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剧烈的疼痛,轮椅上的男人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唇色惨白。
江明月写好处方,交给瘦高男人:“止痛针只能缓解,不能治疗。”
“知道。”瘦高男人推着轮椅出去拿药打针。
江明月默然叹气。
患者还很年轻啊,却已然经受了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
拥有健康的身体、平静的生活,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却是奢求。
毛小东说:“江老师,他这个头疼没救了吧?去协和看了都没治好。”
江明月没说话。大概过了半分钟,她起身跑出诊室。
“哎?”
毛小东跟着她出去,就见她追上刚刚那个瘦高男人,沉静道:“你把之前做过的检查单子都找给我看看。”
瘦高男人愣了愣,说:“好。”
江明月往回走,不经意间瞥见楼梯口站着杨青松,正在和一个背影挺拔的男人相谈甚欢。
这个背影……江明月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顿时怔住了。
杨青松远远地看见了她,朝她招招手。和他说话的男人因而侧首望了过来。
江明月别开眼,装没看见。她想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但她的鞋子仿佛粘在了地上,根本挪不动脚步。
杨青松笑呵呵地朝她走了过来,手掌指向旁边的男人:“江医生,这是新来的沈医生,你们应该认识吧?你们都是海大附院的。”
江明月冷淡抬眼:“不认识。”
杨青松笑着说:“不认识也没关系,你们都是年轻人,共事几天就熟了。”他转头看沈归时,“沈医生,我们这里的青年医生普遍医术不精,麻烦你多多指教,把你们大城市先进的医疗经验教给他们。这位是江医生,比你早来一个礼拜,目前在急诊。”
杨青松说着,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说了几句之后放下手机,跟眼前两名下乡医生打招呼:“你们互相认识一下,我这边有点急事,先走啊。”
杨青松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空旷的楼道里,只剩下静默对视的两个人。
许久,江明月沉下脸问:“你怎么来了?”
沈归时说:“打申请来的。”
江明月语气很凶:“我是问你为什么来!”
沈归时轻声说:“我想见你,师姐。”
江明月气急:“你要是还认我是你师姐,你现在就回去!”
沈归时立马改口:“江医生。”发现江明月更生气了,又换了一个称呼,“明月。”
江明月严词质问:“你过来干什么?神外那么多病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把每个病区轮一遍,确认自己以后想专攻的亚专业方向,这你不懂吗!神外讲究技术和经验,卢主任愿意手把手教你,你不趁着年轻跟他好好学,来这里浪费时间干什么!还是说你在这里能有什么科研成果?这里有条件让你做基础实验,还是有临床样本给你研究?海城大环境有多重视科研你不知道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26岁博士毕业年纪轻轻浪费一年也没关系?”
走廊角落里的毛小东悄悄探出半个脑袋,一眼瞟见了气急败坏的江明月。
诶?这还是他印象里那个“脾气好、不发飙”的江老师吗?
原来凶起来这么凶啊。
沈归时满眼笑意:“你关心我。”
江明月感觉自己气得手抖,撂下一句:“懒得理你!”
她转身就走。
沈归时大步追了上去。
角落里的毛小东蹑手蹑脚地跟着他俩。
江明月走了几步,回头冷声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别跟着我?”
“是。”沈归时承认,然后认真道歉,“对不起,这个我做不到……我真的好想你。”
毛小东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像一只瓜田里的猹。
这不比上班有意思?
江明月躲开沈归时的视线:“我还有工作,没时间和你多说。”
沈归时又朝她走近一步,江明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先忙。”沈归时定在原地不动了,“能不能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们现在也算同事了,有事方便联系。”
江明月没说好不好,仍旧沉着脸:“知道了。”
第57章 挑衅 他不敢深究
沈归时目送江明月走回诊室, 转身准备离开。
然后就发现走廊拐角的暗处有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
他眉间轻拧,视线盯住了那人。
对方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不甚自然地走到了亮处, 规规矩矩地问好:“老师好。我叫毛小东, 是这里的急诊科医生。”
沈归时轻淡地扫了他一眼。
毛小东小心翼翼地问:“您和江老师认识啊?”
其实毛小东想问这人和江明月是什么关系,没敢直接问。他一颗八卦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不弄明白就浑身刺挠。
沈归时没说话,只是轻微一点头。
毛小东觉得气氛太尴尬了, 便主动奉上有效信息:“有个男的,天天来等江老师下班。”
沈归时终于开口:“谁?”
“一个有钱人。”毛小东竭力回忆着, “江老师好像喊他……林先生。”
沈归时已经有了猜测,求证道:“那人长什么样?”
