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谁能找到这一线要害,苏梦枕无端便对师青若存有一份信任。
今夜也正是因为她的布局,才能让元十三限上来便折损了六合青龙大阵。
她不能受伤!
至于私心……
“元限的箭扎中了我,只是伤身的铁箭并气箭。扎中了你,便是真正的伤心小箭了。”他轻声又多说了一句。
陆小凤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朝着苏梦枕看去,仿佛全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手腕强硬的金风细雨楼楼主,竟然会在此刻说出这样的一句情话来。
偏偏他说话间仍是面不改色,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多大的杀伤力。
“此刻不便拔箭,”他的眉尾在火光没能照亮的位置,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说话的语气仍是平静,“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耽搁,尽快布置下一处地方。”
师青若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伤情的好时候。
元十三限损失了六合青龙中的赵画四,失去了以大阵困杀诸葛神侯的机会,正是最为愤怒也最失去理智的时候。
若要算计他,看清他的弱点,任何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
先前的交手,也已让师青若看到了那一线希望所在。
她一把扶起了苏梦枕,循着火折子照出的出口一跃而上,随同戚少商和陆小凤一并,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当元十三限循着那一线血气追踪而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眼前的一座菩提寺。
早已破败的寺庙寂静无声,在明如清水的月光中,透着说不出的冷意。唯有夜风之中浮动的暑热还在提醒着来人,此时仍在盛夏。
元十三限没有犹豫便已推门而入,哪怕此刻为了尽快追上师青若等人,他已将鲁书一等几名弟子都抛在了身后,也并不妨碍他做出这样的决断。
武功高到了他这种程度,在他看来已与半人半神没什么区别。
既是“战神”,便不该再受到自在门那些门规的束缚,那些天雷地火的炸药就算再在此地故技重施,也难有什么结果。
唯有诸葛小花亲自到此,或许才能让他陷入绝境。
可那个人自恃行事堂堂,既然先前没来,而是让那些小辈玩起了花招,那么现在,他也不会出现。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了落满尘灰的前院,一步踏入了这菩提寺的主院之中。
奇怪的是,他一把扯落了头顶的经幡挂帘,循着血气直闯入内的时候,竟见这菩提寺中供奉的竟不是释迦牟尼像,而是一尊白玉观音。
周遭尽是尘土与泥灰,竟未曾在这白玉观音像上留下分毫的痕迹。
她垂眸阖目,托举净瓶而立,与这周遭的种种格格不入。
若非在她的面上,有一层如同白釉的颜色,若非以元十三限的武功,也并未察觉到这观音像的呼吸,又若非这白玉观音的衣衫并未随着穿堂的夜风飘起,元十三限简直要怀疑,这异常精致的观音像,或许并非泥塑,而是由真人在此扮演的。
可再看第二眼,他又不由瞳孔一缩。
破败的屋顶缝隙里,一线线错落的月光投照在了那白玉观音像上,将她的面容映照得愈发清晰。
虽是闭眼含笑的神情,但那张脸,无论是轮廓还是神韵,都在神性之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像是一片不沾染尘灰的白花,绽开在那案台佛龛之间。
这张脸……这张脸元十三限曾经见过!甚至在无数次入梦之时见过,却早已埋藏黄土。以至于在他认出这张脸属于何人时,便已失声开口:“小镜……”
智小镜。
他的妻子,他与诸葛神侯的心上人智小镜。
但当他抬头去看眼前那尊白玉观音的时候,他又只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当年的种种惊变,早已将身处局中的几人变得面目全非,当智小镜身死的时候,他已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这样恬淡而柔和的神态,仿佛那样的神情,也仅仅存在于她被伤心小箭命中将得解脱的一瞬而已。
可这山中庙宇的神像却可以随随便便地纤尘不染。
元十三限当即便要迈步上前,将这白玉观音像给砸碎在当场。
也就是他将要有此举动之际,在这空旷的殿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谁?”元十三限怒而出声,却只觉那被伤心小箭牵引的一线血气,仍在距离他颇远的位置,甚至还在继续远去,显然不是那几人弄出来的名堂。
那么唯一能够发出这声音的,便只有……
白玉观音仍旧闭眼含笑,却开了口:“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你都学会了吗?”①
寥寥十数个字,像是一盆数九寒天的凉水,朝着元十三限的头顶泼了下来,将他冻结在了当场。
他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应当干脆利落地毁了那观音像,然后继续去追击那几个打了就跑的鼠辈,只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白玉观音。
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
这句话好像出自山字经,又好像不是,与他记忆之中的顺序,宛然是颠倒的。
但若只问山字经的话,他怎么会没有学会?
