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虽心事重重，但面上不显。回来时，仍是让贾家人人敬畏的林姑老爷——除了宫里的贵妃之外，他们现在最显赫的亲戚。
林如海走到昨日的院子里，没有惊动任何人，挥退左右。一个人站在冬日灰白的树下，静静思索起来。
只是他的大衣下摆不停地被风卷起又落下，发出噗噗的声音。这吹的是西南风吧？才是午后不久，天就这样阴，云也很低。终于要降雪了？
林如海正这样想着，就听身后响起他女儿的声音，“父亲几时回来的？外边冷，怎么不进屋里来？”
黛玉穿着雪白的毛茸茸的长袍，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他走来。想来是小睡刚起，长发随意地披着，在风中轻舞。美的像是雪中精灵。
“……刚回来不久，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父亲的神情不对。黛玉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端倪。林如海能瞒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她。
“有什么事父亲尽管说，女儿能帮上忙吗？”
“元旦日那天，陛下赐下了盛大的国宴，你也陪着为父去吧。”
“哎？”黛玉一愣，就这样？“那很好啊，正好省去各处拜年了，还能去见见世面。我还是头一回进宫呢。”
林如海的表情难得有些犹豫，“如果玉儿不想去，就不去吧，父亲去跟陛下说。”
“为何不去？”黛玉握住林如海的手，“父亲就是为这事担心？你也太小看你女儿了，我可不是一味死读书，宫廷礼仪什么的都是有学的。就是雪雁那小丫头，也自个儿琢磨着学了不少呢。而且宫里还有贵妃在，老太太肯定也会带着人去吧。多我一个也不多。”
林如海斟酌着措辞，“说是国宴，其实也是想趁机给太子选妃的。玉儿你、你见着太子，能避则避吧……”
“哦~~原来是担心宫苑深深啊。不过您这是又高看我了呀，有那么多环肥燕瘦的omega陪着，太子怎么会看上我呢？”
黛玉语笑嫣然，说得轻松，心里却明白她父亲一定还有事瞒着她。一向温热的大手现在摸着却有些冷硬。但就是这一双宽厚的手，把自己拉扯着长大的。不管怎样，他都是她最信任的人。
看着女儿全然依赖的神情，林如海心下一酸，突然便想通了。做下决定时，难免落寞地叹了口气。
自古都说忠孝难两全，果真是至理名言。他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几十年来不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殚精竭虑，忠心耿耿是有的。不管陛下想实行何种政策，他绝对举双手支持。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他女儿的主意。黛玉，是他的底线。
林如海抚上黛玉的头顶，眉间轻展，眼中万千情绪俱都收起，“玉儿啊，你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
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黛玉歪歪头，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她低下脑袋，发现僵白的地砖上微染上了一层白霜。不，不是白霜，她望向四周，“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果然如若兰所说，厚厚的，带着肃杀的冷意。但是，黛玉的小手更紧地握住身旁的大手，她早就说过，只要有家人在，就什么也不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夏有凉风亲灌溉的营养液，吼吼
☆、第44章
元旦日也就是后天而已，转眼便到。
宫里的规矩不少，林如海与黛玉入了宫便分开。黛玉被安置在众多入宫的女眷中，跟老太太等人坐在一处闲聊暂歇。
除夕夜那晚，贾府果然接到宫里贵妃的传话，要贾母带着王夫人共赴国宴。随行的姑娘不是迎春，反而是宝钗。也是不懂贵妃是怎么想的。
她们当然不是一入宫就上桌吃饭，离晚上开席还早，中间的时间自然是留给各妃嫔跟家人团聚的。黛玉被一起带着去觐见了贤德妃，只仓促中抬头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又被问了几句，得了些赏赐，便出来了。
雪雁全程吓得脸色苍白，等出来倚在殿外的树下，才放下提着的心。
黛玉依照礼仪穿上了繁琐的宫装，此时头也不动，眼睛斜瞥了一眼，调笑她说：“怎么，平日里在家不就盼着我带你来这些宴会的么，如今怎么吓得像个淋了雨的麻雀？”
“大小姐可别埋汰我了，我不过是想见见世面，哪里知道是这般严肃。”
