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七楼,隔着这么远都能感受到他恐怖的灵压!
一般来说,灵压也需要需要磅礴的灵力做支撑,修仙者只会在要装逼的关键时刻,才显露灵压来震慑他人。而这个纹身猛汉,简直是无时无刻不在装逼。
他很可能到达元婴水平!
而她的蛰隐衣,顶多是能让具灵期的修仙者无法察觉,如果真撞见纹身男,她绝对要露出破绽。
纹身男人站定在大堂中,其他西狄人连忙叫道:“圣使,正在搜查这间客栈,要不让他们把住客全都赶下来吧。”
老板娘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一直缩在后头的老板实在是坐不住道:“各位神仙大能,小的们实在是没见过多美多厉害的女人,只是昨日有二人入住,好似是孤儿寡母。其中的女人戴着幕离,没有露脸,但看双手白皙细腻,身段也是极佳,恐怕就是您说的那人!”
纹身男人一张口,果然口音有些奇怪,嗓门简直是震耳欲聋:“孤儿寡母?她什么时候有别的儿子了!”
……别的儿子?
旁边几个西狄人拽住客栈老板,就要将他脑袋塞进蝎豹的嘴里:“老板,你好好回话,少要胡扯!”
“没胡扯,真的!她说是她儿子,只要了一间房!”
纹身男人赤裸的臂膀单手叉腰,另一只穿着袖子的胳膊甩了一下,从袖中甩出一只灵宠,捏在掌心里,道:“你来说,有没有她的气息。”
羡泽看到他掌心里,捏着一只巴掌大的避役——也就是变色龙,那变色龙缩着脑袋尾巴,恨不得变成他手掌的颜色,让他给掐住后脖子,才哀哀呦呦叫道:“有有有!羡泽来过这里,她的气息在高处!”
怎么还有人认识她啊。这小变色龙跟她什么关系啊?
纹身男人挥挥手,几个人登时将老板的脑袋塞进蝎豹口中,蝎豹毫不客气的嚼了嚼,满地红白。
老板娘尖叫昏过去。男人往前踱了几步,目光往客栈楼上扫来,羡泽也在蛰隐衣下看清了他的脸。
好一张阳光爽朗的面容,浓眉大眼,五官立体,瞳孔是宝石般的浓绿色,眉毛有种孩子气的乱糟糟,耳朵上挂满了各种宝石与金珠,在他咧嘴眯眼笑起来时,又是毫不掩饰的天真残忍。
更令人胆寒的是,一道几乎是将他撕裂开的一指多宽的伤疤,从他额头横亘到下巴,斜过整个面颊,延伸到脖颈胸膛,仿佛曾有人将他整个撕开又缝补……
羡泽脑袋里几乎是登时冒出一个名字:“戈左”。
为什么她记得名字,是她以前认识的人?
戈左目光扫过来,似乎瞬间锁定了小变色龙所说的方向,咧嘴一笑。
羡泽裹着蛰隐衣,连忙缩头回去,她已经来不及爬到更远的房间了,小变色龙又能追踪她的气息,在这里就是等死!
羡泽开始不停地翻找自己的芥子空间。刚刚她好不容易从宝囊中抽出一个看起来有用的玩意儿,去哪儿了呢?
霎时间,戈左已经飞身而起落到七层,挥手打开刚刚她和江连星居住的房间,紧接着几个手下也跟着飞上来。
戈左看着房间里的乱象,又看到那几件法器和地上被打烂的椅子,还有地上散落的鞋子,立刻猜到出了变故。小变色龙目光向隔壁房间转了转,立刻聒噪道:“被人掳走了!羡泽被掳走了,这气息是修炼淫术的男人!”
手下也道:“确实,巡查的灵鸟看到,不久之前有人从房间里跳出去,而且身上还扛着别人。”
戈左拿起地上的鞋履,又看了看散落的行囊中的衣物,将衣服凑到鼻前,露出一个快活又拧巴的笑容:“真是她。不好好在她那早死丈夫的院子里呆着,跑出来走郁江城的方向,她莫不是去找宣衡了?”
羡泽正在隔壁慌手忙脚找东西,她看不到隔壁,只能听到说话声,听见这句话她也愣住了。
怎么这个戈左也认识“宣衡”?