毛小东说:“和您差不多高, 双眼皮,高鼻梁, 穿得挺讲究,西装革履的。”
沈归时轻轻磨了下后槽牙, 清俊耐看一张脸因为面无表情,而浮出了几分难言的冷峻:“我知道了,谢谢。”
沈归时回到宿舍。
下午杨青松带他来宿舍时, 话里不乏抱歉:“这套房子总共两个房间,朝南的那个大房间已经有人住了, 沈医生,要委屈你住那个朝北的小房间了。”
沈归时自然说没关系。
杨青松又道:“另一间房里住的也是你们海大附院下来的医生,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都怪我们医院经费有限,没办法给你们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
沈归时先是怔愣,随后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杨院长,您已经安排得很妥当了, 谢谢您,费心了。”
今年海大附院安排了很多医生到县级及以下医院交流工作,但是来彤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江明月。
所以那个朝南的大房间里住的人,是江明月。
进宿舍卫生间一看,洗手台上果然摆着她惯用的洗手液。
而厨房里干干净净,一个锅具都没有。
她不会做饭,这里又点不到外卖。
也不知道她这几天都去哪里吃饭的。
沈归时今天刚到彤县。杨青松同样让他休息几天再上岗。
沈归时坐在宿舍简陋的餐凳上,尝试给江明月发消息。
【现在忙吗?】
消息发出去之后,边上仍旧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几分钟后,沈归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急诊科分白班和夜班。江明月今天是白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下班。按理说不会这么早回来。
沈归时望向门口。
下一秒,房门打开,林逸走了进来。
沈归时倏地站起身。
林逸没想到房子里还有人,听见凳子晃动的动静才转头看过来,脸色渐渐发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沈归时也很想问。
他同样脸色难看:“你怎么有钥匙?”
林逸迅速调整好表情,端出一个理所当然的淡笑:“当然是明月给我的。”
钥匙的确是江明月给他的。
就在昨天,江明月发现这个房子里有蟑螂。
这里的蟑螂个头超大,动作还很敏捷,窜得飞快,到处找缝隙乱钻。
江明月便问林逸,之前那瓶驱蚊水是在哪里买的,挺管用,她想再去买一瓶灭蟑螂的药。
林逸让她把宿舍钥匙给他,让她安心工作,别操心这些琐事,他会安排专业人士上门处理。
沈归时脑子很乱。
他不想深究,也不太敢深究江明月为什么会把住处的钥匙给林逸。
林逸端详着他的神色,好整以暇地问:“请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归时抿了抿唇:“这里是我宿舍。”
林逸顿时了然:“沈公子也来这儿工作?真是医者仁心,令人钦佩。”
沈归时说:“嗯,女朋友教得好。”
林逸冷笑:“女朋友?你还真有脸说。明月早就跟你分手了。”
“这是我们的事,跟你没关系。”
“令堂曾经雇佣打手伤害明月,不知你是否知情。”林逸轻轻嗤笑,“你连自己的家人都管不好,连她的人都保护不了,你有什么资格喜欢她?”
沈归时微怔:“打手?什么时候的事?她受伤了吗?”
林逸不予回应。
沈归时隐隐觉得不对劲,神情微凛:“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咚咚咚”几记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喊声:“有人吗?灭蟑螂的!”
林逸开门放人进来。
几个身着工装的男人拎着工具箱走了进来,在门口换上鞋套之后进屋,几个人迅速分工,在室内各个角落撒上蟑螂药,封堵墙面缝隙,安装电子驱蟑器。
林逸亲自监工,签字结账。那架势像极了男主人。
等这些人忙活完,也快到江明月下班的时间了。
林逸看了眼腕表,拿手机拨出电话:“成雷,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电话里不知说了句什么。林逸淡声道:“去昨天那家店。那里菜色比较清淡,明月很喜欢。”
沈归时算是知道江明月这些日子是怎么吃饭的了。
林逸一边打电话,一边开门出去。全程没再施舍沈归时一个眼神,拿他当空气般视而不见。
这房子的采光并不是很好。虽然外面阳光明媚,但室内的光照并不多,显得有些昏暗。
沈归时没有开灯。
他安静地枯坐了片刻,打电话问梁书琴:“妈,你还派人打过明月?”
梁书琴不耐烦道:“怎么了?”
“你怎么能——”
“行了!你已经说服你爷爷出面帮你退婚了,你还想怎样?我现在都没脸去见郭老!以后你想娶谁就娶谁,我不会再管!”
梁书琴掐断通话。
沈归时低下头。手肘撑着膝盖,手掌虚握成拳,抵住了额头。暗色的墙体上,投出一道更为晦暗的影子,落寞而清寂。
半晌,他打起精神,起身出门。
林逸到了县医院,直接去诊室找江明月。
诊室内只有毛小东一个人。林逸问:“江医生呢?”
毛小东指了下门外:“去输液区了。”
林逸便去输液区找人。
之前那个坐轮椅的头痛男人正躺在输液区的病床上休息。
江明月站在病床边,翻看着小陈——那个推轮椅的瘦高男人——回家一趟取来的各种检查单。
头痛男人名叫贺凌,33岁。
小陈是他的生活助理,负责提醒他吃药,照看他的身体。
贺凌做过很多检查。头部增强核磁、脑部血管彩超、腰穿,甚至基因检测,全部查过,均无异常。
就是不明原因的慢性头痛。
江明月问小陈:“止痛针有效果吗?”
