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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下人(吴若离)


里边无声无息,怕是睡着了。
肖婆子不想多事,点点头,转身回去看门了。
库房的钥匙有两个人管着,人齐了才能开锁。黄嫂子留艳红看炉子,黄嫂子叫上巧善和秀珠,早早地等在库房门口。
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管事的两人没为难,派了人跟着一块搜,只提醒她们快点儿。
库房有八间,一间一道锁,多的是柜子箩筐,柜子也带锁。贵重的那些还贴有封条,没有主子吩咐,谁也不敢动。巧善不死心,蹲下来,挨个贴着敲一敲,唤一唤。
与王家交好的人多,也趁着当差的空隙帮忙找了。
全找遍了,哪也没有。
天又黑了,那个爱说爱笑的女孩仍旧没影。
黄嫂子走前听见婆子嘀咕一句“怕是没了”,气到破口大骂混账。婆子放下炭篓,连忙跪下认错。她说的是炭,可这会提起这句,是往人心口上戳。
北风呼呼地刮,巧善没舍得关窗,将它高高支起,把昏昏沉沉的脑袋搭在窗框上,盼着有个人钻出来戳她额头。
“巧善啊巧善,你几时才能长大……”
泪水打湿了袖子,她对着黑漆漆的院子低吟:“我长得很慢,还要累你多操心。小英……姐姐……”
她想起了,她瞒了岁数,疑心自己更大,从来没叫过一声姐姐。小英一门心思对她好,她却瞒了许多事,时时想着要离开这里,离开她。她有空挣钱,却没空快点儿绣完海棠,倘若她再勤快点,小英走的时候,必定要穿上新衫炫耀。
她会逢人就说:“这是我们巧善为我缝的,快看看,手巧吧?”
坎肩不厚,但能收紧袄子,不叫风透进去,让人更暖和。此刻不知在何处的小英,最需要它。
可惜,可惜再懊悔也不管用了。
秀珠放下针线,知道劝不动,就说:“巧善,这窗开着风太大,我受不住,能不能关了?”
窗关了,人还在那发痴。
秀珠又问:“你帮我看看炉子,炭是不是多了,明早会不会烧干?”
人动了,坐在炉子前,呆呆地盯着陶锅,仍旧不说话。
找了一日又一日,贵客住了一阵,该走了。大老爷大太太亲自送客,顺带陪着游玩。大管家寻了个灭鼠的由头,把几座院子挨个翻一遍。
一无所获。
北风将该刮的刮干净,为雪清了场。
秀珠来了月事,受不得寒气,走前反覆叮嘱她,不要开窗,要小心炉子。
巧善点头,有气无力地跟上来关门。
她走回到躺椅那,将它往炉子那边挪,坐下后,垂头听一会炉子锅子的滋滋,依旧睡不着,又抬头去盯高处的透风
通风的口,防着煤气中毒
,凝神听那上边的呜呜。
她不怕冷,只怕小英冷。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艳红说外边开始传那鬼魅之说,勾魂的,掏髓吸血的……
胆小的人不敢起夜了,门窗关得紧紧的,艳红也愁,不回家,改睡大通铺,怕人笑话,就说大伙都这样。
外头也派了人去打听,城里城外的牙子,全揪出来问过,都没有见到过。凭王家的能耐都找不着人,谁都知道凶多吉少,黄嫂子早前还劝两句,这两天也不作声了。
方才秀珠说了重话:巧善,小英她回不来了,你放手吧。
回不来了!那么好的人,回不来了。
小英还没等来主子赐个好听的名,没长到该做厨娘还是做姨娘的抉择时刻,没等到带她去京城看牡丹园……
她才十岁呀!
四下无人,巧善蜷缩在椅子上,捂着脸痛哭。
“巧善,巧善……你呀……快过来!”
是小英!
夹着风声她也认得出。
她从梦中醒来,又听到两声“巧善”,掐了脸颊,痛得厉害。
不是在做梦!
