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摘星没话说了。
 但又或许,他此刻的沉默还因为其他的理由。
 坐在桌边的女子托腮回首,将半边脸庞浸在屋中的烛光之下,却并未被光影模糊掉面容,反像是攥取了这一室流光,尽数铺落在那姝丽的锦缎之上。
 入眼满是溢彩华光。
 而他越是想不通她的来历她的动机,也就越是觉得,在这匹锦缎之上有着当世独一无二的纹样。
 司空摘星无声地哀叹了一声。
 陆小凤是个江湖浪子,却未必真懂感情,也更不明白他的想法。
 要知道,他这个神偷要偷什么东西,从没有必要跟陆小凤提前预告,除非……那是一件对他来说必须放在心上的至宝。
 而他需要用另一种方式,得到旁人的帮助。
 他过了有一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已听到了任鬼神所说的话,如此算计之下,你还是要做这迷天盟的圣主夫人吗?”
 师青若眨了眨眼,那毫无犹豫的答案,让司空摘星险些怀疑,自己是问出了个太过愚笨的问题。“为什么不呢?关七对我很好,这就足够了。”
 “可……”
 “小蝙蝠,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她柔声发问,将司空摘星本还要说的话,都尽数堵在了喉咙口。
 他想说这汴京城里的局面,就算是关七对她够好,也无法让她摆脱所有的危险。
 他还想说,他才不叫什么小蝙蝠,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
 又或许他更应该做的是转身离去,切莫像关七一样,不知道被什么驱使,跌进这个如梦似幻的陷阱里。
 但在屋中响起的回答,有且仅有一个字。
 “……好。”
 首先,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
 别管到底有没有那疯癫的十余年,怎么说也是和六分半堂雷总堂主一个辈分的人。
 师姑娘呢?恐怕比雷损的独女雷纯还要年少几岁。
 老夫少妻,绝非良配。
 ——除非关七能死在成婚当天。
 除了年龄之外,更大的问题还是他的身份。
 若是将时间往前追溯二十年,迷天盟盟主和天下绝顶高手之一的身份,足够让他稳坐武林之巅。但如今的迷天盟,虽能自各方势力的围追堵截之中逃出生天,却已早非当年模样。
 被冠以七圣主之名的关七,到底还能否在迷天盟中号令群雄,在司空摘星看来,完全就是一个未知数。
 司空摘星轻功绝高,因师青若的缘故,数次往来于迷天盟内外,便发觉了不少端倪。
 除了关七这个不问世事的疯子之外,迷天盟的六位圣主,简直可以说是各怀鬼胎。
 德高望重的大圣主颜鹤发,手底下聚集着以朱小腰这位二圣主为首的一干手下,似乎与京中某一方势力有所往来。
 今日带着师姑娘前去擢选手下的四圣主任鬼神,与三圣主邓苍生,本就是一对杀手搭档。
 以司空摘星所见,这两人曾私下会过六分半堂的人,还从他们那里收了不少好处,俨然不像是寻常的瓜葛,或许已然投靠了六分半堂的雷损。
 而同样是一对搭档的五圣主张铁树与六圣主张烈心,早年间还需要托庇于迷天盟下,以逃脱一桩旧案清算,如今却以“铁树开花、指掌双绝”的名号重出江湖,另做着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的马前卒。
 关七对六位圣主中泾渭分明的三个阵营浑然不知。
 若非武功盖世,还需要这样一个招牌挂在前台,谁知道他还能不能活在世上。
 司空摘星翻墙出院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酸道,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为何如此不公道,将这举世无双的武道天赋,就这么生在了关七的身上。
 他这样一个热爱生活热爱职业的大好青年,在看到关七的第一眼,居然会险些想要一头撞死在墙上。
 简直是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足以见得,这十多年间的疯癫非但没让关七的武道境界有所后退,反而让他又踏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这倒是他最值得称道的一个长处了。
 司空摘星暗忖,这点长处若是对师姑娘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条劣势。
 关七对他人的影响力越大,也就越是说明,他根本无法彻底掌控住自己的内劲。
 倘若有失控的一天,那么首先要面对危险的便是师青若。
 这怎能不算一个绝不应当嫁给关七的理由!