也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啊。
而且这小变色龙明明注意到了她,却没有暴露她的方位……
找到了。她终于从挤了一堆垃圾的狭小芥子空间内,拿出了自己从宝囊中抽出的唯一有用的东西。
[三百丈瞬移降魔杵][上品]
看起来就是个跟灯台差不多大小的降魔杵,下头还有一些简单说明。这东西握在右手,然后左手拿着一件其他的事物——比如青花瓷杯,然后催动灵力,就会将使用者瞬移到跟这个青花瓷杯最相似的另一个青花瓷杯附近,不过限制距离是三百丈。
简单来说就是个位置不明的短距离瞬移。
但问题是,每个客栈房间里都是差不多的,如果她拿个桌子板凳,那说不定直接会瞬移到隔壁同款桌子板凳前,瞬移到西狄人脸前!
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圣使,在城东某个花街的房间里发现了尸体,但死的人根本不是客人,而是一名淫修。那淫修死的时候浑身赤裸,只身上捏了一片裙摆。”
小变色龙连忙哀叫道:“呜呜呜羡泽命好苦啊!怎么就被抓走了,圣使快去找她啊!”
戈左立刻挥手:“你们都去,不但去看一下,也追踪附近有没有其他逃走的女子。她被掳走的时候都没有穿鞋,肯定跑不远。”
戈左并没有着急走,他坐在房间中的椅子旁,手抚过她行囊里衣裙的边角,忽然又捏着手中小变色龙的脖颈,咧嘴笑起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往隔壁看。在看什么?”
小变色龙完全没想到这点举动都被注意到,惊慌失措,戈左狠狠攫住它脖颈,只把它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长舌吐出。它发出几声不着调的哀叫,忽然身形变化成少年模样,浑身白皙赤裸,倒挂在戈左肩头。
与此同时,戈左猛地朝隔壁抬掌,灵力如浪潮般狠狠拍在墙壁上,将墙壁拍碎成渣!
气浪掀起桌椅,隔壁房间里空无一人。
戈左扛着小变色龙变成的少年,踏过满地碎渣,走入了隔壁,环顾四周,他也松开了掐着变色龙少年脖颈的手。
如果羡泽此刻在场,就会发现这少年其实身体上并无男女特征,像是个还未分化性别的精灵一般。
少年大口喘气,心中庆幸,嘴上谄媚道:“这边什么都没有,你想多了,我就是脖子疼,往这边转转头!”
但戈左却眼尖的发现,房间的地上有个黄铜蟾蜍摆件。他在手中抛接了两下。
客栈空房间里怎么会有个招财蟾蜍。
戈左扛着少年,笑起来:“你还是怕我会害了羡泽?你也知道的,妈妈她总是会心疼我,看见我身上这疤,她不知道会不会哭——”
变色龙少年听他叫羡泽“妈妈”,别扭的龇牙咧嘴,戈左斜眼瞧着他,忽然笑起来,掐住他脖颈笑道:“你说,有我还不够吗?她怎么能又有别的孩子了呢?”
变色龙少年表情惊恐,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两眼一翻,装昏过去。
几百米之外。
一只黄色蟾蜍吓得呱呱乱叫,深夜之中,它突然被袭臀,而转过身去,却根本没看到人影,只有一只手按在它湿滑的屁股上。
它惊得四腿乱蹬,而那只手也瞬间消失了。
羡泽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将身影藏在蛰隐衣下,长舒一口气。她记得客栈老板的柜台上没有摆蟾蜍,赌的就是自己拿着那个[建泗镇棺材铺前台招财蟾蜍],会被瞬移出客栈——
只不过仅仅是使用[三百丈瞬移降魔杵]的那点灵力,就让她周身经脉痛的难以忍受,这身体真是铁废物啊。她光着双脚站在湿冷的石板地上,靠着墙喘了几口气,下一步,就是要找到江连星了。
江连星特意做出羡泽已经逃出城的假象,看着不少西狄人追着线索走了才回到客栈。
客栈的房间已经空了,甚至连隔壁的墙都已经被彻底击碎,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师母、师母?!”
房间里根本没人回应,反而是隔壁的墙毁的很蹊跷。
虽说那个戈左修为很高,但如果不是直接目视,大概率是发现不了蛰隐衣的……除非说戈左还有特殊的追踪她的手段。
他打算直接下楼去问,刚从靠大堂的窗户探头,就看到大堂中满地断肢碎尸,似乎是戈左放任蝎豹咬死了很多人,只剩下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的地上哭泣。
好多修仙者也都探头往下看,咋舌不已,但显然刚刚没一个愿意出头。
“真是疯了,西狄人这些年在九洲十八川越来越频繁露脸,他们是要在中原腹地建八百个分舵吗?”