当年小镜为了让他拿到山字经,练成伤心小箭,为她父亲报仇,甚至不惜用身体去与三鞭道人做出交易。可这门武功的到手,非但没让诸葛小花吃到苦头,反而让他的心性一天比一天扭曲,不止亲手杀了小镜,也吓走了他们唯一的儿子。
他舍妻弃子,几乎叛出师门,绝不可能学错。
他高声回道:“自是学会了。”
元十三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白玉观音像,意图再从这白釉一般的光彩之下,看到那张故人归来的脸,却又好像看到的,只是一团模糊的月影,带着似像非像的意味。就连传入他耳中的声音,也与当年小镜的声音大不相同。
只有那一句话,还温柔得像是从智小镜的口中说出。“但你变了,你没做成你想当的大侠。”
“大侠?”元十三限冷笑,“若我还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我当然可以继续去做什么大侠,但我如今已生白发,再不年轻了,做大侠有何用处!”
“我看透了,认清了!如今当大侠没有我的份,那也别怪我,只能去痛痛快快地当我的魔头。”②
月中倩影淡漠得不见笑容,唯独回话的声音依然有着一份宽厚与悲悯,“你痛快吗?我只看到了你的妒忌。”
元十三限扯起了一个疯狂的笑容:“我能参悟‘山字经’,射出‘伤心箭’,我为何要妒忌他!”
可在那白玉观音的面前,他的身体里又分明还有另外的一个声音正在叫嚣——
不错,他妒忌诸葛神侯,妒忌他的三师兄,妒忌他……
为何可以成为天下敬仰的诸葛神侯,而他却只在汴京郊野逐猎几个年轻人!
就连此刻,也只有一道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以及那混在月光之中的声音:“你无佛念,无佛心,无佛行,举世皆敌,佛门不渡,谈何练成山字经。”
元十三限压住了经脉间的那一股乱流,一声惊喝:“你说什么?”
“我们得尽快了。”
傅宗书一把拖着那南王世子往御书房走去,口中说道:“元限未必真能阻挡住诸葛小花多久,但只要你取代了皇帝的身份,他就算察觉到了什么,先机都会在我们手中。”
在傅宗书身后还跟着数十个黑衣人,看他们的脚步便知道,那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
若是温柔在此的话,必定能认出,这其中就有先前她在相府内见到过的黑光上人,以及七绝神剑中的另外六剑。
今夜动荡,他们果然也以帮凶的身份出现在了傅宗书的身边。
在傅宗书和南王世子的前头,还有一个负责带路之人,正是小皇帝的御前太监总管王安。
有此人的带路,这一行人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宫中的巡防守卫,直逼内宫而去。
再有黑光上人等人的相助,就算陛下身边还有不少高手坐镇,也绝难抵抗住这样的偷天换日之举。
该说不说,这位南王世子,真是长了一张太合适的脸。
只是这张脸,因为成功近在眼前,写满了激动的情绪,又或者更准确一点说,是小人得志的神情。
这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即将上位的帝王。
他自己却浑然不知这一点,而是朝着傅宗书发问:“元十三限就如此不济?”
