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沈家他从前便常来,不过并非是看在沈固安的面子上,而是因为舅母姚氏。
要论血脉亲情,舅母是母亲姚姝的同族姐妹,关系应当更近,反倒是沈固安只是母亲的表弟。
李全福叩了许久的门,沈家门房这才姗姗来迟,他没瞧见不远处还站着谢望,面上带着讨好的笑问李全福,“我家主人病重不见人,您有什么话我定然帮忙带到。”
“舅父病了?那朕这个做外甥的,自然是要来瞧瞧。”
谢望明知这是托词,倒是顺着他的话应了。
那门房循声望去,瞧见是谢望后,连忙快步上前行礼,“原来是圣上大驾光临,容小的回府和老爷通传一声。”
话音刚落,姜腾长剑出鞘,横在他脖颈,“呵,你们沈家当真是好大的规矩啊。”
姜腾不欲与他废话,向身后的卫士们递了个眼色,只见众人将沈府围得像铁桶似的,另外一队人则是闯入沈家,为谢望开路。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也不见沈家一个主事人出来露面。
谢望心知有鬼,大步流星地迈着门槛,穿过沈家前厅,除了畏畏缩缩地下人外倒是没瞧见人。
他又背着手往后院去,甫一进去便听到有人禀报,“圣上,逮到一个可疑之人,身称自己是沈家娘子,能帮忙带路。”
“嗯,带上来。”谢望声线凉薄,看着沈容被人捆住手扭送至面前。
“表哥……这件事与我无关,你先答应放过我好吗?”沈容迎着他讥诮的目光抬头与之对视。
“你现在,没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谢望面色不变,说出口的话却是显得那么冰冷无情。
“那如果,我带你找到群玉呢。”
沈容只有这一张底牌,她原本还想试探试探,血脉亲情在他心里价值几何。
谢望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可以。”
答案是,和群玉比起来,一文不值。
“那表哥跟我来。”沈容也没有时间伤感,只盼着将谢望顺利带到后,她和母亲也能解脱。
原来沈固安的书房竟有一道暗室,深不见底的黝黑甬道,姜腾举着火把打头阵,谢望站在沈容身后,后面跟着一队神策军卫士。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沈容扭动机关,将门打开。
谢望正要出去时却被姜腾拉回来,“且慢,还不知道门外是人是鬼,万一是陷阱怎么办?”
倘若沈固安拿沈容当诱饵,以她一条命换谢望的命,那实在是一笔划算生意。
沈容眉心蹙起,端直了脊梁,咬牙切齿道:“若是众人不信我,那就我先行就是了。”
“我,我和你一起出去。”姜腾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对此众人没有质疑,因为和她同行,姜腾倒也发觉没人设伏做什么手脚。
谢望和其余神策军卫士接连出来,寒气阵阵上涌,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难闻的气味。
这个地方谢望并不陌生,原来是来了武德司刑狱,还是在死牢。
神策军卫士们率先开路,目光在每一处牢房中来回梭巡,只是始终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
越往里走,腥臭味越浓,沈容拧着帕子,掩住鼻子,压住令人作呕的欲望。
直到最后一间死牢,和其余牢房只是被铁门横隔不同,这间牢房由墙砌成,连顶部的天窗都未留。
姜腾准备上前踢门,却被谢望伸手制止,只见他从沈容头上取下一根簪子,轻轻松松就将门锁打开。
这间刑室很大,一眼望去便看见沈固安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看着手下对人行刑。
谢望目光逐渐迫人,盛怒犹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沈固安,你把她怎么了!”