“有钱又有异兽,各个还都修为高,谁惹得起。哎,那个满身纹身的圣使,找到他说的那个女人了吗?”
“找到了吧,他们走的时候我瞄了一眼,看他扛了个人,没看清楚,就瞧见两条白花花的腿来。”
江连星脸色惨白,满身纹身不就是戈左吗?!白花花的腿还能是谁!
他登时从窗子翻出去,什么也顾不上的跃到屋顶之上,看向远处天空。他们巡视的灵鸟已经往城外的方向飞去了——
一定是抓住了她,否则怎么会这么果决的出城!
夜里有细微的雨丝飘落,江连星踩着一双快被磨破的旧布靴,站在屋顶上摇摇欲坠。
他长时间奔波,灵海空空,连腿都抬不起来,他能追上吗?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他现在的身体病还未痊愈,筑基都没有,不可能从戈左手中带走师母。
他决不能就这样离开师母,也不能这样放弃。
江连星大脑飞速运转。
金鹏没法到中原腹地来接应伽萨教,最起码他们还要陆行一段时间才会乘坐金鹏往西。
这一路上有天险关隘,可以制作法器炸毁山石,想办法埋伏他们;也有几处他上辈子知道的妖邪洞府,可以引妖邪出来袭击戈左。
还有一些仙门分脉在距离此地几十里处,这些仙门厌恶西狄人,他前世也学过伽萨教的功法,完全可以伪装伽萨教袭击仙门,引发两方斗争,再想办法救出师母。
他脑袋里列举了几种办法,为成功概率排了序,每个法子都没有把握,都很难,但不论选什么办法,他都必须跑到这群西狄人前面去设局!
他必须动起来、跑起来!
羡泽偷了一双人家晾在门外的绣鞋,裹着蛰隐衣在雨中走,她还没找到回客栈的方向,就瞧见一道人影从头顶掠过。
她抬头一看,那人已经跑到了远处的屋瓦上,跑的踉踉跄跄,在细雨中差点要滑倒,他手脚并用抓住了瓦片,两脚都要抬不起来似的机械性的继续往前奔跑。
羡泽在他摔倒时看清了那张脸——是江连星!
江连星面上神情,是一种发了疯反而呆滞的魔怔,额头上青筋鼓起来,嘴角却紧紧抿着,哪怕摔倒也昂着脑袋,两只眼死盯着远处盘旋的灵鸟,生怕自己挪开眼就追不上找不到了。
与此同时,他头顶的龙傲天值,正在疯涨:
65%、66%——70%!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喊了他名字,却没想到蛰隐衣也能遮掩她大部分的声音,
他跑得太快了,羡泽扯开蛰隐衣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奔远了,她也不知道城内还有没有西狄人,不敢大喊,连忙踩着绣鞋追上去。
江连星上辈子是夸父吧,他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回,腿都跟抬不起来似的,竟然还能跌跌撞撞往城外狂奔。
“江连星!”
他已经到了某片荒地亭台处,终于听到身后的呼唤,猛地转过头去。
总算停下来了啊!
羡泽气喘吁吁,拽掉蛰隐衣,扶着亭台柱子坐下:“……你跑什么?”
深夜细雨飘摇,江连星怔怔的看着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羡泽扶着胸口,这才注意到他脚上的布靴已经被磨破了,连掌心都有跌倒时擦伤的血痕。
江连星哑着嗓子:“师母、师母……我以为……”
羡泽愣了愣:“你是去追我吗?以为我被抓住了?”
江连星拖着步子走进亭子里来,忽然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而后重重叩首:“是徒儿无能,不能保护、保护师母……”
羡泽吓了一跳,伸手要去扶他,江连星固执的俯身下去叩首,单薄的脊背似乎还在颤抖。
江连星在狂奔追击的时候,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可能追不上西狄人,可能想尽办法也救不出师母,只是以他的性格不愿意放弃。
他绝不能让自己这一世再后悔,如果所有围追堵截的计划都落空,他会追到西狄人的总舵,哪怕再将他抓进异兽圈笼里关起来,他也不能让师母孤立无援的困在西狄人手中!