这……这好像和先前傅宗书跟他说的情况有些不同。
只是看傅宗书神情中满是胜券在握,他又将一瞬的紧张给丢到了脑后。
“他若是真有这个本事,早两年就该答应我的邀请,趁着四大名捕出京办案、积攒声望,将诸葛小花给解决了。连雷损都有这样的胆魄,冒着必死的决心对诸葛小花动手,为何他却没有?”
这本身就是一种示怯。
傅宗书的武功不及元十三限,还得算是跟着他学的,但他身居官场,对于人心的揣度,却要远比元十三限来得通透。
好在,他原本也不指望元十三限真能杀掉诸葛神侯,只要能解决掉四大名捕中的几个,拖延住诸葛神侯回京的脚步就行了。
傅宗书思忖间也不由暗笑,元十三限若是回不来,固然是让他这边少了个打手,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元限若真立下了擒杀诸葛的大功,他还不知道该当用什么来奖励他呢。
诸葛小花能被道义法令所约束,元十三限此人却是一年疯过一年,谁知会不会失控。
今日之举,既能让自在门的那对师兄弟内讧,又能将这个浅显好懂的蠢货放在皇位上,对他来说,如何不是一件双喜临门的好事!
“那要是这样说的话……”
“你不必顾虑那么多。”傅宗书打断了南王世子的话,“你今日只需要做一件事,随我一并在旁观战,穿上那身属于你的龙袍,然后拿起那号令天下的玉玺。”
短短几句话,落在南王世子的耳中,简直是给他勾勒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美梦。
他连连称道:“是,是……这都仰赖于相爷之功。”
此刻皇城内外的高手都还聚集在金水桥前,观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之间的交手,方歌吟这个曾有救驾之功的巨侠,已死在了元十三限与公子羽的联手之中,诸葛神侯也因元十三限的行动离开了京城,让那小皇帝失去了一尊保护伞。
这若不是天赐良机,还有什么会是。
既然他与当今天子如此幸运地长了同一张脸,那也合该有这个机会问鼎江山才对,凭什么只能做一个动辄藏匿起容貌的南王世子!
此刻的他,距离皇位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的石陛之上传来,像是被风送到了他们的耳边:“是吗?”
南王世子下意识地答道:“怎么不是,相爷高瞻远瞩……”
他说不下去了。
与他和傅宗书同行的数十名高手,早已在行路之间,变成了与他们并行、庇护于左右的状态。此刻惊闻这一声,当即拿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尤其是其中武功最高的黑光上人,手已攥紧在了身侧。
也让这愚笨且骄狂的南王世子终于意识到,先前问话的那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同党,而是他们的对手!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尚未从这行踪提前败露的噩耗中回过神来,便惊觉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情。
前方的大殿只点了零星的灯火,却也将那头的身影给映照了分明。
在他入京之前,他的父亲便将京中的重要人物,以画卷的形式递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务必记住这画中人的样子,为随后的大事做准备。
这其中也自然包括了眼前那人。
他身量不高,对比于他手中的长枪,更是很难显出英武豪迈之姿,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便有如一道无形的天堑,落在了那大殿之前。
他徐徐迈步走来,更有着一派渊渟岳峙的宗师风范。
傅宗书自觉沉稳,也不免失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他看来应当已与元限交手的——
诸葛神侯!
