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想,压死杨沧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是他说:“我觉得……最后那个人不错。”
杨沧肉眼可见的脸色难看极了,仓惶痛苦地望着他。
他不能,至少不能这么说。
她想,他也想。
垂在裤边的手在抖,他想起来的是河边散步的夏夜里,她拉着他的手罕见撒娇,“周轩,你会爱上我吗?”
她问的太突兀,河边一瞬间都变得安静了。
见他不语,她冷下脸甩开他的手。
他局促、无措、慌张又微恼地看着她,为什么女人总是要问他这样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
杨沧冰冷往前走,他看着她笨重的背影,抿了抿唇,小心地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她讥笑着瞥他一眼又要甩开,他抓得更紧,五指穿过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风把杨沧的发丝掠到嘴边,她手指勾过,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拉着她的手,“回去吧……我给你捏捏脚。”
“周轩,你这人怎么……”
她嘴边词语变换,似乎都没有找到一个精准的形容词。
周轩耐心等着,手便再也没丢。
此时此刻,偌大的房间里,两人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像是隔着一个再也跨不过去的沟壑,他望着她漆黑的目光,似乎要对视进深海底,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伯母刚才介绍的那些,这个人听起来最佳……”
他几乎是以一种第三视角站在一边,看着男人用冰冷、快刀斩乱麻又客观的语气说着这些,看杨沧眼神里的痛苦和崩溃几乎要溢出来,看她眼底那最后一点莹莹火光也彻底熄灭。
他有报复的快感、安心的松气还有……
还有太微妙的一丝情绪,周轩尚没有捕捉,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自那日后,两人便很少见面了。
杨沧后来出院,被万齐枝强行安排进了月子中心,护士、育婴师、营养师、催乳师还有妇产科医师等二十多人的团队围着她转,杨沧觉得自己像一头在下奶的母牛,每日被推到阳光底下送新鲜的草料,小心照看,然后等着随时拨开她的衣服挤出乳汁。
性格孤僻乖戾,厌烦人多的她勉强撑过出月子便回了半山春水,逐渐转移注意力到工作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让她每日醒来都陷在无尽的琐事里,她一向对公司发展上心,就连之前别人处理的项目都要拉出来再审核一边。
黑夜白天的忙,睡不着就在书桌边看文件。
一个又一个夜晚,她伏在桌边睡着,又在晨光熹微中醒来继续工作,身体疲乏到极点,睡眠这个问题似乎都变得无足轻重。
杨沧放了话要见前夫推荐的男人,自然也是要做最美艳漂亮的那个。
工作之余,她开始做一些产后修复的普拉提,怀孕带来的水肿逐渐消失,打高尔夫、开赛车兜风,中间还抽时间飞了趟国外,制定妊娠纹祛除方案。
她像一块干涸龟裂的大地,曾经极其渴望一场雨水的滋润,然而只等到了隆冬冰雪,融化后那些斑驳裂痕似乎也都消弭无影了。
从新西兰出差回来,杨沧便在万齐枝的催促中见了应元岭。
两人约在一家私人会所,隐匿在群山环绕之中,清幽雅致,白色的小楼前只门口停了三辆车,最差的是一台宝马M8。
杨沧新换了一台大红色法拉利Purosangue,一款运动跑车,不过她也没再开过车,司机离开,她从木门进去,绕过琉璃影壁穿过亭台楼阁,在侍应生的带领下进入一个灯光昏暗的雅间。
对面的圆桌上已经坐着一个人,闻声起来。
杨沧在玉石晃动的帘子里影影绰绰地看见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含着一丝明朗的笑朝她望过来,那双眼圆润明亮,整个人都有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
“杨小姐好,我是应元岭。”
绅士礼貌的颔首打招呼,举手投足间是严格礼仪教养中熏陶出来的优秀富二代模样。
不知为何,杨沧的脑海里窜进来她直直的问话,“你真觉得他好?”