她欣喜若狂,立马跳起来,朝着门口奔。冻僵的腿不好使,害她撞到了桌角。她狠心捶了几下唤醒它们,拉开门,循着声音跑过去。
“我同你说,夜里这么冷,这缸不加盖,水就要冻上了。到了明早要用的时候……”
夜是黑的,廊下的灯在这风雪夜使不上劲,昏暗中勉强能看到井架边站着一个身影,顶上有个熟悉的圆:那是小英的暖帽,上边有绒球,她给戴上去的,记得清清楚楚。
她“哇”一声哭出来,边跑边喊:“你去哪了?我们到处找你,你怎么不进屋?外边多冷。冻上就冻上,大不了……”
她急急地扑向那只朝她伸来的手。
一股大力将她往后拽,面前的小英晃了晃,飞快地远去,像鸟影一样轻盈,一眨眼的功夫就从墙上掠过,完全消失了。
她急疯了,大喊:“小英,小英……”
家禾左手捂了她的嘴,右手拦腰抱住,将拚命挣扎的人拖拽进屋。
“闭嘴!蠢蛋,那是来要你命的!”
巧善不信,用力掰他的手,两腿狂蹬。
家禾将人甩到躺椅上,手掐下巴,膝盖压腿,疾声说:“那是口技人,特意学她的声。你别叫,仔细想一想:你家小英能不能翻这么高的墙?她要平安无事,为何半夜回来?”
她动了动嘴,但什么也答不了。悲怆缠着她不放,喉咙烧灼,四肢发麻,脑袋胸口疼得发裂。她终于撑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
“人早就死了,你趁早死心!”
巧善浑身瘫软,不动了。
家禾怕捏死了她,挪开手和腿,但很快就想真捏死她——她双眼流泪,可怜巴巴地哀求:“那是她的魂魄吗?我不怕,我想见见,求求你,你别赶她走。外边又黑又冷,她会害怕。”
他擦着拳头,咬牙切齿说:“哭什么哭!那是来灭口的杀手,赶紧想一想,你们两个到底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许还有救。”
小英人好,聪明懂规矩,一定是被她这个蠢蛋连累了。
她哭得一塌糊涂,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得罪了谁。
明晚还有钱等着赚,他不能放任这家伙哭断气,“嘿”了两声不管用,便揪着胳膊把人拽出来,很恶霸地吆喝:“让让。”
他靠躺好,斜睨杵在一旁的哭包,哼,又怂又傻。他实在嫌弃,冷声说:“哭死了也好,省得那人还要再跑一趟。”
这话也不管用,哭到打嗝了仍旧不停。
他伸长腿,用鞋尖戳她膝盖。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小身板一抽一抽的,停不下来。
人还没袄子厚,别说装个九岁,装八岁也不是不能。
小孩子而已!
他皱眉,几段刻薄话在肚肠里打转,终究没说出来。
“行了,想死我不拦着,先还了我的债再说。留到阎王殿清算,有你好受的!”
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好似在听他说话,实则还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吹了一宿的冷风才救你一命,你该不该还这个恩?”
她怔怔地点头。
他接着说:“那丫头跟你好了一场,你不想查清楚,帮她收尸,帮她报仇?”
这话像是玉净瓶里的甘露水,一洒下就见奇效。她立马活了过来,手在脸上乱抹一气,扑跪过来,趴在他膝盖上,诚心诚意求:“我要!你教我,钱都给你,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他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像是不满意。她咬了一下唇,自个一无所长,只能以情动人,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她的命,就是我的命。”
他扭开脸,用手拨走她,身子后仰,闭着眼问:“你们才认识几天?她又没救过你的命,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值得你这样?”
巧善毫不犹豫答:“只有她这样对我。”
她垂头,强忍着眼泪说:“我不知道要有多少好才算真的好, 横竖在我这,有这么多,早就够了。”
傻子才有这样的赤忠,好用,难得!
他嗤了一声,故意问:“那我呢?”
她不作声,等他哼到第二声,这才小心翼翼答:“我认你做干爹吧!”
“滚你娘的蛋!”
他翘起脚,作势要掀翻她。
她赶忙改口:“师父!是师父。你教我要怎么做才能报仇,我好好孝敬你。”
他仍旧铁青着脸,她又说了一车乱七八糟的话。
“……我知道你是最厉害的人,这事连王家都做不到,只有你……”
“行了行了,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先给我磕几个头!”
