、疫疾只能听天由命,于是他们更是寄希望于鬼神,希望神能保佑他们化解灾厄。
寻常人无法接触神明,于是能够沟通鬼神的大巫就成了神明的代言人,众人都信服敬畏不已,不敢对大巫有丝毫不敬,如今见拓跋骁竟将人捆了,还拖行了一路,大巫几乎晕死过去,心中岂能不惊诧。
众人碍于王的雄威不敢当面说什么,却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甚至追随而去,想知王究竟要对大巫如何。
于是拓跋骁周围,人越聚越多,除了普通牧民,更有好些贵族大人。
“王,您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对大巫如此不敬?”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扶罗寒问。又瞥了眼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巫,眼睛里流露出不赞同。
被他这么一阻,拓跋骁停下马。
扶罗寒继续说,“大巫是胡天神的使者,对大巫不敬就是对天神不敬,要是触怒天神,再降下惩罚该怎么办啊?”
拓跋骁微眯起碧眸,闪过一道逼人的锐光,“你也认为先前那场暴雪是神的惩罚?”
扶罗寒听见他的语音中泄出的危险,后背忽的一僵,一股凉意窜上来,后颈的汗毛一根根竖起。
经过两日发酵,先前那则卜词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一个人,那个汉人公主,他此时要是承认,便是明着得罪王。
“我不是这个意思。”
拓跋骁冷哼一声,环视了眼,发现聚过来的人已不少,干脆就停在原地,将手里的麻绳一抛,“来人,架柴。”
他身后的亲卫便立即下马,去各处搜罗木柴,堆到路中间,俨然是要烧死大巫的架势。
周遭响起了议论声,交头接耳,时不时小心地瞥上拓跋骁一眼,虽不敢大声反对,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显然是不赞同的。
这时又有听到风声的贵族赶过来,连可地延寻也来了,随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众人的底气似乎也越来越足,终于有人主动站出来。
“王,就算您是王,也不能如此不敬大巫,不敬天神。”呼延匹娄说。
拓跋骁坐在马上居高临下,见所有人都在反对自己,胸中横生出一股巨大的怒火,下颌肌肉绷得笔直,“这巫人故意散布谣言,意图谋害可敦,本王今天杀他又如何,还是说,你们就是背后指使他这么干的人?”
拓跋骁一双利目宛如最冰冷无情的刀锋,扫视过来时,众人只觉身上的皮肤被铁刃刮擦,冒出一个又一个鸡皮疙瘩。
所有人沉默不语,这时,原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大巫,竟然再次开口了。
“王,我说出口的话,全、全是占卜得来的卦辞,我从、从没想谋害可敦。”
他一路被拖过来伤势不轻,说话也颤颤巍巍,语气却是那么坚定,加上形容凄惨的外表,众人反倒有几分信了。
拓跋骁脸色难看至极,眉骨狠狠往下一压,深邃的眼窝一片阴霾。
这时,亲卫已经架好了柴,拓跋骁命人把他丢到柴垛上,阿隆正举着火把站在边上。
“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前日的谣言,是不是有人指使你?你要是交待出主谋本王就绕你一命,要是再不肯说,那就亲自感受被火烧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以往有冒犯天神或是被视为灾星的人,大巫对待他们的手段就是以火烧死对方,以此祈求天神的原谅,对方被焚烧时,他甚至还要在一旁跳舞祝祷。
大巫眼皮一跳,僵硬的身体不由颤抖了下,他感到一股从脚底升起的寒意,可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压抑住了这份恐惧,霍地睁开眼,宛如在糙黑的树皮上凭空出现一个孔洞。
他仰面望着雾蒙蒙的天空,用尽所有力气从嘶哑破败的嗓子里吼:“我从巫祝数十年,诚心侍奉天神,天神才终于愿意降下指示,我占出的卜词全是神意,没有任何人指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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