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听到凶案现场的声音(长缨止戈)

屋内一时寂静，岳凌川此话落下，就动作自然地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吴传明见状，也忍不住舔了舔唇。
他看着岳凌川抿了口茶，看着他姿态慢悠悠的闲适自在，没有丝毫紧迫的样子，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吴传明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却又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就见对方好整以暇，眸中还带着些好似他错觉的似笑非笑的戏谑笑意。
吴传明呼吸微微窒了窒。
双方一边煎熬，一边悠闲。空间有限的屋子里，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四月的天还不算特别热，吴传明却只觉冷汗直冒。他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轻微的一声“砰”的声响，他心脏猛地一提，眼睛一闭，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一般，兀地大声喊道：
“我说，我说！”
岳凌川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桌面上，闻言闲闲撩起眼睫，只是淡淡道：“说。”
吴传明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又过了好一会，才浑身无力地瘫软了下去，道：“我说……”
“人……的确是宋延生杀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周启明敲了敲桌子，不耐道：“然后呢？这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还用得着听你再说一遍？”
吴传明脖子一缩，连忙道：“但是我是无辜的，我真的是无辜的！”
他看着他们，急切地道：“警察同志，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就只是听宋延生的安排，帮他调查一个人而已，我就只是打听了下平时跟冯玉学不和的人而已，我真的没想帮他杀人啊！”
他懊悔地拍着大腿：“我什么都没做啊……”
周启明幽幽道：“那他为什么要你帮忙调查冯玉学，你就不好奇？没事先问过？”
吴传明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他、他只说是老板的吩咐，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们别看我是什么经理，我也就在这个工地上说话管用，其实我在公司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那老板的事，我哪里敢多问啊？他有吩咐，我就做啊……”
岳凌川看了他半晌，忽地轻笑了一声：“到现在了，你还不老实。”
吴传明不自在地眨了眨眼：“警察同志，我没不老实，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那冯玉学发现你们工地工程质量有问题这件事，你怎么跟个哑巴一样，一声不吭啊？”
吴传明脸色骤然一变。
岳凌川平静开口：“怎么？没想到宋延生连这都说了？”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在桌面上，咚咚咚，好像敲在吴传明的心脏上。
他紧抿着唇，只觉嗓子干涩，不由咽了口口水，脑子飞速转着，一边觉着不可能会，一边又有些慌。
岳凌川看着他飞速游移的目光，哼笑了一声，道：“吴传明，我们给过你机会了。”
他怔怔抬眸，看着对面的两位警官从座椅上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但显然，你不愿意珍惜这个机会。”
吴传明心跳如鼓，有些不受控制地慌了起来，他听他说：
“没关系，你可以在这里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到天衣无缝的借口了，什么时候再说。”
“我们等得起。”
岳凌川说完，转身就朝着审讯室门口走去，周启明紧随其后。
吴传明见他们动作不带丝毫留恋，心底的慌张恐惧掩盖了所有的思绪，他一闭眼，一咬牙，大声叫道：
“我说，我说！”

