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展工颤颤巍巍从手里掏出了钱包，钱包打开，里面是一张年代已久的合影。发白的合影后面，还夹着一缕白发。
“我妻子去年不在了……”
老头的眼眶突然有点湿润：“几个孩子都有工作，都忙，还有一个在国外的。我也不能跟谁说，也不知道跟谁说……”
他天天往外跑，几乎不敢在家待着，家里到处都是故人的影子。或许是因为这样，那抹影子竟然迟迟不曾入梦。
感觉到手上被塞了一张纸巾，成展工擦了擦，被万佳欣搀扶着回到了座位。
看着对面老伙计询问的眼神，他突然觉得这一切有点莫名其妙。
怎么就相信了菜单，点了这么一道菜呢。
“没事……我加了个菜哈哈哈，你要想吃你也加！”
老伙计有点半信半疑，看着成展工的眼睛说道：“你就偷摸过去加个菜？这么好吃？”
刚刚他去接电话，还没顾得上品尝，带着疑问夹了一筷子包菜，眼睛顿时亮了。
“可以啊这厨子，比北平饭店的强！服务员！这边！”
每一桌、每一间包厢里，几乎都在上演着同样的剧情！
虽然此前陈苒拿了冠军，但她并不像陈家人那么喜欢营销，两京厨艺大赛停办多年重新举办，在这个短视频大行其道的年代，影响力也不复从前。
因为怕粉丝团垄断了所有的位置，这次开业典礼特地办成了邀请制，随机发放了不少带有优惠券的请帖。很多客人来之前，对陈苒这位新天榜厨师都没什么认知。
但是厨师的手艺好不好，还是要菜上见的！
食为天的面积不大，走的是精品路线，除了陈苒之外，杜召虎和江停两位主厨的厨艺也都相当了得。
杜召虎不用说了，虽然被灰心的许卓兴在乡下老宅关了多年，但手上的厨艺几乎没落下。淮扬系列的菜品，他的手艺都能做到几乎和陈苒别无二致。
江停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两京厨艺大赛后没多久，酒楼提拔了另一位男厨师，隐约有取代她的架势。江停一怒之下撂了挑子，跑来京城加入了陈苒的食为天。
这三位主厨的阵容，已经比当年的至味斋还要华丽了！陈苒的手艺不用多说，杜召虎精通淮扬菜，江停的到来还带来了地道的粤式茶点。
一般的饭馆，主厨的菜品通常是要特价甚至限时的，可这家食为天，道道大菜都是主厨直出。
尤其是特惠菜，道道都是陈苒亲手制作。毕竟，整个后厨也只有她一个人有系统。
成展工已经把桌上的菜吃得一干二净了，正要用馒头擦盘底的时候，那道他加的狮子头端上来了。
小小的炖盅里，只有一颗狮子头。
他顾不上老伙计说他吃独食的调侃，手微微有点颤抖地挖起了一勺，放在口中。
亲自上菜的万佳欣，看着对方不敢置信的神色，在心里默默决定，等她有时间也要尝尝陈厨师这个特惠菜单上的菜到底如何！
她轻声安慰重新又流出眼泪的成展工，又送走了一桌客人，处理好王女士定的包厢。整个人跟陀螺似地转了一圈，等再回到这一桌的时候，看见这老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对面另一名客人有点局促不安：“您瞧瞧，这事儿闹的！您别嫌弃，他平常天天拉着我出来转，我知道他失眠……叫他睡个十分钟，我保准把他喊起来！”
万佳欣取了毯子给客人轻轻盖上，微笑着离开。
睡会儿就睡会儿吧，她已经看见太多奇怪的客人了！
吃狮子头睡觉的也就罢了，还有吃了锅包肉忍不住跪在地上请女朋友原谅自己出轨的，吃了酸梅排骨又狂点一桌菜的。
在这样看着甚至有点胡闹的氛围中，食为天的名声，慢慢地散播开了。
传言中，这家店不光有绝顶美味的菜品，还有极其难抢的预定菜单，和仿佛都市传说一般的限定特惠菜单。这家店的限定锅包肉，是比DR钻戒更能保证质量的求爱。
每天早中晚三次放号，不到一分钟就抢光。聚集在大堂的客人们难掩失望之色，开始到处打听。
“有没有拿到号的能拼个桌啊！”
“我可是请了年假来京市的，有没有好心人让我搭个桌？”
“有没有人排到特效菜啊……”