“好。”
清凌凌声音,飞珠溅玉似的砸在她心口。
各个方面。
杨沧的眸子落在对方伸来的手上,停顿两秒握上去,“你好,杨沧。”
两人坐下,应元岭折了袖子给她倒茶。
“御前龙井,香气淡雅,不知道杨小姐喜不喜欢,我偏爱这一口,带你尝一尝。”
“嗯。”
杨沧参加过大大小小的酒局,但哪里参加过相亲,两人为何坐在那里的不言自明以及他上来不加遮掩的亲近,都让她有几分不知该如何招架。
她对应元岭这一类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明朗少年一向不热络,更鲜少打交道。
她是万齐枝和杨玉龙扭曲婚姻里畸形又野蛮生长出来的在石头缝里盛开的荆棘,她和阴鸷冷漠的瞿修臣熟,和潇洒风流的卢平妙处得来,甚至和纨绔混不吝的阮嘉沣都能有来有往,唯独对圈子里类似应元岭这样的人中龙凤、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有莫名的敬而远之。
不过两人家世相当,又都经营着几百家公司,说来说去都是成熟且聪明的商人,你来我往,倒也聊得相得益彰,温和体面。
如果只是一场普通社交的饭局,两人的表现几乎都能打满分,毕竟他们从小便是在这样的场合里浸淫出来的,至于说其他……
用餐结束,两人又闲聊了收藏、股票、行业前景,拉拉扯扯,结束的时间虽也晚,但杨沧在对方温声说“我送杨小姐回去”时笑了笑。
“不用,应先生明日开会,就不打扰了。”
两人都是出行司机接送的人,她想实在没有必要自己的司机不用,坐在他的车后排使唤他的司机。
应元岭遗憾地点点头,也没有再说其他,两人分开。
群山郁郁葱葱,雾气缥缈缭绕,秋日傍晚渐渐落起了霏霏细雨,打湿了玻璃窗。
她借着窗外渺渺白雾,看向蜿蜒山路后的那辆宝蓝色加长宾利慕尚,前几日换车的时候她也曾物色过这辆车,不过后来始终觉得相较于跑车还是太庄重,虽然豪奢又帅气,某种程度上还是不符合她嚣张高调的审美,便不了了之了。
四个轮子,大概就能驱使某人踏入一段麻木婚姻,任劳任怨。
她抬眸望向天际霞光,朦胧雨雾中,大地润泽安静,橘红橙光勾勒着碧绿蜿蜒的青山轮廓。
纵目远眺,心旷神怡,她轻轻吐了口心里郁结的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闭眸枕上了靠背,逐渐放松她紧绷的神经。
不重要,都过去了。
司机见状,小心调高了车里的热气,麝香与柑橘柔和的淡淡香水味飘在空气里。
S型山路上,线条流利的红色跑车后,宝蓝轿车静静跟着。
秋日的雨越下越大,渐渐冲走了往日阴霾。
清城的冷秋依旧覆在周轩一成不变的生活上, 大雾朦胧,湿润冰凉。
王向斌偶尔会打电话询问他的周围有没有可疑的人,又或者交代他小心出行。单位里, 用心许久的项目再次落到他头上,各种猜测夹杂着对他离婚的揣测议论甚嚣尘上,不过这都无关周轩什么事情。
他每日三点一线, 实验室、住宿楼、看杨雾。
他来的时间渐已固定, 下了班到达已经是晚上九点, 这个时候距离杨雾睡觉刚好还有一段时间,他会抱着孩子静静看一会,暖热的手指小心按按她的小脸蛋, 又再盯着她细长黑睫毛发会呆, 又或者看杨雾睁着大大的黑眼珠盯着他。
父女俩一个不善言辞,一个不会说话,相处时一楼大厅总是安安静静的, 却也温馨平和。接着, 他把孩子还给王玉莲,看她抱着孩子上楼消失在了拐角处, 哒哒脚步声愈来愈远,他再安静地离开半山春水。
他和杨沧没再见过,偶尔会听到轰鸣的跑车开进来, 别墅前的大铁门缓缓合上,他低头认真地望着杨雾,而另一边人已经从车库直接上三楼了。