第75章 探访
“恒泰这些年建设的工程表面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但实际上建筑材料根本不达标。就拿造楼所需要的砖头举例，他们造高层商场、小区房，需要的应该是能承受10级压力的砖头, 但实际上他们为了降低成本, 买的大部分都是5级以下的砖头。”
“这种事他们已经干了好几年, 各种流程格外熟练。19号那天宋延生去工地上方, 在上厕所的间隙跟人打电话提到这件事, 恰好被冯玉学听到了。”
“两人撞在一起，宋延生许以利诱, 又送烟又送酒。但冯玉学为人正直，不能接受经由自己的建造出来的建筑存在如此隐患，坚决拒绝，并让他尽快更换合格的建材。宋延生表面应好，实际上已经起了杀心，在请示过蒋成涛后, 就通过吴传明调查出苏金富和冯玉学有矛盾，花了一万块钱雇他杀人。”
“事后, 由于宋延生不愿意支付预先说好的九万块尾金, 苏金富怒而上门, 却被蒋成涛的保镖打成重伤, 回去后因内脏出血不治而亡。”
周启明站在白板前，将这个案子的前后逻辑关系清楚地画了出来, 把笔往桌上一扔, 看着大家，道：“吴传明还交代了，在前面的几次工程中，难免有些人能发现建材不合格的事。但有些人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只干活不说话。有些人则大胆揭露，这部分人中有一部分被蒋成涛拿钱压了下去；另一部分……则像冯玉学一样，在暗地里被人处理了。”
韦正义皱眉：“没人报警吗？”
周启明摇了摇头：“来这边打工的工人大多都是外地人，朋友亲戚都不在这边。就算有人的亲友长时间联系不上，也不能确定是出什么事了。再加上蒋成涛他们一直有在刻意压着消息，所以一直没闹大。”
众人皱了皱眉，一时都有些不适。
难以想象这几年，蒋成涛他们究竟用这种手段“处理”了多少人。
周启明道：“反正不管怎么说，吴传明的口供对咱们来说是一份非常重要的证词，再结合让他提到的那些其他受害者，蒋成涛想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是没可能了。”
他环视了一圈，道：“到时候咱们再从其他受害者身上着手，顺藤摸瓜，总能找到蒋成涛的把柄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岳凌川沉默了片刻，抬手敲了敲桌面：“话是这么说，但就吴传明一个人的说词，还是有些不够。”
周启明转眸看他，岳凌川道：“一来按照吴传明的说法，在这些案子中，他只是知情者而不是执行者，他的说辞不够有力；二来，蒋成涛既然敢这么胆大妄为，就说明他把那些死者已经处理妥当了，又过去了那么久，更多的证据恐怕也不好查询。就算查到了，他也能像这个案子一样，把所有的责任都抛给宋延生。”
“毕竟蒋成涛只是下达命令，并没有亲自动手，他完全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宋延生自作主张。到时候再宣传一些诸如积极配合警方办案的说辞，只怕恒泰的名声非但不会受影响，还能更上一层楼。”
罗开阳眉头紧锁：“那这么说的话，咱们还是得从宋延生下手了？”
韦正义迟疑道：“可宋延生摆明了是想一力抗下责任的，咱们怎么能掰开他的嘴？”
姜程思索了片刻，道：“蒋成涛目前无非是在拿宋延生的家人来威胁他，咱们要想破局，最好也是从宋延生的家人身上入手。”
岳凌川也道：“而且宋延生为蒋成涛办了这么多事，我不觉得，他会什么证据都不留下。”
周启明摩挲着下巴道：“那咱们就得去宋延生家里看看了……如果他老婆愿意配合，那自然最好……”毕竟宋延生要真留下了蒋成涛指使他动手的证据，哪有很大概率就是藏在家里或者其他类似的秘密场所。但如果……
如果宋延生的老婆没那么在乎自己丈夫，或者他们夫妻感情不睦，觉得用他的后半辈子换他们母子的荣华富贵也不错的话，那就不太好办了……
岳凌川沉吟了片刻，拍板道：“宋延生老婆究竟是什么态度，还得亲自去看看。”
他看着大家，交代道：“明天咱们分头行动。老周，你跟姜程还有正义开阳去调查之前那些受害者的事；我跟小沈去宋延生家里看看，探探他老婆的口风。”
众人纷纷应好，岳凌川等了一会儿，却迟迟地没听到女孩清脆的声音。
他心下一顿，偏头一看，就见沈青叶坐在桌子角落边，正低头看着一份资料，神色专注。
“小沈？”他扬声唤道，沈青叶并无反应。一边的韦正义拍了拍她，她这才恍然回神：“老大。”
