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英就很认真地夸他法律意识很强。
两人很快用完餐，沈京鹤起身收拾好两人的餐盒，打包丢去了这一层的垃圾回收处。
他西装革履皮鞋领带，做起这些事倒看起来得心应手。
他洗完手回来，阮英已经重新拿起之前翻到一半的书，放在膝盖上，垂着头在看。
她看书时姿势总是非常端正，不倚不靠，腰不塌背笔直，被昏黄的床头灯勾勒出漂亮的剪影，看得人几乎挪不开眼。
沈京鹤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想起两个小时前，自己收到小郑的信息，得知沈京绥来了，几乎是立刻便放下忙了一半的工作，驱车赶过来。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需要阻止弟弟妹妹不当的感情，但此刻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又像巴掌一样打在他脸上，让他无比清楚——他这个道貌岸然的大哥，才是感情最见不得人的那个人。
见不得人的感情就该永埋地底。
沈京鹤松开紧握的门把手，面色如常的走进病房，除去他自己，谁也发现不了刚刚有一瞬间，他的心脏曾为谁加速跳跃过。
伪装掩饰，压抑欲望，是他最擅长的事。
只要他想，没有哪次做不到。
睡前阮英又提出想要出院的诉求，被沈京鹤毫不留情地摁下，没收了她的书包和手机，叫她快点休息。
“我今晚在这陪你。”
沈京鹤简单跟阮英聊了聊上午家长会的事，聊完又找医生确认了下她的身体状况。晚上睡在隔壁陪护房的床上，半夜起来为阮英盖了两次被子——像个真正称职的大哥那样。
这天之后，沈京鹤不再像之前那样消失得毫无声息。他偶尔会接阮英去吃顿饭，但再也没有在元山别墅过夜过，有时候会给阮英打电话，但不再接受阮英给他读各种各样的数学题物理题。
他们逐渐变得疏远，看起来像一对真正没有血缘关系的远房表亲。
迟钝如阮英，过了很久才发现，那个会到校门口接她的人，好像再也没来过了。
“阮英？阮英？”
阮英肩膀被人摇了摇，才从思绪里回神，看着面前夏延凑近的脸，下意识往后躲了下，“怎么了？你说什么？”
“出什么神呢，”夏延坐回去，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说，你让我帮忙订的东西到了，在市中心的新华书店，今晚放学了一起过去拿吧？”
这会儿正是下午的间休时间，教室里乱糟糟的，同桌两个人说句话都得拔声儿。
“这么快？太好了。”阮英琢磨了下才听清，看了眼日期，又道：“不然我自己去吧，太麻烦你了。”
“害，没事儿。”夏延摆摆手，“反正我放学也没事，顺道去买几本书回家打发时间。”
阮英就没再拒绝。
两人敲定好时间，等到放学铃一响背起书包便往外跑，阮英找到沈京鹤留给她的司机，让司机带他们去书店。
工作日的市中心仍然堵车，黄绿灯交替闪烁，密密麻麻的汽车亮起橘红色的尾灯，鳞次栉比，点亮喧嚣拥挤的蓝灰色钢铁丛林。
大道上行人神色匆匆，被道路划分开的高级酒店里，觥筹交错。
“老板，您没事儿吧？”
沈京鹤放下喝空的高脚杯，冲一脸忧心的小吴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小吴仔细看了看，见人确实神色清明，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才缓缓松了口气。
不怪他担心，沈老板最近为了一个项目，本来就连轴转了许久，今天好不容易空出时间去见了夫人，出来没等像往年一样缓缓神，就急匆匆赶来了这个酒局。
酒局是个在圈子里很有些影响力的长辈办的，一来庆祝大寿，二来也是想趁机和沈氏谈笔生意。
老爷子亲自提笔给沈京鹤写的请柬，又着贴身助理亲手送到沈氏，两家生意牵连甚多，沈京鹤没有不来的道理。
虽然没人敢灌沈京鹤的酒，但晚辈前来赴宴，多少也要去敬杯酒。
沈京鹤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兴致太好，一连敬了三杯，把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简直恨不得当场在合同上签字。