他不去拦截他的师弟,元限也没有来,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我想你应该问的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而不仅仅是诸葛神侯一人。”
傅宗书面色一变,就见那后方的大殿中,忽然有人推门而出。
随着一盏盏宫灯在此地亮起,那说话之人的面容仍在模糊的光影里,身上的龙袍却已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跟在他身边的四人,像是四面的围墙,将他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了当中。
朱棠也不打算以身犯险,而是站在诸葛神侯与四大名捕的保护之中,饶有兴致地看向傅宗书。
诸葛神侯的突然现身,显然像是一招又险又妙的棋子,直接将对面本占上风的局势打得满盘皆乱。就连傅宗书那张泛着紫黑色的脸,都能看出其中种种幻变的神情。
只是这张脸实在不太好看,以至于他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傅宗书身边的南王世子,不由挑了挑眉头。
原来世界上真能有人和他长着几乎相同的脸,但在这张脸上的恐惧表情,却让它看起来丑态毕露,怎么看都很不顺眼。
于是在这两厢对峙的刹那沉寂之后,当先遭到当朝天子询问的,竟是傅宗书身边的两名打手。
“元妙先生,黑光上人,若是朕没记错的话,先帝生前对你们不薄,可不是傅宗书和南王的小恩小惠可比的。你们今日夜闯禁宫,意图谋逆行刺,到底是何居心!”
被称为“元妙先生”的林灵素,和被称为“黑光上人”的詹别野交换了一个眼神。
今夜陛下意外随同诸葛神侯等人到此,意味着,他们想要以最小的损失完成皇帝的置换,已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谋逆行刺”的四字罪名,更是让他们意识到,若今日被人拿下,唯有死路一条。
他们根本没有向这小皇帝俯首请罪的机会,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林灵素一念至此,当即扬声答道:“先帝在时,我等有上清宝箓宫托庇,门徒弟子数千,几乎以国师之礼备受尊崇。今上即位,却先后废止了数项昔年律令,相比于相爷仍旧诚心相待,相差何止百倍。陛下何敢言及先帝余荫!”
“听到了吗?”朱棠扭头朝着一边,“全都给朕记下来。”
林灵素:“……”
他先前被陛下、诸葛神侯还有四大名捕的出现给搅乱了思绪,竟然未曾留意到,在角落的阴影里,竟然还站着个史官。
现在听到了陛下的吩咐,他忙不迭地奋笔疾书,将先前林灵素的话全都给写了下来。
能做史官的大多头铁胆子大,饶是此刻正值两方对峙的危险时候,他也还是为了让记载的字迹清晰,又往其中的一处灯笼处靠了靠,这才让人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行踪。
朱棠朝着诸葛神侯拱了拱手:“奸相傅宗书有负先帝托孤之望,联合元妙先生、黑光上人等人杀入宫闱,意图重建上清宝箓宫,尽享人间富贵,恳请诸葛神侯相助,将此数人拿下论罪!”
诸葛神侯应道:“臣自当谨遵陛下所托。”
他也毫无耽搁的意思,那把长枪在他手中一绰,便有若活了过来,直指傅宗书等人而去。
速战速决的态度,在他这个举动中表现得再明显不过。
几乎是在诸葛神侯一枪.刺出的刹那,除却无情还留在朱棠面前,与殷羡一并近身守护,其他的三人也已随同大内高手杀向了傅宗书等人。
他们没有再给两方“叙旧”的时间。
元十三限还未被解决,只是被师青若和苏梦枕等人拖延了脚步。
若是这头傅宗书论罪伏诛,南王世子和其他人等都被拿下,却要付出迷天盟七圣主和风雨楼楼主这两条性命,同样是得不偿失!
自然要以最快的速度拿人,而后——
出城支援!
“你在紧张?”朱棠敏锐地留意到,无情总捕握住轮椅的那只手微微发力,却好像不是为了随时能将机关暗器发射出去,而是在为时局紧张。
无情目光明净,那一缕担忧已藏在了黑白分明的眼睛下头,“陛下放心,现在更紧张的,还是别人。”
比如,那位南王世子。
他被一名剑客往旁边拉了一下,方才险之又险地错过了冷血直来直往的杀招,险些想要惊叫出声,却又觉得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口。
别管他是不是叶孤城的挂名弟子,也好赖跟他请教了几句,放在这等水准的混战之中,根本一点都不够看。
但更让他惊慌的,不是他们的大计要完,而是那小皇帝刚才说出的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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