岳凌川挑了挑眉，神色好奇：“你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沈青叶顿了顿，撩了撩头发，道：“也没什么，就是……发现了一点有些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众人闻言纷纷凑了上去，韦正义脑袋一伸，看清文件上面的字后轻嘶了一声：“宋延生的家庭情况资料……这是商河县那边刚传过来的吧，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沈青叶定了定神，点了点那张白纸黑字，道：“这份资料上面显示，宋延生八岁的时候，父亲就外出打工，之后再没回来过，母亲等了几年后也改嫁离开，他基本上是跟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等到12岁的时候，他爷爷奶奶又相继去世，整个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
韦正义挠了挠头：“是这么说没错啊。宋延生父母爷奶都没了，他老婆孩子算是他仅剩的亲人了。”
所以对于宋延生这种试图牺牲自己来保全妻子孩子的行为，他们也能理解。
沈青叶摇了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手指移到后面，指着他配偶那一栏，道：“你们看，宋延生是98年8月17号的时候才结的婚，但是在第二年2月8号的时候，他老婆就生了。”
她抬眸看着众人，大家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罗开阳喃喃道：“8月17号到2月8号……这、这才不到六个月啊！”
周启明下意识道：“早产？”
姜程摇头道：“不，不到六个月，这个时候早产的孩子基本上活不下来。”
韦正义道：“那是……婚前怀孕？奉子成婚？”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岳凌川眼睫低垂，看着那份资料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觉得这个日期有问题？”
沈青叶抿了抿唇：“我也说不上来……”
按理来说，结婚不到六个月就怀孕，那有很大的可能是婚前就有了孩子。
只是……
“我就是觉得这一点有些奇怪。”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只是一种感觉。
她看着岳凌川，提议道：“明天咱们去的时候，或许可以重点关注一下这点。”
岳凌川颔首：“当然。”
他看着那份资料，眉心微拧。
这个日期……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胳膊。
今天进展还算顺利，到下班的点，大家也没多留，纷纷离开。
沈青叶回到家后，吃到了昨天心心念念的酸菜鱼，顿时心满意足，睡了个好觉。
翌日一早，沈青叶精神奕奕地出门，到了跟岳凌川提前约定好的宋延生小区楼下。
此时时间还早，天光正好。小区门外一些着急上班的年轻人来来往往，小区里面一群老人却是悠闲自在。或是凑在一起看着孩子们打闹玩乐，随意闲侃；或是找了个树荫下面，在棋盘上你追我截，大杀四方。
沈青叶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却没注意到，她和岳凌川也是被人打量的对象。
小姑娘身材高挑，马尾高高扎起，露出的五官漂亮标志，眉眼乌黑明亮，又格外沉着，看起来就招人喜欢；旁边的男人身材挺拔，面容俊朗，眉眼带着些随意的漫不经心，瞧着倒是正登对儿。
老人们指指点点，看着他们在一栋楼下停住，抬头看了眼，却并没着急进入。
一个老太太忍不住唤了一声：“小姑娘，你们在干嘛呢？”
沈青叶转过头，看着那聚在一起的诸位老人，和岳凌川对视一眼，笑着上前，道：“阿姨，我们来找人呢。”
她回头看了眼那栋楼，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只不过我们不确定他是不是住在这儿，还想着要不找人问问呢。”
老太太闻言立马拍了拍胸脯，道：“我就是住这栋的，你来找谁？我指定知道！”
沈青叶瞬间惊喜道：“真的？那我们运气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摆了摆手：“这还能有假？你说说，你找谁？”
沈青叶凑到她身边坐下，亲近道：“宋延生您知道吗？”
老太太一愣：“宋延生？”
沈青叶又补充道：“他老婆叫关丽丽。”
“哦，小宋一家啊！”老太太表情有些怪异：“你们找他啊？”
周围其他的老人闻言也窃窃私语了起来，沈青叶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心下微顿，面上却不变，道：“是啊，阿姨，你知道他家在几楼吗？”
老太太撇了撇嘴：“知道，怎么不知道啊。他们家就住我楼上，四楼第二户就是他们家。”
她顿了顿，忍不住道：“小姑娘，你找他们家什么事啊？”
沈青叶笑：“工作上有点事，领导派我们过来一趟。”