 可惜,只是司空摘星这么想的,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迷天盟七圣主的成亲大事,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往前推进。
 任鬼神当日翻出来的陈年旧事,好像不过是掀起了江流上的一团浪花,就已被淹没在了徐徐向前的流水之中。
 为此,他也只能在再度接到雷总堂主召见的时候,声称关七近日间常与夫人同行,乍看起来确像一对璧人,若是她有心不再追究关七的前尘,只想先确立自己迷天盟盟主夫人的身份也未可知。
 这样一来,她确实不会在此时生事,只会安心做好一个待嫁新娘。
 关七似乎也乐于配合师青若的所为,难得下达了一条足够精准的指令——
 无论先前盟中发生了何种大事,他将“丢失已久”的夫人重新找回、补办一场婚礼,绝不能还要东躲西藏,必须堂堂正正地举办完毕。
 他要办一场风光无极的婚宴。
 夫人的出嫁礼服已准备妥当,余下的便是出行仪仗了。
 偏巧天公作美,春日的阴雨在又落了两阵后,便已彻底走到了尽头。
 师青若抬眸向着窗外看去,就见日光清浅,被柳枝摇落在窗棂之上。
 入耳的除了迷天盟弟子调度的哨声,还有春日莺语鸣啼,正是一派好光景。
 至于屋中,满堂明红亮色的喜庆,也算与这好天气映衬相得。
 同处此地的朱小腰似乎也被这春日明媚所感染,更被面前美人轻柔甜蜜的笑容所蛊惑,一改当日的忧虑同情,低声继续说着今日的安排:“夫人的花轿将会自此地出发,前往迷天盟先前被封存停用的总部。”
 “封存?”师青若疑道。
 朱小腰解释:“七爷疯病最重之时,险些失手重伤大圣主,若有强敌来袭,怕会敌我不分。迷天盟中各方人物树敌不少,为防不测,只能先关闭了汴京堂口。但如今是七爷成婚的大事,更要昭告四方,迷天盟有卷土重来之意,便将故地重开。”
 “从此地前往总舵横跨大半个汴京城,也配得上七爷与夫人的身份。”
 天子脚下,江湖人士的婚宴横跨半个汴京城。果然是只有武侠背景的世界里才会出现的事情。
 师青若心中吐槽,脸上顺势露出了三分忧虑:“如此一来,会否太过张扬了?”
 朱小腰连忙劝慰:“夫人大可放心,沿途各地都已设立岗哨,由四圣主调配,绝不会让闲杂人等破坏我迷天盟中大事。大圣主已提前驻守于三合楼,无论何处发生变故都可快速赶来支援。我与三圣主会随同七爷一并护持迎亲队列。”
 她笃定又补充道:“既要宣告迷天盟归来,便不会拿夫人的安危开玩笑。”
 “……那便好。”师青若轻出了一口气。
 若不是她能清楚地瞧见朱小腰身上的阵营,也曾经在游戏的第一周目和她打过不少交道,师青若险些要以为,这迷天盟与关七重回武林之巅,真是她即将鼎力为之的要事。
 不过,这小小一方驻地中,任鬼神有鬼蜮伎俩,朱小腰有自己的算盘,她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计划呢。
 师青若旋即伸手,指向了一旁的木架。
 她的指尖未着丹蔻,但那只骨肉匀称的手上也自有莹润动人之色。“拿来吧。”
 随侍在旁的婢女险些愣神了一瞬,方才将覆面的喜帕红盖递到了她的面前。
 是了,吉时快到了。
 在这方院落之外的鼓吹之声虽还未响起,但身着新郎礼服的关七却早已端坐于马背上。
 或许是因他今日的“正常”,迷天盟中众人也找回了主心骨,被安插在送亲队列之中的众多高手,怎么看都有一番训练有素的威势。
 当花轿载着未来的迷天盟夫人起行之际,奏响的礼乐更是在刹那间,将这别院中曾经残存的阴潮死气一扫而空。
 这会是迷天盟新的开始吗?