“好,磕几个?”
“算了!”他又觉得没意思,起身走到厨柜那,背对着她说,“三七!”
啊?好像是药材。
“你告诉我哪有,我去挖……”
他捏着额头,气到说了胡话:“我三你……钱!钱!你三我七,往后都这样。”
“好!”巧善生怕他反悔,答应完又认真磕头。
原来被人磕头的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受用。
他无奈一叹,说:“行了,起来。想要报仇,得先保住命。我想法子让老爷召你过去,你不要装样子,怕就是怕,慌就是慌,答不上来就说不知道。老爷心里众生平等,不要自称奴婢。记住了?”
她连连点头。
“老爷跟前有了名字,别人就不敢轻易动你。”
她再点头,殷切地盼着他多说点。
“报仇不是小事,要从长计议。你一心急,前功尽弃,先装着无事,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查。”
她咬着嘴,不太情愿地点头。
不下一点饵,这鱼再傻,晃久了也会跑。他扭头看看门,转回来随口糊弄:“你放心,我走动方便,会多留心……”
她又当面伸手插入怀中,他低声骂了句村话,扭头呵斥:“你要干什么?”
“钱……外头打点要花钱,不能叫你填。”
三五日来一回,有时是碎银,有时是一串钱,零零碎碎攒了一堆。单手拿不下,她牵起衣角来兜,右手还在掏。
门板就是好,不占地方,能藏不少。
这傻子好骗,伸手一把捞,从此一拍两散,得银十七八两。
细水长流,腊月正月能挣不少,来年还有七八个节……
算清楚账,他有了决断,伸手从钱堆里捏起串钱绳,抖一抖,说:“我先收了这下定的钱,以免你不信我。”
傻子用力点头,“我信!我信的!”

她心疼,但不敢说,只好跟上去,一眼不错地看着。
用来盖陶盆的竹筛也被他全掀了,她跟在后边,挨个盖回来。
“有灰……防老鼠……吃食……”
他懒得听废话,飞快地点兵点将。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三色萝卜素丸子,不加蛋,不沾荤,要蒸不能炸。单弄一个好认的,把这玩意加进去。”
说话间,他从袖里摸出一串菩提子,解开取一颗朝她扔过去,顺手将剩下的全扔进灶膛。他回头瞧一眼食材,拿定主意,掰碎了讲给她听:“别的丸子白多红少,单这一只多些红,不要差太多,蒸一大盘,全拿给我。”
她捡起滚落的菩提子,摸着它为难,怯怯地说:“这是什么石头?好看。万一崩到牙,老爷生气了怎么办?”
“照办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不敢说了,拿碗盛了它,舀水洗了两遍再用清水泡着,转头去洗萝卜。
干活利索,脑筋太直,胜在听话。
他不敢冒险,细细叮嘱:“老爷斯文,细嚼慢咽。这不是石子,你不用弄明白它是什么,不知道更好。捡来的东西,你舍不得家乡,离家时特意带上了它。”
石头表面油润,时常摸才会这样。
她听明白了,抢着答:“思乡情!”
“没错。老爷问起,你不要说这些话,只管认错,求着要回来。老爷是聪明人,自然就懂了,不会怪罪。佛缘……他最信这个。”
“你放心,我懂。你听听这个:河暖肥蓬蒿,灵韵滋烟娇
美女。出自《宣和遗事》他有三千粉黛,八百烟娇,肯慕一匪人?
。黄肚里
鲤鱼的一种
是草,我肚里是宝。快把长橹摇,携手渡良宵。”
正好题名:草包!
他忍得青筋暴起,磨着牙问:“你嚷嚷什么?”
