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代起,“努埃马拉”这个名字开始在当时的远行者之中广为流传,第一位创造出“努埃马拉”的人用优秀的口才和人格魅力说服了当时正处于苦难与绝望之中的众人相信这片土地上至高无上的神秘存在,即萨恩星球的起源,大地之母,能与万物对话的圣洁神明。
统一信仰的出现拯救了当时毫无信念支撑的人们。他们开始平息各处的纷争和分裂,在这个有无数植物与动物生存的净土上安顿了下来,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家园。他们奉努埃马拉为最初的创始神,在创造出“努埃马拉”即第一代先知的带领下努力想要改变“人类”这个种族的劣根之处,尽力遗忘他们的破坏本性,试图融入其中。到了最后,一代代遗传下去,这个原本就深藏着无限潜力和进化性的种族居然真的全然改变了——他们自称牧人,不狩猎不滥杀,吃素,学会了与兽类对话,坚信努埃马拉的存在,并崇尚和平自然的生活——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的确和所谓的人类有着根本的不同。
但唯一能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想起其真实来历的,只有一件事——
努埃马拉并非是真实存在的。它是虚无的,只为了特殊目的而被构筑的。所有人都不曾知道这个真相,只除了代代继承先祖领袖地位的先知们。
在每一位先知预感到大限将至的时刻,他们就会将这个秘密传到下一代先知的耳朵里。可秘密保存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人对它的真实性产生质疑,因此到了在其后出现的许多先知的脑海中,即便从祖辈那里得到了关于努埃马拉的真相,却也总忍不住怀疑它:也许母亲真的存在呢?也许它能够与牧人产生灵魂对话?毕竟,他们可与万物沟通,而努埃马拉也存于万物之中。
可没人能得知答案了,因此至此,从无一位先知在生前真的同一棵树成功交流过。而他们死后留下的人也无法从冰冷的尸体那里得到真相,就这么一代代过了下去——直到今天。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们会来——”先知说,“如果没来,那么证明在无比艰难漫长的旅途之中,人类这个种族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如果你们来了,则证明你们的路即将走到尽头——不论是哪个答案,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难以接受的坏消息。”
这原本同出一源的两个种族在历经千百年宇宙分隔的时光,一个肆意发扬着本性毫不隐藏欲-望的生长,通过殖民,掠夺,占领来保持整个族群的铁血意志;而另一个则汲取了战争的惨痛教训选择收敛,安息,重建,试图以此来泯灭曾经的极端本质,得到最终内心与灵魂的平静——而如今,曾背道而驰的同一先祖不同分支的两个族群终在此相遇,久别重逢。
而就如同他们所行走的历史轨迹那样,当两个族群不约而同在相同时刻遭遇盛极而衰的种族危机,当不可避免的浩大战争来临之时,好战的仍然选择了入侵,而逃亡的继续选择了和平。
很早之前,在先知尚且还未成为先知的时候,前一任的先知就如此告诉过他,一如历任先知告诉继承者那样,将先祖的嘱咐如预言般烙印在他的心里:“如果有一天,必然有一天,会有一个和我们相似的种族来到了这里……那将是我们所有不幸的开始。而一旦他们强大到了我们无法抵抗的地步——记得,尽所有可能,延续我们的存在,不论如何。”
他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因此当他看到头顶降临的冰冷坚硬的飞船时,他没有号召牧人拼死抵抗,而是顺其自然,就像所有牧人擅长所做的那样,温顺地接收即将发生的一切。
但他是历任先知里很聪明的那一个,他知道一个毫无价值的种族在入侵者眼中最终也只会得到一个毫无价值的收场,于是他在发觉这群破坏者身上携带的那股衰败的气息后,他做出了决定:即便是顺从,他也要为牧人的延续争取到最好的结局。
他甚至将自己唯一的血脉,最后的先知阿诺以相当的诚意送到了那位帝国少将的手边。他知道当对方发现阿诺的与众不同后,她会对这个柔弱的种族另眼相待,更好的结果是她也对阿诺产生了某种更亲密的联系,以她的身份地位而言,即便她保不住整个种族,先知的血脉也不会就此在这里断绝。
至于努埃马拉……虽然信仰的摧毁的确让他倍感难受,但如果和整个民族相比,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毕竟神明从未降下过奇迹,而活着的会继续创造奇迹。
他自以为已经考虑周全,一切都在预料之内。的确就牧人而言,这位先知有相当的远见和智慧,但他却唯独遗漏了一点,而这恰巧也是最最关键的一点——
在他面前所站立的,并不仅仅是那位对帝国忠心耿耿,无时无刻不再为其未来而无畏战斗的奥德里奇少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经历了比战争更残酷,比死亡更惨烈的堕落者,而她从真正不在意所谓的帝国利益,家族荣誉,甚至自己的性命。
因此,当先知说完这番话,等待着面前女少将的回答时,他清晰地看到,那个银发灰眼孤傲冰冷的女Alpha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几乎是轻柔优雅的微笑。
“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遇见过如此天真……天真而愚蠢的人了。”她拖着缓慢低哑的声音饶有兴味地开口道,“你真的以为,你们所谓的努埃马拉是否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吗?还是说,你认为我在‘衰老’,所以你们进化出来的治愈基因将成为扼死我的那条致命弱点?”