小陈点头:“打完针大概过了五分钟就不疼了。”
江明月问得很细:“以前打过止痛针吗?还是一直靠吃止疼药缓解?”
“打过的,不过医生说止痛针会上瘾不能多打,所以主要靠吃药,只有疼得受不了了,才会打一针。”
“这些检查单和病历能让我拍个照片吗?”
小陈不解:“啊?为什么?”
“是这样,我是海大附院的,我们医院今年收治了一个常年头痛的病人,预后效果很好。”这个病例当时被写成推文,登上了海大附院的,所以江明月印象很深,“我想把你的情况发给那个病人当时的医疗团队,看看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病床上的贺凌忽然睁开眼,问她:“那个人……是怎么治好的?”
“不好意思,因为不是我的专业方向,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现代医学的分科很细,有时候跨了学科就像隔了一重山,看什么都云里雾里的。江明月接着说,“我只知道是通过手术治疗的,在脑子里放了一个装置。”
贺凌说:“好,那就麻烦你帮我问问看。小陈——”
小陈应声。
“你加一下这位医生的联系方式,把我这些年的病历和报告整理好,发给她。”
和许多经年累月忍受病痛折磨的患者一样,贺凌尝试过所谓的“偏方”,试过针灸按摩,也试过连续数月住院输液。虽然均以失败告终,但是——只要有一丝治愈的希望,他还是会尝试。
这就像一个身居暗室的人,一旦发现某一处墙面的缝隙里漏出来一点光,就会拚命地捶打缝隙周围的墙体。虽然那些墙面每一次都是纹丝不动、坚不可摧,仿佛命运无情的嘲笑。但是——万一呢,万一这次墙塌了呢?
下班时间到了。
江明月准备去换衣服。一转身,看见林逸就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
输液区大部分都是感冒发烧的病人,咳嗽声此起彼伏。
江明月下意识地推着林逸往外走:“这里病菌多,你别待在这儿。”
林逸唇角上扬,顺从地跟着她出去。
江明月进更衣室,把身上的白大褂换下来,看见储物柜里有个还没拆封的快递,猛然想起今天是周五,是林逸的生日。
快递是崔晚晚寄过来的定制袖扣,上周日就寄到了。
江明月连忙把快递拆了。从层层叠叠的泡沫纸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方形礼品盒。
她拿着礼品盒走出去,直接递给等在门外的男人。
“这个给你。生日快乐。”
林逸唇边的笑意扩大:“谢谢。”
江明月客套地回应:“不客气。这几天蹭了你那么多顿饭,我实在过意不去,只好借这个机会投桃报李了。”
江明月觉得林逸为人处世是真的妥帖。她刚到彤县那一天,跟林逸随口提了句县医院只包住不包吃,这人便列了一长串拟合作的餐馆名单,每天随机挑选一到两家,邀请她去尝尝味道。
说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帮他评价餐馆好坏了,这才天天来找她帮忙。
所谓“帮忙”,当然只是林逸找的托词,江明月心知肚明。
她想,真正的缘由应该是林逸同情她在这儿没饭吃,出于两家生意上往来的一点交情,难免要略加照拂。为了避免她尴尬,才编出这么个由头,以便她坦然接受。
江明月指了指礼品盒:“我找人定制了一对袖扣,你看看喜不喜欢。”
林逸并未拆开礼品盒,“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江明月有些愣住了。林逸看得分明。
他的眸色微沉,却轻描淡写地补充:“因为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
江明月神情一松,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怎么会?你小时候父母给你过生日,都不给你买礼物的吗?”
林逸说:“我父母从来不陪我过生日。”
江明月发誓,她刚刚只是顺口一问!仅仅是善意的调侃!纯属不过脑子的玩笑话!
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林逸淡声解释:“我父母是协议联姻,感情不合,两人都不愿意管我。他们也许确实很忙,连跟我多说几句话都不愿意,更别说陪我过生日了。”
所以林逸从小就没有生日的概念。
后来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有个同学过生日请全班同学吃饭。彼时,林逸才知道生日这一天很特殊,值得庆祝。
江明月垂下眼眸,既尴尬,又自责,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没关系。”
其实林逸早就习惯了这样畸形怪异、生疏淡漠的家庭关系,幼年时期的他或许会渴求父母稀薄的关爱,但今时今日的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他甚至觉得,能用这样一份经历,博取江明月一点点同情心,很值得。
“明月,一会儿吃完晚饭,你能陪我去个地方吗?”
江明月脸上的歉意实在明显,林逸料定她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江明月果然点头:“可以啊,今天你是寿星,你说了算。”
林逸微微勾唇。
他发现有人从走廊尽头的拐角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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