为了杜绝黄牛代排现象，食为天几乎有着整个京城最严格的排队规则。尽管已经开业三年，但仍然是整个京城最难排的餐馆之一。
不过，总有人已经排得熟门熟路了。作为陈苒最资深的粉丝之一，王钊山如今每个月总能来吃个五六趟。不过，现在在他身边帮忙排队的已经不是发现陈苒后一路升职去《名厨录》总部的邱娴，而是新的实习生。
“行啊，小妹妹，我今天看你挺顺眼的，我这桌还有个空位，来一块吃吧。”
在一群抱怨的食客中，被王钊山随机点到的女生有点不太确认，她指自己的手指上纹着繁复的十字架，狼尾头在耳后染了两绺蓝黑色。
“我？”
王钊山点点头，手上隐蔽地拍了一把实习生的包，让对方过去沟通。
“来一起吧！”
看见帅气姐姐，实习生的眼睛迅速亮了起来，走过去拉起对方：“大家各自点菜各自算账就可以了，服务生已经很习惯了！我们俩还可以换菜尝尝！”
服务生见怪不怪地一路引导几人到窗边的空位，王钊山在食为天总店都快吃出VVIP卡了，甚至寄存了几瓶好酒在这里。服务生熟门熟路地拿了一瓶过来，然后开始点菜：“几位点菜是分开算吗？”
狼尾头女生颇为爽快：“一起吧！然后大家AA，我来了三次了这还第一次吃上，这店可太难约了，好歹让我多试几个菜。”
她听说这家店很久了，更是听过了锅包肉的都市传说，想先过来试试菜再约恋人来，可惜连排了三次居然还都没有排到。
“这就难约了？”
王钊山熟练地点完菜，难掩得意地瞥了一眼对面的狼尾头女生。
现在的新食客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当年他们这些追着陈苒打下江山的老前辈，那可是真的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
他在唐阳那武馆站了多少次桩、吃了多少白饭啊！
“这还不难约？”
狼尾头女生艰难地在两个菜中间取舍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两个都要，她合上菜单递给服务生：“京市哪个名馆子我没去过？这是最难约的了，还非得现排……一点预约不给开。”
服务生很快送上了餐前小菜，王钊山看着三丝爆豆眼睛大放光，立刻狠狠夹了一筷子。享受着满口清香，他还是有点忍不住给对面的萌新吹嘘起来。
“当年我为了吃陈苒的清炖狮子头，在鬼屋里七进七出！”
实习生早就从别的地方听说王钊山当年在鬼屋里被吓晕的光荣历史，不过，这顿饭是王大爷请的，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戳穿对方，只是一边猛吃三丝爆豆一边凉凉地瞥了王大爷一眼。
“鬼屋？”
狼尾头女生愣了愣，她只听说这位食为天的老板是两京厨艺大赛的擂主，甚至连那个堂食必须标明预制菜的规定，都是这位的提案。
这种大厨想想也知道，肯定是什么厨艺世家或者知名学校出来的，怎么跟什么鬼屋有关系？
王钊山这个故事讲了好多次了，可是食为天抢到排号的食客还是老食客为主，有人甚至比他追得更辛苦。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没听过的，忍不住开启了侃大山模式。
“咱们陈厨师啊，可不是那种成天就猫在学校里的厨师，人家是继承的陈厨神的衣钵，厨艺初步学成之后，”王钊山皱了皱眉，用了个形容词，“就高手下山了，你懂吧？去各种各样的店里做饭，然后做各种各样的菜，碰见各种各样的食客，最后才能练出这么一手惊才绝艳的厨艺。”
“你们现在排队排两天就觉得辛苦了？我们当初可是追人追到鬼屋的！还有武馆，为了吃陈厨师一口菜天天跟着唐阳扎马步，后来甚至还有追进传销窝点的！”
说到这，王钊山突然觉得好像有点影响陈苒的名声，赶紧解释：“不是陈厨师要拐人进传销窝点啊，这点我可得说清楚，咱们后来可是把那些被骗的大学生都救出来了。”
狼尾头女生塞了满嘴的小菜，味道简直是她最近一年吃得最棒的。
