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人下人(吴若离)


意气用事不好,也好,他以为自己冷了心肠,再不会和谁交付心事,原先只想着如何利用这家伙行点便利,如今不得不承认,他也被她拿捏了一两成。
她这些日子都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大伙知道她这是姐妹情深,挂念着生死未卜的小英。人老实惯了,偶尔撒个谎,没人起疑,走得近的几个顺口安慰了她两句。
巧善不需要安慰,她需要一个确信,心不在焉地做活,一直熬到夜里才听到消息:说是小英贪玩去摘梅花,天黑踩空,不慎掉进了井里。泡了这么些天,样子不好看,因此尸首一捞上来,就地封的棺。出了这样的事,园子上了锁,不许人走动,等化了冻,做场法事才能了。
巧善急得掉眼泪。
这是什么鬼话?小英喜欢的是海棠,不是梅花,就算一时兴起想折一枝带回去插瓶,白日里有的是空闲,为何非要天黑才去?园子里那么多梅树,为何非要挑井边那一棵?况且巧善确信根本不是园子里那口井,否则早被发现了。
众人唏嘘几句,转头说起了要上门来做客的亲戚,仿佛小英只是一阵风,刮过就忘了。
徒留她一个人难受。
他等三更梆鼓响过才来,她想要告诉他,才起个头就被拦了。
“不必说了。”
也对,小英说过:虫子死了就死了,掉了就掉了。
她难过不已,仰着头不让眼泪往下掉,凄凄惨惨问他:“等我们死了,也会无人过问吧?”
他没答这话,冷声说:“哭没什么用,只会消磨你的斗志。王巧善,你该长大了。”
她缓缓放平下巴,无措地看着他。
“在这吃人的地方,你得自己强起来,光指望别人庇护,是靠不住的。要还是这样只知道哭,趁早投井,少受些屈辱。”
忠言逆耳。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难过就是难过,它不会因为要懂事就自觉退去。
她艰难地点头,抬起袖子横扫脸颊,手腕将左鬓的碎发带到了脸中,她抬起左手扒开,再次点头。
他缓了脸色,小声提醒她:“原本甘旨房守夜的人是个醉酒婆子,日日贪杯,一下工就倒头睡。听说年后要换人了,还有,外院那边买了十七人在调教,七八岁的占了一半,只怕这里也要塞人。你的小英没了,眼下她们会看在王家人面上,暂且照看你三分,再过三五月,情分淡了,你还能指望谁去?”
她再点头。
他接着说:“世事难料,要是这里边来的人多,我出进未必方便。你放心,那银子,我会想法子挣了还你。”
她咬着嘴狂摇头:她不在意那个钱,她只差一点就攒够二十两了。
他松一口气,不吓她了,安抚道:“暂且无妨,就算往后再也做不成这事,挣钱的门道多着呢。此路不通,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好,我都听你的。我们是一条藤上的虫,有叶子,我们一块吃叶子,有果子,就一块吃果子。”
什么叶啊果的,乱七八糟!
他将带来的包袱打开,里边是香烛纸钱点心,还有一小卷布,两块硝好的皮子。
“出了年节,拿这些东西去找你的姐姐们,问她们带子
怎么做,怎么用。别问我!”
“哦。”
他怕她多问,急着催:“走走走。”
“好。”
她自觉含上一口水,呜呜:可以走了。
冤没了,圈也没了,整个小院的雪都被铲了个干净。槐树上扎着许多随风飘扬的黄幡,井沿贴着符纸,井上压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地上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和散落的石灰粉
给泡过尸体的井消毒
谎言不攻自破。
他不信邪,不怕恶鬼,她信小英,不怕对方有恶意,两人坦坦荡荡而来,小心翼翼行事。要点香烛烧纸钱,有火光有烟气,容易被墙外的人发现,用上顺手带来的两只竹筛当罩子,支起一截,将亮光和烟灰都往下扣。
她不懂悼念,像上次那样,千言万语,都在磕头里。
他只有一句话:“你要是真的有灵,尽一分力保她平安吧。”
“眼泪好像少了些。”
他哼笑,自行舀了热水拎到柴房去擦身子,洗了脚,套上新袜子,舒舒服服来烤火。
洗过的袜子不用特意拿起来烘烤,搭在大柴火的把上,没一会就烤干了。
他起身,说:“我走了。”
“不要走。你睡椅子,我睡凳子,我都想好了,两把春凳接一块,正好够我躺,宽宽大大,比你更舒服呢。”
“你是女孩,到了这岁数,该有分寸了。不要和男子独处,尤其是夜里,传出去,你的名声就不好听了。”
“不传出去不就好了?我只是个伺候人的下人,名声再好,也不会让我多风光。我只想自在点,你就留在这吧,你暖和我安心,你好我也好。”
他本想反驳,可难得她能说出这样一番硬气的话,他怕抹杀了她的上进,点头同意。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将头发解了,摸着发尾和他说黄肚里的旧事,还有小英和她提过的一些京城事。
“京城真有十个这么大吗?”