随着谢望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半截身子被泡入水中,另外双手被绑在铁架上,背对着众人站着的女人。
“诶,圣上此言差矣,这可不是嘉和郡主,这是背叛我的爱妾瑶儿。”
沈固安漫不经心地起身,闲庭信步地向他走来。
“难为圣上为了抓我这么大费周章,人就在里面,不过只有你能进。”
姜腾闻言伸手在谢望面前拦了拦,却被他拂开,只要能救出玉儿,刀山火海遑论有什么陷阱他都是要闯的。
“说话算数。”
听到谢望的声音,霍瑶渐渐抬起头,与对面的群玉遥遥相望,发出一声阴笑。
群玉躺在小榻上,她身上的伤和霍瑶相比倒是轻了不少,只不过最重的那一道,当属手心那道足足有一寸长的伤口。
她醒来后就在这了,甚至还是被手上的伤疼醒的。
沈固安大费周章的将群玉捉来,不过是为了给她种蛊罢了。
要她的命做什么,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沈固安不想过东躲西藏的生活。
他想要高官厚禄,享尽荣华富贵。
从和孟淑妃与虎谋皮后,沈固安便做足了准备,想着若是谢望事成之后,要对他清算,那怎么也得有些保命的东西。
于是他大费周章请来能人异士,重金买了一对湘西苗蛊。
这对蛊虫是子母蛊,他将子蛊种进群玉的身体里,若是她死了并不妨碍自己什么;可若是他没命活,那么体内母蛊便会催动子蛊,经脉横行,七窍流血而亡。
群玉望着笑容凄惨的霍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洇湿头发,她想问值得吗?
女儿家人生中最好的那几年,她被关在沈固安的后宅里,对着杀父仇人奴颜婢膝。
群玉心腔犹如孤弦在颤,她不敢想象霍瑶这些年究竟吃了多少苦,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对贸然对沈固安动手。
直到沈固安拿浸泡了盐水的鞭子抽打着霍瑶,“也是难为瑶儿了,这么些年在我跟前委曲求全,如今为了将她拉下水,不惜以身作局。”
群玉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裂,她不明白霍瑶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看见群玉惊愕诧异的神情,霍瑶笑得畅快,“霍群玉,你不知道吧,你们大房兄妹俩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和沈固安比起来,我倒是更恨你们。”
沈固安挑了挑眉,冷笑道:“难怪,瑶娘是聪明人,怎么尽干这等被鹰捉瞎眼睛的事。”
群玉实在是难以置信,紧接着又听得霍瑶愤懑不平,“若不是谢望,霍家就不会有灭顶之灾,我父母和兄长也就不会死。”
对于她的逻辑群玉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为什么要将所有事情全都归功于谢望身上。
难道他不也是受害者吗?难道事情的根源不应该从灵帝头上算起吗?
何况灵帝是判了霍家抄家流放没错,可若非沈固安从中作梗,依着霍家儿郎都是武将,身形健硕,英武康健,只是做些苦役的活计不会被磋磨至死,反倒是有人故意谋害,这才病的病死的死。
因为手心痛得她冷汗直流,群玉根本就没法开口与她辩解,也幸好谢望没有让她等太久。
从瞥见谢望的那一瞬,群玉泪盈于睫,哭得泣不成声。
听到她的哭声,谢望向前走了几步,隔开拐角的遮挡,他终于瞧见那张小榻上的群玉。
谢望快步上前,想将群玉带走时,发觉她手心鲜血直流,连忙撕了衣角为她包扎。
“啧,心疼啊,还有更让你心疼的。”霍瑶笑得得意,绑住双手的链条突然被沈固安丢来一记飞刀。
布条断开的同时,那记飞刀也被霍瑶捏在手心。
谢望抬眼看她,眸光幽深地发沉,直到听见群玉嗫嚅开口,“哥哥,她是八娘,我们的妹妹。”
“不,从她设局伤害你那一刻起,就与我们无关。”
谢望的话掷地有声,别开眼不再看她。
谁知霍瑶听得这番话,却像是被彻底激怒,随着寒光在他眼前一晃,霍瑶那把藏在手心里的刀往谢望身上扎去。
谢望旋身躲过,松开了群玉,谁知她突然方向一转,刺向群玉。
这座暗室太大,光线又晦暗不明,只当绑住霍瑶手腕的布条断裂,是因为泡水太久撑不住了。