不知是不是沈京鹤太给面子，老爷子一时得意忘形，想趁机再讨讨这位沈家现任话事人高兴，干脆大手一扬，叫人带了十几个漂亮的年轻人进来，有男有女。
老爷子笑呵呵拍了拍沈京鹤的肩，道：“京鹤，来，看上哪个就带走。年轻人嘛，正是热血的好年纪，此时不享受更待何时啊？”
沈京鹤没什么表情，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眉目在暧昧的灯光下高贵凌厉，淡淡问道：“何老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看不上这些？”何老笑眯眯地，“那我打电话给你叫几个小明星过来？最近刚演校园剧火起来的那个怎么样？特嫩。”
沈京鹤敛下眼睑，遮住眼里的厌恶，“不必了，最近兴致不高，何老不必麻烦了。”
“那……诶？来了！”
他一嗓子喊出来，不少人都顺着看去，门口赫然正是何老刚刚口中那个演校园剧刚火起来的女演员。
不知是不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恶趣味，她到这种地方来，身上居然还穿着剧里那一身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
沈京鹤站在正冲门口的位置，一抬眸，目光扫到对方身上的校服，冷冷皱了皱眉。
“怎么样？”何老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说：“要不要……”
“今日人太多了，谈生意不方便。”沈京鹤直接打断他。
听到沈京鹤说不要，转眼间包厢里不少人已经从那十几个人里拉走了自己物色好的对象，这会儿已经堂而皇之地搂在一起，举酒行欢。
生意场上常见的应酬，不玩白不玩。
胭粉气混着酒味熏得沈京鹤头疼欲裂，他皱着眉，冷声道：“下次换个安静些的时候，咱们再谈吧。”
“啊？这……”
沈京鹤说完便往外走，路过门口那道呆立着的身影时，余光被那抹蓝白色刺了刺。
他干脆抬起手，指了指对方，对何老说：“这个我带走了。”
女演员和身后跟上来的小吴都是一愣，只有不远处的何老闻言两眼一亮，连忙点头答应。
沈京鹤懒得理，拉开门，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一行三人走出旋转门，小吴先去开车，沈京鹤站在门口等他，叼起根烟点了。
一根烟抽到一半，旁边突然想起柔柔的一声，“您……”
沈京鹤扭头，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
他夹着烟转头，皱眉看向对方，“你怎么还没走？”
“啊？”女演员闻言愣了愣，“我们，我们不是……”
她说着，含羞带怯地看着沈京鹤。
今晚来之前已经做好被老头子和肥猪折磨的准备，没想到会被个这么帅的带走。
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可不想再回去。
“你想多了。”可惜对面的人不解风情，冷声打断了她的念想。
“啊？那您为什么把我叫出来？”
男人吸空最后一口烟，背对着她，把眼头在垃圾桶里拧灭，冷冷道：“别穿着校服来这种地方。”
“……”
女人还欲再说点什么，一抬头，男人不知怎么已经奔着对面的书店走过去了，看起来确实没有别的意思。
不过既然把她带出来了，那她肯定也不想回去伺候那一堆老头猪。
她撇撇嘴，带上帽子口罩墨镜，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走了。
沈京鹤越看对面那辆车越眼熟。
这不是他派去接送阮英的车吗？大晚上的，怎么停在这里？
他头疼出幻觉了？还是真的喝多了？
沈京鹤皱眉走近，看了眼车牌号，确实是他的车无疑。
这么晚在这里干什么？
沈京鹤揉了揉眉心，忍着脑袋的胀痛抬手便要给司机打电话，刚掏出手机，台阶上方的门被人从内推开，屋内明亮的灯光顺着推开的门缝儿泄出来，落在他身上。
沈京鹤下意识抬眼看去——
几米外的书店门口，阮英穿着蓝白色校服，手里抱着几本书，正和身边同样穿着校服的男同学说笑着一起从书店里走出来。两人都清爽又明亮，连吹过的风都带着干净的书香气——
——然后刮到几步台阶之下、被酒味熏透了的沈京鹤身上。
第27章
“刘叔，慢点慢点。”阮英跟夏延各自把住一边的门，给身后抱着个大箱子的圆润男人开出道来。