“百倍。”
“哇……”她感慨完,又落寞地说,“将来你要走了,记得告诉我落脚点,我给你写信。”
“说那么多做什么,早着呢。”
说早也不早,才相伴几日,他就被老爷派了出去。走之前,他借讨干粮的机会告诉了她,她多煮了几枚鸡蛋塞在里边。她知道青天白日瞒不过去,交钱的时候说是上回去见老爷时得了他照护,要报恩。
这没什么要紧的,老爷身边的人,比她们要高一等,该讨好。黄嫂子做主,将这鸡蛋划在老爷的账里,没收她的钱。
散工的时候,黄嫂子特地留了一会,交给她一样东西:那件缠枝海棠坎肩。
“你这个梦做得有功,她娘说留给你穿,权当做个念想。”她叹一声,怕她忌讳,又劝,“正好她姐姐为她裁了过年穿的新衣裳,有装裹
入殓的新衣服
,用不上它,你收着吧。”
巧善抱着它,强忍住眼泪,用力点头。
“看好那熏架,滴油容易烧起来。”黄嫂子又是一叹,抬脚往外走,摇着头自言自语,“可惜了,可惜啊……”
是啊,那么好的女孩,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巧善望着灰濛濛的天,长吐一口气。
腊月的雪,一场接一场,天越来越冷,外出的人, 一点信都没有,叫人牵挂。
老太太那边传膳,特地点了巧善的名,黄嫂子拉住她,小声叮嘱几句才放人。
上回有家禾在,她去见大老爷时并不慌,这回心里没底,只能默背那多多诀。
多看多问多思多辨,多看多问多思多辨……
还有,要冷静!
老太太看着并不老,面容清秀,隔着八仙桌看过去,面皮不算皱,白白净净,怪好看的。身子娇小玲珑,穿着也不老气:上身银红,下身嫣红,娇娇嫩嫩。
父母不必为子女守孝,一个死了儿子也离不得酒肉的人,穿这颜色也说得过去。
巧善惊讶的是,这怎么会是大老爷的娘?倘若把大太太叫过来跟这位站一块,不像婆媳,更像姐妹,兴许还要误会这位才是妹妹。
怪不得京城那位心爱她。
巧善看呆了去,捧着温钵杵在那没动。
云珠刚要呵斥,老太太摆手道:“她是极善之身,开了天眼,当与常人不同。你瞧她,不慌也不急,半仙的话,一准没错。”
她从炕上放下双腿,不让人伺候,自个撑起身子站住,朝下边招手,问巧善:“好孩子,我问你,你看见了什么?”
常满叫她往神佛上扯,小英叫她嘴甜多夸人,家禾教她多看多思。
进来前,她看到堂前挂着《神仙卷》,前方炕屏上是《仙人仪仗图》。
巧善点头,顺着她的话答:“太好看了,像仙子。”
她不懂回话的规矩,这话显得更真。
老太太大喜,连声夸了几个“好”。
云珠明珠跟着附和几句,离得近的明珠接走温钵,悄悄给巧善使了眼色。
巧善跪地磕头,说了两句吉祥话。
老太太叫人赏她一个荷包,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没有多问话,指派明珠送她出去。
荷包里装的是银子,一上手就知道。
巧善乐不起来,他说过:东北院住着那位炎半仙,什么时候有人带你去见他,你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明珠送她出了院子,叮嘱几句才折返。
不要乱跑,不要随意跟人走近,以免沾了污秽,不要乱吃东西……
这些话,听起来不太妙。
她想起了停灵大半年,还要再等到春天的二老爷。
鱼死了,一放就臭。坏掉的鸡蛋一磕破,臭得让人喘不来气。人死了,该早些下葬才对。她好奇过,小英说二老爷遭殃横死,怨气重,挑中的日子不能改, 还要等大师游方归来主持才可以入祖坟。棺材里填了许多料,又费了不少冰,保着尸身不发臭。
老太太信神仙,也信那位半仙,等哪天发现她的八字有假,怒发冲冠,她还有命活吗?