杨沧说他可以在二楼活动, 空房间她有的是,但每次周轩来,活动的范围基本就停在旋转楼梯前。那法式的旋转楼梯蜿蜒直到五楼, 巨大的蝴蝶水晶吊灯从楼顶像瀑布一般落下,梦幻美丽,白玉兰色大理石铺就一条洁白的路,华丽的复古镂空雕花栏杆设计精致又浪漫。
那梦幻的台阶对周轩来说就是两人无法跨越的沟壑,只要杨沧愿意,她永远不必低下头来看他这样的人。而他有自知之明,自觉止步。
他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平静、枯燥、无聊到有些漫长,他坚持着一点科研方向,慢慢地走着。
张小燕仍时不时打电话来关心他和杨沧的进展,他大多敷衍搪塞,在对方受不了痛哭时,给予足够多的耐心听她哭到没力气,然后默默挂掉电话。
日子绵延而重复,心好似始终平静如从前,只有偶尔会一阵耳鸣。
很突兀的,在做实验的时候,他忽然一阵耳鸣眩晕,按着实验台才将身子站稳,又或者下了班回家路上,他拎着两袋菜,忽然耳鸣眼前发黑,菜掉落一地,又或者他在放空发呆,都能耳鸣阵阵,他安静感受一会,等那耳鸣晕厥如潮水般褪去。
以前他不曾有过这症状,最近逐渐频繁了一些,周轩想大概是最近实在过于忙碌,连着几个月都没休息好的缘故,打算忙完现阶段的活,给自己放几天假。
另一边,杨沧的减肥塑性越来越有效果,身材开始恢复到生产前的状态,而肚子上的妊娠纹也在治疗中逐渐变浅,这一年留在她身上的痕迹都在慢慢消失,她想起周轩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开会和出差占据了她每天的生活,就连见杨雾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她又回到了以前工作女强人的状态,麻木而高效,偶尔接到卢平妙几人的电话,出来碰个面打个牌算是消遣了。
这日,她又收到了应元岭的消息,约她晚上看音乐剧。
上次见面后的半个月,两人还断续见过几次,简单吃个饭便草草结束了,原以为大家是不谋而合的听命行事,他这条短信却是让她挑起眉,在简短的一行字上停留了几秒。
这是什么信号,大家都是人精必然不会不懂。
杨沧拨电话给助理,“晚上还有安排吗?”
赵学峰:“晚间ctb有个二十分钟的财经采访,其他暂时没有安排。”
“联系那边,往下午挪一下。”
“好。”
晚上清城中心的香槟色音乐厅前,来往西装革履,衣香鬓影。
杨沧换了身浅蓝色的长裙前来,没想到应元岭刚好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两人见到对方穿着皆是一愣,又都笑了。
应元岭轻笑的视线落在漂亮的女人身上,颔首夸赞:“杨小姐穿裙子果然更美一些了。”
前几次见面她总是穿着干练西装,飒爽艳丽,今日的蓝色长裙将她曼妙的身材紧致包裹,更显风情动人。
杨沧客气笑笑,对他今日的品味同样夸赞一番,两人相携进去。
两人在前排中间就坐,随着幕布缓缓拉开,灯光慢慢暗下,两人陷落在昏暗的光影里,目光望向台上的人。
杨沧兴致不高地看着,尽管小时候万齐枝为了培养一个豪门体面,知书达理的大小姐,音乐、绘画、舞蹈、马术课等一个也没落下的给她请了许多大师,但看得懂未必就感兴趣。
间或有人拍掌,她跟着应元岭赞赏的鼓声而附和,看他眼里望着台上兴致盎然,时不时偏头低声耳语同她聊这个剧的相关背景。
杨沧对德语音乐剧经典《蝴蝶梦》自然也不陌生,信手拈来应着他的话。
结束后两人在西餐厅用餐,缓缓柔和的小提琴声响起的时候,他把柔软的餐布平整摊在桌上,然后望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对音乐剧有兴趣。”
“嗯?”