她摇了摇头,几乎想要为他们而叹息,“生存,本就是充满逆反的抗争。瞧瞧你们所谓顺其自然的后果——你们变得愚蠢可笑得就像那颗不动也不会说话的树。啊是的……看上去的确很像是一颗神奇的圣树,还会发光,我猜测那大概是你们的功劳吧?——你们将所有死去牧人的尸体埋葬在树下,他们的皮肤,血肉,骨骼,充满生命力的治愈基因……滋养着那颗树,它当然会变得如此生机勃勃,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充沛能量!神奇的可不是努埃马拉——而是你们——拥有治愈力的牧人。”
先知没有说话,阿诺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有尘封的历史真相在同一时刻被揭开,答案迎面痛击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坚持多年的信仰和对先知的敬畏与爱瞬间崩塌,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年轻牧人眼睛刹那变得黯淡无光,木然地看着塞拉微笑的脸,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塞拉侧了侧头,声音变得更轻了,听上去就像是愉悦轻快的自问自答,“你一定认为,我会因为你们珍贵的‘露水’所带来的效用,会保护你们远离危险,甚至帮助你们延续种族的存在,对吧?——最好的结果我成功被你们的王子引诱爱上了他,先知的火种得以继续保存,而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紧接而来的战舰将所有牧人带走,用对待畜生的方式将你们所有人圈养起来……这就是你的打算,我说得对吗?”
先知睁大了眼,他无法反驳她说的这一切,盯着塞拉微笑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好的计划,有很大几率会成功,”塞拉点了点头,首先肯定了先知的智慧,然后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低如耳语,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如果我真的是塞拉·奥德里奇的话。”
为了帝国,为了新人类,为了她的继承权——那位少将会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作出选择的。只可惜,她不是。或者更准确而言,她不仅仅是一位奥德里奇。
“你说我们是入侵者,破坏者,啧,不得不说我的确承认这一点,”塞拉负手笔直地站在窗边,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那么你们呢?”
“作为当年逃离与外星战争的背叛者后裔,你们来到这里,不也是这个星球土著生物最可怕的敌人,入侵者,和破坏者吗?”
“我们用战争来维持生存。而你们用谎言骗取权力——告诉我,先知大人,你和我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呢?不过都是幸存者罢了,也许我们之间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更擅长毁灭,而你们更善于重铸——仅此而已。”
——我知道你们在占领我们的土地后会做些什么——毁灭它们,然后重建。可无论如何,重建以后的世界都不再是之前的那个,你们会带来冰冷的金属炽热的烟火,你们会捕杀所有反抗的和没有能力反抗的生灵,你们会碾过草丛,灌木和树木,你们会推倒我们的信仰与旧秩序——然后在废墟之中,建起一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
——你们毁掉别人生存的土地,获得一个新的。然后在不久后,你们会接着毁掉它,继续去寻找另外的据地。
这就是先知曾经如此描述新人类的话。有趣的是,他却忘了把自己曾经的本质也算进去。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塞拉的声音重归平静,近乎不详的死寂,“既然有些问题的答案已经一目了然……那么接下来,一切都将进入正轨了。”
“你什么意思?”阿诺微微瞪大眼,语调不自觉尖利地上扬,“你想对先知干什么?!你想对我们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