她沉默片刻，看着他们的神情，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阿姨，说实话我们也没怎么跟这位宋先生打过交道，这一次要不是领导吩咐，我也不想来的……”
她眼睛转了转，又凑近了些许，恳求道：“阿姨，您跟我们说说，这宋先生一家……为人怎么样呗？”
秦老太太闻言和其他老姐妹对视了一眼，迟疑了片刻，也只是含含糊糊道：“这、这小宋一家吧……小宋为人还成，斯斯文文挺有礼貌的，见到咱们也都会打招呼。”
小宋还成……、
沈青叶眸间异色闪过，装作不懂地道：“那这么说的话，那位宋先生很好说话喽？”
旁边另一位老太太点了点头：“是挺好说话的，平常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他也不会推辞，对待咱们也算是客气尽力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小宋这个人还是可以的！”
“现在的年轻小伙子，有礼貌有教养的，不多了……”
“就是可惜啊……”
沈青叶忙道：“可惜什么？”
大家声音一顿，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吭声了。
结合他们刚刚的对话以及提到宋延生微妙的表情——
沈青叶试探道：“是他老婆有什么不好吗？”
一老太太忙摆手：“哎，我们可没这么说过！”
秦老太太也笑道：“没，没。你不是要去找宋延生吗？他家就在四楼，中间那一户，小宋平常要上班，他老婆应该还在家里。”
沈青叶却不肯放弃，她咬了咬下唇，故作可怜道：“阿姨，您就跟我说说呗。”
“我实话说，我们领导也就是想跟宋先生公司合作，这才叫我们来他家里探探口风，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讨好一下宋先生的家人，说说好话……”
“我们也想多了解了解他家人，不然之后万一碰到什么禁忌了，那我老板肯定得骂我……”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们，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眼，都有些迟疑。
沈青叶立刻保证道：“您放心，今天的事儿我保证不会说出去，除了咱们之外，要是再有人知道这些，您就来找我！”
秦老太太见她这副样子，终是忍不住笑了：“瞧这话说得。”
她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哎呀，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事儿咱们小区里的都知道。”
“也不是我们故意说她坏话啊什么的，只不过，哎，听起来反正，肯定不太好听。”
沈青叶洗耳恭听：“您说。”
秦老太太道：“小宋本人呢，是不错，咱们小区里的大家伙都挺喜欢他的。可是他那老婆……”
她啧啧地摇了摇头。
沈青叶道：“是他老婆有什么问题吗？”
秦老太太道：“也谈不上问题……那小关吧，人长得挺好的，年轻，漂亮。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大家也觉得他们郎才女貌，站一起挺登对儿的。可是时间长了吧……”
一位老太太忍不住开口道：“那小关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面去了！平时见到大家，不主动打招呼就算了，还总是仰着个下巴，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大家一开始都奇怪，小宋那么个谦逊的人，怎么找了个这么目中无人的老婆？但我们只是邻居，又不好说什么，大不了以后少打交道就是了！”
有人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应声：“是啊，有一回我主动跟她打交道，结果呢？人家看都没看我一眼，直挺挺地就走过去了，我当时给气的啊！”
“还有一次，我家里不是送了些菜来吗？我想着我们一家吃不完，那菜也都都是新鲜水灵的，就想着给邻居送点。怕他们年轻人嫌弃，还专门挑了好的送过去！结果呢，她接过去的时候那一脸嫌弃的样子，好像我给的是什么脏东西似的，我当时就有点恼，好歹忍住没发作！可谁成想不过一会儿，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家保姆出门丢垃圾，那最上面的，就是我给她送的那些菜，水灵水灵，那外面的袋子还是我给她的呢！当时差点没给我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