姜腾和神策军卫士离他们太远,沈固安背对着他们站着,并未瞧见他的动作。
为了躲过她刺来的这把飞刀,群玉忽然脱力,身形往后倒。
谢望这时想伸手接住她,余光却瞥见霍瑶寒光折晃的飞刀朝她丢来。
于是他只好抽出腰间别着的长剑去挡,而群玉身形不稳摔在桌角。
她晕乎乎地用另外那只不曾受伤的左手摸了摸脑袋,好像……有好多血。
群玉顿感乏力地闭上眼睛,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姜腾迟来一步已经将霍瑶抓住,包括沈固安也同样被剪手背在身后。
只是他忽然道了句,“圣上,忘了告诉你了,我给嘉和郡主种了蛊,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怀里的恐怕就只是一俱红颜枯骨。”
闻言谢望倏然抬头,眸光晦暗,“找一处死牢,将沈固安关进去。”
“圣上这是不信?若我在牢里得了风寒病痛,嘉和郡主同样也不会好受。”
因为知道他的软肋是群玉,沈固安愈发觉得自己走的这步棋正确。
比将沈容嫁给他,和他结为姻亲关系更为有益。
谢望对此充耳不闻,沈固安以为用群玉作为要挟,他就会予给予求了。
可事实上谢望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将群玉身上的子蛊引进自己体内。
她身子骨太弱,如今种了子蛊,必会元气亏弱,血气虚损。
谢望要她康健无虞,不受任何病痛折磨,他不要群玉替自己承受这等无妄之灾。
将群玉带回宫后,太医为她诊脉,却说她伤在脑后,尚且不知何日苏醒。
而苗疆蛊毒这等邪物,太医们更是从未见过。
谢望便让官府贴出布告,广募天下奇能异士,为郡主治病。
无论能否痊愈,凡是进宫皆能领取赏金。
德叔便趁着此等良机顺利入宫见到了群玉,甚至还夸下海口,说自己有法子让郡主醒来。
闻言,谢望立即在长宁宫召见了他。
“圣上,草民赵德柱有一妙计。”
谢望示意他畅所欲言,只是德叔余光瞥了一眼四周。
“李全福,带着人下去吧。”
谢望漫不经心地开口,事到如今只要能有一线希望,他都会相信。
“若是有至亲之人,愿意以血肉为引,将郡主体内的子蛊诱出融入自己体内,她就能醒来了。”
德叔捋了一把山羊胡,很是胸有成竹,他知道谢望会如何选。
“好,赵大夫,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朕有一虑,此法凶险与否?”谢望的确不假思索地应下了,能让群玉醒来,这都不算什么。
何况这道法子也是他一早就想这样做的,只是没有人能够实施罢了。
德叔缓声开口:“称不上凶险,只是被引入子蛊之人,从此这条命便系在旁人身上了。”
“无妨,朕会立传位遗诏给七皇叔,即便是哪天我命该绝,玉儿也能做个食邑颇丰的郡主快活余生。”
他神色寥落,复而喃喃自语,“幸好我还没来得及娶她,否则我若是死了,她下半辈子岂不是就要关在宫里了……”
第73章 引蛊入身,只求她醒来……
原本礼部和尚仪局已经在为太皇太后筹办千秋节的寿宴了,怎料嘉和郡主忽然病重只得暂且搁下。
谢望白日里忙于政务,清算与沈固安结党营私之辈;夜里则是守着郡主不阖眼,若非太医们拦着,他还要亲自去翻阅医书。
又说持盈公主倒是全须全尾的回了宫,也与韦恒将这桩婚事彻底说开。
韦恒恪守君子做派,先是对父亲私自与她退婚一事道歉,又说韦家如今声名狼藉,实在是配不上公主。
这样一番话彻底打破持盈的执念,她原以为韦恒这次来见她,是要和她再续前缘,二人将婚事定下来的。
谁成想他诸多借口、自渐形秽,持盈内心的雀跃彻底消失殆尽。
只是作为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多余追问什么。
他大费周章的见自己一面,竟然是为了亲自来拒婚?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出宫的。
失魂落魄的持盈,与他说完正事后,连和丰楼上的那一桌席面都不欲动筷。
随意寻了个借口后她便要走,只是和群玉她们约好的时辰未到。
持盈便想着先随意去附近铺子逛上几圈,买些糕饼吃食权当散散心。
怎料还未出门,便得知城中出了大事,圣上出宫直奔安兴坊去了。
整条坊巷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身穿冰冷甲胄的军中卫士手执兵器,对过路之人进行盘查。