“好嘞。”男人笑眯眯抱着那个硕大的纸箱走下台阶，打开停在一旁的车后备箱，把手里的纸箱放进去，又稳稳关上车厢门。
“哟，正好放下。”男人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笑着道。
“辛苦刘叔了。”
“没事儿，份内的。”被叫做刘叔的司机擦擦汗，乐道：“时间不早了，赶紧上车吧，我送小姐和这位同学一起回去。”
三个人说说笑笑上了车，很快，纯黑色的车在夜色中安静驶离，留下个空落的车位，盛着惨白的月光。
车子很快开远，台阶下一地寂静。
沈京鹤从阴影里缓缓走出来，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目光沉冷。
小吴绕了一圈，才看到角落里的沈京鹤。
他赶忙把车开过来，下车拉开车门，见沈京鹤一直神色晦暗地盯着不远处的书店，又很有职业修养地问道：“沈总，是有什么要买的吗？我去买。”
沈京鹤敛下眼，最后扫了一眼书店，没说什么，拉开车门坐上了车。
小吴赶紧跟着坐回驾驶座。
他发动车子，边掉头边问沈京鹤：“今晚还是去就近的房子住？”
小吴问完，自己先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从沈老板从远山别院那边搬出来之后，这一个月都居无定所的，每天在哪里忙完，就找个就近的房子睡。
当然，睡的不太好，导致他整个人状态也越来特糟。哪怕沈老板的情绪管理十年如一日的牛逼，但是眼底的青黑骗不了人。
小吴甚至开始后悔不该张罗着帮他买那么多套房子，就老老实实住在远山别院多好。
车掉了个头，还没等到回答，小吴回身确认，“老板？”
沈京鹤松开自己无意识转着素戒的手，阖上眼，“嗯。”
“收到。”小吴得了令，立刻找到就近的房子，打开导航。谁知刚开出几百米，身后原本阖着眼的人突然道：“等一下。”
小吴从后视镜看去。
只见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乌沉沉的眼垂着，在明暗交错的车厢里看不清神色，但莫名让他心兀地一跳。
“算了，去远山别墅。”
“……？”
小吴心下一惊，不敢多问，应了声，立刻改了地址。
夜色渐深，道路上车少了起来，一路通畅，只剩下呼呼而过的风声。
沈京鹤的手又无意识转起左手中指上的银色素戒。
这是当初他跟他妈被人从房子里赶出来时，他妈身上唯一一件首饰。后来他妈把他送回沈家，就把这东西留给了他。
在他还没有掌管沈家的漫长时光里，这只戒指是唯一一个只属于他、不属于沈家的东西。
后来他给他妈买了数不清的首饰，再去见他妈时，他妈已经不记得这个戒指了。
沈京鹤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或者说，经历使然，他很少会对什么东西产生占有欲。
小时候表兄弟抢他的玩具，他冷眼任对方拿走；
读书后老爷子派保镖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他不得不交付所有自由和时间，也并没有产生太多的负面情绪；
前段时间二叔最开始想要的几个项目，他评估过，也都拱手让人。
他表面看着严苛冷漠，其实得过且过。
唯独小时候，一个表哥趁他午睡抢走他的戒指那次，没人替他做主，他自己抢回戒指，然后亲手打断了对方的腿。
他被关了一个月的紧闭，但再也没人敢来招惹他。
眼下他坐在属于他的车里，开向属于他的房子，再也没人敢来抢走他的戒指，但他似乎又回到小时候那个孤立无援的午后。
头疼越来越烈，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着刚刚两个人并肩而立的画面。
骨子里的愤怒和偏执蠢蠢欲动，鼓动着他再次不择手段抢回想要的东西。
尽管这次他想要的其实根本不属于他。
但在这个被酒味和胭脂味熏透的夜晚，他累得心脏的跳动都变慢，却突然很想为自己争一争。
他垂眼摁开手机，找到因为应酬而错过的某个联系人发来的十几条消息，逐一看完，敛下眼里的光。
夏延家不太顺路，刘叔送完夏延再载着阮英回远山别院，绕了不小一段路。
阮英让刘叔早点回去休息，自己抱着那个大箱子上了楼，好不容易才掏出钥匙打开门，正要把箱子放地上，突然看到她的拖鞋旁边安静摆着双好久没有出现的黑色男士皮鞋。