正说着，宝钗也走了出来。看见黛玉两人，神色如常地过来攀谈。黛玉就也当无事发生过一样，礼貌地应付着。
不得不说，宝钗是一个心很大的女子，别的气性强的人受了辱都寻死觅活的，她却不放在心上。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人生就是这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她忍了越来越急躁的母亲、忍了无法无天的哥哥、忍了当面笑嘻嘻，背地里暗戳戳的所谓姐妹，忍了喝过几次茶便推脱有事忙走不开其实是另外去勾搭花花草草的所谓公子。黛玉这种只是嘴巴硬一些的大小姐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贵妃似乎还有话对贾母和王夫人说，所以黛玉和宝钗便回到她们原先休息的偏厅。宫内有不少地方可供赏玩的，也并未拘束她们的行动。黛玉便走出去，欣赏宫墙内难得的雪景。
突然，一道小小的白影从她视野里闪过。黛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就看见前面不远的雪堆上多了一个坑洞，洞外面露出一只短短的毛尾巴和两只后腿。是一只兔子，正倒立在空中无助地扑腾着。
头蒙在雪里会冻死的吧，黛玉好心地把它拔/出来。给它拍尽了同色的雪花后，也不知道跑，就窝在她怀里不动了。
“啊啊，这只该死的蠢东西，一点警觉性都没有。”远方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话刚落，一个七八岁的童子就出现在黛玉面前。
好快！就像一道旋风。唉？怎么莫名有点熟悉的感觉。黛玉仔细地望了望眼前的孩子，长得真是玉雪可爱，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也正盯着她看。眉眼真的、真的好像……
裴修见是一位漂亮的年轻姑娘，嘴巴便甜甜地叫道：“这位小姐姐，这只兔子是我走丢的，谢谢你找到它。”
“啊？哦，不客气。”黛玉回过神来，把手里的毛团还给他，却忍不住逗弄道，“你怎么入了宫还离不了宠物的，小心被人抓了，再问你的罪。”
“嘻嘻~”裴修何尝不知道她是在打趣，故作自豪地仰起脸，“我皇后姑姑说可以带的。而且这是我哥哥的宠物，交代我要看护好的。”说着又小大人般摇头叹气，“不负责任的薄幸郎啊，又丢下我一个人。”
皇后姑姑……黛玉对帝都的世家关系自是有些了解的。当今皇后的娘家不就是裴家么，那么眼前这位自然是裴家的小公子了。他嘴里的哥哥……
黛玉盯住眼前的毛团，它也挺眼熟的。自己临时起意的一句戏言，他却认真地恪守着。不是刻意诉说，而是不经意间被她撞见。就像在贫瘠的山上走着，一转弯，陌上满满的都是姹紫嫣红。
“你哥哥……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咦？你认识我哥哥吗？”裴修眼睛眨巴两下，不会又是他的迷妹吧……
黛玉拿出自己最温良的笑来，“我是军校的学生，裴教官曾经帮过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离开学校去了前线呢？”
果然是迷妹啊，这就问起情况了，啧啧啧。裴修内心吐槽，表面却笑得比黛玉还纯良，“哦，我哥哥说是为了他心目中的女神在奋斗啊。”
听见没有啊，他已经有女神了、有女神了！裴修看着听了自己的话就陷入呆滞的美人姐姐，心中也不免叹息。唉，能抢救一个是一个吧，我哥这个祸害……
林如海跟人密谋完毕，走到花园里定定心神。便看见他女儿在红墙边的雪松下愣愣地站着，不远处有一个小人儿挥着手走远了。
他走过去，“看什么呢？”
“啊，父亲。”黛玉似是回过了神，可只打了个招呼就又低头不语了。
“是裴家的公子吧。”
黛玉猛地抬头，“什么？”
“我说刚刚离开的那个，是裴上将的小儿子。”
“啊，是的。”黛玉又放松下来。
“说起来，裴上将真是好福气啊，养了一个人人羡慕的大儿子，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乖女儿。”
“父亲……认识裴家的大公子啊？”
“当然认识，裴上将也算是我的老上司了，只不过我一直在姑苏，疏于来往了而已。他的大儿子你早年不是也见过？”
黛玉奇怪，“父亲说的是裴靖吗？我如何见过他？”
“你忘了，你母亲去世的那年，他刚好就在姑苏，专程过来吊唁过。哦，是了，想来是你当时太过悲伤，记不得也正常。”
居然是这样吗……
世间之事是多么奇妙。在这浩瀚无垠地宇宙中，他们竟然早就遇见过了。他早已出现在她的生命当中。
在黛玉眼里，这实在太有宿命的味道，可并不让她讨厌。悄然而至的惊喜，还有穿越光年的思念，渐渐地都弥漫上来。随着起伏的心潮往上涌了出去，漫过喉口，浸出眼角。黛玉的双眸竟起了一层薄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