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是猜出了乔纳森的小心思。她并没有告诉莱斯特他们今夜的打算。在打扮得体之后,塞拉和乔纳森坐上了前去剧院的马车。
到剧院入座,在看到那奇特不似平常戏剧的布置,以及开场诡异阴森的气氛后,塞拉才知道原来这是一出黑色幽默的悲剧。讲述的是关于吸血鬼,少女,战士以及死亡的故事。
旁白语气戏剧性的夸张。情节很简单,但对于这些抱着新奇心理前来观赏的人来说已然足够惊悚。就这个年代而言它的道具的确引人入胜。只可惜塞拉越看到后面,心思越不在讲述的戏剧之上。
她看向舞台上的目光渐渐变得奇异起来。
上面都是一张长完美的悲剧演员的脸,白色皮肤紧绷在细致白骨上,形销骨立的最后阶段,清透得神奇。
她看戏剧的机会并不多。但她知道有一个地方,与众不同的人能找到平静,丑陋可以变得美丽,异常不受到回避,而是能得到欣赏,那个地方就是剧院。
她看着那群人神态夸张地扮演着悲喜剧的角色,看到最后,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好一番本色出演。
这居然是一群真正的吸血鬼,在大庭广众,在人类面前,大肆高调地演绎着吸血鬼的角色,而台下竟无一人能瞧得出来——除了同类。
乔纳森坐在一旁时不时观察塞拉的神色。发现她在看这样惊悚的戏剧时并没有像其他女士那样动辄惊呼尖叫或者干脆夸张地晕厥过去,而是一直非常镇定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嘴角甚至含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顿时心里松了口气,愈发觉得她和那些女人与众不同了。
等到表演结束,演员谢幕,乔纳森和塞拉一同站起来鼓掌,然后一边探讨着剧情一边走出了剧院。
——这就是乔纳森眼里的一切。
而事实却是,塞拉并没有和他一同离开。而是等到所有人走完,除她以外一个也不剩。她孤零零地独自坐在台下,唯有台上一束白光照亮了一方角落。
很快,有人出现在了白光之下。
塞拉抬起头,望了过去。
是一个非常英俊,骨子里仿佛蕴着法兰西浪漫靡丽风情的男吸血鬼。
他如同演员开场般站在光幕下,举止优雅翩翩地朝台下的女人微微鞠了一躬,露出一个矜持而成熟的微笑,低沉磁性的嗓音里含着动听的法兰西腔调——
“我是阿曼德。为您,迷人的女士,我们愿意再展示一场与众不同的演出——您会赏脸与我一同观看吗?”
他朝塞拉伸出手。眼神和唇角的弧度都是蛊惑。
塞拉缓缓站起身。她微微一笑,朝台上的英俊吸血鬼轻轻颔首致礼。
“再乐意不过了,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阿曼德真的超有味道的啊……港真我在看电影的时候觉得他比路易成熟帅气得多。
第116章 永夜 5
深夜空荡荡的剧院里, 上演着一出黑色悲喜剧。
鬼魂般诡异缥缈的歌声从台上如诅咒般钻入塞拉的耳朵里, 是男低音忧伤的独唱——
“嗅着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一片破败景象
幽灵放荡歌唱……”
是一首血色忏魂曲。
塞拉坐在台下,安静地看着只有一束白光的舞台上,一个肌肤苍白, 拥有着黑色长发和黑色眼珠, 神情平静的女子站立, 随着歌声幽然起舞。
台上摆放着道具做成的窗台和阶梯。她就站在窗口,抬头望向苍穹, 光束犹如夜空的月光那样照亮她的脸庞。
“黑色迷迭香绽放
藤蔓蜿蜒生长
灵魂张望
信仰血色的月光
嗅着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长发的吸血女王推开尘封的窗
枯树枝影照她的脸庞
清纯如少女一样
她幽怨的声线与亡灵一起咏唱……”
在这样幽幽飘荡的歌声里,在这样落后根本没有吊威亚存在的年代中, 这个黑发白肤目光幽冷的女人居然双脚缓缓离地, 就这样上升到了半空里。然后她转过头,注视着台下,似乎是在看塞拉, 似乎又穿过她看往了更远的地方。
“红色的小花开在她的身旁
那是天堂
前面有一处深渊
小河淙淙流淌
鲜血一样的河水
灌溉嗜血的渴望
那是女王的汤盘
盛放变质的浓汤
她会掐断花的脖颈
问它是否哀伤”
塞拉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目光渐渐变得愈发幽深望不见底。
“她有叫人沉迷的味道
血红的浓郁和银白的清香
女王低声吟唱
断颈的小花躺在她的脚旁
它们喜欢阴冷的地方
隐藏在深渊枯树旁
每一个死寂的夜晚
聆听血液在地下隐秘的声响”
“嗅着血液的芬芳
我找到安魂的殿堂
生命肆意生长
暸望无尽忧伤
亘古的约定
可否有人坚守不忘?”