 在场应当没人能说得清楚。
 他们唯独能看到的,是这长长铺开的队列,和关七脸上有若稚童一般纯粹的笑容。
 倘若忽略掉汴京街头的暗流涌动,这好像只是一场排场大了一些的寻常婚礼而已。
 仅此而已。
 随队而走的花童,就已将花篮中的喜钱往外抛去,换来沿街百姓的叫好声。
 只怕京中达官贵人的婚事,也不过如此了。
 王小石一把接住了飞向他这边的数枚钱币,望着这一片绯红的长队,就忍不住咋舌不已。
 他朝着身边人说道:“难怪你今日收摊得这样早,原来是因为这场多有传闻的喜事。”
 白愁飞并未即刻答话。
 他与王小石结伴来到汴京,已有数月了。
 仰仗着出色的武功,在抵达汴京之前,他理所当然地许下了想要出人头地的宏愿。
 但很可惜,到了这里才发现,京城里的水,要远比他和王小石所想象的深。
 在这里,武功并不是决定人能否出人头地的最大因素,人脉才是。
 很不凑巧,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于是留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了两条路。
 要么,就是选择杀人扬名,一面顶着六扇门的追捕,一面给自己找到一把庇护伞。要么,就是在京中蛰伏,静等那几方大帮会的争斗中露出可乘之机,让他们一举得势。
 而在此之前,他们得先用最朴实的方式赚到足够的银两,让他们生活下去。
 王小石选择用自己的医术知识,在老字号回春堂里当药师,至于白愁飞,则凭借着一手好书法好画技,在街头贩卖字画。
 “这喜事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数月间的蒙尘,让白愁飞身上的孤傲气度被打磨削减了几分,但出口的话依然有些冷淡。“你接的那几枚喜钱也不够补上今日提前收摊的损失,更买不起你前日提到的一得居里的酒菜。”
 王小石倒是豁达,顺手将喜钱塞进了腰包,“别这样说,谁知道能不能沾沾喜气呢?若是这迷天盟趁势崛起,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就有了立身的机会。若再这样蹉跎消磨下去,我们该得病了。”
 “什么病?”
 王小石哈哈一笑:“穷病。”
 人穷则志短,这是古往今来的真理。
 他说得顺口极了。
 “所幸当日解决了那些采生折割的恶徒之后,师姑娘没答应你我的邀约,与我们一并往汴京城来,否则还得同我们一道受穷,也不知道她如今怎样了。还有田姑娘与温……”
 “——你在看什么?”王小石忽然发觉,在他提到这些沿途结识之人时,在白愁飞的脸上少有的未见异样,反而是看向了一个方向,面露沉思之色,当即话锋一转。
 他顺着白愁飞的目光看去,便见被他追随的不是其他,正是那顶花轿!
 白愁飞低声喃喃:“……我总觉得,这花轿有些奇怪。”
 王小石:“迷天盟这等大势力,给盟主夫人的花轿自然要特殊一些,总不能和乡下人娶媳妇那样草率。”
 白愁飞摇头。
 不,他说的奇怪绝不是这花轿的规格与制式。
 以关七在武林江湖上的地位,便是让花轿比旁人的多出一倍大小也并无不可。
 他奇怪的是,在花轿的前进中,他好像听见了一些类似于机关轴承响动的声音。
 他应当没有听错……
 “当心!”
 后方忽然有人高呼出声。
 白愁飞无暇再行多想,当即收回了思绪,循声回头。
 这一转头,便惊见骚动传来的方向,数匹尾部着火的奔马不知是从哪处巷口被人纵出的,竟是直冲着人潮拥堵的这方而来。
 在燃火的刺激下,那些奔马早无理智可言。
 人群匆匆躲闪让出的那些沿街桌椅栏板,也仅仅是让那些奔马停住了须臾,就已继续朝前疾奔而去。
 而谁都能见得到,这些失去理智的疯马冲向的,正是花轿的方向。
 白愁飞心头暗惊,只觉京中那些帮会的械斗好生肆无忌惮。
 谁也不会觉得,这些突然出现的马匹只是个巧合。
 那必然是冲着迷天盟今日的喜事来的!