使出这奸计的人,铁定要将罪责往她身上推,靠阿谀讨好混下去绝不是长久之计。
传膳的丫头都是上房的姐姐,只有她不是这院里的人,回程独行。
沿途有来来去去的姐姐妹妹,脚程匆匆,无人搭理。
也好,她也不知道要和她们说什么。
大太太住的江清院离明月居很近,巧善藏了点心事,藉机偷偷地往那边瞄了一眼。
院门上的红漆很新,看着有些烧心。门前跪着个小丫头,看不到门内训话的人,但骂得又凶又难听。她立马熄了去找翠英的心思,垂头赶紧走。
艳红好奇,过来问先前的事,被黄嫂子看见,两句话打发走。黄嫂子没问这趟是赏是罚,只叮嘱巧善别忘了泡豆子:赵大人明早要吃热豆腐。
巧善点头,转身要去做活。
黄嫂子又叫住她,小声提醒:“你在这府里没个依靠,要早做打算。老爷太太跟前多的是人伺候,这样的好事不见得还有下回,得了赏钱攒起来,不用回回拿出来匀着使,八珍房没有这样那样的规矩。”
这是真心为她好,巧善用力点头。
本地有腊月走亲戚送活鸡的习俗,寓意送吉。
黄历上写着十三是会亲友、纳畜的吉日,赵家独这一脉发达,族亲全仰仗他们漏下那点好处过活,因此没人避讳这是丧家,全上门了。
穷亲戚一窝蜂往里钻,主人家再不耐烦,也不能全打发出去。矮子里拔矬子,挑些稍微看得过眼的,叫进去陪一会,留住两日,再体体面面送回去,把情谊做给乡邻看。这些人的饭食,算在八珍房这,其余人由甘旨房接管。
又是一阵忙,好在不必杀鸡腌肉熏烤了,还算忙得过来。
她这边一忙完,正好他领着一车队的人回来了。
传话的人只说要多预备饭食,报了人数,匆匆地走了。主子没明示,八珍房的人盘算着做哪些好菜才够体面,险些得罪人,幸亏家禾过来一趟,细说了详情。
老爷的这位好友也姓赵,凑巧身上也有孝,原本丁忧去职在家,不知怎么的,朝廷竟下了原官起复的文书,因此这位赵大人要匆忙赶去吏部听候铨选。机会难得,一家人不惜在路上过年。因陆路封冻不利于行,要携家带口在这借住几日,等大客船到了再接着北上。
这一行有七个主子,奴才若干,居丧期间,不能沾荤腥。斋食要做得讲究,比荤菜难,这又是个不小的活。
黄嫂子感念他的热心,塞了一油纸包吃食。
他没客气,笑纳了,走了。
看着面皮糙了些,骑马在风雪里一去一回,肯定挨了不少冻。
巧善只能远远地目送他离开,心里空落落的,转头听见几位婶子夸他心细又仗义,又与有荣焉。
好不容易熬到夜里,欢欢喜喜预备热水吃食,却没等来人。
她想着迟早要来的,每晚都等着。到了二十一,他果然从窗外翻了进来,一打照面就使唤她干活:“多烧点热水,身上痒得厉害。”
“哦,好好好,你先烤火去去潮气,这些水……”她糊里糊涂将手指往锅里伸,幸好及时回神,把被热气烫到的手缩回来,接着说,“够热乎了,先用这些洗头,我接着烧。”
添柴,洗手冲热茶,先盛碗热汤给他吃,再去兑热水。
他拎了个包袱,带进柴房,等洗完出来,上下都换过了。
他将洗湿的衣衫搭在春凳上,搬到灶边烘烤。她抱着碗耐心等着,瞧准机会递过去。他接过来,拿起包子咬上一口,抬头喊她:“坐。”
他多瞧了几眼,似是鼓励。她憋不住了,把近来发生的几件大事一股脑告诉了他。
“想是那个梦传到了里边,老太太信了,把你当成了通灵童子,因此心急要见你。炎半仙那边没派人来?”