“我想你这样性格的人,不喜欢一定不会勉强陪我来看。”
“哦?”杨沧望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想起来了上次她喊周轩过来坐在这里的场景,语气却是轻松:“我是什么性格?”
“果决,有主意,很酷的女人。”
杨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回忆上次她坐在应元岭的位置是怎么教训的周轩。
要是他感受一下,估计就不会用“酷”来形容她了。
她笑着问:“这算是夸赞吗?”
“当然。”应元岭眉毛挑了下,配合他认真的眼神,透出那么点不符合商人的真诚,“杨小姐,你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魅力。”
尽管他这句话大概是认真的,但杨沧总是无法习惯圈子里礼貌周到的绅士说话的方式,只耸了耸肩膀,又回了他一句谢谢。
用餐结束后,应元岭再次提出送她回家的请求。
杨沧瞧着他站在车门边,为她打开门,满脸含笑恭候等待的模样,即便是对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男人敬谢不敏,也对被他这样世家少爷讨好而生出一丝满足的愉悦。
她坐上他的宾利慕尚,跟他闲聊起来,“前段时间,我原本也想换这台车。”
应元岭莞尔,玩笑道:“杨小姐要是喜欢,以后我便都开这台车来接你,这样可好?”
昏暗宽敞的后车厢,他递了杯红酒过来。
浓郁的酒香飘来,萦绕鼻翼,她垂睫看去,是她酒柜里收藏最多的哈兰。
比它贵的味道独特的酒多的是,她唯独爱这一款。
杨沧没接他的话,只跟他碰了杯子,清脆的碰撞声里,她问:“你喜欢这款酒?”
应元岭指了指他旁边车上小酒柜,杨沧看过去。
五款红酒里,哈兰独占三瓶。
他笑:“每日下班总喜欢一个人小酌一杯,才感觉生活是自己的。”
杨沧没嘲笑他一个大少爷发的什么伤春悲秋不知人间疾苦的牢骚,只慢慢喝完了手中的酒,因为怀孕她已经好久没有碰过酒精了,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滑过口腔,醇厚饱满的口感一下散开了萦在心口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香草、矿物质和泥土的气息把她拉回往日的生活,紧绷的眉眼一瞬都放松了许多。
应元岭自然不会错过她的神情,讶异道:“杨小姐也喜欢这款酒?”
杨沧只夸他:“应先生的品味不错。”
之后,两人断续见面,一起打高尔夫、击剑、参加红酒品鉴活动又或者参观艺术展览或者拍卖会,渐渐也熟稔起来。
万齐枝时不时关心两人进展,从司机那里得到消息,好一阵眉开眼笑,拍手叫好,只觉这才是杨沧作为豪门千金最正确的人生轨迹。
而周轩的耳鸣却是愈发的严重了,他不得已请了一天假去医院做检查,从耳鼻喉一直检查到脑部CT,他甚至想,要是这时候得了什么癌症,答应离婚就更是一个极好的决定了。
有些检查结果需要隔日过来拿,他便趁今日空闲时间早早的来看杨雾。
今日天还没黑,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半山春水仍陷在橙红的黄昏里,花园里的玻璃暖房中大片的黄色水仙还在旺盛绽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熟悉的花香。
他对所有花香都有一种心理性的厌恶和反感,甚至过于浓烈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唯独黄水仙清新淡雅的味道让他感到一种放松,那柔和芬芳的味道里飘散着淡淡的甜。
他抱着杨雾在客厅里转圈,开着小缝的窗户不断有屋外的花香飘进来,萦绕着他和孩子。
他逗玩着小孩,步伐不自觉又在一扇高大的白墙前停下。
第一次来时,这里挂着一副字画,现在已经换成了一副色泽对比浓烈,颜色高饱和,画里有扑面而来的黑暗和压抑感的油画,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偶然想起搜索过,叫《诺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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