“诗文啊,我二哥作的思乡第三首。”她巴巴地等着他夸赞,见他不做声,便悄悄地给了提醒,“二哥拿给先生看了,先生说我们那水美稻丰、人杰地灵,好地方,好诗。”
好一个人杰地灵,几句话三个人,全是傻的。
他强迫自己忘了“第三首”,接着叮嘱:“倘若他一时兴起要送你出去,你要说回不去了,家里没人,可不要露馅。一则他不过随便一说,不会为这种小事跟太太对上。二则按这家的规矩,买你的契书必定做了手脚。他们只买孤儿寡妇,为的是骗骗良心:不是狠心敲断骨肉亲情,全是一片好心收留孤寡。”
她沉默了一会,艰难点头。
还得给颗甜枣。
“实在想走,也不是不能。”
她停了手,回头看着他,但眼里比从前少了些热情。
知道家人靠不住,不算太傻,还有救。
“接下来这些话,耳朵听进去,再不能出。嗯?”
她用力点头。
他压低了声说:“二三四老爷接连暴毙,其中必有蹊跷,老国公压着不让追究。大老爷想活命,只能回乡避一避。”
她又糊涂了,但不敢问。
“老国公八十有六,病体缠身,早就下不来床。我估摸着最迟后年,他们就要返京奔丧,到那时,新国公当家做主,府里就是这些人的天下。京城路远,只会带心腹,这里买的人全要打发出去,你只要撑住,能活到那时候就行。”
这个秘密她知道,小声回应:“小英说这里的老太太才是老太爷心爱之人,那他干嘛不娶她,要娶别人?”
他哼了一声,见她巴巴地等着,横竖长夜漫漫,说说也无妨,省得这小东西也往那条死路上冲。
“心爱?心爱算个屁!世家子弟,娶个奴才为妻,那就是个笑话。世交亲友都要断了往来,免得被牵连。做这样的蠢事,上下五代都要蒙羞,就连牌位上的祖宗都会被人诟病教导无方。少做那些美梦,睡了少爷,依旧是伺候人的奴才,能得些好处,但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事,那是找死。宠妾灭妻是大罪,不然他们也不会灰溜溜地藏在这。”
“难怪皇上也骂他不懂规矩。”
“管住嘴。”
“我没跟别人说过这些!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妥,这边的老太太和那边的老太太,都不好受吧?”
他懒得理会这些情情爱爱,催她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她努力回忆过,摇头,无奈地说:“八月去看过居士,她闭关了。这几个月都没出过院门,她们不让我走动。”
他没追问,站在油灯前沉思。
灯台不高,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想起先前他听到“爹”字跳脚,小声问:“你多大了?”
他转头瞥她一眼,没有立刻答。
没生气就好。她又问:“能管你叫名字吗?”
他皱眉,而后微微点头。
本该笑的,她听见风声就会想起不知流落在何处的小英,脸又僵又冰。她怕他认定她只知道哭,垂头盯着陶盆,卖力搅动,小声说:“我进来那天,你在背《金刚经》,凑巧是我会的几句。我以为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对不起,是我误会了,你只是长得清秀,显小,站起来才知道这么高……”
“十五!当不了爹!”
是不合适。
小英叫她早些认个干娘做依靠,如今小英不在了,她只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时情急才会认他做干爹。
她放下筷子,重新拿起菜刀,左手摸着刀脊,哽咽着问:“小英会在哪?报仇可以不急,眼下我只想早点儿找到她,要怎么做?”
入土为安。
就算真的死了,她也不希望小英流落在外挨冻。
“等我消息,别乱跑。”他走近她,未免她受惊逃跑,先扣住她肩膀,再耳语,“三太太年轻貌美?”
她觉得居士比她好看一百倍,小英也觉得居士比她二姐更标致。
巧善点头,怕他误会居士,踮脚尽量贴近了说:“居士和善温柔,对我们很好,不是她!”
他皱眉,脖子后缩,用手指戳开她额头,嫌道:“靠这么近干嘛?”
“哦。”
她拿出了居士是好人的“证据”,把踢毽子的事也说了。
他将东西拿走,见她不满,就说:“明晚还你。那个秀珠,还来不来?”
月事是女儿家的私密,她还没有,但帮着送过草纸,小英也跟她细说过。她一想到这个词就脸红,支支吾吾说:“不会……不炖大菜,不会……不用两个人守。上回,我把钱分……分了,是铜钱……”
他误会了,像不小心蹭到了热锅沿,烫得立刻甩手后退,义正严词道:“你给我老实点,不要胡思乱想。老子有宏图大志,你想都不要想,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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