而这还仅仅是免费的餐前小菜，正餐不知道得有多好吃！
她边点头，边在王钊山的讲述中想起了一些新闻片段。
当年她好像的确看到一篇报道哦，说是传销窝点被一群大学生吃垮，窝点负责人甚至被吃到去快递分拣打工……
正在王钊山大侃特侃的时候，主菜上来了！
餐前小菜并不是陈苒亲自做的，如今的食为天已经是分店开了十几家的大馆子了，陈苒亲手做的菜，都是菜单上特意标注主厨特色的菜和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做出的特效菜。
狼尾头女生夹了一筷子芙蓉鸡片放入口中，立刻被这嫩滑的口感征服了！
这也是一道能上得国宴的功夫菜，材料很平凡，味道调味全靠功夫找。她过去在许多家饭店点过这道菜，但是这样极致的软嫩香滑，还是第一次吃到。
看着狼尾头女生瞪大的眼睛，王钊山觉得刚刚的一通乱吹没白吹，忍不住嘿嘿一笑：“你们就幸福去吧！哎呦，当年我们到处追陈苒的那日子……”
他摇了摇头，叹口气，突然想起来什么，顺手又按铃把服务生叫过来。
顺子在总店已经做成了服务生领班，听到呼叫，迅速地就跑过来，换上了笑脸。
“眼看着就到中秋了，之前的蟹酿橙什么时候上？”
顺子脸上的笑意呆滞了一下，他快速地瞟了几眼邻座，弯腰凑到王钊山耳边，声音也放得很低。
“王先生，我也不瞒您了，您毕竟是老顾客了……”
“陈厨师刚刚做决定，接下来暂时不继续在总店做菜了，接下来在咱们这十几家分店到处走一走……”
王钊山一筷子菜差点掉在桌子上！
好嘛，他刚跟人怀念过当初到处追陈苒的生活，现在就要继续追了？
他这个嘴啊！他怎么就忍不住！
王钊山有点不抱希望地问顺子：“陈厨师接下来去哪一家分店, 定下来了吗？”
听着王钊山这话，顺子还有点怀念。
——当初陈苒从白天鹅KTV跑路的时候，那满满一大锅的掩护狮子头, 他可还帮着看火候了呢！
只可惜后面追得鸡飞狗跳的过程，他从来没参加过。
“还没定, 如果我得到消息的话，一定通知您！”
不知道为什么，王钊山从服务生的口吻里, 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开心。
顾不上分辨这股开心从何而来, 他一边迅速抢了一块鱼, 一边点开了长期置顶的“天天都有狮子头”群。
去幼儿园抢狮子头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 陈苒的厨艺日渐精进后，狮子头也不再是最受欢迎的菜品, 可是群聊还保持着一开始的名字。
而群里的食客们，早就从一开始的每日交流菜品，变成了现在的天南海北什么都聊。
青椒哥毕业工作几年了，今年正准备再跳一个。
“我们这行涨薪全靠跳槽, 也不是我想跳啊？准备去杭州看看……就是舍不得陈厨师这手艺。”
“杭州那边不是有分店吗？菜式都是一比一复刻的，主厨都是苒苒姐自己带出来的, 应该也不错吧。”
祝辰辰也已经毕业，一妹得道、一姐升天，她现在已经成功入职唐阳的道观, 负责几个账号的维护。闲暇时间也跟着妹妹一起练练武术，虽然开始的年龄大了点, 但强身健体还是没错的。
“我要吃陈厨师亲手做的啊！实在不行杜师傅做的也行，分店吃着有什么意思啊。这周末我就去食为天狠狠地排队！“
王钊山点进群里，正看见青椒哥在那赌咒发誓地准备去排队。
“行啦, 别排啦，陈苒又要跑了！”
群里安静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有人打破了宁静。
“还真别说，有点怀念这个感觉了……”
“确实，天天固定去一个地方排队吃饭，总感觉不如天南海北到处抓陈苒时候吃得带劲呢。”
“不是，我还没吃上呢！怎么就跑了啊！”
大家怀念的时候，青椒哥在捶胸顿足。
几乎没假期的码农，已经两个月都没去过食为天了！
“没事，陈苒跑了还有杜师傅嘛。”