阮英一愣，一时忘了放下手里的箱子，来不及换鞋就抱着箱子往客厅跑。
她傻乎乎抱着箱子冲到客厅，目光第一眼便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男人西装放在一边，白衬衫领口的纽扣散了两粒，眼底青黑明显，跟以往永远西装笔挺、滴水不漏的模样不太一样。
见她过来，沉黑的眼睛看过来一眼，又慢慢转了回去。
“……”
阮英被这一眼看得心莫名一颤。
她后知后觉放下箱子，换好拖鞋走过去，“大哥你今天怎么来……你喝酒了？”
她还没等坐到沙发上，就闻到一股不轻的酒味儿。
她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没忍住皱了皱眉。
“嗯，在附近工作，就顺路过来了。”沈京鹤说：“刚应酬回来，被多灌了几杯，很难闻么？”
阮英想点头，但又觉得不礼貌，于是违心地摇了摇头。
“抱歉，熏到你了。”沈京鹤说着用手撑住沙发，似乎想要站起来，又好像因为喝多了没什么力气，努力了半天还坐在原地。
阮英不疑有他，凑过去一看，吓了一跳，“大哥，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有点头疼，”沈京鹤揉了揉眉心，很难受的样子，但语气轻描淡写：“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那怎么行！”阮英立刻拒绝，“你又发烧了怎么办？我让李阿姨去给你熬点醒酒汤来。”
她说着起身要走，屁股刚离开沙发，被后面的男人一把拽住手腕。
阮英震惊于对方掌心的热度和力度，诧异回头。
“我已经让她熬了。”沈京鹤说着，用下巴点了点被阮英抱进来的那个大箱子，意味不明地问：“今天这么晚才回来，就是为了买那个？那是什么？”
沈京鹤说着神色不自觉沉了沉，想到她和别人一起抱着箱子从书店出来的画面，看着箱子的目光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厌恶。
“哦！你说那个啊！”阮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睛骤然一亮，很快挣脱他的手跑过去，把箱子推过来，然后很兴奋地告诉沈京鹤，“你来的正好，这是给你的礼物！”
沈京鹤目光里的厌恶还没来得及散尽，神色一滞，向来极速运转的大脑一时没能明白这十几个汉字。
“……给我的？”
第28章
“嗯！”阮英似乎没注意到他的迟滞，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问了沈京舟，他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提前准备了礼物，今天刚好送到，你就来了。”
沈京鹤眼里的厌恶瞬间消失，换做不太明显的期待，然后用听起来很冷静的声音问阮英，“你特意为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今天是他的生日，但是沈家的人惯例不会为他庆生。
他甚至有点惊讶沈京舟还记得他的生日。
按照惯例，他中午抽时间去跟他妈吃了顿饭，他妈让阿姨做了几道菜，席间问了他很多项目的事，公司的事，又嘱咐他跟沈老爷子好好相处，但没祝他生日快乐。
一些合作方倒是发来了祝福，但祝的是沈家话事人，不是沈京鹤。
除去一条“当初就不该生你”的陌生人短信，今天只有这一个礼物，是送给沈京鹤的。
阮英没拿剪刀，箱子拆了半天也没拆开，沈京鹤有点坐不住了，这会儿也不头疼了，走过去蹲下跟她一起拆，“是什么？”
阮英没回答，卖关子摇了摇头，只加快了拆箱子的速度。
很快，封口贴被她成功撕开，她掀开纸箱的上盖，终于露出里面尘封过久的礼物。
“看！”
沈京鹤低头看去。
箱子里面，赫然摆着一座乡间小屋的房子模型。
房子不大，绿瓦白墙，青山半水，门口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大白鹅，带着扑面而来的生活气，端是放在箱子里就莫名让人觉得温馨。
从看到这个礼物开始，沈京鹤整个人都像是顿住了，一动没动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