她摇头。
他略作思索,提醒她:“年下赏银多,大伙都等着这时节发大财过个肥年。你这阵子风头太盛,难保没有那嫉妒的,要小心身边人。她那边再叫你过去,问什么为难的事,你老实说眼下不知道。她会以为这是天时未到,不会为难你。先糊弄过去,回来再想办法。”
她用力点头,蹲行到挨着他,悄悄地说:“新来的燕珍非要送我一罐桂花蜜,我推脱不掉,先收了,你跟我说过不能要别人的东西,我又悄悄地还了回去。”
“燕珍?太太跟前有对得意人,除了小英的姐姐,是不是还有个翠珍?”
她恍然大悟,急道:“对,我见过一回,难怪我总觉得燕珍面善。好巧,都是一个在太太房里当差,一个到八珍房来。”
哪有什么巧?那都是安排好了的。这些人家天长日久地看着主家富贵,怎么能不眼馋?想要往上爬,生女儿比生儿子好用。标致的往主子身边送,明少爷到了晓事的年纪,太太肯定要做安排。太太亲自为儿子挑中的人,比别人多几分体面,将来少奶奶进门,也不敢为难。做姨娘的人,想要在后院站稳脚跟,子嗣至关重要。膳房有人,等于后方有自己人坐镇,不怕有人偷偷动手脚,才能全力冲锋。
她还小,没必要知道这些爬床的手段。
“蜜放哪了?”
“她的箱子。她在家住,箱子里只有些替换的鞋袜,不带锁。”
“你的呢?”
她愣了一下,忙说:“你是说我得锁起来,防着别人做手脚陷害?”
“没错。”
他放下碗,牵起荷包,从里边拿出一把指头大的横开锁,交给她。
“眼下只有这个,先凑合用着。倒座房夜里上不上闩?”
“炕眼是实的,去年炸了一回,说是盘炕时出了岔子,没做好,上边不让烧了。被褥好些日子没晒,睡在那又冷又潮,怪难受的,她们几个都家去了。那间屋子没人歇,能进去,二更时我走了一趟,去晾晒围裙。你是说这时候就去?”
他点头,又提醒她:“带上烛台,锁之前再仔细翻一翻。你的,她的,都看看。”
她悉数照办,回来后告诉他:“桂花蜜还在她那边,我这边多了这个。”
一条尺长的细红绳,两头各拴一枚铜钱,没有字。
他不懂这玩意,先把东西要走,这事暂且放罢。
他回来了,她找到了主心骨,安心了不少,告诉他如今哭得少了,这么多天,只夜半哭了两回。
她说小英为人好,对仙君菩萨都虔诚,所愿能有所成,七七之后准能投个好人家。
夜里没再“闹鬼”,如他所说,那坏蛋不敢再动她。
他没心思附和,几经犹豫,最终拿定主意,告诉她:“我跟了这几天,看得出那位赵大人优柔寡断、碌碌无才,不堪大用,此次能夺情起复,多半是那位亲家想抬举他。这一家子,大事小情,全凭赵小姐调度,聪明能干,事事熨帖,不怪夫家看重。”
“真厉害!”
又当故事听了。
他只能掰碎了讲:“跟着这样的人,将来亏不了。你要不要……”
她懂了,扬着眉问:“你想让我跟着她走?”
他默了一会才点头。
她沉默,他垂眸,缓缓道:“老爷很看重这位同窗,只要他们家开口要你,能走。不用担心老太太阻拦,老爷是谦谦君子,借寿阴损,他绝不会认同。”
她没法用言辞说清楚此刻的难受,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他看懂了三分,为难道:“倘若老太太这就将你要走,上房人多,我很难混进去,照看不到你。那位赵小姐为人清正,对下人的管束严明,他们家的人规规矩矩,没有那些龌龊门道。你只要本本分分做事,什么都不用操心。她这里……好办,我有法子叫她留意到你……”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