安兴坊离此处并不算远,持盈心底没由来地一慌,生怕是群玉出了什么事。
只不过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越怕什么便越来什么。
持盈慌得就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掌柜的打听,可是安兴坊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问还不要紧,便听得散台就坐的客人说得神乎其神,说是圣上这是盯上英国公府这块肥肉了,要对沈固安开刀。
因着沈固安从前在武德司的恶名,在盛京城百姓中他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好人。
原本众人还当圣上与沈固安,这对舅甥怕是一丘之貉。
如今倒是对这位手段狠辣的新帝高看一眼。
“早该查查姓沈的了,你们可不知道,他之前纵容手底下人,在我那喝酒不付钱!”
“嗐这算什么啊,你以为他去平康坊玩妓子,也给嫖资吗?”
男人们捧腹大笑,皆是因为这般大快人心的局面,而感到痛快。
持盈听了一耳朵,等发觉与群玉约好的时辰到了,只是既不见得她,也没看见春禾时,终于慌了神。
她以为群玉和春禾是在妙春堂耽搁了,便想着干脆她去寻一道好了。
韦恒始终暗地里观察着她的动作,发觉她是自己来的,也没有马车在等着她,便想要将她送回宫去。
原本还担心持盈不同意,谁知持盈却点头应了,又说自己要去妙春堂。
好端端的去医馆作甚?韦恒只当她是身子不舒服,正想问问她,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如今就算是想对她关心一二,却也没有什么名分,没有什么缘由。
到了妙春堂后,持盈问了药馆的大夫,都说没见到过群玉。
持盈一时间着急,便想着干脆在妙春堂等算了,怎奈医馆的大夫却不要她久留。
这妙春堂是看病之处,持盈既然身子康健无虞,自然不好久留。
可持盈除了这里便不知道要去哪里找群玉了。
僵持之际,在后院悠哉悠哉泡药酒的德叔得知前堂的动静,便将人请了进去。
他虽然不认识持盈公主,只是她身上那件宫裙到底是出卖了她的身份。
德叔稍稍宽慰几句,又说自己与她要找之人认识,且让她先行回宫,再等消息。
持盈离去之前,德叔甚至还说,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回宫以后,持盈这才得知群玉受伤昏迷,似乎与沈固安脱不了干系。
长宁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郡主私自出宫落得这般地步,也是她们没能及时发现。
其中又属持盈心中最是煎熬、饱受折磨,若不是她张罗着要出宫,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才对!
她没脸在翠云殿住下去,便自请去宫里的佛光寺,为群玉抄经祈福,保佑她早日醒来。
谢望自然也是由着她去了,只盼着能将沈固安那帮同党全部收押入狱,他才好开始让赵大夫引蛊。
尽管他盼着尽快将子蛊引入自己体内,让群玉好早日醒来,可赵大夫又说,这蛊虫进入他体内,恐怕还得适应一段时间。
至于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反应,却是不大能确认。
若仅仅只是病痛缠身,谢望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怕子蛊进入他体内后,也如同群玉这般昏迷不醒。
故而谢望抓紧一切时间,派了如今荣升为武德司使的洪良,对朝中文武百官进行暗地查探。
他的动作不大但是瞒不过高诩,作为曾经的玄甲军统领,朝堂上丁点微末之事,就能引起风吹草动。
高诩带着两坛好酒,亲自去了姜宅一趟,想着从姜腾这里套些消息,嘉和郡主好端端地怎会药石无医,病得这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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