 甚至绝不可能仅有马匹而已。
 但这些疯马冲来得快,迷天盟护卫的反应同样不慢。
 祸事刚起,便已有一道身着宽袍的身影踏空而起,直扑那奔马而去。距离更近的卫队中更是已分出了数人提剑来拦。
 以白愁飞的耳力足以听到,迷天盟那方早对半道遇袭有所准备,那后方的宽袍人还有此余力,扬声高呼了一句。
 “不得见血——”
 这是迷天盟七圣主的婚礼,怎能见血不吉!
 但当最先拦截在马前的那名壮汉出手的那一刻,白愁飞又陡然惊觉不对,只因此人的出手力道,实在重得过分。
 这不是不得见血的打法。
 这一掌还挥向的不是要害,绝不可能令疯马一击断喉,而是——
 掌击马身。
 “嘭”的一声巨响。
 那奔袭而来的骏马顿时被凶悍的掌力震碎在了当场。
 血肉横飞四溅,甚至带起了一片扬空血雾,泼洒向了那随同迎亲的队伍。
 下一刻,便已有另一掌击向了其余的奔马。
 打眼看去,去势比起方才那一掌,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好!”王小石近来经营药物,比在场中的大部分人对于毒物都要敏锐得多,几乎是下意识地拽起白愁飞疾退向后。
 但那些迷天盟的卫队却显然没有的好运气。
 那些本是前来阻拦异变的护卫,更是直迎上了那片血雾,顿时发出了一片惨叫声,倒在了地上。
 也几乎是在仪仗中段大乱的同时,自街道两侧,数队黑衣蒙面之人忽然现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屋顶纵身跳下。
 谁都看得到,他们的目标——
 正是那坐有新娘的花轿!
 她身着的宽袍在空中被风鼓胀,却更显来势轻盈。
 这一出突变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尤其是这出手狠辣、将奔马化为毒血雾的迷天盟盟众,本还是挂名在她下头。
 简直像是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可惜此刻也来不及计较,任鬼神此人督办沿途戍防,到底为何会放出这样多的漏网之鱼。
 先杀了这些前来为祸之人方是正道!
 朱小腰身姿轻灵,出招亦是同样。
 相比于方才那毙马数掌,更是在轻重上走向了两个极端。
 但当她挥掌已至的时候,那出手作乱之人却只能躲避,不敢强接。
 已与白愁飞退至远处的王小石也在心中叫了声好。
 “能将阴柔绵掌的掌力自手腕发劲,难怪能坐上迷天盟二圣主的位置。”
 便是在下一刻,一记柔和的掌力已击中了一人的后心,紧随而来的,赫然是一阵筋骨摧折的骇人声响。
 被击中之人连声都没能再多吭,便已像一块烂肉一般砸在了地上。
 朱小腰手腕轻转,指尖已直指第二人而去。
 空中风声嘶鸣,双掌未至,一道无形的阴柔绵掌便已劈开那黑衣人的面门。
 不过,来人也非束手待毙之人,更不必说,他们此行还抱有那样大的目的!
 黑衣人的刀锋调转,刀如龙吟,这领头之头的刀法只一出现便已足见不寻常。
 但这一记刀势迎风而起,却并未劈中来势汹汹的朱小腰。
 强风之中柳枝飘摇,弯而不折,更已借势而动,急转而舞。
 自刀锋间隙之间划出的一抹掌力,直取第三人的命门而去。
 那正是朱小腰挥出的第三掌。
 一击再度得手!
 但在朱小腰的脸上却根本不见多少喜色。
 “你还愣着做什么!”
 她在发招的空隙间掉头回望,就见后方的沿街楼房内又已跳出了一批伏击之人。
 趁着第一批偷袭者的出手将队列隔断作了两半,便再行扑杀前来。
 偏偏与婚礼仪仗同行的邓苍生反应竟是慢了半拍。
 而他本应该与朱小腰一并还击才对。
 可不等朱小腰将这句训斥全部出口,变故又生。
 此地的礼乐尽数中断,变成了迷天盟众人与黑衣刺客的混战,一时之间乱做一团,但她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一声陡然而起、戛然而止的刀啸。
 紧跟着,便是一道冷冽的刀芒对上了邓苍生的掌刀。
 朱小腰眼皮一跳。
 黑衣人中赫然还有一位水准不低的刀客,而他选定的对手正是邓苍生!
 不能怪三圣主出招迟缓,实在是情势所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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