唐阳出来安慰青椒哥：“杜师傅现在连三套鸭都能做出来了，还学了陈苒那道整烩鲢鱼头，有杜师傅在就行了。”
被唐阳安慰了的青椒哥大哭，甚至连周末都熬不到，周四下班直接杀到了食为天。只可惜，兴致勃勃的他却发现菜单上居然一道淮阳名菜都没有！
不但陈苒跑了，连杜召虎也被她一起带着走了。整个食为天的主厨只剩下江停自己苦苦支撑。
不过，幸好这几年来食为天一直致力于年轻厨师的培养，还颇为发掘出了几名天才。新厨师做的油爆双脆吃起来得了陈苒七分真传，颇有点意思。
“杜师傅也走了？什么时候还回来啊？万经理咱们可是老交情了……你得给我点内部消息吧？”
“杜师傅可能就不回来了……”
京城食客的天都塌了！但被陈苒带到扬州分店的杜召虎，却有点不敢相信。
“师姑……这店，真叫我一个人当主厨？”
陈苒抬起头看已经修缮一新的扬州分店，想起来这家店的原址很久之前还叫天开楼。
她又想起来在鬼屋疯了的杨静周喃喃自语的一遍又一遍。
“一只蛋清、两只蛋清、三只蛋清……”
这人的疯病还没好，一辈子都要被关在那家精神病院里度过了。
陈苒不可怜这人，对杜召虎做出这样的事情，关一辈子精神病院都算是便宜他了！
只不过，许爷爷的这一脉传承不能断，被人勾上歪路的杜召虎如果就此一辈子不能独自掌店，未免也太合杨静周的意了。
许卓兴不敢放他出去，是怕他又犯了毒瘾。
陈苒没回杜召虎的话，而是另起话头：“杜师傅，我让你做扬州食为天的主厨，但是有几个条件。”
“第一，平时不管去哪都得带上顺子。”
“第二，三套鸭、鸡粥、三头宴这几道大菜，每周至少得开两席。”
当初她刚刚跟许卓兴学会这几道菜的时候，在鬼屋里做出来，竟然没什么人认识。
还是做得少！
这几道名菜，一来费功夫，二来材料比起燕翅鲍肚之类显得稀松平常，卖不上大价钱，几乎已经算是失传了。
哪怕还有一些顶级厨师会做，但普通食客别说吃过了，连听都没听过，这跟失传有什么区别？
美食不光是从厨师手中诞生，还要有品鉴的食客，才能完满。
尤其是淮扬菜这样有着丰富文化内涵的菜系。
她转脸看向杜召虎：“第三，每周我都会找人给你做检测。一旦有一次检测出问题，立刻送你进戒毒所。”
杜召虎立刻点头，脸上一点不满都没有。
当年哪怕是被陷害又被师父关了十余年，他都没有一丝不满，现在师姑开店让他做主厨，只是每周做个检测，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谢谢师姑！”
这么几年下来，陈苒终于对“师姑”这个称呼听得习惯了一点，她摆了摆手：“那就准备起来吧，后天许爷爷会过来，正好是这边重新开业。”
她仍然还记得当初许爷爷教她做菜时候的那句有些悠悠的问话：
“没人懂你的时候，你选择放几只蛋清？”
但……倒也不必没人懂！
陈苒掂起刚刚定做好的菜单，翻开，光是清炖蟹粉狮子头就单独占了一页。
三种不同蛋清含量的狮子头分列其上，58/168/298三个价位赫然在目。
而另一侧的菜谱介绍中，完完整整地写了许卓兴对这道菜谱最后的坚持，甚至还在得到本人许可后，把师徒三人的恩怨情仇都印了上去。
而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介绍背后，青色的背景上，用浅淡的墨色印了一句诗。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正式开业这一天，本地食客蜂拥而至。翻开菜谱，不少人注意到了菜谱后面的巧思。
“这看起来有点噱头了吧？”
“搞什么知音……多一只蛋清少一只蛋清能吃出什么……”
大堂的桌子上，年轻的男女正在吐槽菜单，突然被一边本来安静的小女孩拍了拍手臂。
“妈妈，快看！”
扬州本地的淮扬菜餐馆着实也不少，其中不少都会在大堂给厨师设置用来表演的玻璃操作间。像文思豆腐这样的刀工表演菜，多半会在这样的操作间中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