“软弱的借口和随意的敷衍
扼杀了一朵美丽的花
那美丽在等待中枯萎变成伤
变成恨变成血腥的渴望……”
手腕上的蛇忍不住嘶嘶吐了下舌尖。
封闭的剧院里, 风都静止, 女人的头发却缓缓散开, 漂浮在半空中, 毫不受重力影响。
她朝塞拉伸出了手。
“爱情转入坟墓的瞬间
已经意味着消亡
一切的悲鸣
都是生者的自我感伤”
她嫣红的嘴唇微微一动,似乎是在朝她轻声低语。
歌曲已然到了尾声, 唯留余生袅袅。
“女王低声吟唱
断颈的小花躺在她的脚旁……”
“嗅着血液的芬芳
我重新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苍白的头颅缓缓垂下,她宛如睡着闭上了眼。
整幕意味深长的独角戏结束,塞拉都默然地坐在台下, 直到那个优雅英俊的法国吸血鬼重新从幕后走了出来,朝她微微躬身,那为刚才的戏剧献歌的低沉嗓音再度于空荡的歌剧院中响起——
“你喜欢这部我为您而书写的传说故事吗?”他说,然后顿了顿,微笑。
“——我的女王?”
只一瞬间,那些过往零星碎片的记忆忽然就串联成了一整个清晰无比的画面,闪电般从她的脑海里掠过。
……
……
很早很早以前,久远到年代甚至无法用数字来记录之时。那时她已然预感到了前途危机的降临,于是她从传说中只有神圣灵魂才能到达的殿堂离去,一脚踏入了当年还不是如今繁盛模样的世间。
那时山川仍然高耸入云,疾风从峰顶簌簌穿行而过,森林拔地而起幽静无人,河水倒映着天空之境澄净无瑕。那时的人类已然繁育到了鼎盛时期,种族的足迹开始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他们宛如永不断绝的生命力曾连神也由此惊叹。但由繁盛随之而来的则是败坏与罪恶的滋生,地面上开始充斥着强-暴和不法的邪恶。
她来到这里身负使命,她用各种各样的身份踏足世界的各个角落,见证了人世的光怪陆离,生命的萌动和无法抑制的衰亡。她觉得这种犹如流行坠落不回头驶向尽头的人生轨迹很美,美得自然而优雅。她见到了很多人,忏悔者,失败者,圣者,先知,或者最多的平凡之辈。他们的生命短暂却丰富多彩,有的喜欢隐居在沙漠里靠蝗虫和野蜂蜜为生。有的居住在荒岛的洞穴,峡谷里,靠孤独来刻苦修行。有的群居,日复一日的打猎与生存。她觉得人类就像是有抵抗力的细菌那样多而顽强,大多数像只扁虱那样易于满足。丑恶和希望在其间一同诞生,繁衍,轮回不止。
她如同一个安静的观光者,走遍了很多地方,也注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人。有的是过客不留下任何痕迹,有的则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缔造品,作为她在这个世间存在和延续的证明。
那就是她曾经给予过第一个承诺的人类。
他们在一条长河之滨相遇。彼时她化身成为黑发黑眼的普通女人,而他从一头凶猛无比的猛兽齿下逃亡,半边身体泡在河水中,染成了红色,奄奄一息。她从那里路过,只是很平静地投去了一眼,目不直视地继续朝前走。
她以为他已经死去,毕竟就连呼吸都弱不可闻,更何况他失去了那么多血,他决无可能继续活着,而她对即将死亡的事物一向兴趣缺缺。可没想到就在她漠然地抬脚踏过那具一动不动的“尸体”时,她的脚踝却被人握住了。
她低下头,对上一双充斥着血色却锋锐无比的双眼。她看到对方动了动嘴唇,朝她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救我。”
她看了对方几秒,心里一丝波澜都无。世间的死亡稀松平常,寿终正寝没什么可说的,被当成猎物更是毫无意外可言。她见识过太多人类生命的逝去,就连同类的诞生和消逝都无法让她有丝毫的兴趣,更何况是蜉蝣般的人世。死不过是一道地平线,是一首所有人都会听到的歌曲,不再饥饿,不再疲惫,不再畏惧,所以她很多时候都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如此抗拒这个词语,这个犹如在黎明中盛放的花朵般轻盈又优雅的必经之旅?