只是此时此刻,羡泽温热的手抓着他胳膊,他才感觉到自己早已崩溃。
或者这崩溃是更早开始的。
其实前世师母惨死之后,他并没有哭。或许是因为成魔而哭不出来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哭也没有用,除了师母以外,世上其他人只会嘲笑他的眼泪。
到最后,那些仙门魔道将他撕成碎片的时候,他都很想用元神在高处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层威慑天下的皮囊下,内里早就是破破烂烂勉强运转的碎渣。
这几日,他驾车带着师母一路躲避,他还有种绷着弦的紧迫感,并不能完全真切的感受到——师母真的活着,真的在他身边。
而此时此刻,他那根绷了两世的弦,就这么脆弱的断掉了。
他想哭的不只是前世师母死去时的泪,还有他被误解、被围剿的委屈,以及临到死时拔剑四顾望不到家的茫然。
江连星意识到时,他已经感觉温热的泪水汇聚在鼻尖。
羡泽抓着他胳膊要将他扶起来,她不敢崩了人设,连忙柔声道:“连星,别哭啊,我很聪明,可以自己逃掉!你看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
他忍不住幸福的在心里叹气:天啊,他这样任性地哭,真是吓坏了她。
她上辈子也总是说自己很聪明,可她若是真的聪明,怎么会带着他这个拖油瓶;若真是聪明,怎么会被他害死。
天下如此之大,却也只有她会因为他的眼泪而语无伦次吧。
羡泽现在是真的,被吓得语无伦次。
江连星这些天表现的就算不是波澜不惊,也可以说是铁骨铮铮,虽然偶尔有点呆,但丝毫没表现出过害怕。怎么这就被吓哭了?哭也就罢了,十来岁的孩子撒撒娇也无妨,可问题是他头顶的进度条还在涨啊!
一边哭一边黑化吗?!
就这么一会儿,他的进度条已经涨到了84%了,再这么下去就要完了啊。
他要是先筑基,龙傲天进度条不够,她还可以来点虐心误会;可要是进度条满了,修为却不够筑基,她这个菜鸡师母可帮不上一点忙!
羡泽实在是憋不住了,使劲儿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抱住他肩膀,一边拙劣扮演温柔师母一边磕磕绊绊道:“别怕,师母回头、呃呃呃赚大钱,咱们以后雇几个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师母一定会保护你的!”
别黑化了啊啊啊!咱娘俩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吗?
终于,江连星头上的进度条,缓缓停在了85%。
他半晌后,吸着鼻子,破涕为笑道:“好,以后让那些掌门宗主,给咱们当护法。”
羡泽几乎没见他那张紧绷的脸笑过,更何况此时夹着泪涨红着脸,笑的别扭奇怪,却又真情流露。
江连星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从羡泽怀抱里挣扎出来,但又实在是贪恋,弯下身去将侧脸轻轻在她膝头搁着,轻声道:“师母,我脚疼……就让我这么靠一会儿吧。”
羡泽低头。江连星面颊上还有半干的泪痕,他生的算不上特俊的,却也是鼻梁挺直,下颌紧收,平日抱着剑矗立,有股什么苦痛都能嚼碎了往下咽的沉默傲立。
这样的少年,因为怕她被抓了,哭得睫毛湿透,真有种最乖巧懂事的孩子受了委屈的劲儿。
羡泽有些不适应。
在她看来,江连星就是未来会导致她死亡的唯一原因,因此哪怕他平日里表现得恭顺,她也会心生烦躁,只是对他没有办法罢了。
但此刻,她心里真有一瞬,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了。
不过也只有一瞬罢了。
她也不知道师徒礼数该是怎么样,僵硬的伸手轻轻拍了他脑袋两下。
江连星偏了偏脸,让羡泽的角度瞧不见他,他被这两下拍的又想落泪,又是清醒,只感觉自己肩上沉甸甸的。
重活一辈子,他重新搏个圆满,绝不能再这么哭了。
最后一次,真就最后一次。
他过了半晌后直起了身,也觉得自己撒娇过了头,手在脸上薅了一把,又伏身恭恭敬敬拜了一下:“是徒儿逾规了。”
他实实在在磕头,磕得噔一声响,羡泽只觉得他不但有时候呆,还很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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